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第36章 褚青葉(三十四) 珠仙咯咯笑道:“他兩個已經(jīng)來啦?,F(xiàn)在正在后頭吃酒呢,我爹倒還好,我娘兩只眼珠子都不夠使了,她一進(jìn)門,險些兒栽倒在地,醒過神來后,又不住嘴地夸她自家的眼光好,挑著一個好女婿。她倒好意思說,明明是我自家挑中的……”抬眼瞧自家夫君,越是瞧越是愛,笑看他許久,方才拉著他的手,貼到自己的小腹上,柔聲道,“何止是我爹娘,便是我……便是咱們的孩兒,將來也必會以你為榮的。” 鄭四海且驚且喜:“你是說……當(dāng)真么?” 珠仙含羞點頭:“是。還有六七個月,你便要當(dāng)?shù)??!?/br> 青葉夾著包袱抄小路跑到后山上,在娘親的墳前呆坐了大半日,末了把雜草都拔個干凈,四下里采了些好看的野花擺放在娘親與外祖父的墳上。不知不覺間,天色便暗了下來,山林深處有夜貓子的叫聲傳來,叫聲瘆人。她不敢在山上再呆下去,便給娘親及外祖父各磕了個頭,又夾著包袱下了山,重又抄了小路,躲躲閃閃地來到了滿仔家。 到了滿仔家門口時,天色已然黑透,她伸手推門,沒推動,左右看看,急急地叩了兩下。不一時,滿仔出來開門,見有個人夾著個不大不小的包袱,神色慌張地正在門口四下里張望,這個人不是青葉是誰? 滿仔腦子里“轟”地響了一聲,也慌張道:“青葉,你!你終于想通了?你莫慌!且等一等我!”言罷,將大門從里面帶上,轉(zhuǎn)身急急地跑回院內(nèi)去了。 青葉抬手,張口結(jié)舌:“你……我……” 滿仔早已不見了影子。 青葉不知滿仔何意,索性將包袱放到門檻旁,往包袱上一坐,托著腮在門口等他。不過片刻工夫,滿仔手里也挎了個包袱出來,臉上還掛著兩行熱淚。青葉坐在門檻旁,不解地看著他。 但見他將包袱往地上一丟,兩腿一彎,對著大門,往正房方向撲通一聲跪倒,淌著鼻涕流著眼淚,口中嗚咽道:“爹!娘!你們辛辛苦苦養(yǎng)了兒子二十三年……兒子不孝,要帶青葉私奔去啦。你們兩老今后千萬要保證身子,莫要讓兒子掛念——” 青葉一包袱摔到他臉上去:“你個臭不要臉的!誰要跟你私奔!” 黃府內(nèi),午間于宴會廳的宴會才畢,晚間設(shè)于后花園的宴會又緊跟著開始了。人還是那些人,個個喝得爛醉,可謂是賓客盡歡。午間的那場宴會時,諸人還都端著合乎自家身份的架子,到了晚間,眾人便于花前樹下席地而坐,三五成群地拼酒吆喝。 懷玉喝得也有些多了,含糊不清地向鄭四海笑道:“我已于三日前呈了折子上去,奏請陛下加封你為靖海將軍,將來便鎮(zhèn)守此地……只是路途遙遠(yuǎn),這一來一回,快馬加鞭也要十?dāng)?shù)日,你且寬心候著……” 這些原本就是談妥的條件,如今從懷玉口中親口說出來,鄭四海還是不由得心頭狂跳,喜不自禁,忙起身向他鄭重行禮,口中稱謝不已。 他心內(nèi)一時意氣風(fēng)發(fā),放眼向諸人望去,這府內(nèi)諸人無不歡聲笑語,唯一不高興的僅二大王一人而已。二大王他黑著一張臉,已喝了一整日的悶酒。 也難怪,大王鄭四海已得了如此精美奢華的府邸,而他身為二大王,等到如今竟然也沒有個封賞,偏有那些不長眼的小頭目,一時便過來問上一回:“二大王,你的府上,想來不比這里差罷?等咱們這里喝好了,再去你府上喝兩盅,嘿嘿嘿?!?/br> 別說是府邸了,二大王他連今晚去哪里睡覺都不清楚。他坐在鄭四海的下首,適才鄭四海與懷玉說的話,他聽了個分明。鄭四海這才從地上爬起身,他便將手中酒盅重重一頓。鄭四海心中一跳,今日太過高興,竟然忘了他表叔兼手下二大王浪里滾,遂斂了心神,向笑懷玉道:“臣手下有個得力部將,名叫胡必贏,人送外號浪里滾,水上功夫了得,臣斗膽想為此人求個恩典……” “哦?”懷玉把玩手中酒盅,問道,“竟有此號人物?” 鄭四海一驚。浪里滾此人,好歹也是僅次于自己的海盜頭子,二皇子侯懷玉他沒有不知道的道理。早前的書信來往中,胡必贏這個名字也被三番兩次的提到過,彼時二皇子自然是滿口答應(yīng)會厚待他手下的這些部將。這一段,他自然跟浪里滾也說過,適才說的那些話,不過是說給浪里滾本人聽的,好叫他知道自己所言非虛。誰料二皇子他竟然揣著明白裝糊涂,是醉得厲害,還是存心想反悔? 青葉跟著滿仔進(jìn)了家門。滿仔問:“你好好的,怎么會拎著包袱四處躲?” 青葉顧左右而言他:“若是我欠了人家銀錢,人家會想到來你家找我么?” 滿仔撓撓腦袋:“人家應(yīng)當(dāng)會去神仙浴肆打聽你,之后必然要去甘仔家找你,至于咱們家,怕是想不到吧……話說咱們七里塘鎮(zhèn)上還有你怕的人?” “我在躲兩個外來的壞人?!鼻嗳~這才松了一口氣,“等我熬到一個壞人離開咱們鎮(zhèn),我就關(guān)了飯館去投奔四海哥。再熬到另一個壞人死掉,我就再回來重新開飯館?!?/br> “嘖嘖嘖?!睗M仔唬得作不得聲,良久方問,“那你這一陣子都住在咱們家中么?” “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嘿嘿?!痹緹o精打采的滿仔頓時來了精神,“為保險起見,晚間我便睡在你的床腳下,可好?哎呦——”臉上又挨了一包袱。 青葉問:“今兒你去瞧熱鬧了沒?” “去了。人太多,又回來了。” “他從此后飛黃騰達(dá),你幫了他這些年,不去跟他討個一官半職的當(dāng)當(dāng)么?!?/br> “不去,我自己有什么本事自己知道?!睗M仔搖頭,“我將來是要子承母業(yè)做大仙的?!?/br> 青葉嗤道:“就這點出息?!?/br> “你懂個什么?我娘一個月賺多少你曉得么?說出來嚇?biāo)滥?!上個月賺了整整一十五兩紋銀,都是無本生意!你一個月能有這么多么?” 青葉想了想,老老實實道:“我把水當(dāng)酒賣也不一定有?!?/br> 大晚上的,滿仔娘也有生意做。這回是個老財,老財已有七老八十了,據(jù)說這陣子一到晚間閉上眼睡覺時,總是能看到黑白無常在面前晃悠,心里害怕,便來找黃仙人驅(qū)鬼。 無所不能、法力無邊的黃仙人總算發(fā)了一回愁,說道:“你這是壽數(shù)盡啦!我也無能為力啦,我總不能跟天老爺對著干哪!” 老財不依,摸出一錠銀子,往桌上一拍,讓黃仙人務(wù)必要將黑白無常驅(qū)走,如若可能,再使個法子,讓這二鬼再也摸不著自家的大門。 滿仔他娘黃仙人為難,最終還是看在銀子的份上,決意跟老天爺作對一回。她吩咐滿仔去房中取來一匹白布,并在院中點了許多燈火,這里一簇火苗,那里一簇火苗,跟鬼火似的。老財?shù)膬簩O簇?fù)碇县敹俗谠鹤赢?dāng)中。 滿仔娘展開長寬各有五尺的白布,給那老財及他家人看了看,白布是全新的,除了些折痕,上頭無污痕也無瑕疵。老財不解何意,還是點了點頭,表明已為白布驗明正身了。 黃仙人一家三口各執(zhí)了一角,還余下一角,黃仙人便喊道:“媳婦兒,過來幫個忙!” 青葉今日心緒不佳,委實不愿意去幫她驅(qū)鬼,但又想著要接下來要在她家吃住,說不定要麻煩人家許多日。滿仔娘雖然身為仙人,且為仙豁達(dá),從不過問凡間俗事,她回回來找滿仔,黃仙人從不過問,自然也不會同她計較幾頓茶飯,但她自家卻不好這樣不懂事。再則,若是不答應(yīng),黃仙人便會滿口“媳婦兒”地喊個不住,叫人聽到,卻不大妙,遂勉為其難地上前執(zhí)了白布一角。 且說這四人各執(zhí)一角,兜起白布,滿仔娘一聲令下:“跑!” 四人拔腳滿院子跑。晚間海風(fēng)大,白布兜著風(fēng),中間一塊鼓起老高。滿仔娘呼喝:“捉住了!捉住了!跑快些!” 青葉嚇得差些兒撒了手。好歹又繞了院墻跑了三五圈,滿仔娘累得氣喘吁吁,其余三人只管兜圈子跟著跑即可,她卻還要不住嘴地念咒語。 且說滿仔娘將白布收走,拿去給老財看,才剛潔白無瑕的五尺白布上,不知何時竟多出來兩處黑點,這黑點污痕不像污痕,墨跡不像墨跡。滿仔娘又當(dāng)著那老財?shù)拿鎸⑦@塊白布燒了。老財高興得渾身亂抖:“娘的!終于捉住了!”又起身顫顫巍巍地活動了下身子,說道,“連身子也爽利了許多!” 燒布的火是從天庭里的太上老君那里借來的真火,不收錢。但這快白布是從鎮(zhèn)上的布莊買來的,得另外收銀子。 ☆、第37章 褚青葉(三十五) 酒席之上的二大王面色愈來愈黑,偏懷玉還笑道:“我記得左近的海上有個漁場,你那得力部將既然水上功夫好,便叫他去養(yǎng)魚罷,哈哈!” 鄭四海心內(nèi)驚疑,但手下已被懷玉收編,雖然身邊還留了幾個功夫好的心腹手下,卻難以同朝廷對抗,眼下已成騎虎難下之勢,為今之計,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凡事也只能往好處去想。見懷玉面色通紅,便猜想他定是喝多了,他如此說,大約也是一時之間記不起來的緣故,或者是有意給自己個下馬威。遂無奈退下,同浪里滾道:“等過兩日得了空,我再替你問問看?!毕肓讼?,又笑道,“你急什么?咱們一家子人,我的榮華富貴不就是你的么!你暫且在我府中住著!等過幾日圣旨一到,我做了靖海將軍,你還是我的左膀右臂,到時想做什么不成?” 浪里滾臉色稍霽,哼了一聲,猛灌下一盅酒,沉聲問道:“那褚青葉呢?我怎么今兒沒有見著她?” 懷玉正與一名美人兒調(diào)笑,忽然轉(zhuǎn)頭往這邊看了一眼,跪坐于他身旁斟酒的一個白面無須的青年內(nèi)侍聽見“青葉”二字后,也扭過頭來,向鄭四海悄聲問道:“敢問將軍說的可是七里塘人家的褚掌柜的?” 鄭四海一驚,卻也被他一聲“將軍”喚得渾身舒坦,便也笑道:“正是,青葉……褚掌柜的她與賤內(nèi)乃是從小兒一起長大的極要好的姐妹……” 那青年內(nèi)侍便笑道:“咱們殿下請那褚掌柜的過來燒過兩回菜,對褚掌柜的手藝是贊不絕口??墒沁@兩日,那七里塘人家不知為何竟然歇了業(yè),我昨兒還讓人去瞧了一瞧,你猜怎么著?還是鐵將軍擋門……咱們殿下,唉!”四下里看看,方以手遮嘴,悄聲笑道,“實不滿將軍,咱們殿下最最喜歡長著虎牙的女孩兒……你若是見著那褚掌柜的,不妨問問看她,可愿意跟咱們回京去伺候殿下?將來……可不比做那飯館掌柜的強!” 鄭四海心頭猛跳,狂喜不已。青葉將來若是能得了那侯懷玉的歡心,他自然也能因此而獲益。當(dāng)今圣上僅有三子,太子久疾;二皇子侯懷成好色,德行有虧;而三皇子侯懷玉驍勇善戰(zhàn),且手握兵權(quán),將來鹿死誰手還不一定。若是運氣好的話,往后混成個國舅也不是沒有可能,再往后……他不敢再想下去,心里終于是完完全全地放下了心,極力忍住面上的喜色,向那青年內(nèi)侍笑道:“我也有好一陣子沒看到過她了……不過,賤內(nèi)已著人去接她了,待見著她后,我必當(dāng)如實轉(zhuǎn)告中貴人的話?!?/br> 那青年內(nèi)侍滿意地點點頭,笑道:“鄭將軍果然好說話?!?/br> 鄭四海又問道:“敢問中貴人尊姓大名?” 青年內(nèi)侍笑道:“免貴姓夏,名西南,咱們將來打交道的日子多著哪,將軍若是不見外,喚奴婢一聲小夏即可?!毖粤T,向他客氣地笑笑,又回到懷玉身旁去伺候了。 鄭四海心跳得厲害,忙端起酒盅,連連飲下幾盅酒,這才壓下心頭的狂跳,他這邊廂正默默想著心事,忽然聽得身后有咯咯咬牙聲響傳來,扭頭一看,卻是坐于他下首的浪里滾。 浪里滾面色紅里透紫,話不說一句,只斜瞅著鄭四海,忽然又咧嘴一笑,咬牙道:“大哥,咱們當(dāng)初可不是這么說的?!?/br> 鄭四海如今已把自家當(dāng)做國舅給擁戴了起來,哪里還把他放在眼里,當(dāng)初與他的約定自然也是可有可無了。聽他咄咄逼人,便嫌他不識相,心里有些不耐煩起來,面上卻還笑瞇瞇地問道:“關(guān)于官職一事,我適才不是已經(jīng)同你說過了么?你何必急于一時?難道還怕我跑了不成!” 浪里滾冷笑道:“我不是問官職一事……我是問青葉與我成親一事,你當(dāng)初若不是答應(yīng)我,我也不會跟著你歸順朝廷!” 鄭四?;琶仡^看懷玉與夏西南,幸好無人聽到他二人的說話聲。浪里滾仗著酒上了頭,越發(fā)喋喋不休地發(fā)著恨道:“都是我輕信了你,你是榮華富貴到了手,我只怕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鄭四海見他敢于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擺臉色給自己看,不不由得心頭火起,更怕他攀扯上青葉,叫懷玉及夏西南聽到的話,只怕要惹禍上身,到時身上長了八張嘴也說不清,遂冷哼兩聲,說道:“表叔啊,你老人家莫不是忘了自家的身份?若不是我,你的墳頭草只怕已有一人深了罷?!?/br> “你!”浪里滾氣得將手中酒盅往地上一扔,嘩啦一聲,眾人齊齊往這邊看來。 “可是吃醉了酒,又要耍酒瘋了?來人哪——”鄭四海打了聲哈哈,招手叫來兩個心腹手下,低聲吩咐道,“將他關(guān)起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zhǔn)放他出來。”那二人點頭,一邊一個將浪里滾架走了。 浪里滾被關(guān)的屋子自然也是畫梁雕棟,華美非常。浪里滾雙手被捆住,卻憑著兩條腿將屋子內(nèi)的桌椅床榻都踢了個稀巴爛。直至夜深時,才有人想起來給他送飯食茶水,送飯的仆從將茶水放下,轉(zhuǎn)身要走,浪里滾喝問:“姓黃的小兒何在?叫他來見我!” 那仆從答道:“將軍正在外頭送客,哪里有空過來?” 浪里滾大怒,將一條桌腿踢到那仆從頭頂上方去:“你莫要狗眼看人低,不跑快些去傳話,當(dāng)心老子將你殺了!” 仆從忙轉(zhuǎn)身跑了,不一時,一名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用托盤托了半只西瓜過來,口中笑嘻嘻道:“適才那孩子太不會說話,才惹得二大王生氣……那孩子還年輕,哪里曉得二大王的厲害。知道二大王本事的,一聽到二大王的名頭,哪個不要豎起大拇指,道一聲厲害?……小的代他向二大王賠個禮罷。”將托盤放下,道,“這西瓜是小的孝敬二大王的。二大王請消消火?!?/br> 浪里滾哼了一聲。管事的又道:“……只是將軍才送了客,眼下已回房歇息去了。若是二大王有什么話,不妨明日再說,明日將軍一覺睡醒,若是消了氣,自然會放二大王出來?!?/br> 浪里滾冷笑道:“聽你的意思,若那姓黃的小兒消不了氣,便會一直將老子關(guān)押下去么?” 管事的抹著額頭訕笑,忽然又跺腳道:“哎呀,那個糊涂孩子,不給二大王松綁,二大王怎么喝茶!等下怎么睡覺!也未免太粗心了,怎好如此簡慢!這該死的!”忙喊了門口看守的人過來為浪里滾松了綁。 浪里滾揉了揉被捆得腫痛的手腕,抓起茶杯往地上就是一扔??词氐娜诵竦溃骸把巯乱逊峭?,你老人家還是安生些罷。若是被將軍知道,只怕又要生氣?!?/br> 浪里滾聽那看守一口一個“將軍”叫得歡,心里早已怒火滔天,揚手就賞了他一記老拳,那看守吐出一口血水,到底不敢再說話,冷笑了一聲,轉(zhuǎn)身走了。 管事的等那看守的人退出屋子,收了面上的笑意,低聲道:“二大王的親信手下之人已聽說了今晚之事,叫小的過來傳一句話:若是二大王不愿意屈居鄭四海之下、看鄭四海的臉色過活,今夜子時請去鎮(zhèn)西官道?!?/br> 浪里滾伸手捏住這管事的脖子,低喝道:“你是誰!” 管事并不慌張,咳嗽幾聲方笑道:“二大王手下的一個姓劉的小頭目乃是小的的親兄弟……小的名喚劉宜會,事成之后,請二大王不要忘記小的……” 浪里滾喉嚨動了幾下,將他松開,不再言語。劉宜會退下,浪里滾一個手刀將那半只西瓜劈開,撿起一塊才要吃,見瓜底下赫然躺著一把鋒利匕首及盤成一團(tuán)的繩索。 青葉當(dāng)晚在滿仔家歇下,他家有一間空屋子,床鋪也都是現(xiàn)成的,只是這間空屋子是滿仔娘用來堆放她施法用的寶貝們的。墻上掛著一排面目模糊的面具,墻角有一堆折好的金元寶并兩個童子打扮的紙人,另有神龕一座,叫不出名字的神像兩三尊。青葉不過才探頭進(jìn)去看了一眼,便嚇得不輕,死活不愿意進(jìn)去,最終強行與滿仔換了屋子睡。 滿仔的屋子倒也整潔,只是被褥枕頭上有腦油味,青葉作嘔,再加上認(rèn)床,翻來覆去地總也睡不著。到了下半夜,她索性將滿仔的被褥枕頭掀到一旁,從自己的包袱里翻出幾件衣裳蓋在身上,再把包袱枕在頭下,迷迷糊糊的才睡著沒多久,睡夢中忽然聽見有一陣凌亂馬蹄聲傳來,馬蹄聲急切如鼓點,沉悶似滾雷,轟隆隆疾馳而來,轉(zhuǎn)眼間又轟隆隆疾馳而去。 青葉一下子從床上翻坐起來,一時分不清是虛是實,坐了許久,以為自家又做了噩夢,才要重新躺下,忽然聽見院子外有叮叮當(dāng)當(dāng)幾聲兵刃相擊之聲,隨即便有男子一兩聲慘呼傳來。片刻過后,一切又都?xì)w于寂靜,青葉半夢半醒之間,也不覺得十分害怕,只是心悸難抑,索性掀了身上的衣裳起身下床,她不敢打開房門,只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外面的動靜。 眼下外面再無打斗聲,只聽到滿仔爹娘起身去院子里四處查看,二人在院內(nèi)悄聲細(xì)語說了許久的話。青葉困得不行,想了想,又爬上床,拉過衣裳蓋在身上,重新躺下睡著了。 次日,青葉起身,滿仔一家三口蹲在灶房里嘀嘀咕咕地說話,正說著,見青葉過去,趕緊住了嘴。青葉奇怪,便問滿仔:“你昨夜聽見有馬蹄聲過去了么?” ☆、第38章 褚青葉(三十六) 滿仔不說話。青葉瞅他一家三口眼珠子都通紅,像是受了驚嚇,又像是哭過的樣子,她心里無端端地便有些發(fā)慌,再四地問,他一家三口還是不答話。 青葉便自己去院墻周圍查看,果然在院墻里側(cè)發(fā)現(xiàn)一攤暗紅血跡。血跡從墻頂上滴落到墻腳處,看情形,是有人試圖爬墻入內(nèi),在尚未跳落之時便被人殺傷,然而墻內(nèi)外卻沒有半個受傷或是死人影子,僅留下一攤血跡而已。至于為何有人去殺那翻墻之人卻不得而知。 興許爬墻之人并不是被他人殺傷,而是夜太黑,墻太高,爬墻的那人好不容易攀到墻頂,后又踏空摔倒在地,心里覺得未免太過丟人,最后默默爬走了也未可知。 青葉不明所以,心里慌慌的,知道滿仔家不可再呆下去,遂扭身回屋拎了包袱往外跑,滿仔急忙跟在后面喊,才要來追她,已被他爹死命拉了回去。 天色已然大亮,七里塘鎮(zhèn)街上卻靜悄悄的,原本應(yīng)該是熱鬧的早市時辰,然而今日卻靜悄悄的令人恓惶,街兩旁的店鋪無有一家開門做生意,大街上空蕩蕩的,間或有三兩個兵卒官差穿梭來往。 青葉跑到街上呆站了一會兒,轉(zhuǎn)腳往鄭四海的新府邸跑去。黃府位于鎮(zhèn)南,越是往南走,路上的兵卒官差越多,兵卒們手持刀槍弓箭,又有板車一輛輛地經(jīng)過,板車摞著的都是些鮮血淋漓、亦或燒成焦炭狀的死尸。遠(yuǎn)遠(yuǎn)的黃府方向的上空,飄著縷縷黑煙,像是失了火。 青葉跑到黃府門口卻不得入內(nèi),府門口有官兵把守,摞著死尸的板車一輛接一輛地從府內(nèi)拉出來。青葉手腳發(fā)冷,再也挪不動身子,只得呆呆地立于道旁,不曉得過了多久,好不容易回過了神,耳邊聽得有女子有氣無力地哭,一聲聲地喚:“漠沙——漠沙——” 青葉轉(zhuǎn)頭,道旁有一個披頭散發(fā)、衣衫不整的女子已先她而來,此時正癱坐在地上沙啞著嗓子痛哭流涕,青葉上前一把拉住她,急切問道:“琴官,四海哥怎么了!他府中出了什么事了!” 朱琴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下子栽倒在青葉的懷中,啞著嗓子道:“都是胡必贏!都是他!他殺了漠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