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夏西南上前來行了個禮,因為太過高興,眼圈竟紅了一紅,轉(zhuǎn)身與丁火灶笑說:“可算是回來了!娘的!我這一日飯都沒吃飽過,還受了許多鳥氣,娘的!”不過才落魄潦倒了一日,言行間竟帶了些江湖習氣出來。因曉得青葉的心思,忙又與她道,“殿下正在宮里頭忙著,怕你擔心,叫我先回來跟你說一聲,叫你放心。放心罷!再也無事了,天下太平了!” 青葉仔細一瞧,見他臉色果真有些憔悴,便道:“你快些回家歇息去?!?/br> 回到家中,青葉親自下廚,做了懷玉幾個愛吃的小菜,然而左等右等,他卻并未回來。心下不由得有些失望,卻又不好意思去問夏西南。不必問也知道的,他定有許多事情要做,不可能成日里與她膩歪在一處的,然而還是悄悄溜到院門口張望了幾回。 深夜,青葉正在熟睡,忽聽胡同口有急促馬蹄聲傳來,馬蹄聲漸行漸近,她知道是懷玉回來了,一骨碌忙爬起來,胡亂披上衣裳,才出了屋子,便見懷玉推開院門急急而來。他早上便是從這胡同出去的,不過是一日未能見到而已,因為掛念與擔心,這一日便像是千秋萬代一般的久遠。因心中過于思念他,反而有些情怯,竟不好意思奔過去撲到他懷里,只紅著臉,倚在門框旁看著他輕輕笑了一笑。 滿天的星光下,懷玉一臉的疲憊,看見她笑,略一駐足,遠遠地對她笑看了一眼,忽地大踏步過來,一把將她抄起,進了屋子,抬腳將門從里頭踢上了。 她問:“回來啦?” 他說:“回來了。” 她又問:“無事啦?” 他嗯了一聲,答說:“無事了?!?/br> ☆、第121章 侯小葉子(五十八) 懷玉將她輕輕放到床上,三兩下把外裳扯下,隨后便俯身親了上去。她卻將他拉到身畔,笑說:“咱們安安靜靜地說一會話。” 懷玉道:“小葉子,我——”時,她也正好開口說了一個“我”字,二人相視一笑,懷玉便道,“你先說?!?/br> 青葉忽地把頭鉆到他胳肢窩下,拉過他的衣衫下擺把自己的臉遮上,拿手捶他的胸膛,兩條腿亂踢亂蹬,吃吃笑道:“你先說,你先說?!?/br> 懷玉正色道:“我明日將要遠征漠北,大約要一兩個月才能回來?!?/br> 青葉一怔,頭從他衣衫里霍然伸出,呆呆問道:“才回來,又要走?” 懷玉道:“一兩個月而已?!币娝荒樀氖c不高興,便安慰她道,“那邊的仗打完,一日也不耽擱,盡早趕回來便是?!?/br> 見她始終不說話,且眼內(nèi)有隱有淚意,心生不舍,卻也有喜悅,遂與她笑道:“你若是吃得起苦,我倒可以想個法子叫你跟了我去:你明早穿了我的衣裳,扮作我的侍從跟過去。”又道,“到了那邊,我可以領(lǐng)你去看看沙漠,那里荒涼得很,風一起,漫天的沙塵,無事時看看月亮,吹吹風,吃吃沙子,倒也有趣。”言罷,笑了幾聲。 青葉正自難過,也未聽出他是玩笑話,望著床頭帳幔上搖曳的燭火影子,捧著臉幽幽道:“不去。你去打仗,我跟過去做什么,反而要拖累你?!狈谎?,復又垂首幽怨道,“今時不同往日啦,我年紀大了,再也吃不起長途跋涉,一路顛簸的苦啦。” 懷玉被她老氣橫秋的語調(diào)給氣得笑了,便拿手彈她的額頭:“敢在大你七歲的表叔面前說自己上了年紀,可是找打?”又問,“你適才要說什么?” 青葉悶悶道:“我忘啦。” 懷玉作勢要撓她癢癢,她便賭氣道:“我做了你愛吃的菜,你總也不回來,我都端去給夏西南吃了。” 懷玉一聽夏西南的名字便來了氣,嗤道:“這廝倒嬌貴得很,一路上我都未抱怨一聲,他竟然敢嫌飯食粗糙,難以下咽;我好好的,他竟敢鬧頭疼鬧肚子疼?!?/br> 青葉推他:“你明早還有要緊事,天不早了,你走吧?!毖粤T,自己尋了一把小剪刀,窩在被窩里剪起了指甲。她剪,懷玉坐在床頭看著她,伸手在她剪刀下面替她接著。 待指甲剪完,打個哈欠,問了一聲:“咦?你怎么還沒走?”一頭躺倒,拉了被褥蓋在身上。 懷玉無奈苦笑,把被褥掀起一角,硬擠上了床。 青葉轉(zhuǎn)身向里,不理他,也不說話,只是肩頭微微抽動,懷玉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頰,果然流了一臉的淚水。懷玉暗暗嘆了口氣,將她往里擠了擠,貼著她的后背躺下,從她手中用力拉過一半的被褥蓋在身上,伸手欲要將她攬住時,她卻拿胳膊肘頂他,被他捉住,攥在手里,她又壞心眼地踢他的要害,被他伸腿盤在身上,一下也動彈不得。 他在她耳旁問:“我本來已被流放了,卻又在一日之內(nèi)被召回京中,你可知道這是為什么?” 她問:“是你答應(yīng)去漠北征戰(zhàn),才召你回來的么?” 他一哂:“差不多?!庇衷偎呐c她保證道:“乖小葉子聽話,這回是最后一回了?!?/br> 青葉在他懷里抽抽搭搭地哭了許久,也聽他說了許久的情話。諸如“我在皇陵的那幾日叫人挑了好些上好的杉木,給你我各打了一副棺材備著。我將來若是戰(zhàn)死,你也活不成,即刻得去地下陪我”,又諸如“我不在是時候,若是聽說你又多看了哪個一眼,回來我便去把他給砍了,你說可好”。等等。盡是些混言混語。 青葉才聽他說了一句,便像是被掐住七寸的小蛇一般,軟軟地窩在他懷里,再也無法與他負氣,抱怨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因為這情話聽得心滿意足,甜得身上雞皮疙瘩起了一輪又一輪,覺得天上人間也不過如此,真哭也變?yōu)榧倏?。待他說到“將來你我成親之后,我尋一處地方,里面栽滿桃樹,每到桃花開放之時,你在樹下說笑,我坐在一旁吹笛子與你聽”時,終于在他懷里美滋滋地睡了過去。 四更天將過,外頭還黑蒙蒙的,懷玉早早起身,悄悄下了床,雖然與云娘及丁火灶說話時輕聲細語,但還是把青葉驚醒了。青葉慢慢睜開眼睛,見屋子內(nèi)燈火透明,懷玉已穿戴完畢。他今日身上是山字紋銅鐵鎧甲,甲衣內(nèi)襯鋼片,戰(zhàn)袍上密綴銅星,足蹬一雙戰(zhàn)靴,行動間,身上嘩啦作響。她從前在日出丸上也看過一回,但那回因為恨他怕他,不敢看他,也因為眼睛哭腫了,沒能看清楚他。 今日再仔細一瞧,才發(fā)覺他身著戰(zhàn)袍鎧甲真是說不出的雄姿英發(fā),颯爽矯健??吹锰^出神,不知不覺間,就“咕咚”咽了一口口水,忽覺心頭燥熱,伸手取過床頭的一壺冷茶,自己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一口氣喝光了。 懷玉收拾好,欲要到外頭去,青葉以為他就此走了,忙掀了被褥從床上跳下來,赤足跑過去,從背后抱住他,把臉緊緊地貼在他背上。懷玉拉她的手,一下,沒拉動,再一下,還是沒拉動。一時性起,轉(zhuǎn)身將她一把攬住,低頭欲要親她時,見她半邊臉上都是甲片的印子,不覺好笑,問她:“不生我的氣了?” 青葉滿臉的陶醉,癡癡道:“你穿上鎧甲真好看?!?/br> 懷玉得意發(fā)笑:“怪道你要抱住我不放?!?/br> 青葉愈發(fā)陶醉:“嗯。我家夫君威風凜凜,真想帶你去街上轉(zhuǎn)上一轉(zhuǎn),叫對面老板娘知道你是我家夫君。她早前還領(lǐng)我去看你迎親,說叫我見見世面,看看三皇子是什么模樣兒。嘻嘻。她不知道,比起迎親時的三皇子,身著鎧甲時的三皇子才是最最好看的?!?/br> 懷玉笑說:“這還不容易?等我回來時,你邀了對面老板娘去城外看熱鬧,迎我進城,到時我當著她的面親你都不在話下,也叫天下人都知道你與我侯懷玉乃是恩愛夫妻?!?/br> 青葉把腦袋偎在他頸窩里,并未認真聽他的話,嘴里只管自己嘮叨自己的:“真好看真威風,真威風真好看?!?/br> 懷玉瞅瞅她抑制不住迷醉的面孔,一時間,心口發(fā)燙,自信膨脹,對天思索良久,終于下了決心,伸手開始撕扯拉拽身上好不容易才穿上去的鎧甲。這鎧甲有護膊,戰(zhàn)袍,護胸,銅鏡,戰(zhàn)裙,穿到身上費了許多工夫,脫,也同樣不易。因為心急,扯了許久,一樣也沒扯下來,又怕耽誤了祭牙旗、祀五兵,急切間,將青葉半推半拖地拉扯到床前,抱住她一同往床上倒去。 青葉被他抱在懷中,隨著他的前傾慢慢向后仰倒,生怕被他壓疼,連忙伸手去推,碰到他胸前的冰冷的甲片,手指拂動之處,響起甲片相互碰觸的清脆聲響,不知怎地,身子竟被這聲響激的戰(zhàn)栗不已。微微睜開眼睛,透過一排長長的睫毛偷眼去瞧他,見他嘴角緊抿,一臉的急躁與不耐煩。 他的唇覆上來的時候,她也終于仰面躺倒在床上,心里怕耽誤他的正事,卻又貪戀這一刻的時光,手虛虛的頂在他的胸膛上,心里面猶豫不決,腦子里胡思亂想,想著外面云娘等人都在,叫人聽見卻不大好;想著他每回都愛說她是禍害精,害他不淺,明明是他自己sao氣又放浪才對。 心里面想著煞風景的事,眉梢眼角在不知不覺間卻帶出些撩人的□□來,左右躲避他的唇舌時,身上寢衣的紐扣松開幾顆,半露的香肩與兩根排成一字形狀的鎖骨幾乎晃花了他的一雙桃花眼,使得他更挪不開眼睛。 她如今嬌氣得很,又會作,怕身上的甲片會硌疼她,遂極力克制著自己,手撐在她的上方,看她紅著臉蛋,看她微微地瞇著眼,看她一頭青絲散亂。 定定地看了許久,方慢慢俯身向下,親吻她的鬢角與眉心,聽得到她也在微微喘息,腦子里轟的一聲,冷靜與克制力頃刻間土崩瓦解,再也按捺不住,手伸到她的寢衣里面輕輕重重地愛撫,其后停留于她的腰間,摸索那一根細細的帶子。 她明明動了情,卻不肯順從他。在他身下吃吃笑著,左右扭動躲閃,掐他的手背,擰他的臉,揪他的頭發(fā),抓他身上的甲片。懷玉心急,俯下身,貼在她耳畔誘哄道:“乖,聽話,不要亂動,不會弄疼你?!?/br> 事實證明,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更何況是身懷絕技的侯懷玉。直至外面有人隔著窗子催,懷玉方才起身理了理一身移了位的鎧甲戰(zhàn)袍,再親了親她的后腦勺,道:“在家里等我?!?/br> 青葉伏在床上抽抽搭搭地哭了出來:“你要早些回來,平安回來?!?/br> 懷玉道:“放心。”把她的手從身上拉開,塞到被子里,又叮囑道,“我不在的時候,你要聽云娘與夏西南兩個人的話。我走了。” 青葉伸手從腳踏上拎起自己的一只軟底鞋,猛地往他身上擲去,口中嚷道:“你要是不平安回來,我就跟旁人跑啦!” 懷玉已掀起珠簾,正要往外頭去,聽得耳后風聲,伸手將她的鞋子一把接住,往懷里一塞,笑了一聲,道:“我昨晚說的話都是真的。放心罷,小葉子,我若果真戰(zhàn)死,必定要帶你上路的,哪里還能容許你跟旁人跑?!?/br> 三月廿三日,懷玉率十萬大軍,浩浩蕩蕩,一路向北去了。青柳胡同內(nèi)的日子卻還是照常,青葉睡至午時起身,用罷飯,叫云娘備飯食去胡同口喂貓,云娘笑說:“我叫火灶等一時便把貓抱到家里來,省的你一趟兩趟往外跑。殿下不在,咱們還是少出門為好?!?/br> 青葉點頭稱好,與丁火灶兩個一起出去抱貓,才出院門,見東風東升幾個跟門神似的守在門口,登時嚇了一跳。走到胡同口,又見三五個男子分站在左右的柳樹下,這些男子雖作尋常市井小民打扮,但個個身形高大,身子挺得筆直,神態(tài)與閑散的小民全然不同。 她不過伸頭往街上張望了一下,想看看青官可有回來,立時便有人過來阻攔道:“姑娘請回。若要些什么,回去吩咐人即可?!?/br> 她與丁火灶抱了玉官,急急的又折了回去。這一二個月內(nèi)都不能出這胡同,固然有些不便,但想想,也沒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曉得懷玉是為自己好,便也罷了。 三月廿三日的傍晚,昏睡了許久的皇帝終于醒來,心里萬般思念孫兒,遂叫人去趙府探視阿章,送些阿章愛吃的吃食過去。趙獻崇率三個兒子跪在府門口,身后是懷玉調(diào)遣過去的兵士,黑壓壓地跪了一片,也數(shù)不清有多少人。趙家父子口稱罪臣,連連向皇宮的方向叩首,卻死活也不放人入內(nèi)看阿章?;实叟扇サ娜藷o奈,只得無功而返。 皇帝明知會是如此,聽了稟報后,卻還是吐了血,其后一口氣沒能提上來,當場昏厥過去。再醒來時,也沒有說什么話,只是長久地在寢殿內(nèi)默坐。懷玉兵權(quán)在手,世子阿章被禁于趙府,二皇子懷成已成了無論死活都無人在意的落毛鳳凰一個,如今這勢,在誰的那一邊,已是不言而喻了。 ☆、第122章 侯小葉子(五十九) 至晚,將要安歇之時,親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袁來保入宮復旨,皇帝將身邊人等都屏退后,方才道:“你說?!?/br> 袁來保道:“……明里暗里的人數(shù)加起來大約有三五十名,皆是三殿下的親兵。人數(shù)雖不如臣原先料想的多,但眾所周知,三殿下手底下的人個個好身手,這些又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強中之強,僅聽命于三殿下一人……” 覷了覷皇帝的臉色,又道:“臣若帶上一千人馬,一日之內(nèi)必能將這些人一網(wǎng)打盡,但若是交戰(zhàn),必少不了一場惡戰(zhàn)。這也便罷了,那一帶的街市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最是熱鬧,胡同周圍盡是些食店、客店、酒肆等各色鋪子,恐誤傷無辜民眾,引發(fā)百姓惶恐。臣斗膽猜測,這大約也是三殿下未將人藏于僻靜之所,放心地將人留在那胡同里的緣故……” 皇帝道:“朕只是叫你去打探下消息而已,何時說過叫你去與人交戰(zhàn)、將人一網(wǎng)打盡了?”又道,“沒有朕的準許,不可輕舉妄動。若是驚動了朕那愛江山更愛美人的好兒子……”言罷,覺得自己說的話竟有幾分好笑,連連干笑數(shù)聲。 袁來保不敢搭話,許久,方才道:“陛下放心,臣只是使了幾個人去那胡同周圍打探了一番,并未驚動里面的人?!?/br> 皇帝冷哼:“逆臣賊子,既有恃無恐,卻還要煞有其事地提條件,大約是怕朕死的不快,臨行前還要再膈應(yīng)膈應(yīng)朕……” 袁來保聽得一頭冷汗,不知皇帝到底是何用意,便又低聲說道:“三殿下的親兵將青柳胡同圍了個水泄不通,里頭的人不見出門來,生人更是混不進去,因此里頭的消息臣無從打聽……” 皇帝揮手道:“知道了。你既無法,將人都撤回來罷?!?/br> 三月三十日清晨,懷玉率大軍抵達漠北,十萬人在古城下安寨扎營,埋鍋做飯。在這里鎮(zhèn)守過數(shù)年,城內(nèi)外的地形早已熟記于心,連伺察敵情的探子也未派出,只策馬到城門下,親自用箭矢綁了一封勸降信射入城內(nèi)。守城的鮮卑人拾了這信,急忙送交正在巡城的一名頭目手中,這頭目展開看了看,字不認得幾個,城下密密麻麻的人頭卻是看得見的,心中慌亂,忙忙策馬去單于的新府邸送信。 呼提拉顛簸流離的日子過的夠了,也窮怕了,占城之后,頭一件事就是忙著搶東西。直搶了好幾日,把這城內(nèi)洗劫一空,想著要犒勞一下自己,便帶領(lǐng)手下黑白晝夜地飲酒作樂,有手下勸他一鼓作氣再去旁的地方也搶上一把,被右大將烏孫拊離給勸住了。 這頭目信送到單于府邸之時,呼提拉昨日飲酒作樂到深夜,此時尚未起身,因他性情乖張,身邊伺候的人皆不敢驚醒他,頭目正急得跳腳,忽聞右大將烏孫拊離也來了,慌忙迎將上去,將這信呈于烏孫拊離看,慌道:“大事不好了!”見烏孫拊離看得仔細,便又道,“漢人最是講究,一封勸降信還要蓋上兩個章?!?/br> 烏孫拊離將這信前后看了兩遍。字確是懷玉的字跡無疑,上款一方陰文圖書,刻‘侯懷玉之印’,下款一方陽文,乃是‘子琛’二字,如當初所約定的一模一樣。看罷,與那頭目道:“曉得了,你且下去罷?!笨赐?,將這信塞到懷內(nèi),轉(zhuǎn)身出去部署去了。 四月初四中午,皇帝一覺醒來,自覺精神好了許多,扶著人去御花園內(nèi)走了一走。容長一高興非常,笑道:“陛下少cao些心,慢慢將養(yǎng)著,不幾日便會康健如初了!”皇帝一笑,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午時,皇帝正在用膳,忽有捷報自漠北傳來。毫無懸念的,懷玉大敗鮮卑人,呼提拉的頭顱被右大將烏孫拊離砍下,其后率人開了城門將懷玉迎進城內(nèi),至此,與漠北一帶為禍多年的鮮卑一族終于被斬草除根。如他遠赴漠北之前所說的那樣,這一戰(zhàn),無有將士傷亡。他用兵,果然令人放心。 朝野上下虛驚一場,此時無不歡欣鼓舞?;实勖嫔蠀s始終淡淡的,未見得有多喜悅,用罷午膳,吩咐擺駕宗正寺。 懷成在宗正寺內(nèi)的飲食上并未受多少委屈,卻也沒有受到一絲的優(yōu)待。因宗正寺卿為人刻板方正,最是看不慣懷成素日里的做派。加之短短幾日內(nèi),王妃病逝,王妃的娘家被抄,世子已成俎上之魚。人人都曉得他要做一輩子失意皇子了,便是連命能否保住也不得而知,因此這宗正寺上下無有一人欲向他雪中送炭。他被關(guān)押的這些日子里,對外頭的事情竟是一無所知,正是一無所知,愈是驚懼害怕,這十數(shù)日內(nèi),身形便瘦下去許多,手臂上的劍傷也未好透,人看著也有些萎靡不振。 皇帝駕臨時,他原本正在盤腿在屋子里的木板床上呆坐,聽得外頭的動靜,心內(nèi)一慌,急忙下床前去接駕,到得門口,才發(fā)覺急切間鞋子竟穿反了。 皇帝下了肩輿,負手慢慢踱至屋子內(nèi),抬眼左右看了看,在屋子內(nèi)唯一的一把木椅上落了座。容長一欲要跟進來伺候,皇帝擺擺手,命他去院門口候著。 懷成過來,雙膝跪倒在冰冷的泥土地面上,哽咽道:“爹爹,兒子知錯了,已經(jīng)反省了這些日子……兒子心里想爹爹,也想阿章,求爹爹將兒子放出去看阿章一眼。” 皇帝舉袖欲為懷成拭淚,手抬起來,在碰觸到他臉龐之前,忽又生生收住,道:“爹爹今日便會放你回府。只是,你的王妃前些日子得了急病,未能救回來,已然……章哥兒如今在趙獻崇的家里。他被三郎接走的時候,風寒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受了場驚嚇,夜里時常做惡夢,但宮里頭的幾名太醫(yī)都跟了去……趙獻崇想來也不敢苛待他,眼下應(yīng)當好了罷?!?/br> 懷成一時驚?。骸鞍⒄略趺磿谮w獻崇家里?兒子的媳婦兒好好的,為何又會得了急?。俊币娀实鄄徽Z,心內(nèi)霎時明白了大半,自己擔心了這些日子的事終于還是發(fā)生了,終究是不甘心,咬牙問道,“可,可是三郎?” 皇帝這才點頭,道:“是他……本想將你關(guān)上個一年半載的,但爹爹也就在這幾日了,因此想著將你放出去,你出去后與你媳婦兒上柱香,她年紀輕輕……也是福薄之人?!?/br> 見懷成面現(xiàn)驚懼之色,溫言寬慰他道:“爹爹如今雖已被,被……”費盡周身的力氣,始終未能說出“被他架空”這幾個字來,虛汗卻先出了一身,“爹爹自會盡力護你父子的周全,你若看開一些,將來說不定還能做一世的閑散王爺。” 懷成不死心,扯住皇帝的衣擺,憤然道:“陛下竟認命了么!他憑什么?他憑什么?有兒子在,他憑什么越過為嫡為長的兒子去!陛下不是將他的兵權(quán)都收回來了么?陛下即便還生著兒子的氣,不是還有阿章在么?陛下難道竟忘了么?他生母乃是西域外邦女子!陛下這般縱容他,使得臣與阿章落到這般地步,陛下不怕母妃在天上傷心?。俊?/br> 皇帝冷冷看他,鼻子里哼笑一聲:“憑什么?就憑你被關(guān)押在此,而他手握重兵!就憑你父子二人都不是他的對手,就憑他心狠手辣心機城府更甚于朕,就憑他守得住我侯家的江山!”將懷成一把推開,也不用人扶,站起來徑直走了,到得門口,忽然又轉(zhuǎn)身說道,“朕許是大限將至,如今已看開了許多,二郎也看開些罷?!?/br> 守在院門口的容長一見皇帝踱了出來,慌忙小跑過來,說道:“陛下,已到了服藥的時辰了?!?/br> 皇帝回到寢殿,喝下藥,獨自靜坐了一時。容長一過來,問皇帝可要看看奏章。自捷報傳來以后,奏請冊立三皇子懷玉為儲君的奏章便雪花似的報了上來。皇帝鼻子里嗤一聲,擺擺手:“擱著罷?!庇址愿?,“去請貴妃來?!?/br> 因為懷玉回來了,且大權(quán)在握,烏孫貴妃又不想去京郊的皇家寺廟度過余生了,聽聞皇帝有請,倒有些吃驚,問容長一:“可知道是什么事情?”擔憂他不行了,又生怕他說出“朕準你去出家了,去罷”,屆時覆水難收,倒叫人為難。 容長一道:“這個,臣也不甚清楚。只是,”左右看看無人,方低聲回復道,“陛下今日精神好了許多,傍晚去了宗正寺,與那一位閉門密談許久,臣猜測,大約是要放他回府了……這才從宗正寺回來?!?/br> 貴妃點點頭,心里頭還是不明白皇帝召自己前去所為何事。妹史過來,與貴妃妝扮收拾了一番,一行人隨著容長一去了皇帝的寢殿。到得皇帝的寢殿時,天色已然暗沉下來,殿內(nèi)燭火輝煌,亮如白晝,皇帝正端坐于書案前,一紙詔書平鋪于案上,代替鎮(zhèn)紙壓在詔書上方的,乃是皇帝的璽印。 貴妃斂身行禮,皇帝端坐不動,待她禮畢,方揮手命容長一及妹史等人退下,與貴妃道:“你來與吾研墨?!?/br> 因皇帝向來嫌棄她文理不通,一手漢字又寫得如同蟲子爬,從未叫她伺候過筆墨,貴妃難免心內(nèi)暗暗嘀咕,卻也依言上前,將袖子挽了一挽,取清水施入硯臺,再取過墨錠,在硯池中慢慢研磨,不一時,墨汁的清香慢慢氤氳開來。 皇帝看她手法并未出錯,似是贊許地輕輕點頭,待到墨濃時,隨手取過墨玉筆筒里的一支狼毫,舔了舔墨池,落筆之前,卻重重地嘆了口氣,蹙著眉頭思索良久,狼毫懸在半空之中,筆尖的一滴墨汁欲落不落,看的貴妃心里頭貓抓似的癢癢,終是沒忍住,問道:“陛下有何煩心事不成?”又試探著問,“陛下召臣妾來,便是叫臣妾過來伺候筆墨的么?” 皇帝才要答話,忽聽外頭袁來保求見,索性擱下狼毫,命他入內(nèi),貴妃暫且避到屏風后頭去。袁來保進得殿內(nèi),叩首畢,稟報道:“臣等已將二殿下護送回府內(nèi)了?!?/br> 皇帝點頭,問:“人都調(diào)遣過去了么?” 袁來保回復道:“三千親衛(wèi)都已交付與二殿下了?!?/br> 皇帝頷首:“你去與他說,叫他且安心歇息,明早叫他帶人入宮。朕有要事要與他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