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節(jié)
端木岐,他應(yīng)該說是真的想要借宋太后做橋梁在謀算著什么的。 宋楚兮的步子頓住。 她不回頭,端木岐也只是一直埋頭盯著自己的腳下,有條不紊的繼續(xù)說道:“你不是不想讓殷湛娶程妡嗎?那么作為交換,宋久的事,你不要插手過問。” 殷湛應(yīng)該比她更早就察覺了齊國公府突然提起的聯(lián)姻一事里面有端木岐的手筆,而他會順?biāo)浦鄣拇饝?yīng)了,是想要反擊,想借程妡的身份作掩護(hù),去探齊國公和端木岐的虛實的。 因為有目的,所以他就聽不見宋楚兮的任何話。 而如果想要他在那件事上抽身而退,端木岐主動撤手就最好不過。 可是他開出的這個條件—— 分明苛刻至極。 他要利用宋太后來做什么?他到底有什么樣的計劃和打算? 雖然這些都是迷障,宋楚兮也兀自琢磨了很久,可是—— 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窺測本源的興致了。 沉默了許久,她忽而回頭,涼涼笑道:“我憑什么答應(yīng)你?” 說完,再一次轉(zhuǎn)身就走。 “宋楚兮!”端木岐依舊坐著沒動,卻是冷聲叫住了他。 這是這么久以來的第一次,他這樣態(tài)度強(qiáng)硬,連名帶姓的叫她的名字,每一個字都強(qiáng)勁又凜冽。 他緩緩抬頭盯著她的背影,一字一頓的開口,“我的話,你可以不聽,那不妨現(xiàn)在就開始好好的想一想,下一個——我是繼續(xù)再對殷湛出手,還是先殺了殷述會比較方便些?!?/br> 宋楚兮如同當(dāng)頭棒喝,被誰打了一悶棍。 她霍的轉(zhuǎn)身,發(fā)自內(nèi)心的想笑,卻是半點也笑不出來,只是定定的望著端木岐道:“做什么?你威脅我?” 端木岐并不否認(rèn),只意味不明的勾了下唇角,“總好過將來讓你反過來威脅我?!?/br> 他站起身來,直視宋楚兮的面孔,笑的自嘲,“是不是現(xiàn)在他們每個人在你心里的分量都重過我?你不舍得損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那就聽我的話。否則的話——楚兒,我的脾氣你是清楚的,我絕對收到做到?!?/br> 端木岐這話為免說的狂妄,但也并不見得就是夸大。 就連一等功勛世家的齊國公都搖身一變成了他的人,他在朝廷里的勢力到底延伸到了何種地步,根本就誰都難以想象的。 宋楚兮知道,如果她真要把他惹毛了,他絕對是會說到做到的。 雖然她也不覺得殷湛和殷述就是那么好動的,但如果要讓他們因為她和端木岐之間的私事而陷入危機(jī),她會覺得問心有愧。 “你到底要利用我姑母來做什么?”宋楚兮問道。 她不說妥協(xié),但是這個態(tài)度,看上去就已經(jīng)軟化了不少。 端木岐的唇角慢慢彎起一抹愉悅的笑,他走過來,抬手將她輕輕帶入懷里抱了抱,語氣平靜道:“你別管,總之……只要你肯聽話就好?!?/br> 說話間,他似是又將她當(dāng)成了是當(dāng)年那個總是在他的面前嗔笑怒罵,無端的就會帥鍋砸盆的任性的小姑娘。 那時候的日子多好,她雖然總是無端的發(fā)脾氣,卻是笑的多,可是—— 這已經(jīng)是多久了,好像經(jīng)年隔世,他沒再見她那樣鮮活又明亮的笑過。 回不去了……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而可笑的是,她在一路頭也不回的向前,再向前,可是只有他,在被這局面推著往前走的時候,總要忍不住的回頭去細(xì)品那些記憶里的時光。 宋楚兮高燒未退,雖然一直偽裝的若無其事,但卻渾身的骨骼酸軟,沒什么力氣,腦子里也是渾渾噩噩的,時而清醒又有時候忍不住的糊涂。 可是她不想在他的面前露出疲態(tài)來,于是咬牙硬撐。 緩了緩,為自己積攢了一點力氣,她不動聲色的推了下他的肩膀,將自己從他的懷抱之下退出來,仍是正色道:“你們端木氏要叛出北狄,你既然根本就不在乎天下人的眾口悠悠,也就根本就不需要從我姑母的身上做文章了。這到底是為什么?你為什么就一定要拽著我姑母不放呢?” 因為南塘幾大世家當(dāng)初就過一次叛國投誠的前科,所以前面這幾年,宋楚兮一直覺得端木岐沒有輕舉妄動的原因之一是因為找不到一個光明正大的借口去同北狄皇室為敵。 可就是最近,在慢慢領(lǐng)會了端木岐所行的那些事之后,她卻發(fā)現(xiàn)他對那些所謂的名聲道義根本就沒當(dāng)回事。 他會不顧朝廷的臉面就自主控制了大鄆城,并且也不在乎把齊國公程家的勢力提前暴露給她知道。 他這種種作為都表明,他從來就沒有做什么功臣良將的心,只要最后能達(dá)成目的,似乎梟雄也不錯。 “說了叫你不要管了?!倍四踞獏s明顯的回避話題,“總之這一切都是宋久她自己心甘情愿的,不是我逼的,你又何必去做那吃力不討好的惡人?” “惡人?”宋楚兮喃喃道重復(fù)。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病發(fā)燒的緣故,居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很艱難的也分析不出這兩個字的真正含義。 一直以來,她都只是覺得宋家對她有再造之恩,而她想要盡力的保全宋太后,怎么到了最后反而要承擔(dān)一個“惡人”的名頭來? 宋楚兮越來越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 她緊緊地皺著眉頭,希望端木岐能給她一個解釋。 端木岐只是笑了笑,“如果你一定想要再追究些什么,那就不妨直接去問宋久吧?!?/br> 他就是要利用宋太后去達(dá)成某個特殊的目的,他絲毫也不掩飾自己的這一點險惡用心,但同時他更明確的布署了后面的計劃…… 宋久算什么?不過一個引子罷了,這一局里能起到?jīng)Q定性作用,他真正要利用的,其實是…… “我們兩個也好久不見了,你也不要一直的覺得不痛快了,總之我言盡于此,楚兒……”最后,端木岐便有些耐性耗盡了似的深吸一口氣,走到旁邊去,不再和宋楚兮面對面,“縱使我不擇手段,縱使我算計利用所有的人,但至少你應(yīng)該相信,此時此刻——我是沒有害你之心的。” “這就夠了嗎?”宋楚兮不過苦笑而已。 這個人情,她沒有辦法領(lǐng)受。 他說他此刻沒有害她之心,她其實是相信的,她甚至也相信,這一直以來自始至終他都沒有過想要傷她性命的作為,可是—— 那偏偏是她這個小女子不夠安分,是她想要的太多,不能只求一個安穩(wěn)平順就再不管世事的躲在他身后安享太平。 他從不愿意傷她,而她—— 也從來就不想違背他。 可終究,兩個人都有自己的野心和私心,他們—— 是永遠(yuǎn)都無法只去想著遷就對方的。 端木岐也覺得自己說出這樣的話的時候應(yīng)該汗顏,可是他真正的能給的,就只能是這么多。 他不說話,只是目光一動不動的盯著她的面孔。 宋楚兮就又繼續(xù)問道:“就在近日了嗎?眼下風(fēng)高浪急,你還執(zhí)意冒險進(jìn)京,你是已經(jīng)準(zhǔn)備周全了,要在近日起事嗎?” 端木岐不置可否。 宋楚兮卻馬上就有了自己的判斷,只進(jìn)一步追問道:“齊國公會配合你?” 齊國公鎮(zhèn)守的領(lǐng)域是西疆的舊址,北邊臨西北雪川,那面隔開一道綿長的土木魯山脈,緊跟著就是宋楚兮稱霸的塞上。 而塞上,隔開的,就是南塘的版圖和南蠻部落。 也就說,如果端木岐想要將他的兩方勢力連成一氣,就需要打通塞上的關(guān)卡。 “你會成為我的障礙嗎?”端木岐不答反問。 端木岐既然準(zhǔn)備動手了,那就肯定是孤注一擲,必定會全力以赴的。既然齊國公是他的人,會配合他,簡直就是天經(jīng)地義,所以倒也不是宋楚兮又多聰慧才能洞悉到了這一點。 宋楚兮與他面對面的站著,面對他的質(zhì)問,居然沒有半分的為難和猶豫。 “如果你一定要將我姑母推出去做你的探路石,那么——”她堅定的點頭,“我會!” 不是她和宋太后之間有多深的姑侄情分,但是打從心底里,她就是不想對端木岐縱容妥協(xié)。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念頭,但是—— 它就是真真實實的存在的。 把話說完,宋楚兮就果斷的下了逐客令,“你帶給我的話,我都收到了我記住了,而該說的我也都說了,我們不妨彼此之間都在仔細(xì)的想一想,天晚了,你早點走吧?!?/br> 端木岐沒動,只似笑非笑的勾了下唇角,“把我支走了之后,你是想去找殷湛還是要直接進(jìn)宮去見成武帝?你覺得他們二者之一會有辦法重新降住齊國公?然后這樣就能扯住我的后腿了?” 看吧,他們兩個果然是深諳彼此的處世之道的。 用意被他戳穿,宋楚兮也不欲蓋彌彰的否認(rèn),只挑高了眉頭看著他。 端木岐見狀,唇角彎起的笑紋就更加深刻了起來。 “楚兒,在這件事上,我勸你還是不太太天真的好。”他道,一轉(zhuǎn)身又走到一側(cè)的桌子旁邊。 那桌上放了一套徑直的白瓷茶具,他隨意拈了個杯子在手。 “齊國公再怎么說也是朝中的一等侯爵,程妡的婚事上,成武帝雖然用心陰險,但畢竟也還沒翻到明面上。你是用什么樣的條件打動他的?他程氏一門,家大業(yè)大,如果可以一成不變的安穩(wěn)度日,你又有多大的信心,就能保證他們就一定會選擇坐你的那條船?”宋楚兮冷冷說道,言辭犀利。 總之她是很難理解齊國公會投身到端木岐的陣營里的理由的,成武帝只是忌憚他,實在萬不得已,把手里的兵權(quán)交出來也就是了,反正憑借他們程家這些年的功勛,世世代代世襲的榮寵是少不了的。難道他會以為端木岐的手腕比成武帝要綿軟,在他的手里可以肆意妄為不受約束嗎? 齊國公縱橫官場幾十年,斷不該是這樣天真的。 “如果只是奪權(quán)的事,你當(dāng)齊國公是個傻的嗎?他犯得著鋌而走險?”端木岐勾了勾唇角。 宋楚兮的心頭不由的微微一跳,“什么意思?難道他奪權(quán)之后——” 成武帝想拿下程家的兵權(quán)之后再直接將他們程氏一脈一網(wǎng)打盡嗎?這怎么可能? “卸磨殺驢啊。”端木岐長處一口氣,那態(tài)度之間卻是戲謔至極的,“他家人連咱們南塘的幾大世家都容不下,又憑什么會容程家?” “那不一樣——”宋楚兮脫口辯駁。 他們這幾大世家都是出自當(dāng)年南塘皇室的叛臣,從一開始殷氏父子就對他們防備至深,并且從沒有真的信任過。 “是不一樣?!倍四踞敛蝗萸榈拇驍嗨脑?,“因為相較于你和我,程家的人,更不可信。” 他這越說,宋楚兮就越是被他繞的糊涂,只就目光迷蒙的看著他,等他進(jìn)一步的解釋。 “當(dāng)年齊國公府程家的前身,本來就是西疆皇室走出來的叛臣?!倍四踞@樣說道,語氣散漫含笑。 “什么?”宋楚兮難以置信的倒抽一口涼氣。 他們南塘這幾家的確是做過賣主求榮的事情,但這都不是秘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由來和身份,如果說程家是從西疆皇室里走出來,又怎么可能瞞得住天下所有人的耳目? “叛主的事情,他們既然能做出來第一次,又如何不能再做第二次?你還指望他們能對北狄殷氏有多少鐵膽忠心?”端木岐繼續(xù)說道,他的語氣一直不怎么重,似是根本就沒將這當(dāng)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回頭見宋楚兮還在發(fā)愣,他便就又勾唇笑了,“怎么?殷湛沒有告訴你嗎?我以為這件事,他起碼應(yīng)該是知道的。” 宋楚兮的心思煩亂,抿唇不語。 端木岐笑了笑,重又收回了目光,映著窗外已經(jīng)西沉的日光把玩手里那個白瓷杯,越發(fā)覺得那瓷器的質(zhì)地細(xì)膩,美不勝收,“那件事,本就是北狄殷氏和程家之間的一個秘密,就算瞞過了天下人——殷湛他出身皇室,如果他有心的話,想知道,也不是什么難事。不得不承認(rèn),北狄的上一任皇帝的確是天縱奇才,手腕強(qiáng)悍。當(dāng)年他勵志踏平西疆之后,就以前所未有的強(qiáng)悍手腕揮軍直上,步步緊逼之下,將整個西疆政權(quán)壓制的步履維艱。那樣的情況下,西疆一脈雖然全力支撐,但是在對峙的過程中還是一早就露出了敗相。明知道跟著他們再走下去會是一場空,自然就有人要審時度勢的另謀出路了。上一任的齊國公程獻(xiàn)便是這樣一個有遠(yuǎn)慮的人。他本身不過西疆用以抗衡北狄軍隊的主帥帳前的一個先鋒官,以彪悍和果敢著稱,于是趁著一次北狄人連夜襲營,他延續(xù)了平時的悍勇作風(fēng),在受命帶人前去阻斷敵人糧草的時候臨陣倒戈,反而帶著手下心腹殺回陣前,斬殺了西疆軍中主帥,成了北狄人的內(nèi)應(yīng)?!?/br> 明顯是因為不齒于程獻(xiàn)的為人,端木岐陳述著這段血跡斑斑的歷史的時候,唇角一直都帶著輕蔑諷刺的一抹笑。 他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緩緩降臨的夜色里,聲音聽起來也帶了些空曠的悠遠(yuǎn),“那一戰(zhàn),西疆屯于邊境的駐軍二十五萬,在程獻(xiàn)的帶頭屠戮下,因為群龍無首而慘遭重創(chuàng),那一役,是西疆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一場敗績,混亂中的軍隊幾乎完全沒有抵抗力,一夜之間血流成河,足足二十五萬人,最后歸順程獻(xiàn),被他帶著投奔了北狄殷氏的其實不足五萬。那一役之后,北狄軍隊名聲大噪,更是以破竹之勢長驅(qū)直入,一路往西,朝著西疆政權(quán)鼎立的皇廷壓進(jìn)。西疆皇室氣數(shù)已盡,只又慘淡經(jīng)營了不足半年的時間就徹底傾覆,湮滅成灰。而最后攻陷皇城的那一戰(zhàn),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印證程獻(xiàn)的忠心,他是主帥,只是那個時候他就改了名字,帶著追隨他的部將沖殺入城,大肆屠戮,將西疆朝中所有認(rèn)識他的達(dá)官顯貴全部滅口。此后他追隨新主,享盛世榮華,因為在攻打西疆的戰(zhàn)事中軍功卓著,直接就被重用提拔,晉了一等侯爵之位,并且還是世襲的榮耀?!?/br> 就是因為程獻(xiàn)這個人太毒太狠,所以那時候先帝對他一則忌憚,一則又只能不動聲色的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