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賈母時，發(fā)現(xiàn)靜芯不在，便臉色不好。賈母見狀欲言又止，直接打發(fā)賈璉先去見媳婦兒，回頭得空再來看他就行。

    賈璉倒是意外賈母的大度，但還是心系靜芯，急忙沖回院兒，見靜芯正在丫鬟的攙扶下笑著迎接自己，他忙接過手來扶她回去。

    賈璉坐定后，忍不住蹙眉問靜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事兒不算什么，暫且先不提?！膘o芯忽然按住賈璉的手，面色肅然，低聲對賈璉道，“你還記得春天時二叔的新納那個通房么？她懷孕了，已有盡六個月。”

    賈璉皺眉想了下，問：“是當(dāng)初祁天來塞過來的那個細(xì)作？”

    “就是她，算算日子，她肚子里的孩子還真是——”靜芯對著賈璉的眼睛，“不好說?！?/br>
    第119章 陰謀與陰謀

    “這事兒我知道了，說說你怎么回府的?！辟Z璉盯著她的臉。

    “你走后大約半月，老太太親自到別苑來看我……”靜芯垂頭抓著賈璉的手，“老人家作了許多保證，回來后她老人家一點都沒委屈我，這些日子我特別好。也許是在這兒住久了，我倒覺得在這住著，比別苑住著更舒服些?！?/br>
    賈璉見她表情只有為難，沒有委屈，稍稍松口氣，“你不用安慰我，知道你們做媳婦兒的不容易。長輩親自出面，說那樣的話，你也是不得不應(yīng)承她罷了，回頭我自會和她好好理論?！?/br>
    “別了，都一家子人，傷了和氣不好。要緊的還是二老爺?shù)氖聝?，他那孩子若真不是賈家的種，可就是一樁天大的丑事了?！膘o芯猶豫了下，接著對賈璉道，“我愿意回來，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興兒的繼母崔婆子來找過我?！?/br>
    賈璉緩了會兒，才想起來，這個崔婆子是當(dāng)初那個涉嫌病煙的崔管事的meimei。她守寡多年，突然嫁給興兒爹，似乎是有針對王熙鳳的目的。

    “她怎么了？”賈璉問。

    靜芯聲音低低地對賈璉道：“她查出那人在放利，還說她草菅人命，逼死逼走了蓉哥兒的兩個通房?！?/br>
    “然后？”賈璉問。

    “她想報仇，想把這件事捅到官府去?！膘o芯擔(dān)憂道。

    “嗯?！?/br>
    “嗯？二爺就嗯一聲？”靜芯不解道，“榮寧兩府是一族人，外人常把這兩戶并作一家來看。她家鬧出這樣的丑事傳出去，咱們的名聲也會受損。”

    “讓她去告吧，告了也沒人敢接?！辟Z璉無所謂道。

    “你這是什么意思？認(rèn)真地？”靜芯追問。

    賈璉眨了下眼睛，表示自己是認(rèn)真的，就在不提此事。賈璉旅途乏累，他伸了伸懶腰，去洗了個熱水澡，就臥在榻上，聽樂顛顛捧書來的賈琮跟他匯報功課。

    靜芯在一邊兒拿花繃子繡花，是不是地抬頭笑一下。

    “二哥哥，我最近還做了兩首詩，先生說我做得極好，可以朗誦給二哥哥聽?！辟Z琮驕傲地翹起他的小腦袋，別有強調(diào)的誦讀起來。

    賈璉聽了直笑。

    賈琮朗讀完就撒歡的往賈璉懷里撲，“二哥哥，怎么樣？是不是很厲害？”

    “喲，誰把咱家的小不點給教壞了，臉皮這么厚！”賈璉捏了捏賈琮的臉蛋，笑贊他詩句做得好，“知道為什么好么？因為已經(jīng)高深到二哥聽不懂了。”

    賈琮愣了下，哈哈笑起來。奶娘忙過來催賈琮回去，二爺剛回來，理該讓人家早點休息。

    “迎春快要臨盆了，算算日子也就這幾天的事兒，咱們回來了，回頭也便宜走動不是？”靜芯還惦記之前的事兒，著力跟賈璉解釋。

    賈璉笑道：“行了，不提這茬，我不計較這個?！?/br>
    次日定省，賈母特意打發(fā)鴛鴦來傳話，囑咐靜芯不要勞動。賈璉見來的是鴛鴦，可見賈母的確是把靜芯放在心上，卻又怕賈母這是故意做給自己看的，還是親自對質(zhì)比較容易弄清楚。

    賈母早做好了準(zhǔn)備，一見賈璉來，就打發(fā)走了屋內(nèi)其它的姑娘媳婦兒們。

    賈璉特意掃了眼王夫人，仍舊是之前那副呆呆木木的老實樣，經(jīng)常低著頭，除了應(yīng)承賈母的話外，他很少和別人有眼神兒交流。

    “是我主張把你媳婦兒接回來的?！辟Z母注意到賈璉的眼神兒在王夫人身上，開門見山，直接說了實話?！拔也环判乃?，不對，與其說不放心，倒不如說把她放在自己跟前兒自己才放心，我老婆子就是為了自己，把靜芯給請回來的，你有什么不滿，盡管沖我撒火。”

    老人家主動把錯攔到自己身上，賈璉還能說什么，反駁是不孝，應(yīng)了又不甘心，干脆就沉默不吭聲。

    賈母氣得直嘆息，“當(dāng)初是我說話重了，傷了你們的心。可這都過去多久了，小半年了，你們的氣也該消了。難不成我老婆子還在呢，你們就要分家出去單過？”

    “這可是大忌諱，誰敢呢?！辟Z璉冷冷回一句，氣得賈母憋悶了好半天。

    “你這孩子要記仇到什么時候！你說你打小，衣食住行，我哪一樣缺你短你得了?，F(xiàn)在對寶玉如何，當(dāng)初也是那般對你和你哥哥的。我老了，不求別的，咱們一家子好好聚在一起，和和氣氣的過日子就行?！辟Z母先指責(zé)，后放軟話，說的而聲淚俱下。

    賈璉不愛聽人哭，眉頭扭成一團(tuán)。

    賈母便開始念叨起賈政，大概的意識就是他也不容易，而今他老實本分了，賈璉就該體諒他，調(diào)和掉他跟禮郡王之間的矛盾。

    “使人陷害靜芯閨譽的事兒，您知道了？”賈璉冷笑問。

    賈母抹淚點點頭，“我狠狠臭罵了他一頓，令他在家禁足一月，也叫他給禮郡王負(fù)荊請罪了。不過你岳父是個石頭脾氣，沒開門見他?！?/br>
    “真的負(fù)荊請罪了？”

    “大白天的你讓他光著身子在王府門口下跪，多唐突，也不好看?！辟Z母解釋道。

    “怪不得?！辟Z璉問。

    賈母無奈指著賈璉，“你！你這要逼死你二叔??！”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既然道歉就要誠心，真來一個負(fù)荊請罪，郡王爺應(yīng)該會有所動容。不然一句不痛不癢的話，就能抵消他對別人所帶來的傷害？”賈璉好笑的搖搖頭，“不誠心，又何必提呢。”

    “你真快氣死我了?！辟Z母捶捶胸口，鴛鴦忙幫她順氣。

    “聽說二叔納了通房，就在我離府幾日后？”

    賈母一臉警惕，“你什么意思？”

    賈璉：“您若是什么時候心情好，可以派個人查查這通房的底細(xì)，畢竟雖是庶子，但賈家的血脈可不容混淆。”

    賈母噎地?zé)o語，無比震驚的張圓了眼看著賈璉。他什么意思？老二通房肚子里難道懷得別人的種？這不可能！雖然是通房，但這丫頭進(jìn)門的時候，可有婆子清楚匯報過，她身子是清白的，初夜有處子血。

    “你不要怨你二叔，就胡編亂造。這侮辱男人的名頭可不好亂扣，傳出去你二叔還做不做人。”

    “好吧，那您就當(dāng)我沒說過?！奔热淮蠹覠o所謂，賈璉就更無所謂了。家里頭也不差多一個人吃飯。

    賈母見賈璉這態(tài)度，反而心底有些介意了。皺眉糾結(jié)了一會兒，跟賈璉好言商議，“我知道，咱們這個家而今唯一榮耀的人就是你，大家都借著你的光，才能在外面長臉。我老婆子心里也感激你，你們夫妻在家如何，我都不管。只答應(yīng)我一件，多少給你二叔二嬸留點面子。他們當(dāng)初的確犯了許多錯，落到這步田地已經(jīng)是他們的報應(yīng)了，你就別再給他們難看?！?/br>
    “我什么時候主動給他們難堪過？那一次不是他們自己犯錯，挑釁，陷害別人？只要他們自己改了這些毛病，誰會浪費工夫搭理他們。”

    這些人與人之間的無聊爭斗，純粹是在浪費生命，他從來都不感興趣。如果這些人哪天變了樣，長成玉米水稻馬鈴薯了，他或許會考慮多看兩眼。不然的話，真的很難抓到他的注意力，除非真有人觸碰他的底線，把他惹急了。

    賈母仔細(xì)回想了下，貌似還真是這樣。每一次，都是二房惹事兒先得罪的賈璉。原來今兒個這人情求得根本沒有必要，叫老二夫妻管理好自己才是正經(jīng)。

    “寶玉近來課業(yè)有所長進(jìn)，很愛上學(xué)，得空你問兩嘴。”賈母忽然轉(zhuǎn)移了話題，面上帶了笑。

    賈璉也笑，“這事兒我一回家就聽說了，他最近的確是很勤快的上課。聽說是學(xué)堂里來了個妙人兒，人漂亮，很討喜。別說他，連薛蟠那廝也跟著上學(xué)了?！?/br>
    “什么妙人？”賈母剛轉(zhuǎn)好的臉又變得陰沉起來。

    賈璉表示不知，他才剛回家而已。

    賈母動了動眼珠子，忙召來寶玉問話，寶玉自然不認(rèn)，只說是學(xué)堂的人和他不對付，故意造謠亂嚼舌根子。賈母大松口氣，這就信了，拍拍寶玉的手一頓囑咐他若受委屈必要告知她。

    賈璉早沒心情聽這些，告辭了。出門左拐，就有一丫鬟猛地沖進(jìn)她懷里。

    清瀾見是賈璉，嚇得忙后退數(shù)步，漲紅了臉尷尬地解釋：“奴婢真是無意的，絕對不是故意……奴婢……”

    “什么事？”

    清瀾恍然清醒過來，忙歡喜的笑道：“倪府傳消息過來，大姑娘生了，是個大胖小子！”

    元春生兒子了？

    賈璉笑：“罷了，這是喜事，原諒你這回。一等丫鬟，做事切勿這樣莽撞了?！?/br>
    清瀾惶恐地點點頭，萬不敢去瞟賈璉的臉。

    賈璉隨即帶著一陣風(fēng)去了，把好消息告知靜芯。賈母也俱是歡喜，一家子聚在一堂，七嘴八舌互相恭賀，又準(zhǔn)備了許多補藥、金銀掛件之類的禮物給倪府送過去。

    次日，王夫人邊坐著小轎去倪府看望女兒，和她的小外孫。孩子皮膚雖還有一點點泛紅，但可辨其五官朗朗，眼珠兒如葡萄般大，很有靈毓之氣。“眉眼長得像你，臉盤子向他父親，將來必定是個俊秀英朗的頂天立地的好男兒?！?/br>
    元春頭上擠著攢珍珠的香色抹額，臉上稍稍恢復(fù)了些血氣。一聽母親提起孩子，她整個人就精神了，笑著說幸虧孩子五官長得像他。

    王夫人瞧瞧往四處看了看，跟女兒小聲道：“你這話可注意些，別叫女婿聽了，沒得生氣?！?/br>
    “才不敢生氣呢，他心里清楚。若真不清楚，就叫他照照鏡子好好瞧瞧，他到底是個什么樣兒?！痹河眯”г沟恼Z氣，卻有著小女人的十足幸福的模樣。

    王夫人知道他們夫妻關(guān)系好，才會開得起這樣的玩笑，一時又羨慕起來，轉(zhuǎn)而聯(lián)想到自己，又禁不住有幾分傷感。

    “我聽說璉兄弟回府住了，他復(fù)得圣寵，今已有無尚榮耀，聽說皇上對他十分深信不疑，已將御賜金牌長期留在他手里了?！?/br>
    “御賜金牌？”王夫人吃驚地張大嘴，一邊用手遮擋，一邊靈活地滑動她的眼珠子?！澳墙鹋埔涣莱鰜恚M不如圣駕親臨？”

    元春笑著直點頭，“當(dāng)然了，璉二哥還真為咱們賈家爭氣?！?/br>
    “什么時候的事？”

    “臨去揚州前，就已經(jīng)御賜了。只是當(dāng)時知情的就那幾位，夫君也是昨兒個從靖丞相口中得知的。”

    “奇怪了，他昨兒個回家，他竟沒提這事兒?！贝说葮s耀，若換做別人，早張開血盆大口四處嚷嚷了。反正換成她自己，肯定忍不住，她還得在大房跟前炫耀一番。

    “他沒說，會不會是因為估計您和父親的感受?！痹簩擂蔚胤怕Z速，試探地跟王夫人解釋。

    王夫人大愣，接著搖頭道不可能。

    “無論如何，您要聽女兒一句勸，本本分分的過日子，咱們二房就這樣挺好的。父親不做官就不做，一家子平平安安的，也不會出什么意外。就打消那些妄念吧，安生養(yǎng)老?！痹何兆⊥醴蛉说氖?，眼淚嘩地就流下來了，“母親可還記得，我剛從宮里回來時，你怎樣對我說的么，你說我年紀(jì)大了，嫁不著好人嫁了，怪我沒出息。要不是弟弟弟妹安慰我，斷然不會有我今日，也不會有這孩子?！?/br>
    王夫人也跟著哭起來，點點頭，反拽住元春的手，和她賠罪，“都怪我當(dāng)時昏了頭，只顧著要面子，和大房爭，卻忘了做為母最重要本分，就是護(hù)住你和寶玉這一雙寶貝。人這輩子，一生一死，帶不來什么，也帶不走什么。只要你們倆能好，我什么都不求。”

    元春哭著靠在王夫人懷里，母親當(dāng)年是何等要面的。才剛自己說那番話的時候，元春還隱隱擔(dān)心過，母親會因她亂言而生氣，再不理會她了。而今她能想得如此通透，看破一切，實屬難得。

    “只要為了你和寶玉，我這輩就算在你二弟面前伏低做小一輩子，端茶倒水之類，我也心甘情愿，都行！”王夫人發(fā)狠道，話畢，就抱著元春一通哭。卻不敢讓元春傷心太久，勸她不必為自己擔(dān)心，笑著拿帕子為她拭去眼淚。

    不多時，便聽小丫鬟打發(fā)來說，榮府二奶奶打發(fā)莊子上的人送了許多活烏雞來，還有燕窩人參等物，另有數(shù)籃子新鮮水果。

    丫鬟洗了兩盤過來。

    元春望見盤子里擺放著兩個圓圓的紅紅的果子，她從沒見過?！斑@是什么？”

    丫鬟望著棚頂自己想了想，“好像叫什么番——茄。說是從番邦弄過來的果子，酸甜多汁，洗一洗直接咬著吃就行。后面這個綠的不能吃，奴婢先給您摘下來。”

    丫鬟隨即將倆番茄送過來。元春和王夫人一手一個。

    王夫人稀奇的看著，掂量，又捏一捏，“還真沒見過這東西?！?/br>
    “該是跟去年草莓一樣，今年換它是新鮮貨了?！痹阂б豢?，果然鮮嫩多汁，酸酸甜甜的。她忙用帕子擦拭嘴角的汁水，打發(fā)丫鬟送一些給老爺太太房里，又讓王夫人帶了幾個回去，王夫人不帶。

    “你璉兄弟就在府中住著，我用不著帶回去?！?/br>
    元春欲言又止，心里清楚二房是吃不著莊子上的東西，卻也沒好意思現(xiàn)場戳破真相。目送走了王夫人之后，元春愣愣地坐在榻上發(fā)愁。

    倪元魁下朝回來，歡歡喜喜的來瞧媳婦兒，笑的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上，“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