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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明漕事在線閱讀 - 第90節(jié)

第90節(jié)

    小姑娘的念叨多少有些強詞奪理,魏北侯是太.祖皇帝親賜下的一等爵不假,可這本身就具有陰謀色彩的爵位來得輕易,多少有些壓不住人。兼且爵位又是賜給了一個襁褓中的孩子,可憐裴正川年幼,一直托付給皇家的乳母撫養(yǎng),自幼便成長在帝王的窺視之下。

    若是當年裴蓑回到大明,接下了爵位,魏北侯府尚且不會這樣艱難。永樂元年,魏北侯裴正川十五歲成親,娶的妻子是洪武皇帝早年就給他指派好的一名尚書之女,聽說這位侯府夫人很是能干,她家世強盛,為人聰明,善于社交,也有主見,與魏北侯本人更是夫妻情深,魏北侯府一度有中興之勢。

    可上天最會棒打鴛鴦,魏北侯府只光復了兩年好時光,侯夫人產子裴墀,孩子是平安落地,那位當家主母卻產后出血,死在了產房里。

    沒有人知道這是上天的旨意,還是新登基的帝王的心意,總歸魏北侯府又不行了,因為女兒的去世,尚書與魏北侯割席斷義,彼時的魏北侯裴正川也就是個不足十八歲的少年郎。

    少年爵爺裴正川沒有再娶,中途永樂皇帝也過問過幾回,說侯府沒有當家主母不是長久之計,圣上也問過魏北侯爺的心事,說他中意哪家女子,自己親自給他指婚。

    或許是魏北侯爺沒從喪妻的余痛中走出來,也或許是被皇家威嚴嚇破了膽氣,總之他不肯再娶妻,只守著乳母留下來的女兒吳姬為妾,多年下來,魏北侯府子嗣單薄,除了嫡長子裴墀之外,就只剩十六歲的庶次子裴無憂與庶三子裴無求。

    理清了這層關系,青棠恍然,她瞧向伊齡賀,“你是阿寧將軍的兒子,魏北侯爺又是穆阿將軍的兒子,阿寧將軍和穆阿將軍又是姐弟,那你和魏北侯爺豈不是表兄弟?那裴家世子爺還應該叫你一聲小舅舅?”

    敏敏道:“何止。連帶著裴正川另外兩個兒子都得叫鐵木耳小舅舅?!?/br>
    青棠摸了摸額頭,“我的老天爺,那明瑰豈不是......”

    媚春點頭,“照理說,現在范姑娘嫁了人,也該隨裴家老二喚少主一聲小舅舅。”

    青棠覺得四周都靜了,一陣冷風吹過來,她打一個寒顫,心道,好險,若是我嫁了裴家老二,那改日喚這個少年郎舅舅的就該是自己了。

    青棠邊想邊搖頭,伊齡賀問她一句:“你怎么了?”

    敏敏在那邊掰著手指,“保不齊她是嚇到了,咱們身份高,她小門小戶的,理不清咱們的關系?!?/br>
    青棠不語,媚春呵斥敏敏,“就你話多!”

    敏敏嘟嘴,“那你說,方才都好好的,她這是怎么了?”

    青棠轉過身來,瞧伊齡賀,“我想單獨與你說幾句話,行不行?”

    伊齡賀瞧媚春一眼,媚春扯了敏敏衣襟要走,“快走,夜深了,快去睡覺!”

    敏敏扭著身子,“他們說悄悄話,我要聽!”

    媚春嗤她,“都說是悄悄話,你聽了,那還是悄悄話么?”

    那兩人扯著走遠了,伊齡賀道:“屋里說吧,外頭有風?!?/br>
    青棠道:“既然買下寒山寺后山的老者就是媚春的干爺爺,那么也就是你們自己人,如今關家要在后頭私設船廠,你們知情嗎?”

    屋里的風燈一跳一跳的,燭火里頭冒出絲絲的青煙,伊齡賀展了展手臂,男孩子身高腿長,他換了個姿勢,雙腿交疊,人往青棠面前靠,愈發(fā)顯得壓迫,他說:“就是要關家私設船廠,他們不這么干,還要另外找機會。”

    青棠吸一口氣,“你這是何意,關家倒霉,我也要跟著倒霉,那船廠我也摻了股的,再說了,地產房契都是你們的,關家倒霉,你們不也都要受連累嗎?”

    女孩子有些氣急,“上回我就瞧出來了,天香樓賭船那回,你就下了狠手,你這樣恨關家,你們是不是有仇?”

    桌上有溫熱的奶茶,伊齡賀給青棠斟了一杯,緩緩道:“我母親是姓關的?!?/br>
    ☆、瓊花落

    話說顧惟玉還沒進揚州城, 陳榮就尋過來了, 陳瑄家的管家找到他,道:“姑爺, 老爺聽說您也在此處,便叫老奴過來看看,您有甚么要緊事是老奴能幫上忙的。”

    陳榮是陳家二十多年的老管家, 這頭過來, 見到顧惟玉就說要來幫忙,顧惟玉輕輕嘆氣,側目瞧一眼身后的寶卷, 寶卷兩顆大眼珠子也不轉了,只微微垂著頭,似萬事與他無干。顧惟玉微微笑,同陳榮道:“既然岳父大人也在此處, 原就是我應該先去拜謁,不該岳父大人來找,不知岳父大人身在何處, 有勞陳管家?guī)?,我這就隨陳管家走一趟?!?/br>
    陳瑄在揚州城外一個驛站里住著, 驛站很小,他就住在二樓的小閣樓里, 顧惟玉過去的時候,陳瑄穿一件不打眼的青布衣裳在闌干上坐著,一腳翹著, 正在看一本封皮都已經掉了的不知是甚么內容的書。

    “小婿給岳父大人請安,小婿原不知岳父大人在此處,是小婿失禮?!?/br>
    顧惟玉話還沒說完,陳瑄就揮手,“行了、行了,失禮失禮的,一來就唧唧歪歪,你怎的......”陳瑄一抬頭就見到了跟在顧惟玉身后的藍浦,他眼珠子往藍浦身上一瞟,“哪里來的丫頭片子,你是顧家的人?”

    藍浦瞧了顧惟玉一眼,回道:“不是,我不是顧家的人,我是江上來的,來給顧家公子做丫頭的?!?/br>
    寶卷也點頭嗎“是的,是的,回親家老爺,她是個丫頭,丫頭。”

    陳瑄眼珠子略一斜,“說這么多作甚,欲蓋彌彰?!?/br>
    藍浦動了動,還要再說,顧惟玉看陳榮,“有勞陳管家?guī)麄兿氯ズ瓤谒?,今日走了大半日,他們也都累了?!?/br>
    陳榮微微躬著身子,“姑爺放心,老奴這就帶他們下去。”

    待寶卷與藍浦下樓,陳瑄指著藍浦,“那丫頭是誰,你的通房?”

    陳瑄大喇喇的,其實那三人還沒走遠,聽聞陳瑄這么問,藍浦還回頭看了一眼,陳瑄一腳擱在欄桿上,又指了指身邊,“坐呀,站著做甚?!?/br>
    顧惟玉依言在陳瑄身邊坐了,陳瑄丟開他的書,望著自家女婿,惟玉道:“不知岳父大人讀什么書這么入神?”

    “你也想看?”

    顧惟玉笑,“岳父大人是否在讀兵書?”

    陳瑄將書一指,“大郎金蓮和西門慶,你說是不是兵書?”

    顧惟玉側過臉去,又搖頭笑了笑,“岳父大人很有童心,中意看這些話本子,倒是很不一般?!?/br>
    陳瑄眼神一斜,脧自家女婿,“我說你不當官都可惜了,這樣會拍馬屁,看本yin.詞.艷.曲還被你夸,你要是跟著那些文官干,不出幾年,就要熬出頭啦?!闭f到這里,陳瑄頗有感概,“我說你有何打算,準備守著你顧家的祖業(yè)過日子,就沒想過入仕?”

    年輕的男子笑,“岳父大人說的是捐官?”

    陳瑄呲牙,“捐官?捐甚么官,有我在,你還捐官?不,不用你花錢捐官,我給你找個好地方去外放幾年,過上三年五載,你再回來,留在京里也好,留在南直隸也好,都是好去處?!?/br>
    陳瑄嘆一嘆,“我也老了,來日我老了,自顧不暇,哪里又能管你這么多......”

    這樣的語氣顯得人愈發(fā)傷感,顧惟玉笑,“岳父大人年富力強,正當壯年,哪里老了,岳父大人幫我們良多,小婿已然感激不盡,不敢再有其余奢求。”

    “你呀,你呀,你甚么都好,就是不肯說真話?!标惉u轉了身子,“你到揚州城做甚么來了,你從蘇州城到揚州來,總不會是做生意來了吧?”

    顧惟玉點頭,“岳父大人明鑒,正是做生意來了,小婿有一船香料被扣了,在揚州,東西在揚州守備霍大人手里。小婿這次來,就是想同霍大人說說情,請他通融通融?!?/br>
    ‘哼’,陳瑄冷不防站起身來,冷哼了一句:“看來傳言都是真的了,你是想叫別人岳父了?”

    陳瑄站起來突然,頭上險些撞到閣樓上吊著的籃子,“你知不道你怎么會在這里見到我,我是特意在這里等著你呢,還有我為什么不進揚州城,就是在外頭等著你,等你個說法。你說,你是不是想娶妾了,你還不記得我說過甚么?你若是這般忘恩負義小人,那我便擬上一封和離書,我再帶了小七的牌位回家,咱們這一場翁婿,也算到頭了?!?/br>
    顧惟玉站起身來,他穿一件極簡單的霜色袍子,袍子長到腳面,陳瑄瞧他,嘖嘖出聲:“瞧你,瞧你這打扮,是否要進揚州城去拜會岳父啊,去去去,你去拜見你的新岳父,我這處你就別待了,省的我們彼此都礙眼?!?/br>
    陳瑄捏起顧惟玉的肩膀就往外頭丟,這樓梯狹窄,顧惟玉被他這一推,半個身子都掉到閣樓之外,陳瑄冷了臉色,“說,你和霍家那位是甚么關系,你們是怎么認識的,快說!”

    陳瑄突然發(fā)作,大有翻臉就不認人之勢,下頭的寶卷和藍浦瞧見,藍浦抬頭就往樓上沖,還沒等她扯開步子,就被陳榮攔住了,老者如墻一般,緩聲道:“姑娘不必著急,老爺同姑爺說話呢?!?/br>
    藍浦想扯開陳榮,急道:“他那是說話嗎,我看他是要謀財害命!”藍浦使勁扯了陳榮幾下,老人卻紋絲不動,“我看姑娘還是坐下喝杯茶,老爺問姑爺話,有分寸的?!彼{浦又扯,陳榮絲毫不受影響,還朝樓上瞧了瞧,說一句:“當心姑爺喘不過氣?!?/br>
    藍浦簡直被這對主仆快要氣死,“你們什么人啊,還說是當大官的,當官的這樣欺壓一個小老百姓,啊?他不會武功的,我都能把他掐死,你這手下去,他還能活嗎?”

    陳瑄總算松了手,他手一抓,將顧惟玉伸在小樓閣外頭的半邊身子給扯了回來,顧惟玉臉上有些泛紅,他本就白皙,這一紅以后,又有點發(fā)白,陳瑄脧他,“紅紅白白的,倒還真是個小白臉兒?!标惉u遞一杯茶過去,“喝吧,喝順了好說話。你給我好好說,把前因后果給我說清楚了,否則......”

    顧惟玉捏著杯子,也不喝杯中水,他平了口氣,站起身來,同陳瑄道:“岳父大人,我們里面說?!?/br>
    陳瑄眼睛微動,“這會子知道怕丑了,還里面說,你也知道你做了丑事?”

    ......

    這一場談話持續(xù)了太久,藍浦與寶卷在下頭坐著,他們來的時候,日頭還西,這會子月光都出來了,藍浦吸口氣,“誒,他不會把顧惟玉殺了吧?”

    寶卷倒是鎮(zhèn)定許多,“陳大人不會殺人,即使要殺人,也沒有理由啊,我家少爺是他女婿,又不曾開罪于他,他也不應當殺我家少爺啊?!?/br>
    藍浦呶呶嘴,“那可不一定,這位陳大人出手既迅疾又狠辣,我看你家的文弱少爺定然死路一條,逃不出生天?!?/br>
    寶卷一屁股坐在院中的石凳子上,“保不齊他們在上頭說甚么重要事呢......”

    “甚么重要事都說完了,這天都暗了,今晚上不會要我們在院子里坐一晚上吧?”

    ......

    伴隨著樓下的碎碎叨叨,上頭陳瑄的神色晦暗不明,“你是說小七沒死?”

    顧惟玉搖頭,“不,小七她死了?!?/br>
    “那就是說小七又活了?”

    顧惟玉輕輕嘆氣,“我知道這很荒謬,小七人死了,但她的魂活到了另一個人身上?!?/br>
    “就是霍家那姑娘?”

    “霍青棠?!?/br>
    “嗤”,陳瑄背著手,忽然轉頭,“莫不是你與人家暗通款曲,睡了人家姑娘,又怕我不答應,才特意作了這么個故事來唬我吧?”

    陳瑄年輕已經不輕,他少年時跟隨永樂皇帝攻入南京城,奉天殿大火時,他也曾因捧出朱元璋的牌位立過功,后頭更是獨具慧眼,追上過建文帝的下落。后頭又因際遇不佳,狠狠落寞過幾年,可以說,他的人生,活了大半輩子,該見過的風浪都見過,該撲下的波濤也一個都不少??深櫸┯窀f鬼,說魂魄不滅,這不都是女人才相信的話本子上的故事嗎?

    “你說她是小七,有什么明證?”

    顧惟玉嘆氣,“她認識您,認識我,認識我顧府一家子,認識陳家的人,也認識外公與外祖母?!?/br>
    “她認識齊氏?”

    “認識?!?/br>
    陳瑄道:“焉知不是你們私通之后,你告訴她的?”

    屋里久久沉默。

    又過得片刻,惟玉道:“她說她叫玲瓏,是陳家老七,她說她過去有一條腿不好,她母親生她下來的時候受了氣,故而她有些不足月。她知道岳母的生辰,知道齊尚書家里的擺件,知道我顧家種了甚么花兒。她知道岳父大人愛吃甚么,知道外祖母年輕的時候繡工是一絕,她知道齊尚書每日都讀甚么書,她也說過岳父大人從不讀書,除了下頭的折子,有時候寫折子都是請岳母代寫,因為岳母的字跡好看些......”

    年輕男人悅耳又清幽的聲音在小閣樓里響起,陳瑄一直沒有說話,只得外頭月明星稀,屋里靜謐無聲。惟玉說:“岳父大人,你見見她,你見她一回,也就都明白了,都明白了?!?/br>
    陳瑄扭頭,“你說她叫什么?”

    “霍青棠。”

    “她是揚州人?”

    “正是揚州守備霍水仙霍大人家的獨女?!?/br>
    “那霍家那丫頭呢?你說我的小七魂魄脫了身,那霍家丫頭的魂魄呢?”

    “照小七的說法,霍家那位、霍家那位姑娘恐怕......”

    “死了?”

    顧惟玉嘆口氣,“嗯,死了?!?/br>
    “好歹毒的丫頭!為了攀附高枝,竟然詛咒自己死了?”

    “屁話,狗屁不通!她現在說自己知道我陳家的事,那她怎么又在霍家過得好好的,如果說小七附了她的身,我家小七錦衣玉食嬌生慣養(yǎng)的,怎么能在一個小吏家里過得安穩(wěn)?”

    陳瑄一拍桌子,“假的,都是假的,你們兩人生了私情,反倒借我家小七過橋,你這廝長得人模狗樣,怎么心腸忒歹毒!”

    顧惟玉起身,開了窗,又循著月光用火折子點了燈,男人一身錦袍,長身玉立,“岳父大人,我是個商人,我顧家遠在洛陽,與她一個揚州女子是搭不上關系的。如果她是看中了陳家的權勢,要攀龍附鳳,那也大不必如此,她父親雖不濟,但她外祖父是當今戶部侍郎兼應天巡撫史紀冬史大人,有史侍郎在,她也會嫁的很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