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身后默默跟著葉無鶯,沒能從葉無鶯那兒得到半點回應(yīng)的葉無若,眼神中幾乎透著瘋狂,他嫉妒、羨慕,卻又害怕敬畏著眼前明明只比他大幾十天的哥哥,同時,在他幼小的心靈里,還有一種異樣的情緒滋生,這個人是他血脈相連的哥哥,他這樣強大,而自己卻這樣弱小,如果有一天……他的臉上浮現(xiàn)一抹病態(tài)的嫣紅,倒讓葉無若透出幾分艷麗來。 到測試資質(zhì)的這天,葉無若不需要刻意再表現(xiàn)出柔弱來,他的資質(zhì)其實并不算太差,只是平日里裝弱裝習(xí)慣了——這也是他的親生母親教給他的生存之道,葉無若的資質(zhì)乃是地五品,不上不下,卻也不是太糟,在這群孩子里,勉強算是個中庸,倒是有一位堪堪是玄二品資質(zhì),甚至沒有達(dá)到地九品的基本線,這會兒往回走的腳步都顯得格外踉蹌。 這大抵是一個會被放棄的孩子了,他的父母會再生下一個子女,而他如果有其他方面的才能,也許未來還有點指望,若是沒有,也不過是一生衣食無憂罷了,再沒有什么前程可言。 葉無若嘲諷地看著那位堂兄,平日里因為那位是嫡子,哪怕是一位伯祖的孫子,與自己是隔了房的,卻并不妨礙這位在自己面前那過人的優(yōu)越感,結(jié)果,不外如此,只是,他隱約猜到自己的這個哥哥資質(zhì)很好,卻還抱著些許希望,在資質(zhì)測試的這天能翻身,但,無論如何他都沒有想到,葉無鶯,他是天一品,高高在上的……天一品。 “無鶯少爺,家主有請?!?/br> 容貌清秀的青年是主院里的仆從,他穿著華麗的明藍(lán)色曲裾漢袍,一頭相當(dāng)精神的短發(fā)雖然有些違和感,但長眉秀目,長得相當(dāng)賞心悅目。 幾乎所有的孩子堅針般嫉妒的目光都戳在了葉無鶯的身上,尤其是葉慎一血緣關(guān)系上更近的親生孫子孫女。 但這會兒,葉無鶯沒有拒絕的余地,只能帶著青素一塊兒往葉慎一的書房走去。 青年腳步很輕,他也穿木屐,但和一身樸素的青素一樣,竟然腳步落地?zé)o聲。 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了青素的異樣,忍不住多看了青素兩眼,這個侍女瞧著甚至還沒有他漂亮,在葉家的侍從侍女中長相相當(dāng)平庸,但是,身為一名武侍,他年紀(jì)雖輕,卻已經(jīng)是一名六級武者,而他只仔細(xì)看了一會兒青素的步伐,就忍不住心中一凜。 幾乎是一瞬間,他就判斷出,眼前這位少女也是一名高明的武者。 葉其霏一周有五天都會見到青素,但她對這個跟著葉無鶯來的侍女毫無興趣,不僅僅因為她只是一名侍女,還因為她并沒有看出青素的異樣。 在武者中,二級是第一個分水嶺,二級以上的武者,才能算是真正的武者,而跨過了四級,就算是踏入了強者的門檻,而對于高手而言,四級與五級,那是全然不同的概念,五級的武者,氣通百脈,比之四級強了何止一倍!葉其霏資質(zhì)所限,雖然勉強爬上了四級,但要步入五級,卻是今生都不大可能,因為武者一旦突破五級,于武道的境界那便全然不同,煉氣士也是一樣。 葉無鶯進(jìn)了葉慎一的內(nèi)書房,青素只能在外面等。 “你——是無鶯少爺?shù)氖膛??”青年終于忍不住向她搭話。 作為葉慎一的武侍副總管,青年在這個院子里還是有些地位的,他與青素講話,其他人都避開了一些距離,眼觀鼻鼻觀心,一派木頭人的模樣。 “是?!鼻嗨剌p輕答。 她從來不是多話的人,口吻更是輕柔溫婉,任誰都想不到,她不僅是一名強大的武者,還天生巨力。 “你是一名武者?!鼻嗄暧玫氖强隙ň?。 青素點點頭,似乎有些茫然疑惑地看向他,仿佛在問:那又如何? “我記得,諸位少爺身邊,要到十歲才會配備武侍。”因為十歲要到葉家之外去上官學(xué)了,在之前站在葉家的院子里,自然不會有多少危險。 青素微微笑了起來,“我并不是武侍,我是少爺?shù)氖膛??!?/br> 青年:“……” 騙鬼,葉家再奢侈,也沒奢侈到這位原本并不算重要的少爺身邊隨隨便便就有個貌似等級還不低的武者侍女,即便是上等世家,那也要重要的嫡系子孫,才有這種待遇。 “是總管先生派你去無鶯少爺?shù)脑鹤拥???/br> 青素?fù)u搖頭。 青年這才訝異,“你不是葉家的人?” 青素微笑,“嗯?!?/br> 青年這才想起葉無鶯有個和離后又出嫁的“母親”,雖然那位張家嫡長女也已經(jīng)去世,但張家在祈南還是很有些底子的。 葉家這些個少爺小姐身邊的侍女仆從,也有自己父母派了來的,倒是不算太奇怪,但這畢竟是少數(shù),不過像無暇小姐身邊,也是有她祖父家給的人,只是僅此一個,還是因為她祖父家乃是八品世家,比葉家更要高出一線。 青素見青年自己有了猜想,也不解釋,任由他誤會。 雖然,張家這種士族,能請得起她這個年輕的八級武者才有了鬼! 這時候的葉無鶯,已經(jīng)走進(jìn)了葉慎一的內(nèi)書房。 葉慎一的內(nèi)書房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這位葉家家主在一眾世家中算是極其年輕的了,今年不過六十六歲,在這個平均年齡足有一百多歲的世界,以他高階武者的身份,至少可以活到一百五十歲上,這會兒可以說是正當(dāng)盛年,以容貌論,葉慎一不算很出色,四兄弟里唯有葉慎敏長相格外出眾,其次是老四葉慎言,但一個人的長相不是全部,至少他們四個兄弟姐妹站在一塊兒的時候,人們第一個注意到的,卻定然是葉慎一。 “坐?!比~慎一慈和地說,立刻就有侍女輕手輕腳地在他的書桌附近放了一張精致的紫檀雕花小椅,這是一把比起一般椅子要小得多的高背椅,有著線條優(yōu)美的背弧和扶手,照葉無鶯心中現(xiàn)代的說法,應(yīng)該叫十分符合人體工學(xué),尤其符合他這個年紀(jì)的孩子。 而且,這把椅子上栩栩如生的雕花可不是尋常人的手筆,花瓣草葉上的紋路和鳥兒最細(xì)小的絨毛都纖毫畢現(xiàn),單單這一把椅子,放到外面那就是一件藝術(shù)品,可在這兒,它就是一把椅子,一把上面放著柔軟兔毛墊的椅子。 葉無鶯乖巧地坐下來,帶著甜甜的笑看向這位葉家的家主。 說起來……他并沒有什么對不起自己的地方,幾乎可以稱得上對自己盡心盡力,哪怕后來自己被人陷害污蔑,幾乎所有人都再不信他的時候,這位家主仍然為了他盡了最大的努力,甚至親自到博望城中為他奔走。 只除了在最后被葉慎敏逼迫放棄了他,比起他這個天一品的天才可能給葉氏帶來的光明未來,他選擇了親情,選擇了他自小感情親密的meimei,于是葉無鶯被放棄。 這也是葉慎一擔(dān)任家主數(shù)十年來,葉家都不能再上前一步的原因,葉慎一還稱不上優(yōu)柔寡斷,他只是缺乏強者的決斷之心,因此,他在葉慎敏和葉無鶯之間左右搖擺,直至最后向葉慎敏妥協(xié)。 嗯,如果不是老祖宗怒而出手,恐怕葉無鶯根本沒有活著去京城的機會。 那場大震動以葉寶山的暴怒為結(jié)局,葉無鶯才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世不是那么簡單。 因為葉寶山面對他的時候太誠惶誠恐,他在害怕,他害怕葉家對葉無鶯做出的這些事讓他記恨在心,然后,將這種恨帶去京城。他是唯一知道葉無鶯真正身世的人,哪怕這件事見不得光,葉無鶯也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的……親生子。 這無關(guān)親情,只在乎權(quán)力。 黑殷趙氏,才是大殷的天。 第7章 葉慎一這會兒叫葉無鶯來,并沒有什么其他目的,溫和地同他聊了一會兒日常之后,就吩咐人送他回去。 照葉無鶯說,他并不需要人送,尤其送他回去的路上,葉慎一的那位武侍副總管頻頻向青素看更讓他感到不爽。 他認(rèn)識他,因為是葉慎一的心腹,這葉家想要討好他的侍女當(dāng)真不少,可他卻偏偏看上了青素。以前葉無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青素的,覺得這件事頗有點匪夷所思,也曾刻意給他制造機會,畢竟是家主的身邊人呢! 可是葉無鶯現(xiàn)在看到他就覺得討厭。 青素并不喜歡他,他喜歡青素,然而,在對主人的忠誠和這種喜歡之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忠誠,葉無鶯知道他不算錯,卻仍討厭他。 冷哼了一聲,葉無鶯十分光明正大地承認(rèn)自己就是這么個護(hù)短又自私的人。 出了院子,他抬起頭,“不用送了?!毙睦镉憛捴@個人,他卻仍然可以帶著笑,口吻柔和地說話。 青年還想再送一段,卻發(fā)現(xiàn)這個小少爺盡管瞧著笑容溫軟,那雙眼睛卻冰涼如水,甚至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意味。 能坐在這個位置,他自然是很會察言觀色的,這是他的優(yōu)點,是以這會兒感到越加驚異難言。 最終青年只能笑了笑,“那少爺走好?!?/br> 等回到熟悉的院子里,關(guān)上院門,遣退因為聽到消息蜂擁而來恨不得擠到葉無鶯跟前來的仆傭,只剩下他和青素兩個人的時候,葉無鶯才面向她,斂去笑容,鄭重地說:“青素,我有事要告訴你?!?/br> 盡管以他這會兒的年紀(jì)和稚嫩的外貌,鄭重本來就是一件挺好笑的事。 “很重要?” “嗯。” 青素半蹲下來,看著他的眼睛,“說吧?!?/br> 葉無鶯就喜歡青素這一點,她從來不會因為他年紀(jì)小而試圖影響他cao縱他,更不會無視他的意見不聽他的要求,哪怕他的話再荒誕無稽,她也會認(rèn)認(rèn)真真地聽完,然后才說她的看法。 她穩(wěn)重可靠,又足夠耐心溫柔。 如果說重生有什么真正讓他覺得高興的事,那便是身邊還有青素,這一次,她還活得好好的。 葉無鶯緩緩?fù)氏律砩仙钋嗌膶捫溟L衫,露出以一個五歲孩童而言顯得略微單薄的上半身,“我偷偷在鏡子里瞧過,我的后背這里,有個奇怪的東西?!?/br> 青素看著他轉(zhuǎn)過來,當(dāng)看到他左側(cè)肩胛骨下三寸的那個小小的金色胎記時,眼瞳瞬間緊縮。 那個胎記很小,大概只有成人半個指甲大小,淡淡的,還不夠明晰,但是仔細(xì)看去已經(jīng)能夠看清它的形狀。 這是一柄金色的小劍,如果有人拿放大鏡來看,會發(fā)現(xiàn)這把劍連劍身上的雷霆紋路和劍柄的刻印都很清楚,就好像一個用烙鐵烙下的印痕,而不像是一個胎記。 但這就是一個胎記,正宗黑殷趙氏嫡枝,極小概率的金雷真武體才會有的特殊胎記,上一個正是他這輩子的便宜爹,如果沒記錯的話,他這一輩另一個擁有這等體質(zhì)的家伙要到后年才會出生,這胎記十分古怪,剛出生之時是瞧不見的,隨著年紀(jì)的增長,才會越來越明晰。 當(dāng)然,原本的葉無鶯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后背有胎記,他內(nèi)里的靈魂畢竟不是個小孩子,并不喜歡人服侍,即便是葉家的仆侍偶然看到了,也不知道這是個什么東西,只有青素知道,可是機緣巧合,她從沒看過。 上輩子直到葉無鶯去了京城,在和那個家伙……上床的時候,被他瞧見才算是知道了自己天資的秘密。 這一次,葉無鶯卻準(zhǔn)備早早利用這一點。 “這是——”青素吶吶無言,她真的沒有想到,這么小的概率會恰好在葉無鶯身上出現(xiàn)。 青素也姓趙,不過家中世代是黑殷趙氏的仆從,她們一家個個都在皇城之中,作為家中次女,她的天資不算最高,長相卻是最差,被那些個貴人挑走其他姐妹之后,只剩下她陪著一個懵懂的男孩兒來到了這距離皇城千萬里的祈南,這不是什么好差事,她卻安之若素。 任憑誰都不曾想過,這個已經(jīng)被決定拋棄的趙家子,居然是金雷真武體。 這事情大了。 青素苦笑了一下,又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不僅僅是這樣,”葉無鶯套上衣服,回頭看向她,“我之所以會去看這里,是因為前陣子我覺得這個地方有些發(fā)燙。” “發(fā)燙?” 葉無鶯點點頭,“所以才會去鏡子里看那里究竟有什么啊,然后就不僅僅是發(fā)燙——” 青素發(fā)覺自己的心臟已經(jīng)快承受不起這種刺激了。 “昨天,我發(fā)現(xiàn)只要我想,就可以去另一個地方。” “去另一個地方?”葉無鶯皺著眉,仿佛在想怎樣表達(dá),“就是,不是葉家,但是也有綠草地的地方,那里只有我一個人,叫誰都沒回音?!?/br> 青素已經(jīng)震驚到麻木,“只有綠草地?” “有一間小屋,很小很小,周邊還有什么看不清楚呀。”葉無鶯“天真無邪”地眨了眨眼睛。 青素拉住他的手,“那你試著能不能帶我一起去?!?/br> 葉無鶯閉上了眼睛,拉著青素的手裝模作樣地皺起了細(xì)小的眉,當(dāng)然,事實上什么都沒做,然后睜開眼搖搖頭,“不行哦。” 青素嘆氣,“一個殘破的洞天,也不知是趙家什么人的?!?/br> 恐怕整個葉家,哪怕是葉寶山的見識都是比不上青素的,葉無鶯直至多年之后,才知道孩童偶爾自帶殘破洞天這種事,其實并不是多么驚世駭俗,單單是歷史上有記錄的例子就有六個,當(dāng)然,在大殷那漫長的,歷史記載都可以堆滿一整個書架的歷史上,只有六個本身就說明了這微小的概率。 但是青素知道,因為這六個人之中,有兩個曾是趙家人。 葉無鶯——是第三個。 這世上武者突破了九級,就可以成為圣者,煉氣士突破九級更難,若是踏過那一步,就會被稱為賢士,這個世界,成為圣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整個大殷圣者賢士的數(shù)量都十分有限。 只要踏過那一步,再想對付他就變得很難很難,這也是上輩子那些個人絕對不能容許葉無鶯稱為圣者的原因所在。 成為圣者,就會擁有洞天。 并不是修仙小說里那種洞天福地,意思卻也差不到哪里去。 換個西幻里的形容詞大概可以叫做“半位面”,和隨身空間十分相似,唯一的差別大概就在于……所謂的洞天其實很難生成,即便是圣者或者賢士,一開始的洞天大概也就能容納他自己一個人而已,漸漸的才能艱難成長擴大,普通的圣者賢士終其一生,也不過只有一間屋子大小的洞天,稱之為洞天那都是夸張的說法。葉無鶯被帶進(jìn)過京城一位知名賢士的洞天,也去過他那便宜爹的洞天,他們都是擁有洞天的賢士圣者中的佼佼者,卻也不過如此。 因此,頂多只能說成是半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