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么一次

    ——只是希望你死。

    羽苒看著羽燭夫人，沒有說話，但是他依舊很平靜。

    羽燭夫人說這些話，只是為了讓他悲傷，可是他完全沒有感覺。

    “對，對，你該恨我的，從你記事起，是不是覺得人生除了學(xué)習(xí)，除了歷練就沒有別的事情，我并沒有讓你成才，我只為了逼死你，逼不死最起碼逼瘋，可是你比任何人都爭氣，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卻也次次讓我失望。”

    “不要這副眼神看著我，這種寬恕我不需要，你還記得你每次熱病的時候，我在干嘛，我讓你一宿一宿的抄書，你小時候該去玩的年紀(jì)，我讓你干嘛，我讓你一個時辰背一本書，這對圣人來說都有難度，何況還是那么小的孩子，是的，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出色，甚至天真的以為我這是為你好，我只不過想要把這些不幸?guī)Ыo你?！?/br>
    “所以，是不是從小到大你都沒有睡過好覺，是不是還沒到弱冠之年，你都覺得自己很累，是不是覺得人生乏味無趣，可是你無可奈何……”

    羽苒的手一頓，他平淡的看著羽燭夫人，深如幽潭的眸子此刻平靜的像一潭死水。

    他以為這些都是為他好，所以從小到大，他從來不會去抱怨。

    人生只有失去什么才能得到什么，他絕不抱怨，也不會去抱怨，重要的是他不懂得抱怨。

    這就是人生，是會痛的人生……

    羽燭夫人無聲的笑了，她仿佛很欣賞羽苒這副面容，因為羽苒越是平淡就代表越是不平淡，越是冷靜就代表他此刻非常不冷靜，這個時候，只能靠表面來掩飾他自己。

    那么……她非常得意。

    “是不是，在你十歲的那年，你遇到了樂付雨，那個時候，我在想，如果我的孩子還在，他是不是也會遇到那么美的女孩，是不是也像你一樣優(yōu)秀，在你開始接近那個女孩開始的時候，我并沒有阻攔你，因為我想知道將來失去的時候，你會不會也痛苦。”

    “從那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樂付雨已經(jīng)被貴妃娘娘許給二殿下，我故意裝作不知道，我故意放松對你的監(jiān)視，果然不出所料，你越陷越深，你愛上了她，這個時候樂正王求你了，我也不得不跪下求你，其實看著你當(dāng)時那么的痛苦，我真的很開心?！?/br>
    說道這里，羽燭夫人笑了，谷泉夭覺得這個女人喪心病狂。

    “你別說了，有什么話，你自己留著就好?！惫热部床贿^去，她對這個女人又憐憫又討厭。

    “不說，就永遠(yuǎn)說不出來了?！比绻约和纯嗟脑挘敲磩e人都不能如此開心。

    “還有，你經(jīng)常喝的一味藥里面有介子，這是跟艾草相沖的，一點(diǎn)點(diǎn)艾草的味道也不能聞，這個消息，也是我散布的，我倒是希望你能死在那些仇敵手里，只是可惜，那些都是一些窩囊廢?！?/br>
    羽苒淡淡的看著她：“你還好吧？”

    羽燭夫人笑聲中斷，她詫異：“你為什么不痛苦？”

    “不，我很痛苦，但是痛苦不是人的全部，雖然你做了那么多，但是你還是將我養(yǎng)大，我很感激你?！彼戳丝从馉T夫人一眼：“如果你還想要活命，就不要說話，而且，我最討厭聽這些沒意義的廢話?！?/br>
    “廢話？”羽燭夫人似乎有點(diǎn)不相信：“你為什么說是廢話？”

    “這些話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一點(diǎn)意義，如果淡淡是為了讓我痛苦，那么我告訴你，我很痛苦?！?/br>
    羽苒的聲音是顫抖的，甚至他的眼睛并沒有出賣他，他似乎在為羽燭夫人做過的事情感到無奈，他的眸子清淡似月，可是卻如水一般的沉靜。

    羽燭夫人掙扎著站起來，她扶著桌子，指著皇后，一個字凄厲的劃破蒼空：“殺。”

    就算到了最后一刻，這個女人依舊死不悔改。

    那些殺手都是她從小培養(yǎng)的，對她的話言聽計從。

    然后那些黑衣人沖上來，南貴妃與樂付雨躲在二殿下的身后。

    羽苒沒有說話，連他自己都無法明白自己的府邸竟然會成為一場地獄。

    “小侯爺，怎么辦，打不打？”谷泉夭一邊招架，一邊拉著羽苒，羽苒壓根就沒有動手，看著眼前的屠殺，他沉重的閉上眼睛。

    大殿下一直護(hù)著皇后，皇后依舊從容的像血中奔放的牡丹，異常的美，那血濺了她一臉，她毫無畏懼，就像在修羅場上開出的美麗花朵。

    末了，她大喊一聲：“北辰侯，你再不出手，那就是與亂黨同罪，到時候整個北辰府都將斬首，整個羽家會因你滅亡?！?/br>
    皇后說的是實話，她絕對有能力在自己死后滅掉一個家族，甚至她的死，也絕對會讓整個北辰府背上護(hù)駕不周的罪名，死的可是一國之母，那么北辰府怕到時候早就是人間地獄了吧。

    皇后早就算準(zhǔn)了這一點(diǎn)，算準(zhǔn)了羽苒絕對不會棄他們不管。

    到了關(guān)鍵的時候，作為親娘的皇后還是選擇用了自己的權(quán)利，選擇將他當(dāng)做一把幫她行兇的寶劍。

    他笑了，笑容在鮮血之中尤顯凄涼，笑聲漸漸的放大，就像秋秋夜雨的荒蕪與悲哀，笑得令人窒息，笑得喘不過氣來。

    那種笑聲令人悲哀到了極致，如同死寂的眼睛里總是那么暗淡，好像對這鮮血飛濺的毫不在意。

    突然身體一震，竟然笑……出了血。

    北辰府的屋頂上立刻涌上一批武裝好的暗衛(wèi)，看到羽苒成了這樣，立刻跳下來，這場屠殺是在一刻鐘之后停止的。

    “你真是沒令我失望過，這個時間……剛剛好。”羽苒看著冷與一派的暗衛(wèi)，擦著嘴里的血，看著羽燭夫人：“那些人死了，你輸了?！?/br>
    羽燭夫人靠在墻壁上，儼然已經(jīng)是一個死人了，只是她非常的平靜。

    皇后走到她的面前，冷淡的看著她：“來世聰明點(diǎn)，要狠點(diǎn)，如果當(dāng)初我若是成了你，我一定不會把那個孩子養(yǎng)大，我會第一時間掐死他。”

    羽苒靜靜的看著皇后，他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會做出什么事情。

    羽燭夫人氣息孱弱，或許能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了不起吧。

    羽苒繼續(xù)替她處理傷口，谷泉夭就在一旁協(xié)助，她不敢看羽苒的臉，因為那種近似死亡的冷靜，幾近機(jī)械般的動作讓她心里很難受。

    她似乎聽到了自己心疼的聲音，她知道，羽燭夫人如果死了的話，羽苒一定會為她守孝三年，那么意味著，她……又要等三年……

    可是這個時候，她不是覺得這三年等不起，只是覺得自己的心很疼，如果是她的話，當(dāng)初面對那樣的逆境，面對今日血淋淋的事實，她早就崩潰了吧。

    她從來沒有見過一種人可以冷淡到這種地步，那是怎樣的忍耐力呢？

    “殺了我?！庇馉T夫人看著羽苒，凄厲的叫聲，可是這種聲音帶著殷切的懇求。

    “殺了我……”殺了她，她或許解脫了，就不用痛苦的面對這個世界。

    “給你一個報仇的機(jī)會，北辰侯，殺了我吧，求你了……”她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如果羽苒不殺她，她也是會死的，只是不會死得這樣痛苦。

    看著她的眼睛，羽苒的手停頓了一下，那種十分明亮的眼睛，明亮到了整個夜空的星辰也為之遜色。

    美麗蒼白的臉上閃耀著一種溫和的光，宛若黑暗中的盞燈，臉上蒙上一層汗，瀟瀟暮雨幾時休，仿若四月春雨。

    突然鮮血一濺，谷泉夭沒有反應(yīng)過來，嚇得叫了一聲，羽苒手里的短劍不知何時已經(jīng)刺入羽燭夫人的胸口。

    那血蓬勃而出濺了他一身，已經(jīng)分不清到底是婚衣比血紅，還是血比衣紅，只是知道那鮮血十分的溫暖，可是羽苒的手很涼。

    他最終還是……殺了她……

    皇后看了那尸體一眼，本是威嚴(yán)的臉龐放下了些許從容，她看著羽燭夫人，失聲笑道：“就算有下輩子，你也玩不過我，因為我永遠(yuǎn)比你狠，我可以為了達(dá)到某個目的不擇手段，而你卻瞻前顧后，這就是我為什么永遠(yuǎn)比你過得好！”

    谷泉夭不知道，皇后這句話有幾句是說給羽苒聽的，有幾句是說給南貴妃聽的。

    只是她覺得這個人女人，太可怕了。難道她當(dāng)初就不怕羽燭夫人會殺了羽苒嗎？不，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知道陛下一定不會讓她留下這個孩子，所以在提前五天做好了準(zhǔn)備，她不想牽涉太廣，于是把當(dāng)初那些穩(wěn)婆全都滅了口。

    所以，在她生下羽苒之后，順理成章的用了羽燭夫人的孩子做替補(bǔ)，一個母親怎么可以做到親手掐死自己的孩子，可是掐死別人的孩子還是可以的，說不定皇后曾經(jīng)掐死過很多，于是她就掐死了羽燭夫人的孩子。

    之后，她又將羽苒抱給神志不清的羽燭夫人，羽燭夫人不知道真相就會幫著自己最好的朋友將孩子養(yǎng)大。

    那，如果當(dāng)時羽燭夫人狠起來了，該怎么辦呢？她如果狠起來了，死的只會是羽苒，難道皇后就沒有想過這一點(diǎn)嗎？

    她是想過的，所以她才說自己夠狠，因為當(dāng)時她可以相信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羽燭夫人，一個是蘇解。

    所以，無論她出于怎樣的無奈，她還是將羽苒送上這盤賭局，無論成敗，她自己根本不會傷及根本。

    谷泉夭想著，她忽然覺得自己這樣想皇后實在太黑暗了，她舍不得殺了自己的兒子，所以就殺了別人的兒子，這件事她固然有錯，可是她是愛羽苒的，至少這一點(diǎn)她可以確認(rèn)。

    不然，她將羊脂玉送給谷泉夭的時候，還曾經(jīng)像個母親一般撫摸她的手，溫柔的對她笑，要她好好的愛他。

    這是一個母親的希冀，也是一個母親的心聲。只是這個母親處于矛盾之中，處于漩渦之中，這個世界總有太多無奈。

    她雖夠狠，卻也不是真的夠狠。

    羽苒就跪在羽燭夫人的尸體面前，一如既往的如水沉靜。

    月光淡淡的，風(fēng)聲冷冷的，扯著那紅色的發(fā)帶，仿佛要將他扯起來。

    羽苒明明沒有悲傷，可是谷泉夭卻感覺有一種悲傷將她從外往里擠壓，難以言語的悲哀，讓她感到窒息。

    谷泉夭的眼淚流出來，可是她固執(zhí)的搽去，她慢慢的上前，像當(dāng)初一樣，她也跪了下來，握住羽苒的手，那雙手冰冷刺骨。

    羽苒這才反應(yīng)過來，看了她一眼，目光宛若黑夜中受傷的野獸，可是卻傾斜著如水的淡然。

    “對不起……”羽苒看到谷泉夭，才反應(yīng)過來，今晚應(yīng)該是他們的大禮，不僅錯了吉時，更是要往后推三年。

    “這樣多好呀，再給你三年，這樣你可以真正愛上我，而到時候，愛上我的你會娶了愛上你的我，這……這很好呢？”

    她說著說著就發(fā)覺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就索性的閉嘴了。

    羽苒聲音沉靜下去很久，她當(dāng)初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小時候，她的母親死得那天，她就跪在那具冷透的尸體面前，一滴眼淚也沒掉，后來生了好幾天的病，在她醒來才嚎啕大哭。

    在羽苒的心里，羽燭夫人或許已經(jīng)成為一個母親了，至少這位夫人教會了他太多太多。

    她大著膽子，從身后抱住羽苒，她似乎能夠體會到他的悲傷，能夠看得到他的悲傷，正因為如此，她才想要通過這種方式告訴羽苒，有個人陪著他，跟他一樣，至少不會一個人孤零零的活著。

    羽苒扭頭看了她一樣，伸出手，輕輕的放在她的手肘處，淡淡的道出一句好無溫度的兩個字：“謝謝?！?/br>
    樂付雨看到這一幕似乎很開心，她撇撇嘴，無比諷刺而幸災(zāi)樂禍，提著自己那繡滿蝶戀花的水白色長裙，踩著尸體，踏著鮮血走到羽苒的面前，繞有趣味的看著羽苒，嘴角的笑意諷刺而美麗。

    在她轉(zhuǎn)身的那一剎那，淚流滿面，而她越發(fā)的昂著頭，悄悄的搽去眼淚，繼續(xù)冷淡著踩著尸體與鮮血往門外走去。

    南貴妃與二殿下看了一眼就走了，這場戲，實在是太美了，至少沒有讓她失望。

    也不知過了多久，谷泉夭忽然覺得天底下就剩下他們兩個人，風(fēng)一吹，血腥味乍起，她才反應(yīng)過來，這里還有這么多尸首……

    北辰侯這個人在史書上褒貶不一，可是對其驚才艷艷是眾口鑠金。他在后人的眼中頗受爭議，其人雄才偉略，是當(dāng)代有名的名臣與政客，殺伐果斷，忠君愛民，可是卻迂腐，甚至親手殺了自己的母親。

    對于這件事，曾有文人聯(lián)合起來發(fā)檄文征討他，可是更多數(shù)的是愿意去理解，因為智者一般選擇最快最有利的方式解決問題。

    谷泉夭看著滿天繁星，一點(diǎn)點(diǎn)的連成線，仿佛一件華美的袍子，在黑色的紗上面點(diǎn)綴，那是些多么有靈性的生物！

    有人曾經(jīng)說：那天上美麗的星是人的靈魂，無論他們在這個世界怎么的悲與苦，可是在那上面，沒有煩惱，沒有紛爭。

    谷泉夭在窗子邊上看了一會兒，然后繼續(xù)在屋子里走來走去，走來走去，不時的看看羽苒。

    羽苒依舊在深沉的盞燈下看著書，并沒有看她的樣子，她低下頭又走來走去。

    就這樣來回了好一會兒，她將窗戶關(guān)上，屋子里頓時黑了一片。

    羽苒從書中抬起頭來，不解的看著她。

    “你不喜歡吹風(fēng)嗎？”羽苒合上書，淡淡的，他就坐在燭光旁邊，那燭光照著他的側(cè)臉，清雅如許。

    “不喜歡，我很討厭這個季節(jié)的風(fēng)，因為總是帶著奇怪的味道，我很不適應(yīng)?！惫热沧叩接疖鄣纳磉叄瑩沃X袋看著他笑道：“為什么你會喜歡？”

    羽苒合上書，走到窗戶的旁邊，笑著清雅非常，他身上散發(fā)著柔和的光，這樣的人，到底是怎么墮入凡塵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