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怎么了?”他問。 她低著頭,手在發(fā)抖,小聲地說:“我有點害怕,自己是不是永遠不會好了?” “不會。”他抬起她的臉,對著她的眼睛,一字字地說。 “但是我真的什么都聽不見了,耳朵像是堵了很多棉花,無論怎么費勁去聽,一點聲音也沒有?!彼f,“我看過相關的資料,這個病不會好得徹底,無論是再好的結果,或多或少會損壞聽力?!?/br> 他知道她在說心里話,這是生病后的第一次,他選擇聽她說完。 她看著他的眼睛,惶恐之余一下子哽咽了。 “如果我再也聽不見了,怎么繼續(xù)讀書?以后怎么參加工作?我是一個殘廢人了?!?/br> “我想和你在一起,但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我覺得自己很窩囊?!?/br> “從小到大除了會死讀書,其他什么都不擅長,現在連聲音都聽不見了。” 他試圖把她拉到懷里,卻被她甩開手。 “這大概是我受到的懲罰。”她掉下眼淚,情緒爆發(fā)出來,“你知道嗎?以前我很自私,老想著自己,希望大家都別來打擾我,讓我一個呆著,現在就算我想去和別人說話,也沒有人會理我了……我自找的?!?/br> 他再去拉她的手,她已經后退了兩步,有些自暴自棄地提高聲音說:“你為什么還要理我這樣的人!我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就不怕將來后悔嗎?” 他止步,靜靜地看著她。 她紅著眼睛,頭發(fā)被風輕輕吹亂,淚痕交錯在臉上,呼吸很急。 “你太完美了,以前我很幸福,現在卻不知道怎么面對?!?/br> 他只是看著她,片刻后直問:“你想要我離開你的生活?” 她聽懂了,沉默下來。 他走近她,卻不碰她,只是等待她的答復。 她的心頭像是被一把利劍劃過,他的一句話就讓她頃刻間冷靜下來,想到這個可能發(fā)生的事實,它一定會比失去聲音恐怖萬倍,連想一想都覺得絕望,別說去實驗了。 “走吧。” 他平靜地抹去她的眼淚,拉過她的手,當她什么話也沒說過。 她默默地被他拉走,過了馬路,走到醫(yī)院門口,低聲在他身后開口:“你不要走?!?/br> 他停下,側頭看她。 “就算我聽不見,你也不能離開我?!?/br> 就讓她任性到底好了,她寧愿變成一個自己都討厭的人,也不能失去他。 她的最后一個字說完,他的吻就狠狠地落下來,帶著失控的情緒,修長的手指順勢鉗制住她的下巴。 唇上吃痛,她被他咬了一口,反應過來后看清他冷眸中的肅然。 “發(fā)脾氣可以,我放任你,但別想找任何理由甩了我,我沒有那么好糊弄。” 她被吻得有些缺氧,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但還是決定解釋一下自己剛才的情緒化。 “不用解釋,任何的借口都是逃避,如果你真的想留住我,有千萬種方式,但如果你想甩了我,我只接受一個理由,那就是你不再喜歡我了?!?/br> ☆、第五十七章 程靜泊沒有因為柏子仁目前的治療效果不好而有絲毫的沮喪,等柏子仁睡下了,他照例去找主治醫(yī)師談了談,還去其他的病房向患者的家屬討教經驗,并把從網上找來的幾例從突聾到全愈的經歷整理好,等她醒來后給她看。 柏子仁看了后心情平復了一些,勉強對程靜泊笑了笑。 “重要的是心態(tài),放輕松一點?!?/br> 程靜泊寫完字,把小白板放在電視機上,方便她一眼看見,時刻鼓勵自己。 柏子仁雙手抱腿,目光直視小白板上的文字,在心里嘆了口氣,然后決定打起精神。 接下來幾天的治療依舊辛苦,擴張血管的藥讓柏子仁的胳膊都要炸開了,輸液完畢后,手臂沉重,抬一抬都覺得吃力,她忍住了,第四次吸高氧之后,眩暈再一次鋪天蓋地襲來,她覺得整個病房都在轉,只好閉上眼睛,無奈的是惡心嘔吐的癥狀也隨之重現,吃什么就吐什么,到后來除了粥什么都吃不下。 她一天比一天消瘦,劉欣語急得掉眼淚,沐叔叔也愁著臉,唯有程靜泊沒有表現出異樣情緒,依舊耐心地陪她治療,時常對她微笑。 在入院第十三天的時候,柏子仁的耳鳴癥狀到達巔峰,沒有一刻是消停的,十分鬧心,無法入睡,她從半夜到清晨都睜著眼睛,備受折磨,數著一分一秒,有一種自己快瘋了的錯覺。 偏偏又很奇怪,當她看見他打開保溫桶,把煮好的粥盛在碗里,連同勺子放在一邊,整顆心又平和了很多,他并不比她容易,這幾天他幾乎都在醫(yī)院,吃得很少,睡也睡不好,守著她這個病情反復的人,抱她去洗手間,陪她去治療室,排隊做檢查,一點不耐都沒有。 她努力撐著坐起來,準備進食,他端起碗準備喂她,她卻搖頭,拿起勺子自己來吃。 其實完全沒有胃口,但不吃東西對身體沒好處,她堅持吃完,速度很慢,額頭上冒汗。 他拿紙巾幫她擦額頭,她看著他,發(fā)現他也瘦了一些,忽然就有一種掉眼淚的沖動。 吃了早餐,醫(yī)生查房結束,程靜泊打開筆記本,寫了一行字,順便翻了翻昨天的癥狀記錄,在新買的大白板上寫下今天的治療任務,遞給柏子仁看。 柏子仁艱難地點了點頭。 程靜泊親了親她的額頭,很輕地說了一聲乖。 上午在治療室里遇到了一個病友,他很年輕,只有十九歲,玩搖滾樂的,突聾一個月,治療效果一般,恢復了三分之一,現在聽人說話依舊很吃力,他沒有放棄,還聽從醫(yī)生的建議,準備針灸治療,雖然聽不見,但他的眼睛很亮,看上去很樂觀。 程靜泊主動用書寫的方式和他交流,他非常熱心,把自己的治療經驗都寫了下來,以供他們參考。 “運動很重要,我剛發(fā)病的時候耳鳴到自己都快瘋了,坐立難安,干脆去慢跑,跑了兩天耳鳴就好了很多,不知是不是轉移注意力的關系?!?/br> “我算是比較樂觀的人吧,也不是說沒怕過,但怕沒用啊,只會增加心理負擔?!?/br> “音樂是我的夢想,也是我的生命,耳朵對我來說很重要,只要有萬分之一的概率,我都不會放棄。” 他和程靜泊溝通的時候,柏子仁就坐在一邊看他們。 末了,他還寫了一段文字給柏子仁。 “美女jiejie,你可比我幸運多了,不管怎么樣,你有這么一位大帥哥陪著,我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呢?!?/br> 這句話倒是觸動了柏子仁,她能堅持到現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身邊人的支持。 比她不幸的人都沒有放棄,她憑什么抱怨? 隔天傍晚,當程靜泊對柏子仁提出跑步的想法,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他們在醫(yī)院附近的林蔭小道上跑了二十多分鐘,再原路返回,路上還買了山楂和葡萄,一邊走一邊吃,微風拂面,柏子仁看著四周熟悉的街道,復古的建筑樓群,可親的路人,心情豁然開朗,她剝了一顆葡萄,遞到程靜泊的嘴邊,等他吃了,還問他甜不甜。 “累嗎?”他問。 她能辨認他說的小短句,誠實地點了點頭,他彎下腰,讓她上來,他背她回去。 誰知她一跳上他的背后,他就跑了一段路,她嚇了一跳,立刻拍他的肩膀喝止,他沒有理會,也沒有減速,她愣怔,漸漸從啞然到莞爾,最終笑得很開心,耳邊的風鼓鼓的,很快有一絲鉆入耳朵,發(fā)出輕微的聲音。 長日盡頭,是他們相疊的身影。 十月原本有假期,加上程靜泊前后請假的一周,很快用完了,他回柳河校區(qū)教書,但每隔兩天就會開車來醫(yī)院看柏子仁,無論他在不在,柏子仁都積極治療,堅持慢跑,雖然效果和預期的相差很多,但她不再心煩意亂了,就像和她一起做治療的幾個病友說的那樣,急有什么用,既來之則安之。 她聽程靜泊的話,每天都寫日記,拿白板和別人聊天,有一回,在治療室遇到一個在mama陪伴下過來吸氧的小男孩,他一直悶悶不樂,她主動找他聊天,他開始的時候愛理不理,后來大概是排隊太無聊了,也拿起筆寫字給她,他們聊了很久,小男孩還留了自己的手機號碼給她,說以后要常常保持聯系。 “我和你聊得來?!?/br> 柏子仁回病房后收到這么一條信息。 學長學姐們也常來看柏子仁,帶來一些學習方面的資料,湯學長直言,身體最重要,如果真的吃不消,不如休學一年,以你的資質,不會耽誤前程。 柏子仁淡淡地笑了,說我會考慮的。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真的學會坦然面對自己的遭遇,就在前天,程靜泊的母親來探望她,帶來了一本家庭相冊,和她一起看了很久,還分享了一些孩子們的陳年舊事。 “有你在身邊,靜泊他很幸運。” 柏子仁從程母的臉上看出了一點欣慰,也看出了一絲惆悵,不用去切身體會,她也明白作為母親的喪女之痛,程靜陌只比她大兩歲,生命才走了四分之一就消逝了,這是世間最遺憾的事情,對留下的親人來說,緬懷至親之余,更在意的是當下僅有的福分。 她想說自己會比任何人都珍惜程靜泊,但話到嘴邊,還是差了點勇氣。 樂觀豁達的程母離開前在白板上寫下一句話給她。 “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身前有限杯?!?/br> 此生能擁有程靜泊這樣的人,已經是幸運的事,只希望自己能夠格成為他的人生伴侶,她要和他一樣,不再畏難。 程靜泊再來的時候,柏子仁的病情已有了好轉,左耳的聽力恢復至五十分貝,湊近和她說話,她能聽見,右耳恢復得慢一些,耳鳴依舊存在,但輕了很多。 他看見她手邊有很多畫紙,拿過來看,大部分是素描,畫的是他,其他是一些風景畫。 “閑來無事,就畫了不少,喜歡嗎?”她問。 “很喜歡。”他一邊欣賞一邊問,“只畫我,不會無聊嗎?” 她笑得有些高深莫測,在他凝視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過了一會又轉回來,坦白地說:“因為我只想你啊?!?/br> 他放下畫紙,貼近她的左耳朵,清聲說:“原來如此?!?/br> 她耳朵熱熱的,咳了咳,轉移話題,問他學校里的事情,他挑了一些學生的趣事說。 “還有人敢在你的課上睡覺嗎?” “暫時沒有?!?/br> 自從上回聽說他真的拿出手機拍了一張學生打瞌睡的照片后,她開始為他的學生憂心。 其實她偷偷上網瀏覽過他所在校區(qū)的論壇,看見了不少學生對他的評價,從中得知,他不再是以前那位性格清冷,課間話少的哲學老師,他們說他學問淵博,講課通俗易懂,為人沒有架子,什么問題都會回答,關心學生的業(yè)余生活,和他們一起打理學校的種植園,還會為他們爭取各種機會。 “可惜他說自己已經有老婆了?!庇幸晃粚W生說。 柏子仁聰明地想,自己就是那位還未過門的老婆吧。 “你在想什么?”他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 “明年二月是你的生日?!?/br> 他順勢攬她入懷,明知故問:“你想說什么?” 她問他:“你還想要生日禮物嗎?” 他低頭吻住了她,很長的時間后才松開,啞聲道:“很想。” 她抬起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亮著眼睛說:“你如果贏了張經理,錢要對半分我?!?/br> “這么點小錢我不在眼里,全部給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