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此其一也。 若讓趙蕙蘭一直呆在那里,誰知道陸宸和她發(fā)展到哪一步了?萬一兩人無媒茍合生出個孩子來,那問題就更鬧大發(fā)了。 此其二也。 昨日發(fā)現(xiàn)陸宸“jian情”的,可不只是她一個人,那么多太太都知道了,不知道要在外頭怎么編排,只有將趙蕙蘭抓在手上,才有可能想法子平息謠言,不至于影響到陸宸的舉業(yè)和長興侯府的名聲。更何況,昨日之事,明顯是三太太有意安排,若她還想在此事上動什么心思,也必定要通過趙蕙蘭。 此其三也。 這么一想,趙蕙蘭是必須要接回來,放在眼皮子底下的。這些道理她其實都明白。可這樣一來,她和陸宸之間就再無轉(zhuǎn)圜的余地了,她還沒有做好準(zhǔn)備。 耿嬤嬤昨日也在現(xiàn)場,早就想向紀(jì)氏進言了。急道:“太太要早作決斷??!” 紀(jì)氏猶豫了片刻,終于長嘆一聲:“既如此,嬤嬤就請代我走一遭,將那個女人接到府上來吧。” 陸清嵐正待提醒紀(jì)氏不要直接把趙蕙蘭接回家里。就聽得門外有人說道;“娘親準(zhǔn)備把那個女人接回到哪里?” 陸清嵐高興地跳了起來,蹬蹬蹬跑過去親自打起了簾子,叫道:“jiejie!” 但見陸清嫻身穿月白素面杭綢褙子,裊裊婷婷走來,發(fā)間的赤金如意鳳頭簪上垂下的流蘇一點一點地打在她的額間,一張小臉緊繃著,面容肅穆凝重。“娘親,您要把那個女人接到哪兒?” 耿嬤嬤已先答道:“自然是接回侯府,由太太親自看顧,那小賤蹄子才會安生?!?/br> 陸清嫻道:“不可!如今父親大人對她態(tài)度未明,娘親就這樣把她接回來。以父親的性子,說不定就要將錯就錯地納她為妾了。您這是豈不是在幫她?” 紀(jì)氏忍不住皺眉道:“那你說怎么辦?” 陸清嫻道:“您現(xiàn)在把她捏在掌心里是對的。但是卻不必非得接回到侯府來,您以父親的名義,先將她接到您的陪嫁莊子上,然后弄清楚她的身份來歷,若她的身份有什么瑕疵,您也就有了處置她的理由。爹爹就算想叫她進門,您也可以斷然拒絕?!?/br> 陸清嵐連連點頭,jiejie不愧是jiejie,和她想到一塊兒去了。jiejie平日看起來溫婉賢淑,實際上卻外圓內(nèi)方,前世母親死后,便是jiejie護著自己和哥哥平安長大,在形勢復(fù)雜的侯府后宅,若沒有幾分手段,又如何逃得過三房和老太太的步步算計。 jiejie這一番分析句句到位,聽得母親連連點頭。要知道那時男人雖然可以三妻四妾,但是有點兒規(guī)矩的人家,納妾都是繞不過正妻的,若是趙蕙蘭家身清白還好,但凡她身世有什么問題,紀(jì)氏完全可以拒絕丈夫的要求。而且紀(jì)氏占著理,誰也不能給她扣個“不賢”的帽子。 陸清嫻接著道:“耿嬤嬤,若是有可能,你要盡量拿到那個女人的賣身契。” 釜底抽薪。 一旦趙蕙蘭寫下了賣身契,那便是賤奴,再沒有做良妾的資格。何況到時候紀(jì)氏有她的身契在手,還不是叫她向東就向東,叫她向西就向西,敢說個不字,直接發(fā)賣了! 耿嬤嬤聽得兩眼放光,連連道:“老奴這就按照三姑娘的吩咐行事。”在座眾人都明白,趙蕙蘭到了紀(jì)氏的莊子上,孤家寡人一個,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到時候怕也只有簽下賣身契一途了。 陸清嵐在心里暗嘆,若是母親和jiejie知道了趙蕙蘭的身份,就不會打這樣的主意了。 待耿嬤嬤去了,陸清嫻卻在紀(jì)氏的面前跪了下來:“女兒有錯,請母親責(zé)罰?!?/br> 紀(jì)氏嘆了一口氣:“你錯在哪里?” 陸清嫻道:“母親一直教導(dǎo)女兒要淑、賢、貞、靜,女兒卻插手父母的房中之事,有違母親教誨,請母親責(zé)罰!” 陸清嵐道:“jiejie也是心疼母親,想為母親分憂,何錯之有呢?” 紀(jì)氏本就有些矛盾,聽了次女的話道:“你meimei說的在理,這次便算了吧,下不為例?!?/br> 陸清嫻道:“一是一,二是二。錯了就是錯了,既然有錯,就該受罰。娘親不罰我是娘親體恤我,我卻不能因此放縱自己?;厝ブ?,我自會抄寫《孝經(jīng)》一百遍,回頭送來給您檢查。” jiejie就是這么個性子。說起來,紀(jì)氏雖然最疼愛的是她這個小女兒,在這個家里,性子和她最像的卻是長女清嫻。 紀(jì)氏有些感嘆:“你們都長大了,知道替娘親分憂了?!?/br> 陸清嵐撲過來抱著紀(jì)氏的胳膊:“咱們都會幫著娘親的?!奔o(jì)氏想起前段時間她老是做夢陸宸納妾,沒想到曾經(jīng)以為不可能的事情,卻被她言中了。 本來母女三人想得很好,將趙蕙蘭接到莊子上,逼她寫下賣身契,將她捏死在手心里,進可攻退可守。哪知事情的進展遠遠超乎了她們的預(yù)料。 耿嬤嬤上午出門,下午就一臉悻悻地回來了?!袄吓k事不力,那小娘子提前被人接走了。” 紀(jì)氏吃了一驚,叫綠萼上前扶起耿嬤嬤道:“嬤嬤慢點說,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奴問了莊子上的人,是三太太,三太太親自帶人將那小娘子帶走,并且?guī)Щ亓撕罡??!惫邒邼M臉的慚愧,“都是老奴沒用,老奴誤了太太的大事,請?zhí)?zé)罰。” “什么?她一個隔房的嬸嬸,怎么可以這般肆無忌憚地插手兄嫂的房中事。”紀(jì)氏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拍了桌子。她們都想到了三太太會插手,只是沒想到她的動作這般快。 正說到這里,有一個小丫鬟飛奔了來報:“太太,老太爺和老太太請您去一趟睦元堂?!?/br> 紀(jì)氏一愣,沒想到三太太這么快就把這件事捅到了老太太那里。她不由身子一晃,趙氏的這一招,的確是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她慢慢地站了起來,身子竟有些微微搖晃,陸清嫻連忙上前扶了她,擔(dān)心地道:“母親,您沒事吧?” “我沒事!大不了,咱們二房多一個姨娘而已。”說完這句話,她帶著綠鸞和綠萼徑自去了睦元堂。 老侯爺高踞堂上,臉黑得像是鍋底。老太太和他并肩而坐,嘴角微微上翹,隱含冷笑。 紀(jì)氏上前給兩人見禮已畢,老侯爺?shù)溃骸袄隙眿D,你先坐。我已派人去東山書院喊老二回來了?!?/br> 紀(jì)氏嘴唇噏動,最后什么話也沒說出來。 誰也不說話,屋子里一時落針可聞。等待的時間顯得漫長而又難熬。 終于有丫鬟向里頭稟報:“二老爺回來了?!标戝纷哌M睦元堂的正房,迎接他的是老侯爺?shù)囊恢恍印!澳銈€王八羔子,你給老子跪下!” 老侯爺雖是個大老粗,但是年紀(jì)漸大已經(jīng)很少動粗說粗話了,今日如此表現(xiàn)想也是氣急了。陸宸有一種很不好的預(yù)感——自己大概是東窗事發(fā)了。 他偷看了紀(jì)氏一眼,只見妻子低垂著頭坐在位子上,臉色雪白,右手緊握成拳,并沒有看向他。 陸宸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叫了一聲:“父親!你這是為何?” “你這個畜生!”老侯爺看見他就氣的跳腳,“我花了大把銀子,送你去東山書院讀書,為得是讓你明事理懂進退,為自己謀一份出身,將來也能安身立命,為妻兒遮風(fēng)擋雨。不是要你去私相授受,在外頭養(yǎng)野女人的!” 老侯爺氣得狠了,猛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刷”地拔出腰懸的寶劍來,“我今天就殺了你這個不孝不義的畜生!” 老太太連忙伸手拉住了他:“侯爺!什么事不能好好說,非要動刀動劍的?老二可是你的親生骨rou??!” 老侯爺怒道:“什么親生骨rou,我沒有這樣不爭氣的兒子!”一下就甩脫了老太太。老太太也沒有真心實意保護陸宸的意思,又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老侯爺殺了他,將來承爵時,陸曄還少了一個競爭對手呢。她自然樂得在一旁看戲。 紀(jì)氏也是頭回見老侯爺發(fā)這么大的脾氣,她雖然對陸宸置外室的想法不無怨言,可畢竟不忍心見老侯爺傷到了他。一時也顧不得那許多,起身跪在陸宸面前,張開手臂將他擋在身后,大聲道:“公爹。老爺有錯,都是我這個做妻子沒有盡到勸諫的責(zé)任,公爹要殺就先殺我吧!” 老侯爺?shù)溃骸笆碌饺缃衲氵€替他說話,你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嗎?” 紀(jì)氏艱難地道:“媳婦……知道?!?/br> 陸宸全身一震。 “你真知道?”老侯爺問道。 “媳婦知道,老爺在外頭有了別的女人?!奔o(jì)氏一字一字地說出,每一個字仿佛都有千斤之重。饒是如此,她仍是牢牢地將陸宸護在身后,雙目一眨不眨地與老侯爺對視,大有想要傷害陸宸就要從她的尸體上踩過去的意思。 “哎!”老侯爺長嘆一聲,“當(dāng)啷”一聲將寶劍扔在地上:“你看看你媳婦,待你情深意重,你羞也不羞!今日就看在你媳婦的面上,饒你一命?!?/br> 老侯爺氣呼呼地在座位上重又坐下。紀(jì)氏則是上前扶起了陸宸。陸宸一臉羞愧,低聲道:“阿蘅,是我對起你?!奔o(jì)氏卻不看他的眼睛,他伸手去握妻子的手,紀(jì)氏也躲開了。 他還想和妻子解釋幾句,老侯爺已道:“把趙小娘子帶上來吧?!?/br> 趙氏聞聲而至,后面跟著一位一身素色衣裙,裊裊婷婷而來的年輕女子,真真是如同扶風(fēng)弱柳一般我見猶憐,不是趙蕙蘭是誰。 趙氏臉上帶著笑:“二伯母,我?guī)湍掩w姑娘帶來了?!?/br> 紀(jì)氏涵養(yǎng)再好,這時候也忍不住譏刺:“三嬸嬸不愧是侯府嫡女,大家子出身。我倒是想問問三嬸嬸,你這樣肆無忌憚插手哥哥嫂嫂房中之事,到底是哪家的規(guī)矩?” 她問得犀利,趙氏卻絲毫不惱,反而大笑道:“喲,二伯母這是嫌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按我的本意也是不想管這件事的,之所以插手,實在是趙姑娘身份非同一般,此事牽涉到整個侯府的聲譽和在朝中的地位,為的是不讓京中的百姓和所有讀書人戳咱們家的脊梁骨!” “狡辯。”紀(jì)氏冷哼一聲,并不相信。 卻不料此時老侯爺開口道:“老二媳婦你先別忙著生氣,老三媳婦說得沒有錯?!彼D(zhuǎn)頭看著趙蕙蘭道:“你自己說說吧,你爹是誰?” 趙蕙蘭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給老侯爺和老太太各磕了三個頭,低聲道:“罪臣之女趙蕙蘭,拜見老侯爺,老太太?!?/br> 又給紀(jì)氏磕頭道:“見過二太太。” 紀(jì)氏側(cè)身讓開,冷笑道:“我可受不起這個!” 趙蕙蘭尷尬萬端。 趙氏適時圓場道:“趙姑娘,你只管回答老侯爺?shù)脑挶懔??!?/br> 趙蕙蘭這才道:“我的父親趙申,是前一任的澶州知府!” “什么?你你竟然是趙申的女兒?”紀(jì)氏像是一只被踩著了尾巴的貓,差點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那趙申本身才具也就平平,奈何卻有幾分氣節(jié)。當(dāng)時他得罪了秉筆太監(jiān)夏松,被夏松誣害,投入東廠大牢,百般用刑卻不肯供出同僚,最后被折磨致死。士子和百姓最恨閹人,因此趙申在士林及民間獲得了崇高的聲望。 難怪三太太會說她救下趙蕙蘭是為了“不讓京中的百姓和所有讀書人戳咱們家的脊梁骨”。 紀(jì)氏自己就是書香門第出身,自然知道讀書人最在乎名聲骨氣。長興侯府雖然興旺,卻也背負不起迫害趙申女兒的罪名。 趙蕙蘭有那樣一個名聞士林的爹,又是已經(jīng)死翹翹的,若是真的進了二房的門,不管紀(jì)氏待她如何,旁人先就同情她幾分。她這個主母還怎么當(dāng)? 不但是二房,就連整個長興侯府以后都得給她幾分臉面! 紀(jì)氏想明白了這些,難怪情緒那般激動。 老太爺長嘆了一聲,道:“老二媳婦,你現(xiàn)在也該明白咱們的難處了。千不該萬不該,老二他就不該招惹趙家小娘子?!边@趙蕙蘭簡直就是一個燙手的山芋!沾上了沒什么好處,甩又甩不脫。 趙氏見紀(jì)氏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只覺得心中萬分暢快,“我問過趙姑娘了,二伯和她已經(jīng)有了肌膚之親,該當(dāng)如何,還要二位老人家定奪?!?/br> 紀(jì)氏雖然對陸宸和趙蕙蘭的關(guān)系有所猜測,可是聽得趙氏這般說,仍感到痛徹心扉,她站起身來,顫抖著手指指著陸宸道:“三嬸嬸說的,可是真的?” 陸宸羞愧無比地垂下頭,訥訥道:“阿蘅,是我對不住你!大錯已經(jīng)鑄成,我無話可說!” 老侯爺怒不可遏:“孽障,你的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嗎?趙大人可才死了不到三年啊!”趙蕙蘭作為趙申的女兒,按制要為父親守孝三年。也就是說,如今趙蕙蘭還在孝期。 趙氏假作震驚地用帕子掩住了口唇。 按照大齊的法律,守孝期間與人通jian稱“居喪jian”,要被處以絞刑。也就是說若是將這件事捅出去,陸宸的姘頭難逃一死。而陸宸身為士子,將會徹底失去進階的機會,秀才考舉人,是需要當(dāng)?shù)毓俑_具“保證書”,以確保士子的品格。此事一旦傳出去,陸宸的名聲算是全完了。到時候誰還敢給他開具“保證書”,陸宸想在仕途上有所進益,那是休想了。 老太太也吃了一驚,驚叫道:“這可如何是好?” 老侯爺想了想,最終叫了一個小廝進來,吩咐道:“去青峰苑看一看,老大下衙了沒有,若是下衙了,叫他趕快到睦元堂來一趟?!彼m然不喜歡陸瀚,卻知道他對律法了如指掌,這種情況之下,請陸瀚前來商量是最穩(wěn)妥的。 陸瀚已經(jīng)下了衙,聽小廝簡單一說睦元堂的局勢,當(dāng)即便跟著來了。 “大哥!”看見陸瀚前來,陸宸像是見到了救星。 陸瀚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隨后問老侯爺:“父親這么急著召我前來,不知發(fā)生了何事?” “家門不幸啊!”陸抗先是嘆了一聲,這才簡單地把事情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 “真有此事?”陸瀚聽了大吃一驚。他十分了解陸宸這個弟弟,這些年在紀(jì)氏的督促之下,已頗知進退了,又不是一個貪戀女色之徒,何況他一向和紀(jì)氏伉儷情深,怎會犯下如此大錯? 老侯爺沒好氣地道:“老二已經(jīng)親口承認(rèn)了,這話還有假嗎?你說說吧,現(xiàn)在咱們該怎么辦才好?” 陸瀚想了想道:“圣上年邁,重用張秀、夏松等閹宦,疏遠文臣武將。這些閹佞們仗著有圣上的保護,愈發(fā)地不將朝臣放在眼里,如今朝中上下閹黨橫行,不但文官們羞于他們?yōu)槲?,老百姓更是怨聲載道。現(xiàn)下正是敏感時期,這事更要好生處置。第一件,還請父親出面,到平?jīng)龊罡?、順昌伯府、廣恩伯府幾府中走一遭,先把這件事壓下去,萬萬不可外傳,毀了二弟的名聲?!?/br> 老侯爺連連點頭:“你說的對!” “第二件,還須父親為趙姑娘謀一處妥帖的去處才是?!边@是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更是根本所在。 陸瀚轉(zhuǎn)頭去看趙蕙蘭,和顏悅色地道:“趙姑娘,我與趙大人同殿稱臣,昔年也曾有一年之緣,你父親的風(fēng)骨我是十分贊賞的。如今趙大人遭jian佞所害,我也是痛心不已。今日便恕我托大了,你也該叫我一聲叔叔。我瞧你孤苦無依,不若這樣,今日我便認(rèn)你為義女。你住到我的青峰苑去,我還有一女陸清苓尚未出嫁,你便和她住在一處。我必會待你如同親生女兒一般。待你孝期一過,我就請父親親自出面,擇一佳婿,多多地為你準(zhǔn)備嫁妝,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將你嫁出去。你看如何?” 絲毫不提她和陸宸已經(jīng)發(fā)生了關(guān)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