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賈璉扶額,都有點后怕,虧他穿得早。 賈赦這會子是徹底沒臉見自己兒子了,估計以后也沒臉了。他訕訕地頷首,因為緊張,不停尷尬地咳嗽,“既然事已至此,咱們總得想個辦法解決。你現在也是朝廷御封的戶部侍郎了,要是有這種丑事腦出去,也給你丟臉不是。” “所以呢?你想以你的辦法解決?幫他富裕起來,再把女兒嫁給他,如此就算徹底堵了他們孫家的嘴?”賈璉口氣冷冷得反問。 賈赦想了想,拍手道:“這主意難道不好么?” “好個屁!你真不配為人父!”賈璉突然拍桌怒罵。 賈赦嚇了一跳,他還從沒見過賈璉發(fā)這么大的脾氣。他驚得就像是一只受傷的小狗,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賈璉,一句話都不敢說。 賈璉:“這件事你以為孫紹祖會不曉得?就算不知道,他也該跟我一樣,能在心里猜個七七八八來。這是他家的丑事,他自然說不出口,但難保他心里不記恨。你以為你現在幫他,對他好,提拔他做了女婿,他就能把你當父親一般感激你?只怕到時候會把所有的恨都撒在你女兒身上??蓱z迎春才多大的年紀,就要為你去承擔錯誤。好好清白的女兒家,人家招你惹你的了!可別說你養(yǎng)了她是他父親,這么多年,你可對她盡到一點做父親的責任?說過一句關心他的話沒有?” 賈赦蹙眉用胳膊擋著臉,就算有話說也不敢說,更何況他現在被賈璉罵得滿腦子空白。為什么啊,為什么他的把柄落在了賈璉的手里! “這孫家寡母還在京中,你必須想辦法把你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討回來。這件事不容耽擱,現在立馬立刻給我辦了!”賈璉厲害道。 賈赦憋氣的抱怨:“你以為我不想啊,可那東西被她攥在手里,我還能大搖大擺的跑到她房里去找不成!說好了的,只要能把她兒子從福建弄回來,整個官兒做,她就再不威脅我了?!?/br> “這種話你也信?”賈璉真該為賈赦的智商點根蠟燭,他仔細打量賈赦的表情,羞愧之中竟還有幾分羞澀。賈璉心中頓然驚醒,詫異得瞪著賈赦,“別跟我說,你現在跟她之間還有‘舊情’?” 賈赦臉更紅了,垂首下去,“有的事兒你可能沒打聽到,我和她打小就認識的,算是很有緣的,有些情分在……” 原來還是初戀。 賈璉嗤笑:“有緣!?呵,既然你們這么情深意切,我直接成全你們算了?!?/br> 賈赦直搖頭,“這怎么可能,不可能了?!?/br> “她死,你也死,地下合葬,便永生永世在一起了!要是還擔心,就用麻繩狠狠地捆綁在一起,分都分不開?!辟Z璉的話是從嘴里咬著出來的,帶著nongnong威脅的意味。 賈赦臉色由紅轉黑,最后白了,磕磕巴巴半天愣是說不出話來。 賈璉欲命人準備好筆墨紙硯,讓賈赦把所有在孫家寡母手里的‘信物’列個單子出來。 賈赦忙道:“沒什么別的東西,就一封情詩,一個玉佩?!?/br> “確定沒了?之后的通信呢?”賈璉質問。 賈赦老實答:“你老子又不傻,那之后就學精明了點,都是叫人口傳的?!?/br> “誰?”賈璉接著問。 賈赦看眼賈璉,不情愿的報出個名字:“賴大家的?!?/br> 賈璉揚起下巴,思慮片刻,打發(fā)走賈赦,就喚賴大家的過來。 賴大家的見璉二爺一臉怒氣,心懸起來,不過仗著自己是榮府老人的身份,倒不畏懼什么,露出一臉滑頭的笑容來,行禮問:“璉二爺,您有什么事兒盡管吩咐小的。” “孫家的路想必你熟悉,就叫你來了?!辟Z璉道。 賴大家的一聽,心里咯噔一下,眼珠子亂轉,語氣哆嗦起來,“爺……爺……奴婢……” “去跟那人說,想要她兒子活命,就痛快地把東西交出來。她若是不肯,想掙個魚死網破也可以,大不了就是一個破落小門戶的寡婦和一個剛得圣寵的榮府對著干,好玩著呢。把我的話照樣學給她,跟她說就半天考慮時間,過時不候?!辟Z赦吩咐完賴大家的,就興兒叫來,令其傳話去請蔣子寧。 月末一炷香的功夫,蔣子寧帶著二十幾個功夫好的家丁來了。 “璉兄弟,你總算想起我來了。我聽說你高升戶部侍郎了,真替你高興,我和老太爺特意為你準備了一尊玉雕菩薩賀禮,你瞧瞧好不好?”蔣子寧說罷,就讓屬下把禮盒奉上去。 賈璉道了聲謝,匆忙叫人收了,就把蔣子寧拉到僻靜里屋說話,“有一件事要你幫忙?!?/br> “剛聽興兒說你讓我?guī)畟€人來,我估摸就是有事兒,特意挑了二十幾個功夫最好的小廝人帶來。” 賈璉聽說人數是他要求的兩倍,高興的拍拍蔣子寧的肩膀,附耳囑咐了幾句。 蔣子寧聽得眼前一亮,也不問為什么,就直接拍拍胸脯表示保證完成任務。 院里早有興兒準備的格式樣的粗布衣裳。蔣子寧命家丁們都換上,然后到了榮府后門,便早有準備好的三車東西,一同上路。 一行人到了孫家門前門后的大街后,從車上卸下東西,五步一崗,偽裝成了攤販,把孫家密實的圍了一圈。蔣子寧記得賈璉還交代過‘越有壓迫感越好’,便另叫了十個人來,在附近的茶館待命,反正就邊喝茶邊觀察,一見有婆子從孫家的院里出來,立馬跟上,而且要跟得緊,跟到被察覺的程度。 婆子拐著籃子,買了兩樣菜和一包點心之后就覺得身后不對勁兒,時不時地回頭,加快腳步。察覺被跟蹤之后,婆子嚇壞了,急忙忙折返跑回家,跟主母匯報情況。 孫家寡母錢氏剛黑著臉打發(fā)走那榮府傳話的人,就聽見仆從說這樣的話,驚得站起身來,臉色轉白。 錢氏思慮片刻,吩咐那婆子再出門瞧瞧。 不大會兒,婆子慘白著臉冒著冷汗進門,腿兒都有點發(fā)軟,一屁股坐在地上,跟錢氏道:“可了不得了,回來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府周圍哪兒不對勁兒呢,剛才一出門,好多雙眼都盯著我瞧??蓢樔肆?,咱們門口冒出那么多攤販,今兒早上還沒有呢。真奇怪,這好端端的怎么出來這么多人盯著咱們!還有,我瞧他們外穿的衣裳挺粗陋,但鞋料子卻是好的,可不是平常百姓家的干臟活兒的人穿的?!?/br> 錢氏的心倏地停跳了一下,嚇得險些穩(wěn)不住腳,心料:“本以為他是嚇唬我呢,沒想到他是鐵了心的要跟我決裂,搞不好這次救不下紹祖,連自己的命都要搭進去?!?/br> “太太,咱們報官吧?”婆子害怕道。 錢氏瞪一眼婆子,害怕地嘟囔著:“怎么報官?你也說了,人家就是在外面擺攤,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兒都沒做,你要官府如何管?可要知道,瞎報官也會坐牢的?!?/br> 錢氏再想之前賴大家的說的那些話,“限期半天”原來是這意思,更嚇得不行,被婆子攙扶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腦子里把各出路都想了一遍。若是報官的話,最好的情況也就是兩敗俱傷,而且名聲受損最厲害的還是自己,搞不好還要被族人唾罵沉塘。她一個寡婦如此丟人,死不足惜,怕只怕她的乖兒子紹祖想不開,會臉上蒙羞,再不認她這個親娘。而榮府那邊,家大業(yè)大,還有新進的戶部侍郎,肯定會想盡辦法把這件事給掩蓋過去,最終能傷些榮府的名聲都算是好結果了。算來算去,還是自己虧得最大,而且榮府那邊一旦惹急了,對她遠在福建的兒子下了狠手,自己就真的追悔莫及了。 錢氏攥著帕子的手心層層出冷汗,糾結許久之后,她終下了狠心,命婆子去榮府一趟,把賴大家的叫來。 婆子走了一會兒,便很快折返回來。 錢氏白著臉問:“可是外頭那些人攔著你?” “那倒沒有,是我一出門就撞見賴大家的了??烧媲?,像是知道我會找她似得,她便主動來了?!逼抛蛹{悶道。 錢氏更是驚詫,萬沒想到對方竟然把這都算計在內了,幸好,幸好她聰明的選擇屈服,不然的話肯定會落個十分凄慘的結局。 錢氏見了賴大家的,低眉順眼,也不敢多提什么要求,只哭哭啼啼地喊著:“我也沒什么別的所求,只求老爺能念舊情,讓我那兒子能少受點苦。東西都在這,我全還回去,還望老爺念一念往日的情分?!?/br> 賴大家的呵呵笑著敷衍,接了東西就出府。本是打算回頭找個僻靜地兒瞧瞧那信上的內容有多厲害。不曾想她一出孫家,興兒就突然沖出來,搶了她手里的東西。 “要死的,你做什么?” 興兒笑:“二爺吩咐的?!闭f罷,理都不理賴大家的,轉身就走。 賴大家的氣得不行,直跺腳,只恨自己錯過了一次拿捏主子爺把柄的好機會。不過,赦老爺與孫家人的事兒數她最清楚,這榮府大管家的位置她們夫妻日后必定坐得穩(wěn)穩(wěn)的了。 賈璉拿到信,讓賈赦確認筆跡之后,當即碎了玉佩,將信焚毀。 賈赦大大地舒口氣,卻還是不敢直視兒子的眼,低頭躲著。 賈璉斜眸瞪他一眼,口氣有點溫和,也有點冷,更有幾分警告,“這種事就這一次!” 具體的賈璉都想好了,賈赦若再犯,就別怪他這個‘兒子’太孝順。定然要把他送到鳥不拉屎逃都逃不出去的莊子上‘靜養(yǎng)’,然后再請十八個漢子天天給他灌藥,好好治一治他的老毛病。 “當然這一次,你當我想有第二次啊。”賈赦還是用胳膊擋著臉。 “二meimei的婚事不許你擅自做主?!辟Z璉道。 賈赦不服氣:“你什么意思?拿了我這個把柄還不放了,我就——” 賈璉一個眼神兒看過來,在賈赦看來,那就是帶著nongnong地威脅意味的陰險目光。罷了,現在情況敏感,就不犟了。 “行了行了,快忙你的去吧?!辟Z赦無奈道,待賈璉走到門口,賈赦突然想起來問,“你今晨去宮里謝恩,怎么樣?” “戶部尚書調任,皇上要我暫時統(tǒng)領戶部要務,我給婉拒了?!辟Z璉道。 賈赦瞪大眼,指著賈璉:“你、你傻了么?” 賈璉回頭白他一眼,“我就是不傻,才給拒絕了?!闭f罷,他便負手離去,只留一陣清風給賈赦。 賈赦動動眼珠子,用他聰明的腦袋使勁兒想,怎么都想不明白賈璉為什么會拒絕。他不服,抬腳就要去找賈母說說,可轉念想自己還有把柄在兒子手上,這段時間還是貓起來,老實點為好,等這件事的風頭過來再說。 賈璉今兒個只是去戶部報個道,三日后才正式領職上班。戶部下分三十二曹,分別由幾位侍郎負責。賈璉只負責農務糧食這塊,他也最感興趣這塊。今晨覲見的時候,婉拒皇帝所謂的暫代尚書之職后,他就主動跟皇帝求自己所擅長的,皇帝對他的自知之明也很是滿意。 賈璉才進官場,靠得是解決軍糧一躍飛升上去的,雖然說他先前在教農務技術上在民間有些聲望,可跟官場上那些混跡多年的老手來說,他還是太嫩。若是這一去就要頂了戶部尚書的位置,別說他自己覺得干不好,就是提這話的皇帝也一樣覺得他能干不好。而且,皇帝之所以會提這些有的沒的,目的就是試探他,也根本就不是真心的?;实垡钦嫘南胱屗斏袝敵踔苯酉轮挤饩褪橇?,根本沒必要馬后炮動嘴提。 其實通過這件事,多少能看出皇帝的態(tài)度來。按理說,四皇子表彰請封的信函早就到了皇帝的手里,但皇帝卻拖了這么久才下旨,顯然是慎之又慎才做的決定。倒不是因為賈璉不夠格,自古立軍功的人封侯封爵的很多?;实壑元q豫,是因為他對‘四王八公’的忌憚,因有太上皇在,他不好一下子給梳理干凈了,但心里頭是膈應的。擱誰誰不煩,養(yǎng)了那么多蛀蟲出來。這就跟一片地有了病蟲害似得,不打藥殺蟲就毀回了一片田。 所以,賈璉是理解皇帝的謹慎之心,重新寵信榮府對皇帝來說是個不小的坎,還好他過了皇帝考驗,至少現在在皇帝眼里,他應該不是個貪得無厭的紈绔子。 當然這些分析賈璉不會只在心里想,回來趁著拜見賈母的空當,他就細細地跟賈母說了。給賈母來個當頭一棒,提醒她榮府而今已經大不如從前了,已經是被皇帝列為被鏟除的對象。 賈璉而今在天子跟前辦事,他帶來的消息自是不容置疑。賈母這心嚇得突突地,提起十二分的精神頭跟賈璉道:“這個家數你最明事理,為了保全祖宗留下來的基業(yè),我們都聽你的?!?/br> 賈璉很滿意賈母這句話,點點頭:“老祖宗若是信任我,我當之無愧,會為這家好。只是管理起來,總要得罪人,傷害個別人的利益,到時候有人情鬧到您跟前,您最是仁慈心軟的,只怕——” “管她是什么來路的神仙,到我跟前都不好用。你放心,為了咱們榮府的子孫后代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我老婆子就是賠了這張老臉也愿意?!辟Z母樂呵呵道。 賈璉要的就是賈母這兩句話,笑著點頭應承,再不提了。這時候,外頭喊“寶二爺來了”。 接著,就聽外間傳來寶玉急惱的聲音:“好jiejie,你怎么這樣嘴快,我聽說璉二哥哥在里面,這可怎生好……” 片刻后,寶玉還是進門了,一臉害怕猥瑣的樣子,給賈母行禮之后,又給賈璉行禮,恭賀他高升。 賈璉打量而今的寶玉,個子長了些,臉圓圓的,白胖白胖的,一笑,兩邊臉上的嘟起來的rou都沒出擱了。才多久沒見,這孩子怎么胖成這樣?本一雙桃花眼,而今愣是胖成了丹鳳眼,若中秋之月的面容而今倒像是個大白面餅子。 賈璉覺得挺可樂,挑挑眉,忍不住笑起來。 寶玉見他笑,心里總算稍稍松口氣,也跟著賠笑。 “而今都乖乖上學了?”賈璉問。 “上,每日都有好好地讀書?!睂氂襁B忙應和表示。他生怕賈璉誤會,再弄出什么花樣對付他。 “來來來,到我這兒來?!辟Z母歡喜的叫寶玉過來,捏捏寶玉的臉蛋,吩咐鴛鴦去把她之前留得冰糖藕端過來。 寶玉一見甜食就停不下嘴,讓讓賈母和賈璉之后,就端著東西坐在一邊兒吃起來。 “昨兒個你封官之后,便已有許多親朋好友遞話來問,要不要辦宴賀喜,我說自然要辦,還得請個好日子,好好熱鬧一番才行呢?!辟Z母笑著對賈璉道。 “不能辦,您這么快就忘了剛剛說得?”賈璉提示。 賈母愣了下,有些不高興的陰下臉,思慮一番,點點頭。 “罷了,就聽你的??蛇@么大的喜事兒,不慶賀一番,倒不吉利了,只自家親戚如何?” “那要有個規(guī)定,姓賈的親戚才可以,其他人不論掛著什么關系一律不行。請個戲班子熱鬧熱鬧就罷了,不要鋪張浪費。”賈璉接著道。 賈母這才笑起來,點頭應和,吩咐人去知會東府。 …… 且說王夫人,那日見了幫元春傳話的太監(jiān)之后,就一直在家忙活著張羅錢。公中的錢她是沒法子搜刮來了,只能再動自己的嫁妝。自己的親meimei薛姨媽那邊更是心狠,這都寫了多少封信過去,至今也沒個消息。 王夫人還惦念這從賈璉哪兒弄來的就盆苗子,這都快要到夏天了,還是不見這幾顆苗子有什么變化。而且王夫人還發(fā)現一個事實,水澆多了,桿子就有點軟。其中三顆似乎是受不得澇,已經從根上生病折斷了。王夫人心疼的不行,剩下的六顆怎么都不敢亂澆水了。還特意花重金請了個行家過來看看,是什么品種,該如何伺候。 這人是周瑞家的請來的,也不是什么厲害的行家,就是個種田的農戶,跟周瑞掛著親戚。周瑞覺得就是看看莊稼的事兒,誰都能看懂,從中貪污了一半,另一半就便肥水不流外人田地給自家親戚周琳。 周琳年紀才四十多,卻是個少白頭的主兒,蓄著山羊胡白花花的,兩鬢發(fā)也已蒼白,乍看上去到真像個面色紅潤看起來很年輕的有點厲害勁兒的老頭。 王夫人屏風坐著,暗中透過縫隙瞧了周琳兩眼,還挺滿意的。 周琳捻著胡子,有模有樣的看了半天,怎么看怎么覺得這盆里頭長得就是收割后的稻桿子??伤植桓姨_定,榮府二太太又不是傻子,她寶貝的東西自該是不俗之物,怎么可能是他以為的稻桿子! “敢問太太,這六株苗子是從哪兒弄來的,此物實在是太新奇了,老夫心中有幾個猜測,但夫人若不說出處,很難猜測到底是哪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