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jié)
不待沉重的大門闔上,李府中門正對著的相前街頭卻傳來一陣慌亂的尖叫,一聲聲整齊劃一的沉重腳步聲重重地踩踏著青石板鋪就的整齊道路,激得路邊石子猶如沸水之上顛簸起伏的水珠,在顫動的路面上彈跳不已。 李相心中一動,猛地轉身,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望著街頭處。 如同烏云壓頂一般氣勢洶洶行進而來的玄黑色軍隊! 身披玄甲,手握長槍——這分明探子來報的謝景修手下那三百士兵的模樣! 三百,明明只有三百! 可是眼前這迅速包圍了李府的數百之軍,又是從何而來?! “相爺小心!”隨從高喝一聲,拉住李相飛速退回大門之內,命令小廝趕緊將大門關上。 李相立于門后,聽著外面那一陣驚懼人心的精鐵之聲頓擊之后的肅穆無聲,心中一陣驚悸! 謝景修——謝景修! 李相口中低滾著這個名字,卻莫名地一陣膽戰(zhàn)心驚。 自從元王府私軍被繳之后,為防那些士兵念著舊主難以掌控,早已被解散回原籍。 他為拉攏謝景修而暗中數次調查,他也不過整日里陪著那鳳照鈺在廣安堂里消磨時光,或者去什么粥藥鋪子里沽名釣譽。 他到底哪來的兵?!哪來的兵?! 第174章 離開京城 謝景修帶著蕭御同乘一騎,帶領三百士兵一路朝著正南面的廣平門奔去。 來時從西側的伏靈門攻破,伏靈門的守將衛(wèi)奇本是他從無名島帶出來的人,一直就是謝景修的心腹。 衛(wèi)奇自五歲時被謝景修救起送到無名島,與其他出身貧苦寒微的少年一起在無名島苦讀訓練十年之久。 無名島與世隔絕,那時的島上荒蕪一片,只有一些未開化的土著部落盤踞其上。 歷時十年的封閉訓練,衣食住行都是拜謝景修所賜,所有教官亦是謝景修的忠實心腹。十年之后,少年們只知謝景修這一個至高無上的主人,不知元王府,更不知大梁天子。 與衛(wèi)奇一樣在十三四歲的年紀來到京城的少年還有不少人,主人為他們各備戶籍,放他們自謀前途,平日里無事不與他們聯系,只讓他們各憑本事,自由發(fā)展。 衛(wèi)奇也不知道其他人都在哪里,但他的官職絕對不是最高的,本事也不是最大的。 沒想到最后能幫上主人的竟然只有他。 如今脫下皇城守將的官服換上無名島特制的玄黑兵甲,手握長戟回歸衛(wèi)隊的衛(wèi)奇,心中的激動昂揚無法言說! 他用手指輕輕撫摸著掌心中的長戟,和身上冰冷的玄甲,猶如撫摸著最心愛最貴重的珍寶。 他終于可以回去了,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追隨主人了! 在主人嚴禁他私下聯系的那些年里,衛(wèi)奇沒有一刻真正安心過,惶惶不安的心未能得到一刻平靜。 他知道主人就在那座朱門高墻之內的元王府里,但是因為主人的禁令,他連靠近元王府的院墻都不敢。 離開無名島來到京城的日日夜夜,不管他鉆營到了哪一步,他的心都如同沒有根的浮萍,永遠無著無落。 直到今日此刻,那惶惑無依的內心才終于徹底安定下來。 他終于可以回家了。 謝景修一行人勢如破竹,直沖廣平門而去。 禁宮侍衛(wèi)在這般氣勢森然的玄甲兵手下,完全沒有還手之力。何況他們那位極得盛寵的寵妃娘娘還被挾持著,滿臉是血,鋒利的刀刃就抵在她柔嫩的脖頸上,誰敢亂來? 不管立不立得成功,無視貴妃娘娘的安危這一則罪狀壓下來,他們就再無翻身之地了。 因此一眾侍衛(wèi)只敢在外圍拿著刀劍比劃兩下,沒有一個人真的拼力阻攔。 蕭御坐在馬上,看著眼下這番境地,原還有些擔憂的心徹底放下了。 謝景修看似行為莽撞,到現在卻一直游刃有余,從容不迫。這可不單是運氣好。和他給病人做手術的道理一樣,必然是一切爛熟于胸,盡在掌握,才敢貿然做出這種在別人眼中看來毫無章法的魯莽之事。 至于離開皇宮之后要怎么逃離京城,蕭御也放棄費心多想了,反正謝景修一定會妥善安排好一切。 從太醫(yī)院到廣平門,平日里看著極其幽長的深宮道路,在急行軍的腳下也不過兩柱香的功夫便到了。 廣平門上果然已經有數千軍隊把守在城墻和箭樓之上,秩序井然,完全不同于后面畏畏縮縮追上來的那些皇宮侍衛(wèi)散漫無狀。 這才是真正守護皇城的精銳力量,林顯手下的羽林衛(wèi)。 謝景修勒停戰(zhàn)馬,身后三百玄甲兵亦頓步在六十丈開外。 林顯腰挎長刀,居高臨下地看著下面的謝景修和蕭御二人,面上顯出一分復雜難言的神色。 謝世子馬前端坐的少年是他的救命恩人,沒想到兩人再相會時卻是在這種情境之下。 鳳大夫于他有恩,這大梁王朝卻是他忠心守衛(wèi)的國家,是恩將仇報,還是背叛皇朝?今日他注定是忠義難兩全了。 一個中年男人走到他的身邊,望著城墻之下的謝景修和他和數百士兵。 一邊只有三兩百人,一邊卻有足足一萬精銳侍衛(wèi),李充見狀心中大定,對謝景修為了一個男人就昏了頭的舉動更加不屑一顧。 若是為了一個傾國傾城的女人沖冠一怒為紅顏,最后即便落得一個兵敗身死的下場,也稱得上是一段風流佳話。 為了一個大男人來這么一出,算什么?簡直可笑。 他看向林顯:“林統領,你還愣著干什么?!還不速速將這反賊拿下!進宮護駕!” 林顯看了他一眼:“箭樓上羽林衛(wèi)手中無弩,只有長弓,最重的弓箭射程也只到五十丈?!?/br> 謝景修顯然是算好了的,堪堪停在射程之外。羽林衛(wèi)不能以弓箭取得先機,便只有沖下城墻近身以命相拼了,或者按兵不動,等著謝景修先行動。 謝景修總要想法出城門的,不可能永遠停在那里不動。 他身后的玄甲兵既有騎兵亦有步兵,人數雖少卻氣勢昂揚,精鋼長戟玄鐵精甲,單從聲勢上便將裝備平平的羽林衛(wèi)完全壓制。 “沒有弓箭之利,羽林衛(wèi)真要下墻拼將起來,不過落得一個兩敗俱傷的下場?!绷诛@淡然道,“他雖只有三百步兵數十騎兵,卻已足夠結成戰(zhàn)陣,況且裝備精良,攻守皆宜。羽林衛(wèi)除了人數之外,沒有一絲占優(yōu)。便是人數之利,在那精銳之兵的戰(zhàn)陣之下也不值一提。貿然步下城墻,只怕反給他可乘之機?!?/br> 羽林衛(wèi)身上的裝備比起皇宮內城里的侍衛(wèi)來都不如,何況謝景修手下那一看就精良無比的盔甲長戟。 而這些都是拜李家所賜。李家無法動搖羽林衛(wèi)在永榮帝心中的重要地位,便只能想法從別的方面克扣。 李充此時聽了林顯的話,心中恨他不愿舍命擊殺謝景修,卻也一時無話反駁。 誰能想到,他也有要依仗羽林衛(wèi)的一天。 林顯沒再理他,只是遙遙地望著城墻之下。 謝景修敢獨闖禁宮,難道就真的沒有后手了嗎?林顯絲毫不敢輕敵。 何況他從內心里不愿意對謝景修和蕭御動手。 李充在一旁同樣眉頭緊皺,細細思量著面前的形勢。 他本想著利用林顯先制服謝景修。他們李家做慣了控制轄治人心的事,林顯又是個一心只忠于皇室的老實頭,想促成此事不過輕而易舉。 沒想到林顯以裝備不精為借口不愿速戰(zhàn)速決,偏偏這些還是因李家有意為之才造成的局面。 李充是一個文官,單看雙方兵力的巨大懸殊,他才不信林顯的借口,不過貪生怕死罷了。 林顯的職責是保護皇帝一人的性命,只要皇帝無事,林顯便不算瀆職。因此他就此放走謝景修,不愿意拿命相拼也是人之常情。 要如何說服這些蠢材去跟謝景修拼命……李充目光如電,心思急轉。 謝景修突然一揚手,衛(wèi)隊當中走出一個高大的士兵來,手中如同捏著雞仔一樣隨隨便便拎著一個一身華服的女人。 李充猛地沖上前去,扒著墻頭,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一身狼狽的女人。 林顯卻微不可察地松了眉頭,心中似是吁了一口氣,連他自己也未察覺。 謝景修以馬鞭指著那女人,揚聲道:“林統領,jian妃李氏在此!她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間!爾等速速打開城門,撤離守兵,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 他話音一落,身后士兵便揮槍響應,猛地暴發(fā)出一陣整齊劃一的呼喝之聲。 雖然聽不清楚,那聲音當中的濃烈殺氣卻嚇得李煙兒止不住地瑟瑟發(fā)抖,喉嚨里像堵著一口氣,根本發(fā)不出一絲聲音來。 她從來不是一個真正的柔弱女子,這些年來死在她手上的高官貴人一把手都數不過來。 她可以眼也不眨地看著刑場上那些因她的挑唆誣陷而獲罪的官眷高聲哭喊著冤屈在劊子手的鋼刀之下人頭落地,心中連一絲波瀾也驚不起來。 她從來都堅信自己是一個干大事的人,什么樣的驚濤駭浪她沒有見識過?豈是那些長于內宅囿于深宮之中的庸俗女人可比?在永榮帝沒被那些藥物控制神智的時候,她只靠著這一份與眾不同,便早早地得了圣寵。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那些陰謀手段之下的生死之爭在真正的殺戮戰(zhàn)場之下有多么蒼白無力。 這里甚至還算不上是真正的戰(zhàn)場,卻已足夠駭人心魂,一聲聽不清字眼的呼喝便幾乎驚散了她半條香魂。 蕭御聽著謝景修的話,心中卻突地一動,回頭看了他一眼。 謝景修只是微微瞇眼,遠遠地注視著城墻之上的林顯。 林顯未動,謝景修唰地抽出一柄長戟,直直地指著李煙兒的頭。 “林統領,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只數三下——” 城墻之下此時終于傳來林顯那鎮(zhèn)定果斷的聲音:“不必了。謝世子,你贏了。我可以放你離開,但你必須保證將貴妃娘娘完好無損地送到羽林衛(wèi)的手上?!?/br> 李充怒道:“林顯!誰準你自作主張!” 林顯目光森冷地看著他:“林某無能,為何貴妃娘娘的性命,只能作出讓步。還是李大人有辦法將貴妃娘娘救回來?!林某定然全力配合!” “你!”李充雙目怒瞪,卻無言以對。 他玩弄權謀駕輕就熟,要論真刀真槍地武力比拼,他能懂個什么?! “貴妃娘娘要救!謝景修也必須就地格殺!”李充怒道,“林統領,你敢放走謝景修,就是大逆不道!” 林顯瞇起雙眼,唇角挑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既如此,下官等著大人在圣上面前參在下一本。林某無能,一切只能以保護貴妃娘娘和皇帝陛下的性命為先,其他的都要靠后?!?/br> 李充氣得倒仰,卻再無別的辦法。 別以為他看不出來,林顯分明是不想跟那個謝景修為敵!卻口口聲聲拿著貴妃娘娘的性命安全做借口,真是可惡至極! 李充看著被一個士兵捏在手中的李煙兒,心中恨極這個meimei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若不是她從中壞事,謝景修今日不死也要褪層皮!王爺向來看中謝景修,拉攏不成便嚴令將其除去,這本是大好的一個機會,卻葬送在這個不省事的李煙兒身上! 李充再氣,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林顯命人大開城門,放任謝景修和他那三百士兵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從從容容地通過廣平門。 謝景修遙遙地站在城下,聲音卻清清楚楚地傳入城墻之上每一個人的耳朵。 “林統領,在下因擔憂內子安危強闖禁宮,自知罪不可赦,京城已無在下立足之地。在下欲往南門出城,還請林統領行個方便。等出了南門,在下必當將李貴妃完好無損地送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