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續(xù)齒。

    自打柳方毅帶著妻兒來了京城，自家獨(dú)自住在一處，自然而然地就只按照孩子的年齡大小來排了。從大哥柳岸芷到柳清霧，依次從一到五排開。

    可是如今老夫人帶著大房三房的人都來了這里，若還只單單這樣算，就不合適了。

    之前何氏就考慮過這個問題，有心想要在老夫人第一次正式見清霧的時候提起。她原先沒有把握老夫人會怎么來想，也沒有把握老夫人會不會真正認(rèn)可清霧。如今見老夫人待清霧至為和善，且有意維護(hù)，這才下定決心湊著這個機(jī)會定下來。便在大家說話的空當(dāng)，尋了個機(jī)會說出此事。

    “小霧既是跟了我們，便是正兒八經(jīng)的柳家孩子。若是胡亂渾叫終究不太妥當(dāng)，還請母親示下，應(yīng)當(dāng)怎么稱呼方才妥當(dāng)。”

    三夫人沈氏聽了她這話，目光一閃，笑意中就摻雜了兩分冷意。

    家中三房一起續(xù)齒時，本就是男孩兒與女兒家分開來算。三房有三個姑娘，清霧按理來說本應(yīng)排到第四，讓人喚一聲“四姑娘”。

    只是，若是算上已經(jīng)不在了的柳岸蘭，柳清霧便是行五了。

    前些年的戰(zhàn)亂中，折了的孩子不計其數(shù)。很多人家算起孩子們時，便將那些夭折的給略去。

    沈氏曉得，何氏有心想要給柳岸蘭留個位置，又不知道老夫人會不會答應(yīng)，故而如此猶豫，斟酌著用詞。

    看著她這模樣，沈氏頗有些不屑。

    若真那樣排了，豈不是要自己的寶貝女兒和個死了的人挨著算？那可不成！

    這位二嫂出身名門，說個話都要想半天，正好給了她先開口的機(jī)會。

    沈氏身子一扭，朝著老夫人說道：“既是如此，那這丫頭就排第四去罷?！?/br>
    她這話一出來，柳岸夢和文武兩兄弟旁邊就響起了一陣哄笑。柳岸武還不住地念叨了兩句“四meimei好”。他故意把話說得不甚清晰，乍一聽去，那“四”就和“死”有點(diǎn)像了。

    柳清霧身邊的柳岸風(fēng)早就忍不住了，只是礙著母親在，不敢肆意妄為。如今見柳清霧被讓這樣欺負(fù)，哪還顧得上其他？立馬拍著桌子跳將起來，氣得臉通紅，指了柳岸武就吼：“你有本事再說一遍！說??！”

    柳岸武被他嚇得愣了下，倒是真的沒有開口了。不過旁邊的柳岸文卻是反應(yīng)夠快，譏誚地陰陽怪氣說道：“四meimei四meimei?！?/br>
    他的語調(diào)和發(fā)出的模棱兩可的音聲聲入耳，柳岸風(fēng)氣得身子都發(fā)抖了，二話不說，右手緊握成拳對著他的腦袋就揍了上去。

    柳岸汀和柳岸芷原本發(fā)現(xiàn)弟弟往前沖，就知道要壞事。趕緊站起來往他身邊跑。柳岸芷坐得稍遠(yuǎn)一點(diǎn)，跑過去的就也遲了一霎霎。柳岸汀可是趕得正巧，及時地到了柳岸風(fēng)的身邊。

    只不過，在柳岸風(fēng)揮拳的那一剎那，柳岸汀幾不可辨地滯了一瞬。在那一拳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打到了柳岸文的臉上，他才伸手拉了柳岸風(fēng)一把，將他拽到自己身后護(hù)著。

    柳岸武這個時候也反應(yīng)了過來，站起身來就要和哥哥一起去打柳岸風(fēng)。誰料這個時候柳岸芷也趕了過來。瞧見弟弟們要挨打，一向刻板的柳岸芷也拋去了平日的之乎者也作風(fēng)，挽了袖子就要上前。

    眼看兩房的人就要湊做一堆打起來了，旁邊忽地傳來一聲怒喝：“住手！”

    這聲音頗為沉厚，且夾雜著極大怒意，眾人不由就停了動作齊齊望過去。

    正是大老爺留下的獨(dú)子，柳岸楊。

    他單手抱著剛剛?cè)ハ蛩笾牧屐F，一撩衣袍三兩步垮了過來，怒視著揪成一團(tuán)的眾人，斥道：“看你們這般的樣子，哪有一點(diǎn)的兄弟模樣？倒更像是仇人了！”

    柳岸楊性子耿直溫厚，極少有發(fā)火的時候，如今這樣憤怒，更是少見。

    文武倆兄弟反應(yīng)過來后，有心想要出言刁難。無奈老夫人在場，他們不敢隨意將這位柳家長子長孫的堂兄怎么樣，只能硬生生把怒意壓制，打算著秋后算賬。

    就在眾人僵持的時候，一只手臂悄悄伸了過來，對著柳岸風(fēng)抓去。

    說時遲那時快，何氏探出手去一把將柳岸風(fēng)拽了過來。

    一招落空，沈氏怒道：“你少維護(hù)著她！若不是她們兄妹幾個，今日怎會鬧到這個份上！”

    何氏伸臂攬著子女，望著氣得臉都快要歪了的沈氏，平靜而又堅定地說道：“你們無禮在先，我們反擊在后。既然如此，我兒何錯之有！”

    “果然是讀過書的人，就是伶牙俐齒。哦，我家的隨便說了幾句話就成錯的了，你們動手打人反倒有理？告訴你，沒那么容易的事兒！”

    沈氏捏著帕子指了何氏就要發(fā)難，被大嫂孟氏在旁邊扯一把。孟氏朝她搖了搖頭，又示意她去看老夫人那邊。

    “你不服也可以?！崩戏蛉艘娙齼合钡浆F(xiàn)在都不肯讓步，微黑的臉龐被氣得都現(xiàn)出了些微的紅，就也不再暗示她，而是明說道：“這兒可是老二的家。你如果真呆不慣，就自個兒搬去客棧吧！”

    沈氏猛地呆住了。她先前只顧著爭一口氣，卻忘了這件事兒了。如今在京城里，她們可是都住在老二的屋子里。

    老夫人見沈氏終于消停下來，就說道：“霧姐兒如今既是柳家的人，那就依次排下去。往后，就都稱一聲‘五姑娘’罷?！?/br>
    何氏一聽她這分明是把柳岸蘭算了進(jìn)去，鼻子一酸，差點(diǎn)落下淚來。

    這個時候，一直默默地侍立在老夫人身側(cè)的大夫人孟氏開了口：“老祖宗，既是如此，那族譜上可是要記上霧姐兒？”

    她知道，老夫人對于當(dāng)年的事情也是耿耿于懷——老夫人再不喜歡何氏，蘭姐兒終歸也是柳家的孫女兒。雖明面上沒有表示甚么，但私底下老夫人沒少和孟氏提及此事。

    聽大兒媳說起這個，老夫人稍微思量了會兒。半晌后，道：“她的身世究竟如何，我們還沒個定論。若是兩年后還未有她其他的家人尋來，那便記上去罷。”

    這就是允了柳清霧成為真真正正的柳家子孫了。

    何氏大喜，拉著清霧對著老夫人深深一揖。

    三房的沈氏幾人俱都?xì)獾谜f不出話來，越看這一幕越覺得心煩，索性扭過頭去不再搭理。

    鬧得這樣厲害，此時此刻再在一個屋子里呆著便著不太妥當(dāng)了。

    老夫人無奈，只得讓兒孫們盡快散去。柳清霧便由柳岸汀抱著，一步步往外行去。

    剛跨出屋子，清霧似有所感，總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環(huán)顧四周，便見柳岸夢正一臉怨恨地看著她。一雙美目中似是有火光，幾欲將人焚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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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柳岸汀察覺到清霧的動作，發(fā)現(xiàn)她正朝一旁看去，就輕聲問她：“怎么？可是有何不妥之處？”說著，順著她的視線就要望過去。

    剛才哥哥們已經(jīng)為她做了夠多，清霧不愿柳岸汀再為了那些個心懷不軌的人cao心，便轉(zhuǎn)回身子，搖了搖頭示意沒甚么。

    柳岸夢到底想些什么，她懶得理會。當(dāng)務(wù)之急，是趕緊養(yǎng)好身子。只有身體康健了，才能用心守護(hù)好家人。不然的話，就算她有心想要做些甚么，也有心無力不是？

    暗自下定決心，清霧乖巧地趴在柳岸汀的肩上，朝旁邊望了一眼。

    三夫人沈氏正扭著身子甩著帕子從旁邊經(jīng)過。她容顏嬌媚，看上去很顯小。但今日，她臉色撲了厚厚的粉，依然遮不住眼下那青黑的一片。

    想來，昨日里三老爺和她的爭吵，到底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恰在此時，柳岸夢和文武兩兄弟追了上去，到了母親的身邊，神色不悅地說著甚么。想來是在抱怨剛才屋子里發(fā)生的事情。

    如今不在老夫人屋里，沈氏明顯沒了在人前時候擺出的那副安穩(wěn)模樣，十分不耐煩地?fù)]手朝兒女們輕叱了幾句。

    柳岸夢很是委屈地跺了跺腳，扭頭跑了。兄弟倆忙去追她。

    沈氏也不在意，只管自己婷婷裊裊地往前走著，眼神有些空茫，顯然是正心不在焉地想著甚么。

    清霧看著這一切，突然想到，如果能夠知道三老爺最近在做甚么，三房豈不是更要熱鬧一些？

    如果三房的人都忙起來了，就也沒機(jī)會到處生事了。

    心下有了主意，清霧的唇角便逸出一絲淺笑。只是笑意還未來得及到達(dá)眼底，背上忽地傳來輕微的疼痛，讓她全副心思瞬間消逝。

    ……罷了。

    還是先養(yǎng)好身子罷。

    這么嬌弱，就算是有甚么打算，也完全沒法實(shí)施呢……

    清霧回到屋里后，柳岸汀又叮囑了丹青幾句，讓她好生照顧清霧，這便準(zhǔn)備回自己房里去。

    丹青剛剛應(yīng)下，桃絲急急慌慌地從屋子外頭跑了過來，差點(diǎn)和正要出門的柳岸汀撞了個滿懷。

    柳岸汀當(dāng)即呵斥道：“太過冒失！不懂規(guī)矩！”

    這位二少爺平日里待人很是溫和，素有君子雅稱。桃絲她們原先沒過來的時候，沒少和他接觸過，幾時見過他這般冷臉的模樣？小丫鬟頓時驚得腳底發(fā)顫，忙垂首恭立，緊張得微微發(fā)抖。

    柳岸汀冷哼一聲，瞥了她一眼，又朝丹青看去，“霧兒身子不好，最是需要悉心照顧。母親看你們二人平日里頗為穩(wěn)重，方才放心地讓你們來了meimei這邊。你們莫要看她年紀(jì)小，就不上心。如今我就把話撂在這里。若是meimei有上一丁半點(diǎn)的閃失，我頭一個饒不了你們！”

    溫雅的少年輕易不動怒，一旦發(fā)起火來，不只讓人意外，更加讓人震驚和懼怕。

    丹青的臉上也沒了血色，低眉斂目地應(yīng)是。

    柳岸汀還欲再言，轉(zhuǎn)眼一瞧，清霧正定定地看著他，清亮的眼中滿是不敢置信，顯然是對他剛才的行為大為意外。

    柳岸汀心下一軟，神色瞬間柔和。與她輕聲說了兩句寬慰著，待到看小姑娘露出笑容了，這才松了口氣，準(zhǔn)備回去。

    在這片刻功夫里，桃絲總算是緩過勁兒來。沒了剛才過來說話的急躁，也沒了剛剛被訓(xùn)時候的緊張，她便想起了先前讓自己記掛的那件事情，脫口而出道：“今兒有位mama過來了?！?/br>
    她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清霧一下子沒聽明白。

    但柳岸汀卻是瞬間了然。

    ——清霧身邊只有兩個丫鬟。黃mama是何氏身邊的，偶爾過來幫襯下，卻沒法一直在這邊照顧著。

    原本家中人口簡單，不過就他們幾個罷了，府里的仆從們又都是跟在身邊多年的，信得過。即便是清霧在府里亂跑一氣，只要守好了大門沒讓她出了府去，就無需擔(dān)憂。因此，倒也顧得過來。

    如今老夫人帶著大房和三房的人都住了進(jìn)來，人多口雜。何氏便有些擔(dān)心，生怕兩個丫鬟經(jīng)驗(yàn)不足照顧不及。就有心想要請個mama照顧女兒。

    只是如今將要過年，一時半會兒的，哪能請得到人去？于是已經(jīng)做好了打算，或許年前是找不到合適的人了。

    也因了這個緣由，柳岸汀方才打算敲打敲打清霧身邊的丫鬟，讓她們倆警醒著些，莫要讓姑娘出了甚么岔子。

    如今桃絲乍一說起，柳岸汀便知曉，應(yīng)當(dāng)是有人來府里謀這個差事了。若是這位mama不合適，斷然不會有消息傳到清霧這里來。既是桃絲得了信兒，那么這位最起碼是已經(jīng)過了黃mama那一關(guān)的。

    柳岸汀有些疑惑，沒想到年前居然真的請到了人。也有些釋然。若是有位妥帖的mama跟在meimei身邊，那么就可以放心多了。

    他問了桃絲兩句，曉得那位mama如今正由何氏親自詢問著，就準(zhǔn)備過去看看。

    從兩人的對話中，清霧方才知曉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是和她有關(guān)系，她當(dāng)然也想親自把把關(guān)。就跳下椅子，準(zhǔn)備跟二哥一同過去。

    誰曾想，柳岸汀根本不答應(yīng)。

    “如今你有傷在身，今日應(yīng)當(dāng)好好休養(yǎng)才是，怎能到處亂跑？小霧乖。哥哥等會兒拿糖糕給你吃。你在這里等著便好?！?/br>
    霍云靄將傷藥給了柳岸汀，清霧受傷的事情已然瞞不住了。況且清霧也沒法自己抹藥，總得讓黃mama她們來幫忙。于是，她就半比劃著告訴大家，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磕著了。

    好在冬日里的棉衣厚實(shí)，她這一下倒是真的不是特別嚴(yán)重。更何況，這位mama是要貼身照顧她的。她想要親自見一下方才放心。因此，堅定地抱住柳岸汀的手臂，盼著他同意帶她過去。

    柳岸汀十分堅決，怎么也不同意。又把她的手輕輕拉了下來，好生勸她。

    清霧心急，鼻尖都微微冒出了汗來。

    近日化雪，路上都是泥濘。丹青和桃絲剛被柳岸汀訓(xùn)過，斷然不會違背他的意志帶她過去。偏偏此刻的她沒法獨(dú)自跑到那里……

    眼看柳岸汀真的要丟下她獨(dú)自過去了，清霧心里一慌，脫口而出喊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