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宋太后的壽辰，基本上都是這么個安排，上午她會象征性的傳召幾個命婦進(jìn)宮來說說話，然后皇帝帶著幾個后妃和皇子過來，設(shè)一席宴會，算是把場面上的功夫都做足了。

    “嗯！那就還是這么辦吧！”宋太后頷首，顯然對這事兒是真的不怎么放在心上的。

    而劉皇后那邊是早有準(zhǔn)備的，就招了招手。

    跟著她過來的大宮女捧了個蒙著黃布的托盤上來，她用帶了黃金甲套的手小心的掀開黃布，取出放在下面的一封帖子出來。

    莊嬤嬤趕緊上前接了，送到了宋太后面前。

    “這是宴請當(dāng)日要請進(jìn)宮里來的幾個命婦的名單，母后不喜吵鬧，人數(shù)上臣妾也和往年一樣，盡量精簡了，母后看看，可是還有需要再加上或是劃掉哪些的？”劉皇后問道。

    宋太后打開帖子，飛快的掃了眼，然后就遞回到了莊嬤嬤手上。

    “就照這上面的下帖吧！”宋太后重又端起茶盞慢慢的攏著杯中茶葉。

    她已然是明白了劉皇后的意圖，因為較之于往年，今年要被邀請進(jìn)宮的命婦當(dāng)中，還加了個宋家的三夫人，梁氏。

    宋楚芳雖然進(jìn)了宮了，但是宋太后之間的關(guān)系卻是非常疏遠(yuǎn)的，這也就難怪劉皇后會特意走這一趟，先來給她打招呼了。

    劉皇后見她沒有反對，面上雖然不顯，心里卻是終于暗暗的松了口氣。

    這時候，宋太后卻又突然開口問道：“不是說彭澤太子今年會親自進(jìn)京參加朝賀的慶典嗎？他的行期，定了嗎？”

    “哦！昨兒個皇上也才剛提過，說是已經(jīng)在路上了，應(yīng)該——”劉皇后道：“這三兩日之內(nèi)就能到了吧。”

    “那就再多送兩份帖子，把彭澤來的那個丫頭，還有端木家的七小子也都一起叫過來吧。雖然前面那件事，是他們彭澤人的過失，但是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皇帝和紹兒的面子不能下，這個和事老就由哀家來做好了。反正這件事最終也是要和解的，也沒必要就這么繼續(xù)端著了?！?/br>
    彭澤的龍庭衛(wèi)沖入太子府行兇，這件事是一定要跟彭澤太子要一個交代的，這是為了王朝臉面的問題?？墒蔷湍壳暗臓顩r，兩國卻是不可能為了這件事就開戰(zhàn)的，最終不過就是彭澤人服軟，給出一定的讓步也就算了。所以，文馨公主那邊的情況，就要開始著手緩和了。

    “是！還是母后思慮的周全，臣妾回頭就去辦。”劉皇后自然求之不得，這恭維也顯得更加誠懇了幾分，只頓了頓，還是試探著又看向了宋太后道：“可是那端木家主，也要請嗎？”

    請文馨公主過來，是因為大局所迫，可是端木岐——

    他和宋太后非親非故的。

    本來太后這里的壽宴，請外人也只聽的女眷，朝臣都一個沒叫，現(xiàn)在卻單獨要叫了端木岐來？這便由不得劉皇后不警覺防備了。

    “哀家就是想見一見那個小子了?！彼翁笠膊缓退刂粗?，直接說道。

    劉皇后被她堵了一句話在肚子里，卻居然是無法反駁，只能強(qiáng)顏歡笑道：“那好！臣妾會照母后的意思安排下去的?！?/br>
    有就著太后壽宴當(dāng)天的安排說了會兒話，劉皇后就起身告辭了出來。

    重華宮和劉皇后的寢宮鳳鳴宮相距不遠(yuǎn)，她便就沒有傳步輦，而是帶了一眾的宮婢內(nèi)侍徒步往回走。

    待到進(jìn)了御花園，梁嬤嬤就憂慮不已的開口，“娘娘，太后娘娘要傳召端木家主進(jìn)宮，別是——為了宋家那位四小姐的婚事吧？”

    “八成是了！”劉皇后的臉色不好，一邊往前走，一邊心不在焉的思忖道：“宋家那個丫頭和端木家主之間的事情傳的盡人皆知，那兩人之間八成是有了收尾了。太后又從來都心疼她那兩個娘家侄女兒，總不能看著那丫頭就這么毀了的。而且——”

    劉皇后說著一頓，臉上表情就更顯得凝重，“這女人的心機(jī)一向都深沉不可小覷，皇上這么多年，對南塘的心思她又怎會不知？她和皇上之間又不是親母女，一旦沒了個全心全意向著她的母家，她這個太后也就要名存實亡了，所以這一次，哪怕不是為了宋家那個丫頭，她應(yīng)該也是會極力促成這門婚事的?！?/br>
    “可是皇上會答應(yīng)嗎？”梁嬤嬤問道，對此事并不看好。

    “那必定是不能的?！眲⒒屎髴n心忡忡的嘆一口氣，“既然太后定了心思了，這件事恐怕是要起風(fēng)浪的，不管怎么樣，本宮還是去講此事先告訴了皇上知道吧，凡事都還得要皇帝拿了主意才算?！?/br>
    如果太后要為了此事和皇帝翻了臉，這朝中就少不得又要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了。

    宋家，于朝廷有功，先帝和皇帝這么多年都沒有公然對宋太后動強(qiáng)，就是為了堵塞天下悠悠眾口，不想被人戳脊梁骨，畢竟北狄邊境的附屬部族并不止南塘這一家，一旦拿南塘宋氏開刀了，其它各個部族就要人人自危，很容易就會一發(fā)不可收拾的。

    劉皇后想了想，就止了步子，問道：“這個時間，皇上應(yīng)該已經(jīng)下朝了吧？”

    “這幾天沒聽說什么大事需要處理的，連著幾天，皇上都下朝很早?！绷簨邒叩?，扯著脖子往前朝的方向張望，“這個時候，應(yīng)該是在御書房批折子吧！”

    “那咱們就直接先去御書房吧！”劉皇后道，腳下便轉(zhuǎn)了個方向，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御書房的方向去了。

    *

    重華宮。

    送走了劉皇后，宋太后就轉(zhuǎn)身進(jìn)了內(nèi)殿。

    彼時宋楚兮已經(jīng)重新梳洗過，換了身石榴紅的顏色鮮亮的宮裝坐在后殿的椅子上，由太醫(yī)服侍著把脈。

    “姑母！”見她進(jìn)來，宋楚兮就先抬眸一笑。

    宋太后抬了抬手，示意她坐著別動，自己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太醫(yī)很仔細(xì)的給宋楚兮把脈之后，碧云就引他到旁邊的桌上，讓他留了藥方下來。

    一直到了這時候，宋太后才開口問道：“兮兒她怎么樣了？總是一直這么嚷嚷著腿疼，也不是個辦法?！?/br>
    太醫(yī)擱了筆，走過來，恭恭敬敬的給宋太后拱手施了一禮，然后回道：“微臣已經(jīng)給四小姐診了脈了，四小姐這腿疾，是先天不足所引發(fā)的，再加之她幼時生過重病，雖然用了一劑猛藥給硬拉了回來，卻又為此受了很大的沖撞。本來四小姐的體質(zhì)屬于虛熱上升，那一次用藥之后，卻被強(qiáng)行扭轉(zhuǎn)，引發(fā)了現(xiàn)在體寒的癥狀。這樣一來，即使溫補(bǔ)的藥物也不敢隨便給她用了，就怕是再度引起什么沖撞就不好了。”

    他這些話，聽著挺繞，但是總結(jié)起來，也無非就是宋楚兮的身體底子弱，不敢隨便的再對她用藥，萬一她的身體承受不住，就很有可能會適得其反。

    這些話，宋楚兮從小到大不知道聽了多少了，并不以為意。

    那邊宋太后卻是聽的眉頭越皺越緊，“這么說來，一時間還是找不到根治的法子了？”

    “微臣慚愧！”太醫(yī)略有汗顏的垂了眼瞼。

    這時候，宋楚兮已經(jīng)整理好衣袖站起來，走到宋太后的身邊坐下，無所謂的笑道：“姑母就不要為我擔(dān)心了，休息過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就是偶爾會疼，以后我注意著就是了，就不需要為難太醫(yī)了?！?/br>
    如果按照端木岐那師叔的說法，她的這條命還能維持的多久都難說了。

    因為對一切都早有準(zhǔn)備，她反而沒將這些看的這么重。

    宋太后看著她，見她面上神色泰然，是真的豁達(dá)至此，不免的卻是心里一聲感慨，扭頭對碧云道：“送太醫(yī)出去吧！”

    “微臣告退！”太醫(yī)行了禮，就跟著碧云退了出去。

    這邊宋太后才又看向了宋楚兮道：“回頭哀家再叫人去太醫(yī)院問問，那些太醫(yī)里頭也有精通民間偏方的，沒準(zhǔn)能找到對癥的藥方來給你調(diào)理的。”

    “謝謝姑母疼我?！彼纬庑π?，隨后就朝前殿的方向看過去一眼道：“皇后娘娘已經(jīng)走了嗎？”

    “嗯！”提到正事，宋太后就稍稍正色，“沒什么事，就是更不兩天哀家的壽辰，這邊要設(shè)一場家宴，有些事情要提前確認(rèn)一下?！?/br>
    宋太后的壽辰上，一直都是這樣的慣例，宋楚兮前世的時候就每年過來，這時候?qū)@所謂家宴的具體流程和規(guī)格也不多問。

    宋太后拉著她的手，就又語重心長道：“那會兒哀家的話才說道一半，今天你先跟哀家透個底，對端木家的那個七小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楚兮抿抿唇，垂下了眼睛。

    宋太后見她不語，就嘆了口氣道：“也過去這么些天了，想來那天哀家跟你說的話，你還是沒能聽的進(jìn)去。兮兒，姑母是過來人了，我就只是為你好。你還是要去爭宋家的家主之位？這樣的不肯放權(quán)，不就是說明你的心里其實并不信他嗎？既然是這樣，你要嫁了他，難道還要一輩子都和他算計著人心過日子嗎？”

    她的話，字字句句都發(fā)自肺腑。

    同樣的話，前世的時候，在她出嫁前，母親也曾這般同她說過。

    那時候，她并沒有和殷紹之間彼此算計的打算，因為她連互相算計的資本都沒有，她嫁了殷紹，便就成了他手中任由他隨意cao縱的一顆棋子，只能事事都聽他的擺布。

    所以，那時候她在太子府的三年，從來都過得身不由己。

    這一次卷頭重來，她終于有了主動權(quán)，可是——

    母親和宋太后都同她說，她不該是這樣的去設(shè)定自己的婚姻之路。

    “姑母——”宋楚兮一直低垂著眼睛，她不叫宋太后看到她眼底真實的神色，只就有些遲疑的輕聲問道：“除了過世的祖父和我父親，你還有無條件愿意信任和依賴的人嗎？”

    這世間，人與人之間的牽扯可以有無數(shù)種，她卻只信奉親情血脈。

    宋太后被她問的，一時愣住。

    旁邊的莊嬤嬤看見，突然緊張不已的捏了捏掌心。

    好在是宋楚兮沒有抬頭，并沒有看到她眼中飛快閃現(xiàn)又消失的那一抹近乎是失魂落魄一樣的神采。

    半晌，她站起身來，走到了一旁。

    宋楚兮沒有等到她的回答，就奇怪的抬頭朝她看去。

    宋太后今天穿的是一身絳紫色金線刺繡的便服，衣服的顏色太過厚重，再和她頭上重金打造的頭面互相映襯，哪怕是一個背影站在那里，也會給人一種底蘊渾厚的雍容而尊貴的感覺。

    “兮兒！”宋太后開口，語氣雖然平靜，但是落在宋楚兮的耳朵里，卻總能叫她聽出幾分悵惘的沉重來。

    “我和你不一樣，但是相信一個人，卻是注定了要盲目的，也是注定了要付出代價的?！彼f：“其實你要固執(zhí)己見，倒也是對的，信你自己，總好過要把自己的一切都賭在別人的身上?！?/br>
    這世間，哪有什么人是你可以從一開始就篤定了能夠無條件的信任的？會信任他，只是因為你愿意選擇去相信。但是信了他，卻同時也注定了你選擇放棄了自己。

    這種選擇的本身，就是一個人的冷暖自知。

    有的人，哪怕一朝幻境破滅也選擇視而不見，一往無前；而有的人，卻會在一種信念崩塌的同時，被徹底的埋葬。

    所為的信任，真的是一種需要傾盡巨大勇氣才能說服自己去豎立起來的東西。

    誠然，宋太后的這番話，看也不過就是有感而發(fā)，但是宋楚兮聽著，卻似乎領(lǐng)悟到某些意有所指的意思來。

    “別人？”她狐疑的喃喃開口。

    宋太后回轉(zhuǎn)身來，就面色溫和的笑了，“算了，你和琪兒兩個都是倔脾氣，哀家也知道說不聽你們，既然是這樣，那就由著你們自己的性子來吧。方才哀家已經(jīng)讓劉氏去下帖子了，到時候把端木家的那個小子也叫進(jìn)宮里來，讓哀家見見。”

    她會鄭重其事的提及此事，宋楚兮忽而便有些尷尬，聳聳肩道：“姑母見他做什么？”

    “婚姻一事，畢竟是關(guān)乎你這一輩子的，哀家總得要親眼見了他才能知道他靠不靠得住。”宋太后說道。

    是那句話嗎？丑媳婦總要見公婆的？

    宋楚兮抿抿唇，倒也沒有多少異議。

    宋太后便命人給她打掃了偏殿出來，先安排她住下。

    *

    宣王府。

    殷湛一大早就匆匆的折返，才到大門口，就見管家脖子都快扯斷了的守在那里，不住的來回轉(zhuǎn)圈。

    “王爺！”見到他的馬車駛?cè)胂镒永?，管家忙不迭的迎過去。

    衛(wèi)恒收住韁繩，跳下車，轉(zhuǎn)身拉開了車門。

    殷湛彎身從里面出來。

    管家瞧見他明顯陰沉又憔悴的臉色，先是愣了一下。

    而他為什么會守在這里的緣由，殷湛卻是馬上明了。

    “暖暖呢？”他道，同時已經(jīng)大步往里走去。

    “小郡主在這街上鬧了半宿，誰也勸不住，后來一直到她哭的昏死過去了，丫頭們才勉強(qiáng)把她抱進(jìn)去了，王爺快去看看吧！”管家說道，幾乎是一路小跑著才能追上他的步子。

    殷湛的臉色一白，心跳突然就有那么一瞬間泯滅了聲息。

    管家沒曾想他會突然止步，險些就撞到他的背上。

    他卻又提步，奔也似的沖進(jìn)了花園，趕著去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