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節(jié)
她落到了一個極其陌生的地方。 一個小鎮(zhèn)。 青石巷弄,黃泥屋舍,一眼望不到頭。 青棱落腳之處,是條窄巷的巷口,往里走,是幽深巷子,往外走,則是街市屋宇。 她想了想,邁步出了巷子。 讓她意外的是,這小鎮(zhèn)上有很多人。 不……應(yīng)該是像凡人一樣生活的修士。 屋舍之中、街巷之上,都是修士。與黑城中的修士不同,這些修士似乎安于這里的生活,整個鎮(zhèn)子就如同凡間再普通不過的小鎮(zhèn),食肆、酒館、藥店、鐵匠屋一應(yīng)俱全,甚至還有當鋪、賭館、青樓……所有的人,各司其職,像扮演著某種角色——掌柜、小二、莊家、大夫,以及普通的后宅婦人…… 若不是這些人身上所傳出來的氣息,青棱會以為他們只是普通凡人。 她在這街巷之上踱步而過,身邊傳來各種各樣的吆喝聲,路過她身邊的人也都不像黑城里的修士那樣行色匆忙、面目冷漠,而是帶著或溫情或苦惱的神色,宛如在為生活奔忙。 這地方,太詭異了。 這些人眼神清明,并不像中了幻術(shù),倒像是自愿如此,拋棄修行,甘為凡人。 “青棱——” 她正思忖著,忽聞得殊遲聲音遠遠傳來。 抬頭,她果然看見殊遲從小巷岔道處奔來,他已換過一身衣衫,鉛白的長衫外面罩著木槿紫的寬袍,顯得格外雅致,高束的長發(fā),飛揚的眉眼,讓青棱覺得很熟悉,就像某一年某一月,她曾經(jīng)遇見過的某個人,可她想不起來,就連這個人的輪廓都描摹不出。 就這么怔了一瞬,殊遲已經(jīng)跑到她身邊,二話不說牽了她的手。 “那邊有好玩的,我?guī)闳タ纯?。”他拉了她就來路回跑?/br> 青棱跟在他身后,只看得到他腦后甩動的長發(fā)與飄飛的衣袂。 他的背影頎長挺拔,在地上落下灰色長影,與她的影子融在一起,看得她有些恍惚。 進了這里之后,她的心似乎比在外面時更加柔軟了。 殊遲將她拉到了另一側(cè)的街邊,這條街巷的兩側(cè)正擠滿了人,喜慶的笙簫合奏聲一路飛來,路的正中行過高馬,馬坐著意態(tài)飛揚的男人,穿了黑紋鎖金的喜服,胸口纏著紅綢花,正朝著兩側(cè)的人拱手致謝,在他身后,跟著舉著喜牌、吹著笙簫嗩吶的人,再往后,是八人抬的大紅喜轎,最后,則是一長串的嫁妝抬子。 “他們這是在干嘛呢?”殊遲臉上有些好奇。 “成親。其實就是仙界的雙修,但又有些差別。仙界雙修講求互相修仙二人體質(zhì)互補,可助修行,漫長仙途,誰也不知道誰會先壽元終了,因而修士雙修,三分情,七分利。在凡間么,凡人壽元大抵相近,短短百年,能結(jié)為夫妻,便是一世的緣分,因而與修士恰好相反,七分情,三分利?!鼻嗬饩従徑忉尩馈?/br> 迎娶的隊伍朝前走著,路兩邊的人都跟在隊伍后面興致勃勃地去討酒喝。 殊遲拉了青棱的手,湊在人群中,跟著人潮朝前涌去,青棱陪著他慢慢行著。 手被他抓得溫熱,她不舍得抽出,不知為何,她的心添了異樣的溫柔。 “他們這又是在做什么呢?” 殊遲再度開口。 人群已經(jīng)涌進了一幢大石屋里,殊遲拉著青棱和人群一起停在了屋子的天井里。 新娘已下轎,被紅綢牽引著站到了喜堂上。 青棱笑了。 “拜堂。凡人成親,俗禮甚多,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最后才是迎親。而這拜堂是迎親之中最重要的一節(jié),人說拜堂成親,未拜堂,便不算過門,這親便不成,可見拜堂的重要了。”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以前在凡間呆過?”殊遲轉(zhuǎn)頭笑眼看她。 “那當然!我以前還當過喜娘……”青棱說著,忽然失聲。 以前……當過喜娘?! 她為什么對這些事如此熟悉? “是嗎?凡間一定很有趣?!笔膺t說著拉了下她的手,“快看,他們在拜什么?” “拜堂又稱拜天地,拜的是天、地、祖先與父母?!鼻嗬饣厣瘢患偎妓鞯拿摽诙?,視線跟著他掃向堂上。 “天地?祖先?父母?”殊遲眉頭微皺。 青棱的眼眸,跟著他一起冷去。 喜堂之上,緩緩垂下一幅掛畫,畫上只有一只墨色巨獸,似獅似虎,長角短尾,閉著眼眸趴在地上。 這堂上新人便朝著這巨獸跪拜行禮。 紅燭搖曳,這畫上墨獸的眼眸忽張開,露出了沒有瞳孔的眸子,在一片墨色映襯下,陰森恐怖。 整個喜堂上的喜慶之氣,頓時蕩然無存。 只剩下無邊詭異。 第266章 part.21 喜堂上站著的人,都緩緩轉(zhuǎn)過頭來,四周視線齊聚到青棱與殊遲身上。 正在跪拜的新人也站起,新娘子揭下蓋頭,與新郎倌一起,也望向了青棱與殊遲。 “離開這里?!鼻嗬夥词帜缶o殊遲的手,身影一晃,已帶著他退出了這屋子。 青棱帶著殊遲往天上飛去,轉(zhuǎn)眼間二人已到半空,然而他們身后的人并未追來,只是涌出石屋,站在了屋門外一齊看仰頭看他們。 “這地方有些奇怪,殊遲……殊遲?”青棱話說一半,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殊遲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自己,“殊遲,你怎么了?” “我沒事?我只是……只是覺得……沒什么?!笔膺t皺了皺眉,在她的催問之下問神,眼里的異樣神色被打散。 青棱狐疑地看了看他,才道:“我們先去找微霜姐和蘭潛吧?!?/br> 一語才落,黑色的霧氣突現(xiàn),纏上青棱與殊遲,將二人往地上拖去。黑霧的力量不僅幽冷龐大,似乎能隔絕與限制修士的靈氣,青棱只覺得全身靈氣忽然一空,法術(shù)無以為繼,浮空術(shù)再也無法施展,如同流星般墜往地面。 殊遲跟著她一起,疾速下墜,在落入石地之前,他忽展臂一擁,將青棱抱入懷中,身體翻轉(zhuǎn),將自己的背朝下對著地面。 轟然巨響,震徹這小鎮(zhèn)。 殊遲背部著地,落到地上,滑出老遠,直到撞上遠處屋舍的墻面,落下一陣黃土塵埃來,才總算停止。 青棱被殊遲緊擁在懷,巨大的撞擊力中,她只覺得自己貼在他的胸膛上,guntang的熱度與他胸口的心跳聲,一起傳來,塵土飛揚間,她的頭被他緊緊按在脖下,他微低著頭,唇貼在她發(fā)頂,以保護者的姿態(tài)將她牢牢扣住。 仍舊是不要命般的守護。 讓人迷惑的守護。 塵土很快散去,裹著他們的黑霧在他們落進地面的那一刻消失,一切恢復如常。 青棱從他懷里坐了起來,手先撫上他的背部,確認他無礙后才放心站起,環(huán)視四周。 殊遲是古魔人,身體天生比一般修士堅硬,雖然從天空墜下,這么大的撞擊力也只讓他背上擦破些許皮rou而已,并無大礙,然而讓青棱驚訝的卻是,這地面與屋舍不知何石所鋪就,在這撞擊下竟連一點痕跡都沒有。 “你沒事吧?”殊遲跟著她站起。 青棱聞言驚奇得笑了:“小鬼,你沒把腦袋摔壞吧?你護著我落的地,倒問我有沒事,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有沒事?” “你沒事就好?!笔膺t不以為意。 “你怎么……這么傻呢?” 青棱也不知要如何形容他了。 殊遲只是笑了笑,便將注意力放到了四周。 他們墜落的地方,是小鎮(zhèn)的北面一處人煙較少的地方,四周沒有人,只有些陳舊的屋舍。 “嘶?!鼻嗬夂鋈话l(fā)出一聲輕嗤。 他立即轉(zhuǎn)頭看去。 “你的手?” 青棱的手上不知為何黑霧再現(xiàn),似一道霧鏈般纏在她手腕上,但很快的,黑霧便又消失無蹤。 “我剛才嘗試將靈氣匯入掌中,這黑霧便出現(xiàn)了。靈氣一收,黑霧便消失?!鼻嗬舛读硕妒?,發(fā)現(xiàn)并無任何異樣,她便開口解釋。 殊遲聞言亦將伸手聚起靈氣,黑霧果然再現(xiàn),攀上他的手,靈氣一去,這黑霧當即消失。 難怪剛才那些修士沒追他們,想來是與他們一樣,受這黑霧之禁,無法施展修為,也知道他們始終會被打入地面,因而根本不屑來追。 “其實,這里也挺有趣的。像凡人一樣的生活,像凡人一樣的地方?!笔膺t見青棱沉默不語,心中不知為何動了些奇怪的念頭。 青棱正在想喜堂上那幅被所有人跪拜的掛畫上的異獸,忽然聽到此語,心不在焉地回了句:“是挺有趣的?!?/br> “青棱,我們留在這里好不好?我和你……留在這里,別出去,也像剛才那兩個人一樣,雙修……不,成親。”殊遲動聽的聲音里藏著興奮與期待之情,透出隱約的激動來。 “殊遲,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青棱收了思緒盯向他。 他有些不對勁,這不對勁就像先前出現(xiàn)在她心頭的異樣情緒一樣,說不上來哪里不勁,像是心里的某種感情被無限放大之后,所獲得的感觸。 這情況有點像中了媚術(shù)了,但中了媚術(shù)的人,眼神不會如此清明,魂識也不會平穩(wěn)得無一絲異樣波動。 “知道?!笔膺t說著,忽然取出一物,手一抖,便將此物籠到了青棱頭上。 青棱便見眼前一紅,外間景物消失,她只看到成片煙霞紗般的紅,從頭到地。 殊遲將一方紅紗蓋到了她頭上。 那紅紗輕薄柔軟,四角繡了金色蛟龍,煞是艷麗,被披到她頭上后,將一身素衣的青棱染出幾許鮮麗明媚。 “殊遲!你在做什么?”青棱有些怒了,將紅紗掀到了腦后。 都什么時候了,他還有心情開玩笑不成? 這一掀起,紅紗半披,讓她瑩潤清麗的臉龐,多了些妖嬈明艷來。 他原以為青色是最適合她的顏色,卻不知,這襲紅紗竟讓她原本沉斂的美麗,轉(zhuǎn)瞬驚艷起來,就像哪一年里,他曾見過的披著紅紗的她,站在荒沙之間,如大漠棘花般妖艷而堅強。 紅衣,白發(fā),那是已不知多少年前的她。 沒人記得起來,都只剩下些零星片段。 “剛才那個女人頭上也披了紅紗,我們也來拜堂吧。”殊遲興致勃勃地拉了她的手。 青棱抓下發(fā)上紅紗,甩開他的手,卻見他眼里情深一片,心便跟著莫名地柔軟起來。 “青棱,我愛你……真的愛你……”殊遲動了動唇,入情入心的話,如弦聲般的聲音,宛如她手間紅紗,帶著意亂情迷的蠱惑之色 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