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引心下五味雜陳地望著孟君淮：“這孩子是……是我們的?！?/br>
    “嗯?！彼稽c頭，默了良久，才又說，“可你既害怕，也不必勉強。日后再說也行……”

    “可他已經(jīng)來了！”玉引有些崩潰，她無措地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他脫開她的手又將她攬住，她便縮在他懷里，克制不住地發(fā)抖，“這、這是緣分在這兒？我必須把他生下來！我從來沒殺過生，這是我的孩子，我不能……”

    “玉引！”孟君淮攬著她的胳膊一緊，提高了的聲音迫著她暫且安靜下來。

    他低頭看看，她明眸圓睜地望著他，卻又沒什么神采。滿滿的慌亂填在里面，就像是一頭受驚的小鹿正被天敵追得無處可逃。

    他定下心神：“你不非得把他生下來，沒出世的孩子尚不算個人，佛祖不會怪你殺生?！?/br>
    “可是……”

    “你若不想要，我們就不要。”孟君淮想說句自私的話，勸她把這孩子生下來，可到底還是迫著自己說了該說的。

    他側(cè)過身扶住她的雙肩：“你聽我說?！?/br>
    玉引怔怔地與他對視著。

    “你害怕生孩子，一點錯都沒有，但孕中多思是可以害死人的?！彼蛔忠活D地說道，“所以除非你自己想要這個孩子，否則我們就不要。你不能違心地懷著他硬熬幾個月然后把自己的命搭上，沒有母親應(yīng)該為孩子送命?！?/br>
    她腦中懵得更厲害了。

    “你不必因為沒有要這個孩子而自覺有罪。你本就不想，是他來得不是時候?！泵暇磁Φ匕矒嶂?，“但你如果為了保他而死，他就一輩子都要活在害死母親的愧疚中?！?/br>
    他說著一喟：“還有我?！?/br>
    玉引深深地吸了口氣。

    “所以你要想清楚，這件事可大可小?！泵暇磻┣械馈?/br>
    “我……”她不知不覺中，心緒平復(fù)了幾分，又緩了兩口氣，便說，“讓我自己想想，想好了……我去告訴殿下?！?/br>
    “你要我現(xiàn)在離開？”他問道，玉引點點頭。

    而他搖了頭：“這不行，現(xiàn)下不是留你一個人胡思亂想的時候。”他說著指了指不遠處的花梨木圓桌，“我去那兒坐著，不擾你。但你若又有哪點鉆了牛角尖想不明白，叫我一聲?！?/br>
    玉引踟躕了會兒，點了頭。

    孟君淮便徑自坐到案邊去了，不聲也不響。玉引思量著躺到榻上，想給自己一方天地靜靜的想事，便翻身背對著他不看他。

    可過了一會兒，她又不由自主地翻了回來，目光在他面上一劃便定住，然后情不自禁的，就這樣看出了神。

    她認認真真地想著，現(xiàn)下，她依舊怕生孩子么？

    沒錯，她依舊怕，怕極了。尤氏生產(chǎn)時的場面完全沒有因為時間的推移而在她腦海中淡去，她現(xiàn)下仍是只要一想，便能想到那天的慘叫和血跡。

    可是……

    她垂下眼簾，仔細看了看尚還看不出一點痕跡的小腹。滿腦子的思緒都在告訴她，這是她和他的孩子。

    那她想要這個孩子么？或者，她想和他有一個孩子么？

    玉引覺得，她是想的。

    其實在目睹尤氏產(chǎn)子的過程之前，她從來沒對生孩子的事抵觸過。她很喜歡小孩子，和婧、阿禮都那么可愛，她如果能給和婧生個弟弟meimei，他們在正院里一起玩的場景一定有趣死了。

    他應(yīng)該也會很疼這個孩子吧……

    他對每個孩子都很疼愛，雖然有時脾氣大點，可他對他們都是上心的。

    而且，近來他似乎也愈發(fā)有耐心了。她已經(jīng)許久沒見過他強硬地跟和婧發(fā)火、要求和婧必須如何如何，反之說理開導(dǎo)的時候越來越多。

    那這個孩子應(yīng)該會過得很幸福，正院里有jiejie、還有兩個堂姐，正院外還有一個jiejie兩個哥哥。

    她好像有點心平氣和地想把這孩子生下來了。

    玉引又看了看他：“殿下……？”

    “嗯？”孟君淮回看過來。

    她側(cè)躺著枕著手思忖了會兒，問道：“女人生孩子……是活下來的多，還是死了的多？”

    他淡一笑，毫無偏頗地告訴她：“若這么比，自還是母子平安的多，不過死了的也不少。富貴人家的大夫強些，平民百姓自求多?！艉现阆聛?，一兩成怕是有的。”

    “哦。”玉引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手在小腹上撫了一會兒，又問，“那宗室里呢？生子死去的母親……可有一成？”

    “……”孟君淮被她問得一怔，此前他自是沒有注意過這樣的事，被她問了，他才盡力想了一番，而后思忖道，“現(xiàn)下的宗室……應(yīng)是沒有一成，各府的妾室我不清楚，可孩子若沒了，都有個數(shù)。除了大哥那邊沒留住的孩子多些，其他基本都平安，做母親的應(yīng)該也差不多?！?/br>
    “嗯?！庇褚龕灺朁c點頭，“大哥的孩子沒了那么多，謹親王妃也還康健，是不是？”

    他頷首道了句“是”。

    她再點點頭，便又沉默下去，孟君淮便也繼續(xù)維持安靜，他幾度想趁著她念頭轉(zhuǎn)變推波助瀾一把，勸著她把孩子生下來，但話到了嘴邊還是咽回去了。

    他勸一句很容易?？扇羲@得太想要這個孩子，而她最終又仍不想生，把這孩子送走時她就會有更深的愧疚。

    玉引一下下咬著嘴唇，心里時而安穩(wěn)時而又緊張地反復(fù)在想，一成的幾率，應(yīng)該不會撞到她身上吧？

    都說善惡有報，她這輩子都沒做過什么惡事，應(yīng)該……應(yīng)該沒有什么要報應(yīng)到她、或者她的孩子身上的？

    那么多并不良善的人，都平安地把孩子生下來了！

    目下的宗室里似乎也沒有難產(chǎn)而死的正室，她應(yīng)該……不會那么倒霉地成為第一個吧？

    這種疑問自然不會有確切地答案，只不過玉引心里已不自覺地在“自欺欺人”了。

    她跟自己說：肯定不會！

    “殿下?！庇忠宦晢緜魅攵?，孟君淮再度看向她。

    玉引抿了抿唇，凝視著他，臉上有了點笑意：“我希望是個女兒。”

    他驀然愣住。

    她的笑容又明晰了些：“給和婧添個meimei……她肯定高興?！?/br>
    .

    院中，楊恩祿提心吊膽地等著，一想到一會兒可能得去給王妃備落胎藥去，就激出一后脊的冷汗。

    可等著等著，他居然隱隱聽到房里傳出了笑聲？

    楊恩祿靜靜神，不聲不響地進了屋，隔著屏風靜聽了兩句，那邊王妃的聲音又氣又笑：“肯定是因為殿下總讓我……那什么的時候念佛經(jīng)！褻瀆神佛！佛祖不高興了，所以擰著我們的心思，非給我們一個孩子。”

    “哎……佛祖哪會那么這樣睚眥必報？”孟君淮一刮她的鼻子，“頂多是那時念的經(jīng)正好都傳進了送子觀音娘娘耳朵里，她誤以為你在求子?！?/br>
    “那反正……我以后再不那樣念經(jīng)了！”她美目一橫他，幸災(zāi)樂禍的，“近幾個月殿下也沒法讓我那樣念經(jīng)了?！?/br>
    孟君淮：“……”

    楊恩祿驟松口氣，知道這個結(jié)算是過了。

    玉引便在這個冬去春來的日子里開始了安胎的過程，她每天有一大樂趣就是盯著和婧夕珍夕瑤看，因為這三個小姑娘生得不錯。民間有句傳說，說孕婦若天天都能看見漂亮的小姑娘，便也能生個漂亮的女兒。

    結(jié)果和婧被她看了幾天之后就不高興了，一捂她的眼睛：“母妃您別看啦！母妃本來就漂亮，meimei肯定也好看！”

    哎喲小丫頭你嘴真甜……

    玉引呵呵笑著撥開她的手，轉(zhuǎn)而看夕瑤去了。

    夕瑤皺著小眉頭一撅嘴：“姑母也別看我！我想要弟弟！”

    哎你這孩子……

    玉引便轉(zhuǎn)向最年長的夕珍，剛走進屋的夕珍滯了滯，嘻嘻一笑，抱起阿貍往外走：“我、我去喂阿貍吃東西，姑母您忙……”

    你們太不給面子了！

    玉引磨磨牙，孟君淮在旁邊笑：“要不你就給夕瑤生個堂弟唄？”

    她不！她要女兒！

    玉引想得特別明白。這個府里，或許任何一個妾室都得為了前程期盼著生兒子，但她是可以順著自己的心思盼女兒的。

    因為她是嫡母，府里任何一個孩子都是她的孩子，至少在名義上是這樣。哪怕日后尤氏的兒子是世子、尤氏母憑子貴，也不能動搖她身為嫡母的尊位。

    而如若庶子不孝，則為律例所不容，承襲了爵位的，甚至會因為這個被削爵。

    這是律例賦予她的一道保護。

    所以她心安理得地想生女兒！

    但孟君淮似乎更想要兒子，他跟她說：“你先生個嫡子，然后想要幾個女兒都隨便。這樣日后meimei們長大了有兄長護著，多好？”

    “弟弟也可以護著jiejie啊！您看和婧和阿禮！”玉引理直氣壯。

    “行行行，隨你。”孟君淮嗤笑，也不跟她多爭，坐到榻邊去摸摸她的肚子，摸了一會兒，突然蹙了眉頭。

    他看著她認真說：“你說這孩子生下來……頭一句會說的話，不會是‘善哉善哉’吧？”

    玉引：“……”

    .

    東院里，尤氏打從聽說正院有孕開始，心弦就繃得緊緊的。

    她沒想到會這么快。

    假如王妃生的是兒子……

    她原本盼著正院可以在阿禮阿祺長大一些后再有孩子，這樣王妃的孩子再是嫡出，才學也已差了她的孩子一截，總還是她的勝算大些。

    可是現(xiàn)在……

    阿禮論周歲才三歲，阿祺更還不滿歲，嫡子就要出來了。他們很快就能在一起讀書，謝家又是那樣的人家，她沒法奢求王妃生個天資蠢笨的孩子出來。

    可她又做不出讓孩子失子的事。

    那種事……太窮兇極惡了，郭氏做了，便落進了千夫所指的境地。何況，她也是做母親的，她做不來這種去要另一個孩子的命的事。

    尤氏定住心神，努力跟自己說不怕。

    王妃這一胎是男是女還不一定，就算是男，她也畢竟先一步有了兩個兒子。

    “阿禮啊……”她叫過阿禮，和顏悅色地問他，“你嫡母妃要給你生個弟弟meimei，你會喜歡嗎？”

    “會?！卑⒍Y點點頭，“不過我希望是弟弟，弟弟比meimei好玩！”

    “嗯……不管是弟弟還是meimei。”尤氏維持著笑容，慈愛而又鄭重地教他，“不管是弟弟還是meimei，你都要待他們好。你本就是大哥哥，現(xiàn)下也慢慢長大了，你要開始學習照顧弟弟meimei，不能總讓你jiejie照顧你。”

    阿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而后為自己解釋了一句：“我也照顧jiejie呢！”

    “嗯，你做得很好?！庇仁虾蜕频負嶂念^，會心一笑。

    她心下愈發(fā)清楚，她必須、必須好好教這個兒子。他是庶出，若有了嫡子，他便矮嫡子一截，只有王爺對他很滿意了，他才有可能跟嫡子一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