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凰的護(hù)川大陣——八荒離凰被觸發(fā)。

    裴不回大驚失色，轉(zhuǎn)回頭時(shí)，已看到戰(zhàn)龍背上的青棱如同傀儡般被絲線吊到半空。

    秋荒川的天空之中，穆七言站在云端，身后是巨大的青凰虛像。

    “青棱，此一別四千年，你終于回到為師身邊了?！?/br>
    悲憫而悠遠(yuǎn)的聲音從上空傳來，似神祗駕臨，卻讓青棱心頭一冷。

    她已睜眼，垂目看著已趕來的裴不回。

    “裴不回，離開這里！”她嘶啞著開口，用盡最后的力氣。

    如果不用救她，裴不回想要自保綽綽有余。

    “青棱！”裴不回嘶吼一聲，躍上甲龍之背，欲要追去。

    青凰虛影襲來，與甲龍撞在一起，整個(gè)川上都回蕩起這聲轟響。

    甲龍龍身之上，竟被撞出深重凹痕。

    八荒離凰陣，并不是裴不回能抗衡的，再加上境界高過他的穆七言……

    “裴不回，走！你若不走，我即刻自絕。”青棱厲聲喝著，啞音似金鐵交磨。

    “青棱，不要！”裴不回已看到青棱額前浮出銀色光團(tuán)。

    那是她的元神。

    她說到做到。

    同樣的悲劇，她不想再看一次。

    “走——”青棱再喝一聲，元神幾乎離體。

    裴不回手握成拳，掌心已沁血。

    這天地萬物，本無他所懼之事，然而……她僅用一句話就讓他心底陡生懼意。

    去留之間，他轉(zhuǎn)瞬做了決定，因?yàn)榍嗬獾难凵裨诟嬖V他，她絕不只是說說而已。

    元神自絕，便是魂飛魄散，和唐徊一樣的下場(chǎng)。

    裴不回咬緊牙，當(dāng)機(jī)立斷，驅(qū)著機(jī)甲戰(zhàn)龍轉(zhuǎn)了方向。

    ……

    見裴不回身影消失，青棱松了一口氣，身體也在同時(shí)落入了一個(gè)人的懷中。

    “自絕？為師怎會(huì)讓你在我眼前自絕？”穆七言抱了她，手揮過她的額前，將她的元神輕輕按入她額間。

    “穆七言，你到底是為了什么？”青棱身軀無力，只能任由他抱著。

    昔日讓她無比期盼的容顏，此刻都化作她眼底魔魅，與死亡和絕望劃上等號(hào)。

    穆七言垂下頭，目光溫柔如天邊明月。

    “為了你。”他開口，唇間笑意漸染，有著云開霧散的清明，“永晝不可出，地獄不可回，你我本就為敵，但我不想殺你，所以唯有將你留在身邊，看牢你，才可以永絕后患?！?/br>
    他們兩人，一為天仁，一為永晝，從青棱出生那天開始，就已是宿敵。

    說話之間，穆七言已帶她回到了秋荒殿上。

    “永絕后患……呵……那你應(yīng)該殺了我？”青棱嘲弄地笑道。

    她已被他放在了殿上的蓮座之上，半身倚在他懷中。

    “青棱，你我?guī)熗角?，我育你成長(zhǎng)，教你說話習(xí)字，授你長(zhǎng)生仙道……你覺得我舍得殺你嗎？”穆七言淡淡說著，低垂的眉目如青蓮半放。

    他伸手撫過她的臉頰，輕輕擦去她頰上血污。

    “咳……”青棱想要掙開他的手，卻引起胸口絞痛，劇烈咳嗽了半晌才平息下來，“你一早就五川氣息附在了十三月辰冠冕之中？今天這個(gè)局面，你五千年前就已經(jīng)料到了？”

    不想再與他糾纏師徒這個(gè)問題，她轉(zhuǎn)開話題。

    就算是死，她也想知道自己的什么會(huì)死。

    “青棱，我的天技是先知之眼，我能看到你們看不到的未來。當(dāng)年我不想殺你們，又擔(dān)心你們終究會(huì)合并十三月辰，便將你與云空分而養(yǎng)之。我在十三月辰冠中施加五川之氣，防的就是今天。然而在你進(jìn)永晝之前我就已經(jīng)提醒過你了，你卻執(zhí)意要進(jìn)……”

    青棱默然，只剩下眼中怒火恨意，肆無忌憚在燃燒著。

    “我已經(jīng)放任你在外面玩了很久了。你這五千年修仙，我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從未有一刻放下。你是我這一生唯一承認(rèn)的徒弟……在你不知道的時(shí)間之中，我一直都在陪你。所以青棱，唐徊不是陪你最久的，我才是。五千年，換你回來，我不會(huì)再給你機(jī)會(huì)離開?！蹦缕哐哉f著，眼中溫柔忽然灼燙起來。

    漫長(zhǎng)的時(shí)光之中，他看著她一點(diǎn)一點(diǎn)成長(zhǎng)，嘗遍悲苦辛酸，他以悲憫之心感同身受，這個(gè)曾經(jīng)牽他衣角蹣跚而行的孩子，不知不覺間成為他這仙途上唯一的留戀。

    說師徒情也好，說凡人情愛也罷，總之……這情已是他在這枯燥人生中最值得期待的東西。

    “你想怎樣？”青棱看到他的眼神，心頭一凜，恨不能離得他遠(yuǎn)遠(yuǎn)。他懷抱雖暖，卻叫她止不住地顫抖，“你覺得我會(huì)留在你身邊嗎？”

    “不，你會(huì)。”穆七言說著，俯下頭在她額間落下一吻，像五千年前哄她入睡一樣，呢喃般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會(huì)讓你徹底忘記?！?/br>
    青棱陡然一震，睜大眼眸看他。

    “剝魂術(shù)，可以將你魂魄之中埋著記憶的那一魂剝離。從此，你不會(huì)再記得這五千年里發(fā)生過的所有事情?！?/br>
    “你說什么？”青棱驀地僵了背，伸手艱難抓住了他垂在肩頭的長(zhǎng)發(fā)。

    忘記這五千年的一切嗎？

    這其中也包括了唐徊嗎？

    “不……我不要！”

    那些生死相纏的過往，那些鮮活如昨的話語，不論愛恨都已是她靈魂的一部分。

    如果連記憶都守不住，那她還可以留得住什么？

    “不要，穆七言……我求你……不要！”

    什么都可以忘，唯獨(dú)唐徊……

    她縱死亦不愿意忘記！

    第244章 遺忘（2）

    秋荒殿后是一片虹海，七色虹霓鋪?zhàn)鞯兀刻ひ徊蕉紴R起碎光。

    虹海正中有個(gè)巨大玉臺(tái)，四只青凰雕像矗立玉臺(tái)四方，仿若要將這玉臺(tái)托起。

    這里是青凰川的秘境虹海歸凰臺(tái)，景色美到極致，然而落在青棱眼中，卻似修羅場(chǎng)。

    她已被穆七言抱到了歸凰臺(tái)上。

    “很快，你就不會(huì)再痛苦難過了……你就可以做回以前的青棱，乖?！蹦缕哐詫⑺畔?，令她盤膝坐好，輕輕撫過她的長(zhǎng)發(fā)，輕語一句，這才起身朝外走去。

    可他步子才邁出一步，身后的青棱卻倒在地上。

    穆七言轉(zhuǎn)頭，青棱的手正死死抓著他的衣袍一角，被他的動(dòng)作給帶倒在地。

    “我不想忘記，不想失去……穆七言……我求你……求你……”青棱半趴在地上，抓著他的衣袍艱難抬頭。

    這一生，哪怕她再卑微渺小，再貪生怕死，也從未有過這樣的哀求。

    她已經(jīng)失去唐徊了，若連記憶都留不下，她情愿死去。

    縱然悲苦痛撕心裂神，她也愿意用盡余生牢牢記住，記住這世間曾經(jīng)有這么一個(gè)人，給過她最痛徹心扉的恨與愛。

    “青棱，聽話?！蹦缕哐詼匮园矒?，他眉目話語極盡溫柔悲憐，可那居高臨下的身姿里，透出無邊冷漠與不為所動(dòng)的狠絕。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穆七言，我只求你讓我留下記憶……”青棱抓著他的袍角將自己身體費(fèi)力前挪，一點(diǎn)點(diǎn)靠近穆七言。

    這玉臺(tái)上是虹海打下的淺淡霓光，穆七言低頭望去，青棱就像被霓光裹住似的，仰起的臉龐寡白如紙，眼里除了哀求，還有堅(jiān)定。

    那堅(jiān)定惹得他有些不快，平靜的心泛起一小圈漣漪，他眉色微松，嘆口氣。

    青棱以為他起了憐憫之意，才要再開口，穆七言卻忽一甩衣袖，袖中穿出氣勁，將被青棱抓住的衣袍一角割裂。

    “不……”青棱手里抓著殘布，眼眸死死盯著他的背影。

    她身后的地面忽然升起巨大凰柱，無形的力量纏上她的身體。

    青棱整個(gè)人飛起，落到凰柱之上，被這力量緊緊縛在了柱上。

    她歪垂著頭，腦后長(zhǎng)發(fā)四散，一身衣裙如血色染成，形如鬼魅。

    “求……你……師父……我求你……”青棱聲音碎不成語。

    穆七言動(dòng)作卻一滯。

    多少年沒有聽到她叫自己“師父”了？

    如今她這一聲“師父”，聽似順從，滿含哀求，可惜……不是她的真心。

    還是從前的那聲“師父”動(dòng)聽。

    他腦中閃過舊日片段，眼神飄遠(yuǎn)，手卻不再留情地伸出去。

    蒼白無色的手一閃而過，灰色的光芒從他手上竄起，化成厲爪虛影，插入青棱腹中。

    尖銳至極的痛苦升起。

    “啊——”青棱的頭猛烈后仰，無法遏止地痛叫。

    耳畔依稀傳來可憐的悲泣：“娘親……”

    “小……噬靈……”青棱強(qiáng)忍痛苦，聲音輕如浮羽。

    他就連噬靈蠱都要收去嗎？

    當(dāng)初唐徊替她換來的機(jī)會(huì)，她承受血引渡脈之痛，將噬靈蠱埋進(jìn)體內(nèi)，與她共生，小噬靈與她同體同命，和唐徊一樣，已經(jīng)陪了她四千年。

    她受它一句“娘親”，便已將它融入骨血，不想穆七言竟殘酷至此，不止記憶，就連小噬靈也要生生剝離。

    青棱五內(nèi)俱焚，開始劇烈咳嗽，血水自唇角涌出，眼中卻干澀銳痛，再無一滴眼淚。

    厲爪一點(diǎn)點(diǎn)從她腹中抽出，帶出一團(tuán)瑩白光芒，光芒之中如雪玉般的噬靈蠱蜷成球狀。

    “娘親……小噬靈……給你留了……靈息……”小噬靈在她魂識(shí)中發(fā)出的聲音越來越虛弱，越來越小，“娘親，記得……來找我……下次，再讓我看看這世界……”

    “小……靈……”青棱混沌地說著，眼睜睜看著厲爪虛影從她身上強(qiáng)行抓出了噬靈蠱，在徹底離體的那一刻苦，噬靈蠱的光芒黯去，雪玉之色盡褪，化作灰敗石球。

    耳邊一片寂靜，噬靈蠱的聲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