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認(rèn)自己的成醫(yī)生之路走得坦蕩而順暢，別說是白眼了。便就是一記略顯懷疑的目光他都不曾遇到過，可如今，在這條康莊大道上，竟突然冒出來一個慕容歆，以這般傲然的姿態(tài)將他一直引以為傲的自信捏碎扔在了一邊，這讓他如何服氣？

    “在將軍眼中，莫非裴某乃一介庸醫(yī)？”裴一白笑的尷尬，他自認(rèn)還算是有些風(fēng)度的，可如今這風(fēng)度也快撐不住他對慕容歆的好言好語了。

    或許是因為察覺到了自己口氣的不善，慕容歆眼中碎光微閃，忽然就深吸了一口氣道，“既少醫(yī)如此堅持，那跟我來吧?！?/br>
    她說著轉(zhuǎn)過了身，大跨步的就朝著太醫(yī)院的后園走去。

    裴一白原本以為慕容歆搗鼓的那些東西其實就在后園的那一大片花圃中，可當(dāng)他跟著慕容歆一路深入，卻發(fā)現(xiàn)走著走著都已經(jīng)快要繞出太醫(yī)院的后園的。

    “將軍不會是要找個人煙稀少的地方把我給宰了吧？”裴一白走著走著就好奇了起來。

    “裴少醫(yī)現(xiàn)在才開始擔(dān)心自己這條小命不會覺得晚了一些么？”慕容歆涼涼一笑，順勢停下了腳步，伸出手一把就推開了后園的后門。

    縱使裴一白向來都是太醫(yī)院的常客，可其實他自己的藥鋪里是有草藥圃的，有些珍惜少見的草苗是連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們都鮮少見到的，所以這后院他很少踏足，就更不要說是走到后園的盡頭了。

    所以，當(dāng)慕容歆單手推開園門，從里面赫然飄出一股莫名的霧氣時。裴一白便眼明手快的伸手捂住了自己和慕容歆的口鼻，然后連連拉著她往后退去。

    “當(dāng)心！”他聲音悶悶的，神色肅然，滿眼的警惕。

    慕容歆目光微斂，怔怔得看了裴一白好久，方才伸手用力的拉下了他捂住自己口鼻的寬掌，然后淡淡的說了一句，“沒事，我百毒不侵?！?/br>
    裴一白一愣，還沒來得及做什么反應(yīng)，就見慕容歆已經(jīng)邁開了步子走進了那一片煙霧中，瞬間就連影子都模糊不清了。

    “慕容歆！”裴一白用力的嗅了嗅。然后從長褂下擺上扯下了一塊布條遮住了口鼻，憋了一口氣以后便也跟著沖了進去。

    身處迷霧，饒是聽力極好的裴一白也頓時沒了方向。

    “慕容歆！”他輕輕的叫著，不敢太大聲的呼喊，怕吸進了更多的霧氣。

    “裴少醫(yī)游歷四方，見多識廣，可知這是什么？”忽然，慕容歆的聲音從裴一白的身后傳來。

    裴一白一愣，瞇著眼細(xì)細(xì)的辨別了眼前的云霧以后沉著道，“瘴氣。”

    “裴少醫(yī)博學(xué)。”慕容歆也不驚訝裴一白的學(xué)識，一邊輕輕的揮開了兩人眼前的團團瘴霧，一邊眼沾笑意的看著他這般全副武裝著自己的模樣，轉(zhuǎn)過了臉道，“醫(yī)者父母，竟也是個貪生怕死的?！?/br>
    裴一白聞言，心中微動，當(dāng)即就一把扯下了系在頭上的那塊布條，悠哉道，“什么貪生怕死，人的命只有一條，沒了就是沒了，將軍難道不珍惜只自己的性命么，若不珍惜，將軍為何要在入這瘴氣園之前先服解藥？”

    慕容歆瞬間瞪大了眼睛，“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你服了解藥？”裴一白這會兒才從容笑道，“方才我無意中觸碰道將軍的手腕，發(fā)現(xiàn)將軍的脈動要比尋常人慢了一倍，心跳減速，呼吸變淺，就算要吸入瘴氣，也會比尋常要少很多。是，瘴氣卻是有毒，不過少量的攝入還是不成問題的，如此看來，將軍不但惜命，還想趁機置我于死地呢?！?/br>
    裴一白話音剛落，慕容歆眼中終于閃過了一抹尷尬之色，然后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瓷瓶扔在了裴一白的掌心中，撇嘴道，“我沒想要你死，你別給我按這種謀殺皇上權(quán)臣的罪名的，我擔(dān)當(dāng)不起?！?/br>
    “這是無心花？”而一旁的裴一白卻無視慕容歆的窘迫，一邊打開了瓷瓶吃了一粒瓶中的解藥，一邊已緩緩的蹲下了身仔細(xì)的打量著眼前那一片色澤灰暗的草木，言之鑿鑿的問了一句。

    “你怎么……”慕容歆又驚訝了，不過很快的她就恢復(fù)了平靜，“看來我這點秘密到了裴少醫(yī)跟前統(tǒng)統(tǒng)都不值一提了?！?/br>
    “那不見得?！迸嵋话纂y得勝券在握的站了起來，手中一邊把玩著一朵剛剛摘下的無心花一邊正色道。“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活的無心花，以前我只在古籍上對它略知一二，我一直以為這不過是前人寫出來編排我們這些后人的?！?/br>
    小小的花只有三瓣，被裴一白隨手一捏后，花瓣竟頓時如紙灰一般成了粉狀，然后從他的指尖簌簌灑落。

    “是幾乎絕種了。”慕容歆瞪了他一眼，口氣涼涼道，“所以還望少醫(yī)手下留情，這一小片無心花，皇上可是花了萬兩黃金和我買的，就少醫(yī)手中那一朵，可值一百多兩銀子呢。少醫(yī)也知道，如今國庫日漸空虛，這要是讓皇上知道了……”

    裴一白聞言，五指一顫，立刻伸手拍落了還沾在衣擺上的花瓣灰燼，咳了幾聲以后笑道，“將軍大度，怎會和我這一介莽夫多加計較。”

    “我是無妨的，皇上如今對銀兩一事卻似乎并不大度?！蹦饺蒽Оl(fā)現(xiàn)，她喜歡看裴一白那略顯窘迫的模樣，這朗朗如玉皎皎似月一般的男子太過清朗華貴，慕容歆猶記第一次見裴一白的時候，他身著一襲珍月長衫。墨發(fā)高束，緞帶齊腰，竟有一種如同畫上走下來的謫仙一般，讓慕容歆看得目瞪口呆。

    一想到這樣的人也食人間煙火，也吃五谷雜糧，也有喜怒哀樂，慕容歆便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聽聞將軍好像喜歡看戲。”算了，正如陸承廷所言，這世上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皇上最近確實一直在為國庫虛空的事兒犯愁憂思，如果這個時候慕容歆再在御前參他一本的話，那他這好不容易舔著臉剛撈到的太醫(yī)院御職豈不是要泡湯了？

    “什么戲？”慕容歆果然好奇了。

    “隨將軍挑！”裴一白大手一揮。尤為豪邁。

    “那就萬云樓坐一坐，上次陸大統(tǒng)領(lǐng)帶我去吃過一次他們家的珍寶鴨，那個味道不錯，還有，我聽說少醫(yī)的藥鋪里應(yīng)該有麻瓊草對嗎？若要治催心術(shù)之蠱，麻瓊草是必備的一味藥，若你這兒有，便也省去了我一番心思。”

    “麻瓊……”裴一白感覺自己心尖兒上一顫，抬起頭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慕容歆已經(jīng)先他一步出了這瘴氣園。

    裴一白一愣，趕緊追了上去，一邊喘著氣一邊用內(nèi)力護住了緩慢的心脈，然后才沖著慕容歆喊道?！皩④娍芍F(xiàn)在黑市里頭麻瓊草賣多少銀子一克嗎？”

    “十兩?！蹦饺蒽鏌o表情的回道。

    “既將軍知道物價，那將軍打算付我多少銀子？”裴一白腦子一漲，忽然瞇著眼道，“將軍莫非想明搶？”

    “都是為朝廷辦事，少醫(yī)這般斤斤計較？”出了園子，慕容歆回過頭，看著正低頭沉思的裴一白道，“少醫(yī)，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兒吧……”

    暮色西沉，月色東升，半個時辰以后。當(dāng)慕容歆熟門熟路的帶著裴一白徑直落座在萬云樓二樓的雅間后，裴一白當(dāng)場就有了一種被她算計的感覺。

    “少醫(yī)做東，我隨意，少醫(yī)點什么，我吃什么，這么晚了，戲班子這一出就當(dāng)少醫(yī)欠了我的，少醫(yī)既說領(lǐng)了皇命來輔佐我辦催心術(shù)一案，那少醫(yī)便知道皇命在身，有舍亦有得吧?！眱扇艘蛔?，還沒等裴一白開口喊小二來點菜，慕容歆就開門見山。

    這話的味道有些便了。不見婉轉(zhuǎn)，直抒胸意。

    裴一白一聽就笑了，聲音清朗，“慕容歆，你在這兒等著我？”

    “不然呢？”慕容歆卻難見正色道，“少醫(yī)見識過催心術(shù)真正厲害的地方么？害人是一方面，這催心術(shù)若是中了不解，十年，二十年，只要被下咒的人沒有聽到開咒指令，那他的生活起居一應(yīng)交涉就全和普通人一模一樣，出了下咒人，誰都查不到的?！?/br>
    “開咒指令？”裴一白若有所思，“什么意思？這個開咒指令難道不是固定的嗎？”

    慕容歆搖了搖頭，“指令一出，受咒人既被cao控，可這指令卻完全是可以因人而異的，比如我若對你施咒，那這開咒指令便可隨我而定，一支花，一首詩，一段曲兒，只要我愿意，什么東西都能變成你的開咒指令。”

    “那剛才那片瘴氣地的無心花……”

    “無心花是藥引。麻瓊草是藥根，再加上一味薄荷和一味雪蓮草，三碗水熬一碗，讓宮里的人喝下去，誰渾身抽搐胡言亂語，那誰就被下了咒?！?/br>
    “為何你會解咒？”藥草都不是稀奇之物，要得藥方其實在裴一白看來也不難，可他不懂，慕容歆從小是在南召長大的，而這催心術(shù)雖不是中原的蠱咒之術(shù)，可卻不是起源于南召的。

    “少醫(yī)想聽真話？”慕容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笑的有些無力。

    “將軍以為我被你兜著團團轉(zhuǎn)了一圈兒為的是來聽你說兩句敷衍的話的？”

    慕容歆點點頭，“裴一白，你自詡神醫(yī)，有再世華佗的美名，你應(yīng)該知道，一副尋常的湯藥應(yīng)該是由藥引、藥根和藥底三物相合而成的，你猜，這治催心術(shù)的湯藥里什么是藥底？”

    “我不知道?！迸嵋话字毖?，“因為你一早在皇上跟前邀了功，說催心術(shù)一事你能獨攬，所有關(guān)于藥方我就從來沒有費心去找過?！?/br>
    慕容歆聞言點點頭，忽然從腰間抽出了一把金燦燦的匕首，直直的抵在了自己的手腕處，笑得格外徐晃，“幸好你也不曾做什么無用功，因為這為藥的藥底便是任由你想破了腦袋也未必能想出來的。”

    “你要干什么？”裴一白被她這突入而來的舉動還驚住了，正想伸手去攔，卻見慕容歆已經(jīng)用了內(nèi)力一躍而起，然后整個人騰空一跳，輕巧的落在了敞開的落地窗邊。

    “裴一白，就憑你能一眼就認(rèn)出無心花，就憑你手中有千城難尋的麻瓊草，就憑你能把死人醫(yī)活，那活人醫(yī)好，我覺得我怎么也要信你一次?！蹦饺蒽дf著忽然深吸了一口氣。執(zhí)著匕首的手就加重了一些力道。

    “慕容歆，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裴一白忽然有些慌了，這一刻他其實完全可以縱身撲過去一把奪下慕容歆手中的匕首的，可是他竟生出了一股心慌意亂的感覺，不敢輕舉妄動了。

    “這藥底在我的身上?！蹦饺蒽дf著用力一劃，她白皙的手腕處頓時便裂開了一道口子，有鮮血徑直從那裂口中冒了出來，血腥味頓時彌漫在了整個雅間中。

    “你……”裴一白頓時瞪大了眼睛，眼睜睜的看著從慕容歆的皓腕上留下的純藍(lán)色鮮血……

    “十八年前，面對絞殺暗部，父親器械投降，只求皇上能讓我和弟弟茍活于世。可后來，弟弟還是成了刀下魂，而奄奄一息的我被九重教的教女姑姑所救。姑姑救了我，卻也等于殺了我，因為她把我當(dāng)成了藥蠱，以藥續(xù)命，方能保我這一世殘喘。裴一白，我回來，一是為了給慕容家洗刷冤屈的，二是為了想要找你救我這條命的，以血換血，你可以。若你不行，這大周九域的天下便沒有其他人可以辦到?，F(xiàn)在我把自己的命交給你，我助你覆滅九重教，你助我浴血重生，只要你辦到了，我這條命就是你的，從今往后，我慕容歆只聽你裴一白一人號令，包括……整個九重教！”

    慕容歆說完，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有些癡愣的裴一白，此時此刻，她心中竟是無比的坦然和篤定，她知道，他一定會點頭的，因為這對他是一種挑戰(zhàn)，是一種威脅，也是一種誘惑。

    她已經(jīng)暗中觀察了這個男人整整三年，如今她將自己的一切都攤在了這個男人的面前，她相信，她能用他對自己的好奇，換血重生，迎來一個嶄新的、健康的、更朝氣蓬勃的自己！

    慕容歆如是想著，看著裴一白的目光中就多了一絲殷切的渴求。

    終于，他緩緩的走向了她。一邊伸手捂住了她還在流血的手腕，一邊溫柔的將她輕輕的擁入了懷中，在她耳畔承諾道，“你既信我，那從現(xiàn)在開始，你這條命就歸我裴一白一人所有了……”

    本書由【白雪公主好美麗】整理

    附：【本作品來自互聯(lián)網(wǎng),本人不做任何負(fù)責(zé)】內(nèi)容版權(quán)歸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