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河微微探過頭，抬眼看向她：“財務(wù)部的吳玦？”

    因為他的出現(xiàn)太過突然，吳玦還才剛剛從自己傷春悲秋的情緒中走出來，一時間不知如何表達面對頂頭上司的局促與倉惶，只能愣愣點頭，回答的聲音不免生硬：“林總，你好。”

    “怎么一個人回家？”他繼續(xù)問，面無表情，和吳玦所了理解那個林佳河別無二致。

    “和同事不同路。”她如實作答，卻始終不知面對林佳河，怎樣的表情才算精準。

    “現(xiàn)在出租車不多，住哪里？我送你一程?！彼剖巧陨运妓髁艘幌拢耪f出這番話。

    吳玦再次不知所措。按情理來說，有幸坐上大老板的車，這種百年一遇的事發(fā)生在她身上，作為小職員的她，自然應(yīng)該欣喜若狂?？墒?，就是因為千載難逢，她忽然不知道如何抉擇。

    林佳河淡淡看她一眼，口氣流露出隱約的倨傲和不耐：“怎么？不愿意上來么？”

    “不是，不是?！眳谦i忙不迭擺手，誠惶誠恐地道，“只是覺得太麻煩您了，我還是等出租車吧。”

    “上來吧?！贝蟾攀撬@惶的樣子讓他心生不忍，他的聲音柔了下來，并沒有下車，只是傾身過來，從車內(nèi)幫吳玦打開了副駕的車門。

    很明顯，如果林玦再繼續(xù)執(zhí)拗不前，實在有不識時務(wù)之嫌，她只好走近彎身坐了進去。

    林佳河的車，空間很寬敞，但是與他這樣的共處，總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局促，為了不致氣氛尷尬，系好安全帶，報了地址后，吳玦極力巧笑嫣然地找話題：“剛剛上臺領(lǐng)獎那樣匆匆，沒想到林總會記得我?！?/br>
    “我的記性一向很好?！彼麊榆嚕劬粗胺?，神情里居然有一絲得意之色，片刻又說，“我還記得前幾天下班的時候，你站在馬路邊，丟給了一個乞丐錢。”

    “哦?！眳谦i訕訕點頭，原來那天他確實在看她。

    “很好奇那天你說了什么，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他繼續(xù)說。

    她說了什么？不過是一句毫無意義的窮富言論罷了。她不以為意地擺擺手：“不記得了到底說了什么，不過憤怒倒是有可能。你看天天電視里叫囂著社會發(fā)達了人民富裕了，可這個城市里的乞丐卻還到處都是，政府不作為也就算了，窮奢極欲的有錢人好歹也抽空伸出一把援助之手吧。”

    “有錢人又不是救世主。”他對她的話嗤之以鼻。

    “也是，不然我這種小白領(lǐng)哪有機會做慈善?！眳谦i笑，不知道有沒有暗藏諷刺之意。她并非一個憤世嫉俗的人，但是面對這個男人時，卻不由得生出這樣的狹隘情緒。

    意外的是，林佳河似乎并沒意識到她的諷刺，她居然從他的側(cè)臉看到一絲類似于笑容的東西，一時不敢確定是真是假。

    “你進公司多久了？”忽然，他話鋒一轉(zhuǎn)。

    “差不多一年?！?/br>
    “感覺怎么樣？”

    他的這句話簡直就像民意調(diào)查，吳玦想了想：“大公司，薪水不錯，福利也好，你看——”吳玦微微舉起手中的筆記本，“第一年就抽到大獎，托林總的福，我還真找不到什么不好的地方。”

    位置高的人，大概早就習慣阿諛奉承，吳玦這樣說，他的表情是意料中的不以為然：“我也想知道我的員工到底對公司是個什么態(tài)度，沒關(guān)系，有什么不滿，你可以直說?！?/br>
    林佳河的嚴肅讓吳玦有了點不懷好意的沖動：“林總，我真沒有什么不滿，不過，既然好不容易和您有機會面對面，我想提點要求，可不可以？”

    “當然。”

    “我希望工作量少一點，薪水再高一點。其實你都知道，公司同工不同酬的情況太多了，像我這種小職員明明比很多人干的活多，可工資卻比不人家少太多。”

    她當然只是想用開玩笑，來化解與林佳河共處一車的尷尬。

    “你的意思是在向我抱怨，明明你比你們經(jīng)理做的事情多，拿得薪水卻少？”林佳河扭頭看吳玦一眼，沒有過多表情，但眼神卻是認真。

    吳玦暗暗覺得不妙，本來純粹是玩笑之語，他這樣一問，似乎自己剛剛真做了什么打小報告的勾當。為了以防她那倒霉的經(jīng)理被自己不小心拉下水，她連忙解釋：“不是不是，我開玩笑的，只是想著好不容易見到總裁，看能不能僥幸為自己謀點福利，跟我們經(jīng)理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br>
    “哦。”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吳玦看著他的側(cè)臉，想來這樣不茍言笑的人，是不懂得什么叫說笑的，為了彌補先前對經(jīng)理的失誤，吳玦繼續(xù)試探著說：“不過，我真的有我們經(jīng)理的小報告要打?！?/br>
    “嗯？”他轉(zhuǎn)頭看她，似乎是不明所以。

    “我覺得我們經(jīng)理有浪費公司財務(wù)的嫌疑？”

    “為什么？”

    “因為他老是加班，還老是拖著我們這些屬下一起加，太浪費水電了?！?/br>
    林佳河看著前方夜色中的路況，還是那副沒有任何表情的臉，良久，他才若有所思地點頭：“嗯，確實是個很嚴重的問題。”

    看來她真的不適合開玩笑講笑話，她沒料到他會這么嚴肅地回答，一時間再不知如何說下去，只能有些愣愣地看著他。

    不是說員工賣力，老板都會高興的么？

    大概是她看他的視線太專注，林佳河忽然轉(zhuǎn)過來，看了她一眼，嘴角上揚，露出白凈的牙齒，輕笑出聲來：“我開玩笑的?！?/br>
    這是吳玦第一次看到林佳河笑，也許不愛笑的人，笑容都好看過常人，因為足夠珍稀。他的笑容很好看，尤其是那嘴角的弧度，明明帶著十足的邪氣，卻又恍若有種孩子般的稚氣。

    吳玦反應(yīng)過來，訕訕的干笑兩聲，只覺得在這暖氣十足的車廂里，背后涌起了一層細密的薄汗。

    “很奇怪——”過了片刻，他忽然又說，“為什么好像你一點都不怕我？”

    “怕你？為什么？”

    “因為我的下屬，尤其是女下屬，面對我時，似乎都很怕我?！?/br>
    吳玦忽然覺得好笑，為這句話，也為他有些自以為是的倨傲。但他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于是她笑著說：“其實，我也很怕你，只不過沒讓你看出來罷了。”

    “是嗎？”他也笑，但這次卻帶著點譏誚的意味。

    吳玦驀地明白，身旁的這個人，比她想象的還要復(fù)雜很多很多。人心本來就是最難猜測的謎題，何況是林佳河這樣的人。

    她覺得自己好像處在一場未知的戰(zhàn)役中，早已經(jīng)勾畫出了敵人的千百種面貌，可真正兵臨城下，才知道，從頭到尾不過是自己虛無的臆想。

    好在，很快到了住的那條街，心里頭這種無名恐慌，暫時隱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