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后，突然有消息說“summer”在佛山辦廠的事情遇到了阻礙，據(jù)說是有人拿著他們手續(xù)上的事情來做文章，緊接著兩處倉庫一前一后出了事，一個是雷雨天被雷劈了，附近的幾處倉房都著了火，雖然搶救及時沒有人員傷亡，但物資方面的損失卻是不容小覷；另外一處倉房是因?yàn)橐拱嘀蛋嗳撕染普`事，讓一群小偷摸了進(jìn)去，連夜搬走了不少東西。

    盛夏早在接手了珠寶公司的時候，就料到盛河川會有些動作，他其實(shí)也是在刻意的想要逼著盛河川有所動作——他不動，盛夏怎么摸他的底？但他沒想到對方會這么簡單粗暴的鬧起來。或者這才是盛河川真正喜歡的方式，以前的種種迂回掩飾，不過是因?yàn)樗菚r的實(shí)力還不夠。

    盛夏把電話扔到一邊，不解的問飯桌對面的人，“你說馮家到底圖什么？就這么心甘情愿的被他當(dāng)槍使？”

    霍東暉把他面前涼了的小籠屜移開，換上一屜剛出鍋的熱的灌湯包，“吃這個。香菇雞rou餡的?！?/br>
    這兩天天熱，盛夏胃口不好，晚上姜姨都做的清淡。綠豆粥、幾樣清爽的小菜、兩三種包子燒餅什么的。

    盛夏夾了一個熱包子輕輕咬了一口，搖搖頭說：“我要是馮延，從盛河川這里想撈的好處也差不多撈夠了。就算以往沒法子脫身，這一次也要借著盛河川跟段穎要訂婚的機(jī)會從盛家的這些麻煩事里退出去。你說他看著也不是那么傻的……”

    霍東暉啞然失笑，“想退就能退？又不是買東西，你以為盛河川那么好說話？”

    “他都打上段家的主意了，手里還扣著馮延干嘛？”盛夏還是覺得想不透他的思路，“段家明顯比馮家更有利用價值，他繼續(xù)跟馮延攪和在一起反而會惹段家不快，不是得不償失？”還有一句話他沒說，馮延也算為他鞠躬盡瘁了，怎么就不能發(fā)發(fā)善心放他一條生路？

    霍東暉對他的說法不以為然，“誰會嫌跑腿打雜的人多？只要盛河川能把段穎哄高興，馮家就不是問題。再說段穎雖然是段家姑娘，但畢竟不是當(dāng)家做主的人。真要辦什么事兒，她哪里有馮延這個馮家的當(dāng)家人好用？”

    盛夏冷笑了一下，“馮延既想在我面前賣好，又要緊抱盛河川的大腿來禍害我，這世上哪有兩面討好的事情?！?/br>
    霍東暉問他，“打算怎么做？”

    盛夏說：“當(dāng)然是卸掉他這條臂膀?！?/br>
    霍東暉看著他，夾著包子的手不由得一頓，心里忽然有些不安。因?yàn)槭⑾恼f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神非常冷。

    霍東暉不是什么善心人，也并不是替那些人擔(dān)心。他害怕的，是有一天忽然發(fā)現(xiàn)盛夏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陌生的、冰冷的、沒有感情的樣子。有那么一個瞬間，他甚至有些后悔不該幫著盛夏搜集那些隱秘的消息。

    如果可以的話，他寧可所有的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情都由他來做。但他也知道，很多事都是別人無法代替的。

    他能做的，也只是默默旁觀，以及……

    暗暗祈禱。

    盛河川離開臨海的第十天，丁浩成打來電話，說馮家被人舉報偷稅漏稅，賄賂官員，警方已經(jīng)開始著手調(diào)查了。

    盛河川都不用想就知道這是誰的手筆，也不是很當(dāng)回事兒。在臨海市的一畝三分地上，誰不知道馮家跟“盛世”的關(guān)系？就算真有人舉報，市里壓不住，也不過就是意思意思，在公眾面前走個過場，難道還真的要跟“盛世”做對嗎？

    盛河川又覺得盛夏天真，果然還是年紀(jì)小嗎？竟然想用這么拙劣的法子來對付他，也不想想這臨海市上上下下哪一處沒有他盛河川的人脈？

    于是，盛河川該吃吃該玩玩，期間接到馮延求救的電話也不是很當(dāng)回事兒，隨口安慰了幾句。丁浩成還留在臨海市呢，有他出面，誰還不知道盛河川的意思？

    丁浩成也確實(shí)不負(fù)眾望，上上下下打點(diǎn)了一圈，回話說問題不大。哪家企業(yè)沒有點(diǎn)兒稅務(wù)方面的問題？只要別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就不算什么事兒。

    盛河川聽他這樣說，也就把這事兒放到了腦后。

    沒想到又過了兩天，事情又起了變化。丁浩成再打電話過來的時候聲調(diào)都變了。原來稅務(wù)的人在檢查馮家的賬目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幾筆不正常的支出，警方順著這筆款子查到了幾個混混身上。其中恰好有兩個人因?yàn)榫郾娰€博被抓了起來，因?yàn)閿?shù)額比較大，影響太壞，連他們的家人都知道這一次是要嚴(yán)判的。為了爭取寬大處理，這兩個人便供出馮延，說這位馮公子曾經(jīng)通過他們倆搭上了一個來臨海市躲債的外鄉(xiāng)人，讓這個外鄉(xiāng)人替他去殺一個人。

    這個被殺的人，就是馮延的堂弟，他二叔的長子馮濤。

    馮濤在兩年前出了一場嚴(yán)重的交通事故，搶救不及時，死在了手術(shù)臺上。不久之后，他的父親和弟弟也移民去了國外。當(dāng)初的調(diào)查報告顯示這只是一樁意外，如今突然間變成了兇案，馮二叔和他的幼子一得到消息也匆匆趕回來協(xié)助警方進(jìn)行調(diào)查。

    到了這個時候，丁浩成也覺出不對了?？墒鞘虑橐呀?jīng)發(fā)展到了這個地步，以他的能力再想把它按下去卻是無能為力了。

    第41章 臂膀（二）

    入了夏，山中滿眼青翠，高大的樹木幾乎將公路上方的天空都遮蔽了起來。

    盛夏望著窗外的景色，輕輕嘆了口氣，“在這里關(guān)了這么久，我還不知道原來山里的景色這么好。”

    霍東暉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公路的盡頭就是療養(yǎng)院的正門，很普通的金屬感應(yīng)大門，門上的欄桿粗如兒臂，牢牢的固定在兩側(cè)的石墻之中，看著就覺得很結(jié)實(shí)。一旁的石墻上掛著一塊標(biāo)牌，上書“西嶺療養(yǎng)院”幾個大字。

    從外表看，這里就是一個搞科研的地方。清雅、清靜、不染塵俗。如果盛夏不是跟這個地方有那么深的淵源，只怕連他也要相信這里是個再干凈不過的地方了。

    罪惡丑陋的東西，往往披著光鮮亮麗的外皮。

    世間事，大抵如此。

    開車的司機(jī)聽到盛夏這么說，笑著附和一句，“我們公司每年都會撥出一部分資金對西嶺的自然環(huán)境進(jìn)行維護(hù)。”這個人是霍東云的助理，年紀(jì)不大，但言談舉止非常有分寸?；魱|暉雖然覺得有這么一個人跟著會有種被監(jiān)視的感覺，但也確實(shí)方便了不少。

    盛夏冷冷笑了笑，沒出聲。

    霍東暉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但是當(dāng)著外人他也不好說什么，尤其還是在這樣的地方。他伸手握住了盛夏的手。也不知是不是車?yán)锟照{(diào)溫度有些偏低，盛夏的手有點(diǎn)兒涼，掌心里也仿佛有汗。

    霍東暉輕輕捏了捏他的手。

    盛夏轉(zhuǎn)過頭，很淺的笑了一下。

    車子駛到大門口，霍東云的助理向守衛(wèi)出示了門卡，然后將兩位訪客徑直送到了主樓臺階下。張副院長早就接到電話，說霍總的堂弟要來探望一位生病的故友。所以早早等在那里。見兩位貴賓下車，連忙掛著笑容迎了上來。

    盛夏看見他心里倒有些意外，沒想到當(dāng)年出了那么大的紕漏，他竟然還穩(wěn)坐在副院長的寶座上?；魱|暉說這人跟霍家交情匪淺，看來果然如此。

    張副院長把他們送到重癥院的院門口，就借著有工作要處理的借口回去了。他雖然不是個人精，但一把年紀(jì)了，什么事兒沒見過？真要是故人的話，以霍家的權(quán)勢，哪里還能關(guān)到這種地方來？

    聽到金屬門合攏時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盛夏的身體微微抖了一下。這道門他也曾在白天出入過幾次，但每次都是蒙著眼睛，四肢還被皮索牢牢固定在推車上，像一頭即將被送去屠宰的肥豬。

    霍東暉沉默的拉住他的手。他已經(jīng)開始后悔答應(yīng)陪著盛夏跑到這種地方來了。

    盛夏卻沒想這些。事實(shí)上，在他上午接到那一通電話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再次回到這個地方。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糾纏著他的噩夢的一部分，他原以為這個地方永遠(yuǎn)都只會存在于他的回憶里。

    這種感覺并不好，但似乎也沒有盛夏預(yù)想的那么糟糕。

    也許他的恐懼更多的來自自己的回憶，而不是這個地方本身。

    霍東云的助理將他們帶進(jìn)了重癥院。驗(yàn)過證件之后，守衛(wèi)打開鐵閘門，將他們放進(jìn)了十號樓。

    盛夏一瞬間覺得自己像是又沉進(jìn)了過往的噩夢里，昏暗的走廊、人體發(fā)出的汗臭味兒和消毒藥水混合在一起的刺鼻的氣味兒、病人無意識的哭鬧聲以及敲打鐵門的聲音……

    過去的三年中夜夜縈繞夢中的聲音。

    盛夏的臉色微微泛白，握著霍東暉的手也無意識的收緊。

    霍東暉又看了看他，忍不住停住了腳步，“回去吧。我讓別人來問他，或者他根本就沒什么話要說。只是想誆你呢。”

    “都到這里了。”盛夏搖搖頭，“放心吧，我沒事?！?/br>
    幸而這一段路并不算長。

    霍東云的助理將他們引到了三樓走廊盡頭的那扇門前，核對了一下房門外的銘牌，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門，“就是這里，兩位不要停留太久。我就在門口，有事隨時叫我。”

    隨著鐵門推開時發(fā)出的吱呀一聲響，熟悉的場景再次出現(xiàn)在眼前，盛夏看到站在窄窗前的男人的背影時，恍惚覺得看見了曾經(jīng)的自己。

    男人轉(zhuǎn)過身，輕聲說了句，“你來了?！?/br>
    盛夏眨了眨眼，覺得人世間的溫度重又撲面而來。然而心里卻有些意興闌珊起來。

    他不覺得把馮延弄到這里來有什么不對，他的行事準(zhǔn)則便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但是看到馮延站在當(dāng)年的自己曾經(jīng)站過的地方，他心里卻絲毫也不覺得高興。報仇并沒有給他帶來快樂的感覺。

    盛夏突然間困惑了。

    霍東暉冷靜的打量著這間病房，心里一陣一陣發(fā)冷。難以想象盛夏曾經(jīng)在這樣的地方被囚禁了那么久……

    盛夏在病房里走了幾步，轉(zhuǎn)身看見霍東暉站在門口，心里驀然間安穩(wěn)下來。他轉(zhuǎn)過頭看著馮延，淡淡問道：“你想見我，到底有什么話要說？”

    馮延的外表跟幾天之前的光鮮相比已經(jīng)判若兩人。他的臉色發(fā)黃，眼睛也明顯的眍了，眼底布滿了血絲，整個人看起來都憔悴不已。

    “小夏，”他的嘴唇動了動，“我要是說，我并沒想弄死馮濤，也沒想真的讓你死。你會相信嗎？”

    “相不相信又有什么意義？”盛夏反問他，“你覺得你只是旁觀，并沒有親自下手。但是在很多情況下，旁觀的態(tài)度就已經(jīng)足夠造成最可怕的后果。再說，你能旁觀別人去死，那么你死的時候，就別埋怨別人旁觀?！?/br>
    馮延苦笑了一下。馮濤的事情現(xiàn)在鬧得很大，嚴(yán)判的話，估計(jì)跑不了一個死。但是關(guān)到這里……似乎也不比前一種結(jié)果好多少。

    盛夏在病床上坐了下來，伸手摸了摸光禿禿的床板上鋪著的舊竹席，“也不知道這竹席換過沒有，那年我就是躺在這里，用一支圓珠筆弄死了一個大夫。他是個性虐狂，當(dāng)時指甲已經(jīng)把我這里撕開了?！彼⑽?cè)頭，露出耳朵下方幾道不顯眼的傷口。

    霍東暉扭過頭不敢細(xì)看，心里卻后悔的無以復(fù)加。那年米蘭央求他幫忙的時候，他為什么沒有第一時間點(diǎn)頭答應(yīng)？他冷眼旁觀米蘭到處跑著找人，心里其實(shí)抱著一種等她跑不下去了自己放棄的想法。那時的他，不理解米蘭為什么會為一個陌生人cao勞到這種地步。

    真是……后悔。

    馮延之前并不知道這里是盛夏曾經(jīng)住過的病房，眼睛瞪得老大，臉上的顏色卻迅速的灰敗了下去。

    盛夏起身，走到窗邊，伸手在窗臺邊的墻壁上摸了摸，“吶，這些印痕還在。我每天都用指甲在這里劃一道，生怕自己會忘了年月……其實(shí)這個記錄也不準(zhǔn)確，因?yàn)橛袝r候會一連好些天都不能回來，有時候人在這里，但是神智不清醒，也想不起要過來劃一下……”

    馮延向后退開一步，身體微微抖了起來。被關(guān)進(jìn)這里的第一天他就注意到了這一長溜的“正”字。一筆一劃之間透出的絕望，仿佛穿透了時光的鴻溝，沉甸甸的壓在了他的心上。

    盛夏收回手，似乎覺得自己說這些話也沒什么意思。沉默了一會兒，轉(zhuǎn)頭問馮延，“你到底有什么話要說？沒有的話，我就走了?！边@個地方，多停留一秒鐘都讓他覺得透不過氣。

    馮延的嘴唇動了動，“對不起。”

    盛夏看著他，沒有出聲。

    馮延低下頭，“丁浩成知道很多事。盛河川所有的機(jī)密事都是通過他去辦的。”

    盛夏微微蹙眉，這句話有什么必要憋到這里才跟他說？全臨海市的人都知道丁浩成是盛河川的心腹。

    馮延又說：“你找嚴(yán)橋沒用，他來的晚，盛河川對他也不是很信任。他知道的事情不多。”

    盛夏微微一怔，隨即便有些無奈了。他要說他找上嚴(yán)橋單純的只是想給自己找一個務(wù)實(shí)、生性又踏實(shí)的助理，估計(jì)眼前這人也不會相信吧。

    “陳婉芳知道不少事情，也算是見風(fēng)使舵的好手?！瘪T延大概覺得自己這么說一個女人不好，嘆了口氣，“你可以問問她?！?/br>
    盛夏卻知道短時間內(nèi)自己都不會再去找陳婉芳。這樣的女人，就算真的知道什么，在盛河川被踹倒之前，也是什么都不會說的。能告訴他凱文的事情，估計(jì)一是不想把自己得罪的太死，要給她自己留后路；二來也是因?yàn)椴恢绖P文到底為了什么事來找自己吧。

    “你要說的，就是這些？”盛夏有些失望。

    馮延看著他，神色略有些猶豫，“有些事，我說了你大概不會相信。”

    “你說。”盛夏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盛河川一直很嫉妒你父親?！?/br>
    盛夏挑了挑嘴角，心想這還用你來說？盛河川還是個小孩兒的時候，盛老爺子就發(fā)話以后不許他插手公司里的事情，換了誰誰都不會太痛快吧。而且兩個兒子放在一起，一個病病歪歪，一個身體健康不說，還聰明能干。

    馮延見他這個表情，就知道他沒聽懂自己的意思，補(bǔ)充了一句，“他常說的一句話是：世事不公，明明他比你父親更早認(rèn)識你的母親?！?/br>
    盛夏大吃一驚，“你胡說什么？！”之所以盛夏從未朝這個角度去懷疑，是因?yàn)樗哪赣H比盛河川大了將近十歲。十歲啊，再往前推幾十年，差不多是一代人的差距了。

    盛河川他怎么可能？！

    馮延苦笑，“我說的是真的?！?/br>
    盛夏腦子里嗡嗡直響，除了恨，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惡心。

    “盛河川出生不久母親就去世了，在他的生活中從沒有過女性的長輩來教導(dǎo)?；蛟S盛夫人那種強(qiáng)勢的女性才符合他心目中對……對女性的所有期望吧?！瘪T延艱難的解釋，“他身邊的女人沒有年紀(jì)太小的，你沒注意到嗎？”

    盛夏都被這個消息炸懵了。盛河川是他小叔，他沒事兒怎么會去注意他這些私事？！

    “這些都是平時聽他說的，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瘪T延揉了揉額角，在病床上坐了下來，“當(dāng)初你的父母算是奉子成婚吧？所以盛河川最恨的人是你。他一直覺得如果沒有你的話，泰莉不一定會嫁給你的父親?！?/br>
    盛夏已經(jīng)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對你的感覺也很復(fù)雜，一方面想弄死你，一方面又覺得看在泰莉的面子上不能真的下狠手。尤其泰莉死后……”馮延停頓了一下，“其實(shí)當(dāng)初盛河川沒有直接弄死你，就是為了拿你做人質(zhì)去脅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