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少玨擦干了頭發(fā)，在殿內(nèi)搭了墨綠色椅袱的紫檀木大椅上正襟坐了。相比去年，九皇子長高了不少，一身的氣度更見雍容華貴。見衛(wèi)彬還立于一步之外沒有出去，便問道：“有何事？”

    衛(wèi)彬便走上前來遞給蕭少玨一張紙條：“殿下，是長興侯府的線報?！笔捝佾k手上掌控著夏族的一支秘密力量，陸清嵐這樣對他來說至關(guān)重要的人物，自然少不了有人時刻偵查保護。

    所以他才能在陸清嵐出事的時候第一時間到達長興侯府。

    蕭少玨接過那份秘報，看得津津有味。

    “過目不忘？天才兒童？”九皇子饒有興趣地看著，只覺得這件事越來越有趣，而陸清嵐這個小女娃，就像是籠罩在一層迷霧中，越來越神秘了。

    他不知道小女娃這么聰明，是不是被月神祝福了的緣故。不過對于陸宸和紀氏的低調(diào)處理，他倒是極為贊同的。

    蕭少玨沉吟良久，才將那紙片交給衛(wèi)彬：“燒了罷?！?/br>
    衛(wèi)彬答應(yīng)一聲：“是！奴才還有一事……”

    蕭少玨好看地挑了挑眉毛：“還有何事？”

    衛(wèi)彬道：“陸二老爺……也就是陸姑娘的父親……好像、似乎……是在外頭有人了……咱們要不要出手干預(yù)一下？”衛(wèi)彬不知道陸清嵐和蕭少玨的特殊關(guān)系，只是見蕭少玨格外地關(guān)心這個小姑娘，才這般提醒自家主子。

    蕭少玨站起身來，在玉明宮里轉(zhuǎn)了一圈，才道：“陸宸？此人倒不像那種隨意拈花惹草的人?！蹦X中浮現(xiàn)出陸宸溫文爾雅的模樣，奇怪道：“難道此中別有隱情？”

    “這個尚未有定論，奴才馬上派人手去查?！毙l(wèi)彬連忙道。

    蕭少玨轉(zhuǎn)著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思考了半天才說道：“你安排一下，找個時間本宮也去瞧瞧！”衛(wèi)彬應(yīng)了一聲，這才無聲退下。

    ***

    這一日紀氏正在小書房中教陸清嵐運筆寫字，綠鸞進來稟報道：“三太太來了。”

    紀氏微微一怔，上次蕭少玨大鬧睦元堂，趙氏母女吃了大虧，兩房幾乎成了仇人。這陣子就是在老太太那見面也不過點個頭罷了，三太太這個時候找她可真是可疑。

    紀氏不惹事，不過也不是怕事的主兒。便起了身，吩咐陸清嵐道：“寶兒你自己在這練會兒字，我去看看你三嬸嬸有什么事?！庇址愿谰G萼道：“你在這陪著寶兒?！绷粝戮G萼也有監(jiān)督她的意思在內(nèi)。

    陸清嵐十分乖巧地點頭，“娘親去吧?！?/br>
    紀氏慈愛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這才去了。陸清嵐小手握著一管特制的狼毫小筆，這是為了給她開蒙，陸宸特意請了制筆名匠張松的弟子為她特別定制的。陸清嵐一雙眼珠子骨碌碌地轉(zhuǎn)個不停，忽然“哎呦”叫了一聲。

    綠萼吃了一驚，忙道：“姑娘，您怎么了？”

    陸清嵐放下筆，可憐兮兮地道：“綠萼jiejie，我肚子餓了?！?/br>
    綠萼差點被那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萌化了，哪里知道她是在使詐，道：“距離午飯還有大半個時辰。奴婢這就去看看小廚房里有沒有做得的糕點。先端一盤子來給姑娘墊墊。”

    陸清嵐道：“今天早上小廚房的棗子糕就不錯，甜而不膩，jiejie去看看還剩下沒有？”

    綠萼點點頭，匆匆去了。

    陸清嵐得意一笑，大搖大擺地從小書房里出來。三太太無事不登三寶殿，又是向來不懷好意的。她要是不親自去聽聽她和母親說些什么，哪里放心得下。

    花廳門前有兩個丫鬟守著，卻哪里敢攔著她，她進了花廳，站在簾子外面偷聽。先是聽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是三太太的聲音。

    陸清嵐撇撇嘴，這般開懷，是有什么好事了還是別人又倒霉了？

    說起來，她對三房上下沒有絲毫好感，三叔讀書不成，經(jīng)濟事務(wù)也不成，除了吃喝嫖賭，沒有旁的本事。前世長興侯府遭遇到滅頂之災(zāi)，三叔一家子卻得到蕭少玹的特赦，想來三叔在其中沒起到什么好的作用。

    可是陸清嵐更恨的卻是趙氏。這個趙氏仗著自己平?jīng)龊罡张某錾?，橫行霸道，苛刻成性，到處挑撥離間，唯恐天下不亂。前世她娘親死后，她和jiejie在府里沒少受她的磋磨。

    兩位太太客套了半天，紀氏見她語氣熱情，之前的事情像是沒有發(fā)生過似的，不由詫異。

    趙氏這般，紀氏也不好太冷淡，陸清嵐聽她說道：“這段時間我正忙著給寶兒開蒙，加上院子里這些雜七雜八的，雖算不得什么大事，可也離不開個人料理，倒和三嬸嬸生分了?！?/br>
    趙氏道：“寶兒今年也六歲了吧，也到了該開蒙的時間了。我知二伯母學(xué)富五車，乃有名的才女，可家里現(xiàn)成的學(xué)堂，老侯爺老太太花重金聘了外頭的先生坐館，像我們家茵姐兒蓉姐兒都在學(xué)堂里，寶兒和姐妹們在一處，免得獨個兒孤單，彼此也有個照應(yīng)。您又何必費那些個心思，將寶兒送去學(xué)堂便好。”

    紀氏道：“我本也有此想法，奈何寶兒身子不爭氣，三災(zāi)四病的，去了學(xué)堂怕也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這般對先生也是極不尊重的，我思量著她一個女孩家將來又不要考狀元，不過識得幾個字，懂得一些做人的道理也就是了。便托大自己先教她幾日，待她再大些，身子好些了，不用你勸我也會把她送去學(xué)堂?！?/br>
    紀氏本以為她是為著這事前來的，哪知三太太話鋒一轉(zhuǎn)，道：“眼看著老太太的生辰就要到了，我約了大伯母去嘉福寺為老太太敬香祈福，二伯母可有時間，咱們?nèi)ㄦ惨灿腥兆記]在一處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帶了孩子們出去散散心，二伯母意下如何？”

    老太太的生辰在八月初一，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趙氏說要去嘉福寺為老太太祈福，倒也說得過去。

    趙氏目光熱切地看著紀氏，讓她心里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預(yù)感。不過她這一個“孝”字壓下來，紀氏也不好說個“不”字。便道：“如此甚好！”

    趙氏等的就是這句話，笑道：“如此咱們便說好了，明日辰正出發(fā)，我自會安排好一切，你倒時只需帶上嫻姐兒和寶兒出門便可?！?/br>
    紀氏也不客氣：“如此有勞三嬸嬸了。”

    趙氏目的達成，又說了兩句閑話，便即起身：“我房中還有些雜務(wù)要處置，就不打擾二伯母了。”

    紀氏便也起身相送：“那我便不留三嬸嬸在我這里用飯了。”

    兩人邊說邊往外走，正好在門口遇見準備溜回去裝回“好寶寶”的陸清嵐。

    三太太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這不是寶兒嗎？”

    紀氏當即瞪了陸清嵐一眼：“還不見過你三嬸嬸！”

    陸清嵐不情不愿地上前叫了一聲“三嬸嬸”，她見三太太滿面春風(fēng)，臉上都笑開了花，如同紀氏一般，也覺得這其中有什么事兒。

    三太太則看了陸清嵐一眼，見她小臉紅撲撲的，因知道她是陸宸和紀氏的開心果，她沒少在后頭詛咒這個孩子早死，今日卻約略叫她有些失望了。只是看她那胖乎乎的小臉小胳膊，道：“瞧瞧咱們寶兒，真是越大越漂亮了，水靈得像朵花兒似的，不像是我那茵姐兒，瘦得皮包骨頭，下巴都尖了。”口中似是夸贊陸清嵐，但那語氣中的幸災(zāi)樂禍尖酸刻薄卻是明擺著的。

    大齊以瘦為美，陸清嵐這還小，胖些還沒什么，要是大了還是這般，那可就要遭人恥笑了。陸清嵐怎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哪里是個能受委屈的主兒，當即反唇相譏：“三嬸嬸，四jiejie怎地沒同你一處來？”

    不等三太太說話，她又道：“哦，我知道了。四jiejie定是腿腳還不利索。過年的時候舅舅給了我?guī)装颇习姿帲钍怯邢[止痛舒筋活血的功用，我還一次沒用過呢。葡萄，快去開了庫房，拿些給四jiejie送去。”

    陸清茵在陸家?guī)捉忝弥凶钍遣豢孔V的一個。陸清茵今年不過八歲，有一回在宴會上瞧見了南安侯府嫡幼子李玉，見人家生得風(fēng)姿翩然，世所罕見，便相中了人家，嚷著要嫁給他。別人都說李玉愛馬，她便鬧著要騎馬，趙氏不容她胡鬧，她竟趁著趙氏不在家，叫人拉了馬匹去了自家莊子上練習(xí)，結(jié)果從馬上掉下來摔斷了腿。

    為這事趙氏差點兒沒背過氣去，把她身邊所有的婆子丫鬟全都發(fā)賣了，又換了一批新的上來。

    陸清嵐卻知道就陸清茵那炮仗脾氣，誰能管得了她，那些丫鬟婆子跟著她算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了。

    這件事三房諱莫如深，生怕說出去壞了四小姐名聲，不過紙包不住火，那么大動靜，還是沒能瞞得住府里的人jingzi。當然一般人是絕不會在趙氏面前提起的，可陸清嵐不是一般人吶，她說這個就是故意氣趙氏來著，哪里疼就往哪里戳。

    果然趙氏臉上的笑容都掛不住了，冷哼了一聲道：“你這話是聽誰說的，寶兒你可得聽三嬸嬸說一句，話可不能隨便亂說?！?/br>
    陸清嵐臉上十足的委屈道：“三嬸嬸，這事府里都傳遍了，可不是我胡亂說的。難道我聽錯了，四jiejie沒有摔斷腿，難道她是摔斷了胳膊？”

    三太太氣的倒仰：“你……”

    紀氏連忙呵斥陸清嵐：“怎么和你三嬸嬸說話呢？還不給你三嬸嬸道歉認錯！”又轉(zhuǎn)頭對三太太道：“寶兒年紀小不懂事，都怪我沒有管教好她。你別和個孩子一般見識。”話雖是如此說，其實看見三太太吃癟，紀氏心里也大為暢快。剛才三太太那番話說得十分刺心，她聽了也極不舒服。

    三太太想發(fā)火，可紀氏都說了“別和孩子一般見識”，陸清嵐更是十分配合地作出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來，三太太哪里還能發(fā)作的出來。

    陸清嵐卻不肯真向三太太認錯，伸出舌頭扮一個鬼臉就跑開了。

    ☆、第37章 蓄謀

    三太太把一腔怒火道發(fā)泄到紀氏的身上：“二伯母，你教育的好女兒。”

    紀氏只是不咸不淡地說：“三嬸嬸莫氣壞了身子，我回頭教訓(xùn)她?！?/br>
    三太太見她這個態(tài)度，知道再呆下去也是自取其辱，當即便拂袖而去。

    耿嬤嬤扶著紀氏回到正房，有些擔心地道：“本來就有上回那件事兒，再加上今兒……咱們怕是把三太太給得罪狠了。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老奴只怕她日后給咱們使絆子?！?/br>
    紀氏淡淡一笑道：“嬤嬤你糊涂了，便是咱們不得罪她，難道她就不給咱們下絆子了？這么多年來，她給咱們找了多少不痛快，既然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咱們干嘛還那么把她當成菩薩一樣敬著？”

    耿嬤嬤想起這些年來三房明里暗里的那些小手段，不由一拍腦袋道：“太太說的是，是老奴考慮不周了?！?/br>
    紀氏又道：“不管怎么說，咱們還是得防著一點兒。這些日子嬤嬤多辛苦一下，翠峰苑的上上下下，您幫我盯緊了，莫叫他們?nèi)砍颂摱肓?。?/br>
    耿嬤嬤道：“老奴省得了。”

    紀氏這才滿意，又問：“寶兒在做什么？”

    耿嬤嬤道：“六姑娘十分用功努力，正在小書房寫字呢?！?/br>
    紀氏嘴角逸出一絲笑來：“她這哪是用功努力，她這是做錯了事，故意寫給我看呢！”耿嬤嬤不由也笑了起來。

    “走咱們?nèi)バ壳魄茖殐喝?！?/br>
    兩人到了小書房，果然看見陸清嵐腰背挺直的坐在小椅子上面，一筆一劃正在那描紅。眼角的余光看見紀氏和耿嬤嬤進來了，她卻假裝看不見，描得更努力了。

    紀氏本來還有幾分氣，見女兒這么古靈精怪的，也就消解了。她走到陸清嵐的身邊，這才咳嗽了一聲。

    陸清嵐假作驚訝地回頭叫了一聲，“娘親什么時候來的？”

    紀氏在房中的紫檀木大椅上坐下，哼了一聲：“你就別裝了。放下筆，到娘親這兒來，娘親有話要問你。”

    陸清嵐放下筆，蹬蹬蹬跑過來，拉著紀氏的手叫道：“娘親！”

    紀氏看著女兒那紅撲撲的小臉，一時心都要化了，卻還要硬下心腸，板著臉問了一聲：“告訴娘親，為什么要那樣對你三嬸嬸？她總是你的長輩?！?/br>
    陸清嵐道：“寶兒不喜歡三嬸嬸，她詛咒寶兒倒也沒什么，寶兒最氣不過的是她對娘親陰陽怪氣的。”

    女兒的話這般貼心，紀氏聽得心中一暖，忍不住伸手撫了撫她的腦袋：“好寶兒，你心疼娘親，娘親心里明白?？墒ト苏f‘唯女人與小人難養(yǎng)也’，日后再有這種事情也該是為娘的出頭，不可讓她對你生了歹意，你可明白？”

    陸清嵐乖巧地點了點頭。

    陸清嵐道：“我在門外聽三嬸嬸約了娘親，明日要去嘉福寺上香？”

    紀氏道：“寶兒也想去？”

    陸清嵐十分老實地點了點頭。出去散散心她當然高興，更重要的想看看三太太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么藥。

    紀氏道：“那明日娘親就帶寶兒去。還有你jiejie，咱們娘仨一塊去?！?/br>
    陸清嵐笑得眉眼彎彎。

    紀氏本想和陸宸說一聲的，結(jié)果陸宸到了接近三更天才回來，還喝得醉醺醺的一身酒氣。

    第二天，不到辰初三房人便在二門前集合了。今日因為是打著給老太太祈福的旗號，老太太自不好親自出面。

    馮氏帶了二姑娘陸清苓，紀氏帶了三姑娘陸清嫻和六姑娘陸清嵐，三太太則帶了四姑娘陸清茵和五姑娘陸清蓉，一家子女眷全都到齊了。

    眾人上前一陣寒暄。

    陸清嵐正在和二jiejie陸清苓說話，就見陸清茵走了過來。

    陸清茵今日穿了一件彩繡蝴蝶暗紋十樣錦直領(lǐng)對襟薄衫，頭上插著一支嵌紅寶石的赤金釵子。說起來，陸清茵長了三太太一般的尖長臉，臉型不錯，模樣也算上乘，只可惜腦子有些不夠使喚。

    她癡戀的那位南安侯府的李玉在前世也是一位風(fēng)云人物，生就了一副七竅玲瓏心腸，聰明絕頂最是不按常理出牌，前世她無論如何表現(xiàn)也入不得這位的眼，為此蹉跎了歲月，前世三太太為了她的婚事，真是cao碎了一顆心。

    陸清茵墜馬那是兩個月前的事了，如今早就養(yǎng)好了。她踏著自認為優(yōu)雅的小碎步走到陸清苓的面前，笑道：“二jiejie，咱們可是好久不見了，我正想找你呢?！?/br>
    陸清苓有些頭痛：“四meimei找我何事？”

    陸清茵道：“我聽說二jiejie養(yǎng)了一盆洛陽紅，十分珍貴稀有，一株開了近百朵花，瓔珞滿身，花繁葉茂。不如咱們做個交易，我出五百兩銀子，jiejie把那牡丹花割愛給了我如何？”

    陸清苓在眾姐妹中長相平平，才藝也是平平，但卻有一手養(yǎng)花的好本事。這洛陽紅乃是牡丹中的名品，養(yǎng)植十分不易。

    陸清苓奇道：“四meimei要一盆牡丹做什么？四meimei不是不喜歡養(yǎng)這些花花草草的嗎？”洛陽紅給了陸清茵，那才真叫了暴殄天物。

    陸清茵臉上竟然顯出一絲微微的紅暈：“自然不是我養(yǎng)。實不相瞞，下個月是安平侯府李玉李公子十一歲生辰，我不知送他什么好，聽說他最喜歡一些新奇的玩意，所以才要向jiejie討要你那盆洛陽紅?！边@人也不是怎么想的，自己年紀輕輕就癡戀李玉不說，好不知藏著掖著，非要搞得天下皆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