蕭禾的表情像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停頓片刻后下巴又勾了回去，“老師，裴然喜歡您，而我喜歡他。”

    “……”

    言小有就像是冷不丁被人隔空打了一拳，雖然哪哪兒都不疼但腦袋卻有些發(fā)懵。

    他強迫自己花了將近一分鐘時間來消化蕭禾這句話。

    有些零碎的記憶片段忽然在腦海中串了起來，而一些曾經(jīng)令他感到費解的事也忽然間有了解釋。

    裴然喜歡他？？哦我的媽呀天啦擼……

    言小有的內(nèi)心正在經(jīng)受著強烈沖擊，而他此時此刻突然又想到，裴然喜歡他和蕭禾喜歡裴然這兩件事，跟蕭禾在論壇上爆他是同性戀有什么關(guān)系？他們仨不都是嗎？？蕭禾沒道理反感同性戀啊……

    除非……

    “……啊?！?/br>
    言小有總算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

    他朝蕭禾有些尷尬地看了兩眼，試探地問：“你該不會是因為吃醋吧？”

    “……”

    蕭禾一臉生無可戀，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真是因為吃醋？！”言小有感覺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都出現(xiàn)了問題，哭笑不得地說：“不至于吧，就為了這種原因？你以為自己還是小學生嗎？單純因為吃醋就不計后果地去做可能傷害到別人的事，你認為這樣做正確嗎？”

    “不正確……”蕭禾的聲音很小，“但是我……我只是想賭一把……如果您走了，說不定……說不定他就能看到我了……”

    “真想讓他眼里有你就更不應(yīng)該使用這種方法?！毖孕∮泻鋈粐绤柶饋恚o盯著蕭禾道：“你希望他看到你，難道你希望他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你嗎？如果被他知道這件事是你做的，你以為他會怎么想？他會怎么看待你？那是你想要的嗎？”

    言小有的這幾個問題讓蕭禾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波瀾不驚的瞳孔里驀然浮起幾縷慌亂和害怕，他下意識攥緊衣角，嘴唇輕微翕動著，過了好一會兒才低低地道：“老師，是我做錯了……您想怎么懲罰我都行……但是……但是請您不要告訴他好嗎？”

    “我還懲罰你？”言小有又氣又無奈，“我要是真的懲罰了你裴然可能想不到原因嗎？”

    “那……您想怎么做……”蕭禾的手指緊緊絞著衣服下擺，眼圈又紅了起來，眼中分不清是后悔還是恐懼。

    言小有看他這副模樣禁不住輕輕嘆息一聲，“蕭禾，你是個男人，是男人就別這么唯唯諾諾，要敢做敢當。我看你當初在寫那篇帖子和回復(fù)別人評論的時候言辭都相當犀利，堪稱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怎么輪到面對面說話的時候就慫了呢？如果你從一開始就把那些話當面對我說出來，我不僅不會生氣，反而會尊重你，但是現(xiàn)在……”

    蕭禾咬緊了嘴唇，凝重而忐忑的神色仿佛在等待言小有對自己命運的最終宣判。

    “我現(xiàn)在給你兩個選擇?！?/br>
    言小有終于走到他身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對這個已經(jīng)被自己當成自家孩子的學生說：“第一個選擇，你主動去把這件事告訴裴然，跟他把該說的話都說清楚，求得他的理解和原諒，然后我們就把這一頁徹底翻篇兒，以后再也不提了?！?/br>
    蕭禾的瞳孔頓時一緊，下意識問：“那第二個選擇呢？”

    “第二個就是我?guī)湍惚Ｊ剡@個秘密，只要你不提，我這里也半句不會漏出去。但是同時，你也不能再繼續(xù)留在我這兒了。我會幫你找個理由把你調(diào)給別的教授，至于裴然是留是走，讓他自己決定?！?/br>
    “老師……”蕭禾的兩眼變得通紅，臉上終于顯露出后悔的神色，怯怯望著言小有低聲問：“您能不能讓我留下來，但是不要告訴裴然……”

    “不行?！毖孕∮惺止麛嗟鼐芙^?！叭朔噶隋e就要付出代價。我希望你從今往后都要牢牢記住這一點，永遠不要心存僥幸，以為自己做錯事之后還能免于責罰，這種想法既懦弱又可恥。”

    蕭禾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言小有看到他眼底浮起的那一層水光，知道自己話說重了，心里也不落忍，但他還是狠了狠心繼續(xù)說道：“這件事沒有妥協(xié)的余地，你只能二選一?，F(xiàn)在選吧?！?/br>
    蕭禾緊咬著牙關(guān)，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糾結(jié)壓抑，言小有的五臟六腑也緊緊地揪成一團。

    直到他聽見蕭禾聲音發(fā)顫地說：“我選……第二個……”

    言小有感覺心頭好像瞬間空了一下。

    他沉默地望著蕭禾，良久才輕輕地吐出一個字：“好?！?/br>
    蕭禾的頭完全垂了下去，手指絞在一起，以眼觀地，“老師……您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沒有?！毖孕∮锌粗?，向后靠坐在辦公桌邊緣，隔了好一會兒才又淡淡地說：“蕭禾，我很難過?！?/br>
    蕭禾聞言身體一僵，“老師……”

    “蕭禾，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不算長，可我總覺得我們之間應(yīng)該不僅僅局限于簡單的師生關(guān)系。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看待我的，但我一直以來都把你和裴然當成是自己的弟弟一樣?！毖孕∮心抗夂茌p地落在他身上，蕭禾卻覺得自己被那目光壓得抬不起頭來。

    言小有停頓了一會兒，繼續(xù)道：“我以為你至少會對我有點信心，對裴然也有點信心。即便這事是你做的，只要你肯坦誠我就不會責怪你，我相信裴然也不會?！?/br>
    蕭禾不敢看他，仍低著頭：“老師，我不能冒險……我不能讓他知道……”

    “現(xiàn)在怕他知道，當初做事的時候為什么不多想想？”言小有嚴肅地看著他，“把頭抬起來?！?/br>
    蕭禾下意識抬起了頭。

    言小有定定看著他，沉下聲道：“我還是那句話，男人要敢做敢當。如果你現(xiàn)在還做不到，我自然不會去勉強你。但是蕭禾你要記住，這種不敢擔責任的性子你一定要改，否則將來很可能在這上面吃大虧?！?/br>
    “老師……”

    “老師？現(xiàn)在方便嗎？”

    蕭禾剛一開口門外卻忽然傳來裴然的聲音。

    蕭禾的臉色霎時變白了，乞求似的望向言小有，言小有心里沉重，但還是對他略微點了點頭。

    “進來吧?！毖孕∮袑﹂T口說。

    “老師——”裴然笑著推門而入，沒想到打開后竟然看到蕭禾，瞬間有些驚訝，“原來你在這兒，我還想你早上去哪兒了，打你電話也不接?！?/br>
    蕭禾躲閃著他的目光，斜斜看著地面道：“我可能開了靜音……”

    “你怎么了？”裴然這時察覺出他神態(tài)不對，有些擔心地看看他又看看言小有，忽然一臉了然地問：“你是不是被老師批評了？因為上周文獻沒讀完？”

    問完裴然又轉(zhuǎn)過來對言小有說：“老師，他上周感冒了，所以任務(wù)有些落下，您別生氣?！?/br>
    言小有點點頭，默認了這個說法，對裴然笑笑：“我知道，是他自己心里過意不去，你回頭安慰安慰。對了，你找我什么事？”

    “哦，我來是為了下周習題課的事?！迸崛荒贸鲆环菡n程表，指著上面的空當說：“今天看論壇上有很多同學說下周我們習題課的時間有法律經(jīng)濟學的正課，因為白老師之前出國了，少了兩個課時，就安排在下周那個時間補。所以同學們問能不能把習題課的時間調(diào)整一下？”

    “可以，這事你安排就行，找個大多數(shù)人能接受的時間，還有來不了的可以回頭上網(wǎng)下課件?！?/br>
    言小有說完又看看蕭禾，“要是沒別的事你們倆就一起回去吧，我看你們下午還有課，早點去吃飯?！?/br>
    “嗯，您要不跟我們一起去？”裴然問。

    言小有看著他，心里想到蕭禾剛才說裴然喜歡自己，不由默嘆一聲，搖頭說道：“我還有點事，晚一些再去吃，你們?nèi)グ伞！?/br>
    裴然似乎有些失落，但也沒再說什么，拍了拍蕭禾就拉著他一起出去了。

    而言小有卻一直在回想方才跟蕭禾所說的那番話，心里就像籠罩了一層陰霾，讓人格外壓抑。

    他覺得自己作為一個教書育人者，在育人這方面已經(jīng)慘遭滑鐵盧了。

    第57章

    言小有當天下午就接到醫(yī)院打來的電話，告訴他病理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讓他抽空去醫(yī)院看一趟。

    言小有想了想，感覺自己要是一個人去的話，回頭讓江心知道了肯定會介意，而他也答應(yīng)過他以后不再有所隱瞞，于是言小有還是先把這件事告訴了江心，江心聽后果然說要陪他一同去。

    正好下午沒什么事，江心就說等三點閉盤后去接他。

    言小有答應(yīng)了，算著時間，快三點半他就走到校門口，又等了大約五分鐘江心的車也到了，他坐上去后不禁重重嘆了口氣。

    “怎么了？”江心擔心地看著他。

    “心累。”言小有又嘆了一聲，然后把蕭禾的事大致跟他說了，江心聽著也微微蹙眉。

    “你說我是不是特別失敗??？”言小有講完后十分挫敗地問。

    “不是。”江心干脆地回答，“這不是你的問題?！?/br>
    “這當然有我的問題！”言小有反駁他，“我還一直覺得自己這個教授當?shù)猛Φ眯膽?yīng)手，可是我竟然連自己的研究生都帶不好……也怪我太遲鈍了，居然一直都沒看出來那些事……在我眼里他倆還是兩個小屁孩兒呢，我壓根就沒往那方面想過……”

    江心心底微嘆，想到上回裴然送言小有杯子的事，不禁覺得在遲鈍這一點上他還是贊同的。

    不過當下他肯定不能再打擊言小有，于是安慰他道：“師兄，這個世界上暗戀他人又求而不得的人實在太多了，誰都不應(yīng)該以此為理由去傷害別人。裴然要喜歡誰是他的自由，蕭禾想喜歡誰也是他的自由。試圖以偏激的手段去左右個人喜好通常不會有好結(jié)果，他的出發(fā)點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如果我能早點察覺的話，也許就能在事情發(fā)生之前好好開導(dǎo)開導(dǎo)他了……”言小有抬起胳膊壓在自己的額頭上，似乎非常疲憊。

    江心心疼地看了他一眼，騰出一只手在他頭頂揉了揉，輕聲勸道：“師兄，已經(jīng)發(fā)生的就別再想了。人總要慢慢成長，他犯過一次錯，以后就長教訓(xùn)了?！?/br>
    “嗯……”言小有悶悶地點了點頭，“你說說這些學生，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江心一聽不由笑了，“別光說別人，你也不讓我省心?！?/br>
    “……我怎么了？”言小有委屈地看了過來。

    江心給他指指路前方，“看看我們現(xiàn)在是要去哪兒?！?/br>
    “醫(yī)院啊……”言小有撇撇嘴。

    “那你說自己讓人省心嗎？”江心的笑容里隱隱有一絲沉重。

    言小有捕捉到了，有些窩心，就伸手按在他大腿上說：“行行，我知道自己讓心總擔心了，我的錯，咱不說這個了?！?/br>
    江心單手放下來握住他，“師兄，我現(xiàn)在只擔心一會兒的結(jié)果?！?/br>
    “……沒事的，”言小有對他笑了笑，“我聽醫(yī)生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聲音特別正常，那絕對不是對身患絕癥的人說話的語氣，所以你——”

    “師兄?！苯念H為無奈地瞥他一眼，“別開玩笑。”

    “……哦。”言小有感覺得到江心此刻的緊張，其實他自己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

    “檢查報告”這幾個字本身就帶給人一種難以名狀的震懾力。

    剩下的路程兩個人都沒怎么說話，空氣中仿佛繃了一根無形的弦，距離醫(yī)院越近就繃得越緊。

    等終于到了之后，言小有偷看了眼江心已經(jīng)深深蹙起的眉頭，忍不住摟上他拍了拍道：“別這樣心總，我這才是做了個胃鏡，你別表現(xiàn)得好像我剛從icu里出來一樣……”

    “我現(xiàn)在的心情不是你剛從icu出來，而是正要進去。”江心低下頭面容凝重地看了他一眼，看得言小有不敢再說話，只能沖他咧咧嘴角，率先往診室走去。

    因為是工作日的下午，醫(yī)院里人不是很多，他們只排了十幾分鐘的隊就輪到了。

    江心陪著言小有一起進去，醫(yī)生看過他的個人信息和病歷后就把檢查結(jié)果拿了出來，面色平靜地說：“已經(jīng)確診了，是慢性萎縮性胃炎?！?/br>
    言小有這幾天自己也上網(wǎng)做過功課，大概知道這個病是個什么狀況，一聽醫(yī)生這話心里不由緊了緊，等了一秒才問：“嚴重嗎？”

    醫(yī)生看了他一眼，搖搖頭，“發(fā)現(xiàn)得算早，還沒發(fā)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是需要提高警惕了。”

    言小有微微松了口氣，就聽江心在一旁問：“請問接下來要怎么治療？”

    “治療的手段有好幾種，包括抗幽門螺旋桿菌、五肽胃泌素等等，不過當務(wù)之急是要改變生活方式，飲食一定要規(guī)律、清淡，忌食辛辣、過咸和過熱的食物，酒也得戒。”醫(yī)生又看向言小有，表情有些嚴肅，“我看了你之前的飲食習慣，太不健康了，照你那么下去胃不出毛病才奇怪。還有喝酒，你說你基本上每次喝完酒都會吐，吐是最傷胃的，自己都不知道引起警覺嗎？”

    言小有張了張嘴，“我沒想到會那么……”

    “幸虧你這次及時來醫(yī)院檢查了，不然再發(fā)展下去很有可能會變成胃潰瘍、胃出血，最后甚至發(fā)生癌變，到時候你后悔都來不及?！蹦觊L的醫(yī)生板起了臉，皺著眉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一個個都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都以為自己是金剛鐵打的，等真出了問題才知道害怕，但到那時候還有什么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