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大丫性子溫順,說話也細聲細氣軟軟糯糯的,臉上常常掛著笑,這條巷子里的一家有好多孩子,都喜歡和大丫玩,不過,那些人家里規(guī)矩多,甚少串門,頂多也是一起出門遇著了,一起去街上玩。叫過大丫幾次,若小洛不去,她也不去,可那些人仍會不知厭煩的叫她。 語聲剛落,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嚇得沈蕓諾抬著簸箕的手差點滑了下去,兩只狗又跑了出去,到門邊,吠了兩聲沒了聲,邱老爹轉頭道,“怕是艷兒回來了,日頭曬,等不及了?!?/br> 沈蕓諾將簸箕里的銀耳攤開,就見邱艷提著籃子,靠在門邊,臉色慘白,仿佛,周身籠罩了薄薄的寒冰,凍得她瑟瑟發(fā)抖,邱老爹拉著她,手探上她額頭,驚呼起來,“是不是中暑了,額頭怎么這般涼?” 邱艷靠在門邊,好一會兒,唇色才恢復了紅,雙唇蠕動兩下,看沈蕓諾一臉擔憂,她抿了抿唇,聲音有些軟,臉上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可能中暑了,市集人多,熱得滿頭大汗?!?/br> 沈蕓諾和邱艷相處許久了,多少清楚她的性子,抽回手,上前,緩緩的接過她手里的籃子,的確有些沉,里邊的幾個雞蛋打破了,露出黃色的蛋黃,順著空心菜往下邊流,“嫂子進屋緩緩,我先把籃子里的菜收拾出來?!?/br> 邱艷心思細膩,而籃子里的雞蛋橫七豎八放著,該是在市集上遇著什么事兒了,旁側的邱老爹回過神,上前奪了她手里的籃子,“你扶著艷兒回屋坐坐,籃子我來收拾就是了。”家里沒個女人,什么事兒邱老爹都會做,煮飯更是不在話下,收拾菜和雞蛋算什么。 回到屋里,沈蕓諾替邱艷倒了杯茶,心突突跳得厲害,她下意識想到出門在外的裴征了,望著邱艷低垂的睫毛,若有所思道,“嫂子是不是在市集上聽說了什么?魂不守舍的?” 邱艷神色怔怔的,眨了眨眼,潸然淚下,沈蕓諾大驚,放下手里的茶杯,心里恐懼加大,“是不是出事了?” 邱艷一怔,抬起頭,鼻子通紅,用力的拉著沈蕓諾的手,試圖隱瞞中間的事兒,沈蕓諾懷著身子,知道這個消息,身子哪兒承受得住。然而,她越不說,沈蕓諾心下越著急,手捂著衣角,心思一轉,臉色慘白如紙,“嫂子,是不是我哥出事了?” 裴征去南邊,縱然出事,消息傳到清水鎮(zhèn),也不見得有裴征的消息,一定是沈聰出事了,邱艷擔心她懷著身子,記憶里,沈聰受過很多次傷,邱艷進門的那兩年,沈聰受了傷,會讓邱艷瞞著她,有天晚上,她睡不著,想找邱艷說話,到門口,聽著里邊傳來兩人的說話聲,說好夜里不回來休息的沈聰不知何時回來了,她以為沈聰不喜歡她了,回來也不找她說話,黯然離開時,才聽到里邊傳來沈聰壓抑的隱忍,“我在家休息兩天,你明早帶阿諾出門轉轉,她膽子小,見著我這樣,又該擔驚受怕了?!?/br> 那時候,她才明白,為什么有時邱艷會多做一份飯菜,收拾了碗筷就帶她出門,回來,鍋里的飯菜沒了,邱艷也不過問,她以為家里有人,邱艷說她多心了,是老鼠,害得她夜里不敢睡沉了,還曾讓沈聰里里外外找過,并沒有見著所謂偷飯菜吃的“老鼠?!?/br> 那一晚,她才恍然大悟,是沈聰在外邊受了傷,一個人躲在家里養(yǎng)傷,之后,她心里對老鼠的恐懼才漸漸沒了。 此刻,見著邱艷欲言又止的神色,她心里恐懼也愈發(fā)大,咬著下唇,伸手握著邱艷冰涼的雙手,語氣有些急,“嫂子,你和我說說,是不是我哥出事了?” 沈聰會做人,在清水鎮(zhèn)沒人敢得罪他,沈蕓諾不知曉其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那些血淋淋的場面蔓延上心頭,她首先想到的便是沈聰被人打瘸了,渾身是傷,擋在地上孤立無援,這個夢,伴著她過了好多年,她好怕夢成真了。 “你哥,入獄了,有人到縣衙告他,說他殺了人?!鼻衿G瞞不住了,她正在選雞蛋,遇著街頭雜貨鋪的小二,邱艷才知曉了這件事。 聽著這話,沈蕓諾莫名松了口氣,人還在就好,細問邱艷其中得細節(jié),沈聰在縣衙當值這么久了,監(jiān)牢那邊也有認識的人,沈聰手里沾過人血,卻不會殺人,肯定其中陷害他,“嫂子別急,哥肯定被人陷害的?!?/br> 邱艷身子微微發(fā)抖,回來的路上,她腦子里一直渾渾噩噩,早上,她和沈聰一塊出的門,送小洛去書院,瞧著小洛進門,兩人還說了會兒話,她提醒沈聰中午早些時候吃飯,沈聰沖他笑了笑。 腦子里盡是沈聰臉上的笑,在場子里待久了,沈聰不喜歡笑,兩人剛成親那會,沈聰更是常常對她板著臉,戒備得很,怕她對阿諾不好,怕她打阿諾,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真正關系好,還是他服徭役回來,彼時,她已收斂了身上的尖銳,沈聰也愈發(fā)成熟穩(wěn)重,遇著事兒,兩人反而能有商有量,漸漸,沈聰身上的戾氣才消散了。 “聰子這些年在外邊結仇不少,這兩年,在清水鎮(zhèn)大家都不敢惹他了,你說這回到底得罪了誰?”邱艷聲音有些虛浮,靠在沈蕓諾肩頭哭了起來,沈蕓諾著急,“嫂子,你說說到底怎么回事?”她腦子懵懵的,只是下意識的問出了這話,語畢,抬手才驚覺,臉上也掛著淚珠子,抹了兩下,忍不住抬高了聲音,“嫂子,哭解決不了事兒,我們想辦法?!?/br> 這時候,屋里傳來小孩的啼哭聲,沈蕓諾站起身,聲音低了下去,“小峰醒了,嫂子先喂孩子?!?/br> 盯著沈蕓諾漸漸平靜的臉,邱艷正了正神色,哽咽道,“你說的是,聰子鐵定被人算計了?!睆纳蚴|諾懷里抱過孩子,邱艷邊喂孩子,邊說起其中的事兒,前不久,興和巷子那邊丟失的小孩子是在沈聰負責的那條路邊河灘上找著的,那些人說沈聰奴役百姓,活生生把孩子給累死了,服徭役修路,縣衙里的捕快有自己負責的區(qū)域,剛開始,本是沈聰負責從鎮(zhèn)上到興水村這條路的,沈聰為了避嫌,和人換了,沒想著如今出了這事兒。 聽著這話,沈蕓諾蹙起的眉頭舒展開,“縣衙里有仵作,是不是累死的,仵作會給哥一個交代?!蹦菚灿X得孩子死得奇怪,尤其,過去這么久了,才發(fā)現孩子的尸體,確實不對勁。 兩人說著話,外邊響起敲門聲,邱老爹正好在院子里曬銀耳,大步上前打開了門,不等邱老爹說話,就被來人推倒了,“你們還我狗蛋,我家狗蛋才九歲,你們怎么這么狠的心啊?!?/br> 兩條狗嗷嗷撲了上去,頓時,院子里一片嘈雜,邱艷和沈蕓諾站起身走了出去,看對方有好幾人,手里拎著棍子,一棍子打在招財身上,邱老爹躺在地上,額頭流著血,邱艷隨手把小峰遞給沈蕓諾,“阿諾,快回屋,關上門別出來?!?/br> 沈蕓諾抱著孩子,半歲大的孩子,在她懷里立了起來,聽著叫罵,張嘴嗷嗷大哭,沈蕓諾不知所措的站在門口,抬腳追上邱艷,走了兩步又停下,大丫還在屋子里,她緊緊抱著小峰,邊往大丫屋里走,邊大聲喊救命…… “你們害死我家狗蛋,我要你們還命……”來人有四個男子,三個女子,對著邱老爹拳打腳踢,兩只狗挨了好幾棍,痛得嗚嗚直叫,卻固執(zhí)的撲上前咬人。 邱艷背后也挨了一棍子,剛聽說沈聰入獄,就有人來家里鬧,邱艷來不得悲傷,擋在邱老爹身前,沈蕓諾回屋放在大哭不止的小峰,叫大丫陪著小峰,轉身走了出去,她沒有想那么多,關上門,雙手顫抖的落了鎖,平時一瞬間的事兒,此時,因為雙手發(fā)抖,鎖門也變得格外漫長,緊接著,她去灶房拿了兩把刀,沖出屋,兩只狗,一人咬著其中兩個男子的大腿,另外兩人的棍子,一下又一下落在邱艷的背上,其中一人試圖脫邱艷的衣衫,兩名婦人,揪著邱艷頭發(fā),沈蕓諾大叫一聲,沖了上去。 她常年切菜,刀法好,尤其顧不得其他了,就是想著邱艷和邱老爹不能出事,一刀砍向男子的腰間,男子有所防備,推開一步,抬腳欲踢她得肚子,沈蕓諾反應極快,刀立即揮下,然后,只聽啊的聲,男子軟了下去,刀陷入男子腿間,沈蕓諾隨著男子倒地的動作,差點摔了一跤,她緊緊咬著唇,松開手里的刀,握著另一把,砍向另一名男子…… 遠門外,傳來咚咚的腳步聲,沈蕓諾滿頭大汗,顧不得肚子疼,邱艷邱老爹和兩名婦人扭打作一團,沈蕓諾目光直直的盯著倒下地的男子,兩人抱著身子,驚恐萬分的瞪著她…… 刀疤和李杉到的時候,便見沈蕓諾滿身是血,手里握著刀,目光像極了怒氣中的沈聰,兩人心中一震,揚手,吩咐人把所有人給捆了,邱艷身上挨了好幾棍子,疼得直不起腰,院子外,站了好些看熱鬧的人,“果真是親兄妹,當哥的殺了人,擋妹子的又拿刀砍人。” 刀疤聽到聲音,朝人群里望了眼,頓時,有人沖出去,把說話的婦人拎了出來,刀疤毫不顧忌給了她一耳光,“今日得事兒,是我刀疤做的,誰多說一個字,別怪我翻臉不認人,誰說,我叫誰家破人亡,我刀疤一個人,大不了一死……” 語聲一落,上前奪了沈蕓諾手里刀,沈蕓諾緊緊拽著,刀疤于心不忍,輕聲道,“阿諾妹子,沒事兒了,松開……” 沈蕓諾像沒聽到似的,目光陰狠的望著刀疤,刀疤心中一痛,沈聰出了事兒,逢著場子里有人鬧事,他才來得晚了,早些時候來,家里也不會發(fā)生這種事兒,沈聰若知曉了,心里鐵定會怪他沒有照顧好她們。 半晌,沈蕓諾菜松了手里的刀,院子門口看熱鬧的人一哄而散,想著刀疤說的那番話,再也不敢多言,家里拖家?guī)Э?,沈蕓諾砍人的事兒真?zhèn)鞒鋈?,刀疤一定會說到做到的,那種地方的人手里都背著人命。 沈蕓諾愣愣的回屋,李杉匆匆去外邊請了兩個婆子伺候沈蕓諾梳洗,人是場子里的人,嘴巴嚴實,鐵定不敢亂說,邱艷狀況不太好,邱老爹也是,李杉和刀疤站在堂屋門口,心下發(fā)急,正欲開口問刀疤接下來怎么辦,就聽著屋里傳來沈蕓諾的哭聲,婆子走出來,神色發(fā)白,“裴娘子說肚子痛,你們快請個大夫,肚子里的孩子怕是要不好了?!?/br> 李杉一頓,瞬間跑了出去,“我去請大夫。” 場子里來的人多,鬧事的六人被控制住了,兩名婦人哭鬧不止,四個男子則一臉悻悻,刀疤沉著臉,眼眸閃過嗜血的光,一腳踩向男子的傷口處,腥紅的血順著傷口直流,嚇得旁邊兩名婦人尖叫起來。 “今日敢來,就得承受后果,不管你們得了誰的好處,阿諾妹子沒了孩子,你們家里的孩子也別想留住,死一個是死,死一堆還是死……”刀疤認識沈聰這么多年,沈聰將沈蕓諾看得多重他比誰都了解,沈聰手里沒有人命,不代表他會容忍欺負沈蕓諾的人,這兩年,沈聰性子溫和不少,而他刀疤,卻還是那個刀疤,他不怕手里有人命。 幾人面色慘白,跪在地上求饒,兩名婦人也害怕起來,瑟瑟發(fā)抖,家里還有好幾個兒子,如果真的沒了,她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其中一個婦人歇斯底里起來,沖另一婦人大喊道,“都怪你,我都說沈家不是好惹的,狗蛋死了,我們好飽過日子,是你,是你連累了我……” 刀疤不想聽兩人斗嘴,叫人堵住兩人的嘴,不一會兒,醫(yī)館的大夫來了,是平時給他們治病的大夫,刀疤客氣的指著屋里,讓大夫進屋,他和李杉也顧不得男女之防,跟著走了進去,屋子里縈繞著淡淡的腥味,婆子抱著換下來的衣衫出去了,還是有味道留下來。 大夫替沈蕓諾把脈,望著她直勾勾的目光,側目看向刀疤,刀疤胸口一緊,“大夫,她是阿諾妹子,聰子的meimei,您給好好看看?!贝蠓虺D陰蛨鲎永锏娜丝床?,對沈聰自然也熟悉,聞言,點了點頭,半晌,抽回手,開了個方子交給李杉,“衫子去醫(yī)館抓藥,我們出門說?!?/br> 刀疤急了,剛走出門,拉著大夫在旁邊說話,“你可得把人治好了,聰子眼下在監(jiān)牢里邊,若知道這事兒,后邊會發(fā)生啥,咱都攔不住,他有眼下的日子不容易,大夫,你可得幫幫他?!?/br> 大夫嘆了口氣,直言道,“往年,聰子受傷,從不低聲下氣的他卻求我救他的命,說他若死了,阿諾也活不了了,我哪不知曉他心里對他妹子的看重,阿諾身子骨還算好,這會動了胎氣,能不能保住,我也不好說,你知道我的,能給你個準信,絕不會保留,阿諾的情況,確實不好說?!睉阎碓校罴芍M大喜大悲和大動作,這兩者,今日沈蕓諾都經歷了,孩子的事兒,他也說不準,“先吃副藥,晚些時候再看看?!?/br> 沒見血,若心情好,好生養(yǎng)著,說不定沒事兒。 刀疤心口一顫,望了眼緊閉的房門,讓大夫給邱老爹和邱艷瞧瞧,屋子里,傳來大丫和小峰的哭聲,刀疤想起還有兩個孩子,循著聲音找去,望向門上落了鎖,該是擔心傷著兩個孩子才把人鎖起來,他找了圈沒找著鑰匙,叫了聲里邊的大丫,讓她別站在門口,退后一步,抬腳,啪的聲,門開了,床上,大丫站在床沿上,手扶著欲滾下床的的小峰,刀疤闊步上前,抱起哭得面色通紅的小峰,側目望著同樣滿臉是淚的大丫,他聲音粗噶,“大丫,沒事兒了,娘和姑姑在屋子里睡覺,干爹抱著你們去外邊轉轉好不好?” 邱艷傷得不輕,邱老爹額頭也傷著了,刀疤不想兩個孩子看著那副場景,故而提出抱他們出門走走,大丫卻警醒起來,哭著找娘,沈蕓諾把她們關在屋子里,兩條狗一直在叫,肯定是家里來壞人了,她知道。 “大丫聽話,姑姑和娘在休息,等她們睡醒了,我們就回來好不好?”邱艷和邱老爹身子怎么樣了他還不知道,沈聰那邊,肯定不敢要他知道的,哄好了大丫,懷里的小峰卻怎么都不好,還尿了刀疤一身,大丫在旁邊吸了吸鼻子,“弟弟餓了,姑姑說弟弟尿了肚子沒東西就會餓,干爹給弟弟找吃的?!?/br> 刀疤沒照顧過孩子,哪懂小孩子吃什么,大丫卻懂事的拉著刀疤去了灶房,揭開一個瓷罐子,里面是邱老爹磨出來的米米分,“干爹喂弟弟吃這個,弟弟哭,姑姑就是這么喂的?!贝笱疽娺^沈蕓諾照顧小峰,和刀疤說了兩句,哭得久了,不時會打嗝,好在刀疤聽明白了,哄著小峰,叫人進灶房,旁邊有個吊著的小鍋,該是專門給小峰弄吃食的,燒好開水,刀疤舀了幾勺米糊放進去,可能吃的次數多了,小峰瞧著鍋里的米糊,人心慌起來,小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睜大眼望著鍋里的米糊,哭得更厲害了。 刀疤舀一勺自己嘗了口,軟軟的,含在嘴里就化了,不過舌頭上殘著少許米糊,他抿了抿,依著大丫說的往里邊加了少許的豬油,一勺子一勺子的喂小峰,小峰吃得急,刀疤怕噎著他,速度漸漸慢下來,問大丫沈蕓諾給小峰喝水了嗎?大丫搖頭,見小峰不哭了,大丫轉身,朝邱艷屋里跑,不一會兒,屋子里傳來小孩子的哭聲,小峰朝外邊望了眼,低頭,繼續(xù)吃自己的。 刀疤嘆氣,李杉問他院子里的人怎么處置,問清楚才知道,兩個婦人其中一個是狗蛋娘,一個是狗蛋嬸嬸,至于四個男人,她們不認識,李杉懷疑道,“背后有人栽贓聰子哥,刀大哥瞧著怎么辦?” 刀疤面色一狠,“帶回場子,把背后之人找出來,拿只手拿的棍子,將其剁來,聰子在風口浪尖,別要了人的命?!彼麄兂鰜頃r,鎮(zhèn)上的忍都在說這件事,沈聰不止牽扯到一條人命,還有死在破廟里的李塊頭,以及興水村的裴元平,李塊頭是自己生病死的,至于裴老頭,和沈聰沒多大的關系,有人把所有的事兒全部往沈聰身上引,目的必然不簡單。 李杉點頭,望了眼安靜下來的小峰,心里嘆了口氣,院子里的那四人是沒命活了,這么些年,沈聰不殺人,是心里存著事兒,他是知曉的!二刀疤,孑然一身,沒那么多顧忌,不會對四人手下留情。 吩咐人將四人帶出去,李杉望了眼被堵上嘴的兩名婦人,“聰子哥喝狗蛋的死沒有關系,狗蛋是不是累死的,你們會一點都不知道?孩子什么時候失蹤的,你們當娘的,心里會沒數?今日,沈家人沒事兒就算了,若她們有個三長兩短,哼~” 兩人縮了縮脖子,狗蛋娘淚流不止,她也覺得其中不對勁,狗蛋是在巷子里玩被人帶走的,怎么會死在河灘邊,是她在家里忙,忘記狗蛋了,都怪她…… 邱老爹額頭傷口纏了布條,邱艷護著他,他身上挨了棍子,沒多大的事兒,邱艷的傷則嚴重得多,大夫給了藥膏,讓旁邊的婆子給邱艷擦藥,隔著衣衫,按了按邱艷后背幾個地方,“背上骨頭傷著了,你好好養(yǎng)著,別亂動,家里忙不過來就請兩個人,身子最重要?!?/br> 邱艷忍著痛,那幫人來得突然,沒回過神來,她咬著牙,問沈蕓諾的情況,大夫點頭道,“阿諾沒多大的事兒,你自己的傷得養(yǎng)著?!?/br> 邱艷狐疑的看了大夫兩眼,明顯不信,沈蕓諾砍傷了兩人,動作大,肚子里懷著孩子,怎么會一點事兒都沒有,盯著大夫看了許久,什么也看不出來,她撐起身子,被大夫按住了,“她沒多大的事兒,只是受了驚嚇,睡一覺就好了。” ☆、113|060624 一屋子人要么傷了要么年紀小,刀疤讓兩個婆子留下來照顧他們,經過院子,余光冷厲的掃過窩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兩名婦人,冷聲道,“帶走?!苯袢盏氖聝菏莾扇颂羝鸬?,不管如何,沈聰那邊該有個說法。 二人被強行拽起來,低著頭,眼角一片淚痕,沈聰在鎮(zhèn)上的事兒她們多少有所耳聞,惡名昭彰,為非作歹的居多,而兩人此刻方才想起一些事情來,修路她們也去了,每日三文的工錢,還管午飯,對她們來說,自然是天大的幸事了,在外人眼中,她們可能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穿著光鮮,眼里對村子里的人多少瞧不上眼,而究竟日子如何,只有她們自己心里清楚。 為了搬來鎮(zhèn)上,家里賣了所有的田地,手里沒有田地和銀錢傍身,這個月不好好做工,下個月家里就會窮得揭不開鍋,縱然靠著借錢能周轉些時日,而身上的擔子會愈發(fā)重,銀耳,有這份差事她們一家子都是高興的,尤其,沈聰并不像傳言般冷若冰霜,對她們和那幫小孩子都有照顧,估摸著時辰,會主動提醒河灘邊的孩子休息,別累壞了身子,對那些偷jian?;萌?,也會疾言吝色的訓斥,監(jiān)督他們干活,恩怨分明,有一說一。 之前被仇恨沖昏了頭,而今,反應過來懊惱不已,垂著眼瞼,一臉悻悻,想著如果今日,屋子里的三人真有個好歹,她們良心何安?走了幾步,兩人回眸,望向半掩的房門,含著水霧的眼珠子心虛的瞇了起來。 刀疤對二人的神色視而不見,留下兩人在門口守著,以防有仇家渾水摸魚,至于那四人,刀疤握了下手,指節(jié)咔咔響,他們敢來,總要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幾乎半日的光景,沈聰殺人的事兒就在小鎮(zhèn)上傳開了,而狀告沈聰的不是別人,正是裴娟和李塊頭親娘,兩人跪在朝堂上,說起沈聰的惡行,一把鼻涕一把淚,李塊頭娘還好說,畢竟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而裴娟,鎮(zhèn)上的人多少了解她的性子,當初,陳余在外邊沒少拿沈聰擋事,如今卻是翻臉不認人了,縣衙門口圍了一大幫子人,盡是看熱鬧的。 原因無他,自古民不與官斗,裴娟和李塊頭娘肖氏膽敢狀告沈聰,成與不成,往后的日子怕都不好過,官官相護,這會兒,大家不著急幫陳聰說話,事兒后,縣衙肯定要追究發(fā)落兩人的,當然,或許不會明面上給肖氏和裴娟難看,背地里動些手腳卻是小菜一碟,肖氏和裴娟說得潸然淚下,反觀旁側跪著的沈聰,脊背筆直,面若玄冰,身上還穿著縣衙的公服,周身縈繞著淡淡的肅殺之氣,可眾人眼中的他,更多了份硬朗,俊俏。 不怪大家有此反應,沈聰容貌本就生得好,早些年皮膚偏白,后去賭場一年又一年曬黑了,那種地方混,笑臉迎人只會討來對方嫌棄,沈聰常年肅著臉,不見笑,打人更是有股狠勁,大家怕他,哪敢和他對視,打量他的容貌,之后,沈聰在縣衙當值,一身公服在身,尋常老百姓更是不敢看他了,因而,眾人雖知曉沈聰這個人,不少人也見過,而真正打量他容貌的卻是少,此時見沈聰穩(wěn)如泰山,身姿偉岸,在場未說親的姑娘不少皆羞紅了臉,低下頭,不時又抬眸望向沈聰…… 肖氏和裴娟說了一通早已口干舌燥,眼角的淚也干了,裴娟裝不下去,往下爬了一步,被旁邊的捕快一瞪,又爬了回去,“知縣大人,您明察秋毫,可要為我爹做主啊,可憐他死的時候,身邊沒一個兒女守在床側,孤零零的,臨死想喝口水都找不著人。”她假意掖了掖眼角,指著沈聰,“都是他,他傷了我爹的腿腳,上水村的韓大夫為我爹接好骨頭,他又出手,周而復始,韓大夫后邊都不醫(yī)治我爹了,才害得他一直臥病在床……” 日頭爬上頭頂,周圍堵著人,不透風,裴娟擦了擦額頭的汗,低下了頭。 裴娟聲淚俱下,卻未聽到上首坐著的人有何動靜,反而人群中有興水村的人,對裴家的事兒是清楚的,他沒和沈聰打過交道,然而每回趕集遇著旁村的人,說起興水村,大家不再說那個窮得好多人沒娶著媳婦的村子,而是沈捕快在的村子,興水村人嘴巴里不說,心里還是高興的,大家多少都是護短的性子,出門聊天,自然希望有人捧著,而沈聰搬來興水村,外人看興水村的眼神明顯比之前和善了,此時聽著裴娟的話,忍不住幫沈聰說話道,“大家可別被她騙了,裴家大姐可不是善茬,她在鎮(zhèn)上享福,留爹娘在村子里受苦,她爹臥病在床好幾個月,她從沒回去看望一眼, 人死了,才回去的,人沈捕快光明磊落,當年,好些人家來不及繳稅,還是沈捕頭幫忙求的情?!?/br> 莊戶人家最是看重糧食,提起這件事,上水村有幾戶人家也受過沈聰恩惠,附和道,“可不就是,沈捕頭是個好人,對咱上水村恩情也大著呢,而且,大家怕是不清楚當初緣由,她爹為了點銀子,和李家大塊頭合伙拐了兩個孫子,沈聰妹子還差點死了呢?!?/br> 這件事在興水村和上水村不是什么秘密,當日,上水村好多人幫忙找孩子,虎毒不食子,裴老頭竟然對自己兒媳孫子下手,心思歹毒,臥病在床怎么了,落他們手里,恨不得將人殺了,“她三弟手里就一個兒子,白白凈凈的,乖巧懂事的很,遇著人,大人問他什么便答什么,手里有吃食還會分給大家,虧得裴老頭也下得去手?!?/br> 這番話,叫周圍人炸開了鍋,即使有的人早就聽到了,如今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仍忍不住再次感到唏噓,對裴娟,眾人紛紛指責,“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真有孝心,哪會爹娘生病的時候不管,死了,才想著出面當孝女了?” “可不就是,不說裴老頭怎么死的,下邊還有四個兒子呢,裴大幾人都沒站出來叫冤,她倒是個好面子的,可清明上墳,也沒見著她在陳家墳前多燒兩炷香……”眾人嗤之以鼻,裴娟臉上掛不住,轉頭吼道,“我爹就是被沈聰害死的,我三弟受了她妹子蠱惑,對親爹都不聞不問,大哥不想鬧得難看,四弟受了她妹子的恩惠,當然不會出面為我爹叫冤?!?/br> “我呸……”人群中,一位年紀稍大的婦人憋不住了,晃動了兩下手里的銀鐲子,不屑道,“照你這樣子的說法,無非就是沒有受到人家的好處了?我和你鄰里也有一段時間了,會不清楚你什么性子?唯利是圖,作威作福,陳余請來照顧孩子的婆子都受不住你了,沒錢還學人家當少奶奶,不要臉的下賤貨?!?/br> 說話的婦人住在陳家隔壁,陳余喝醉酒喜歡打人,剛開始她還覺得裴娟可憐,忍不住寬慰兩句,相處久了才明白,裴娟也不是個好相處的,尖酸刻薄,愛貪小便宜,手里有點銀子就喜歡到處顯擺,還看不起人,之后,陳余請了個婆子,常常能聽到裴娟罵人的聲音,害得她兩個孫子問她那些詞是什么意思,小孩子心思單純,那些詞不堪入耳,婦人對裴娟早就懷恨在心了,難得遇著這么個機會,自然會落井下石。 “死老婆子,難怪年紀輕輕就守了寡,都是給你罵死的,不說我爹,還有李塊頭和狗蛋,是不是都沈聰害死的?李塊頭體型壯碩,不是沈聰還能有誰?狗蛋不過半大孩子,除了沈聰這種臭名昭著的人,誰會對一個半大的孩子下手?”裴娟聲音尖銳,語聲一落,一時讓人群中找不著話反駁了,李塊頭當初差點害了沈聰妹子和侄子,罪有應得,而狗蛋,不過是哥孩子,在場的人家里皆有孩子,設身處地,養(yǎng)活一個孩子費時又費力,無緣無故沒了命,誰心里都會難受。 針落可聞中,一個漢子站了出來,“我雖沒和沈捕快打過交道,可他一定不會傷害狗蛋的,沈捕快住在村子里時,每日送小洛上學,會順路捎村里的孩子一程,他話不多,對孩子卻沒惡意,其中定是有什么誤會。” 話匣子一開,幫沈聰說話的人也多了起來,當然,也有質疑的聲音,畢竟,沈聰可是混賭場的人,殺個人對他來說算不得什么。一時之間,大家爭論不休,仵作檢查狗蛋的尸體還需要些時日,見大家吵鬧不休,知縣大人拍了兩下驚堂木,呵斥道,“素靜。” 人群頓時安靜下來,總之有人信沈聰沒殺人,也有人信沈聰殺了人,當然,也有人純屬看熱鬧的,大家鬧得厲害,而里邊跪著的沈聰自始至終不發(fā)一言,目光沉靜如水,仿若別人爭論的不是他。 “對于,李家肖氏和陳家裴氏狀告之事,本官自會查清楚,沈聰,你有何話說?”知縣大人面色冷凝,對沈聰,好似失望透頂似的,“你人身在縣衙,卻知法犯法,若她們所言屬實,你可知你有什么下場?” 沈聰彎腰,聲音擲地有聲,“李塊頭之死乃生病所致,有醫(yī)館的大夫為證,至于裴老頭,呵……”沈聰輕哼了聲,依著他的輩分和裴家的關系,該稱呼一聲裴叔才是,他卻直呼裴老頭,“他的死,屬下想裴家人最是清楚,而狗蛋,之前我也認識,和一幫孩子撿石子,很用心,屬下還提醒他休息一會兒,據當時狗蛋娘說,他是在巷子里玩被人帶走的,至于為何死在河灘邊,屬下也不知?!?/br> 沈聰一聲屬下,叫在場的一些人變了臉色,時至今日,沈聰還把自己當做是縣衙的人,若非身正不怕影子斜,那就是自信過頭了,不管前者還是后者,狗蛋的事兒,只怕和沈聰無關的。 外邊日頭愈發(fā)高,挨得近,大家臉上都出了汗,動了動身子,等著知縣大人怎么判,就在眾人心生煩躁之時,知縣大人才開口了,“先將嫌犯沈聰押下去,明日叫了裴家人以及狗蛋爹娘上堂說話。” 殺人不是一天半日就能定罪的,看沈聰被人帶了下去,低著頭的裴娟偷偷勾了勾唇角,抬眸,面上卻一副悲戚之色,攙扶著肖氏隨著人群走了,出了門,街頭,就見陳余抱著孩子,鬼鬼祟祟的朝這邊望,裴娟心里暗罵了兩句,小步上前,拉著陳余拐進了一條小巷子,“你抱著孩子出來干什么,那邊的事情怎么樣了?掌柜的可是說了,如果我們真能拿到做臘腸的法子,以后金山銀山等著我們呢?!?/br> 陳余沒喝酒,腦子清醒得很,左右看了兩眼,確認無人了,才小聲道,“你心里有個底,那四人不成器被賭場那邊的人抓住了,手段你也明白,弄不好,會把我們供出來?!?/br> 裴娟蹙眉,細想,當日她和陳余出門,特意喬裝打扮了一番,他們該是認不出來的,而且,就算認出她也沒什么,沈聰正在風口浪尖,這時候她出了事兒,大家首先想到的便是沈聰。 不得不說,從裴家出來,裴娟性子變了許多,幫鎮(zhèn)上一些人家洗衣服,她就看明白了,會咬人的狗不叫,往常她在裴家作威作福的行為,在人家眼里根本不夠看,不由得,她就想到了韓梅,呵韓梅打交道的時候多,韓梅心底想什么,不會寫在臉上,算計人也裝作一副楚楚可憐受了委屈的樣子,她慢慢摸索,學來些手段。 夫妻兩邊小聲說話邊往家里走,沒注意,有雙眼落在他們身上,良久才散開,四人拿錢辦事,陳余和裴娟喬裝打扮一番更是落下懷疑,四人不是傻子,自然會跟在身后查個究竟,裴娟自以為掩飾得好,不想四人一開始就知道是他兩搭的主意。 沈蕓諾喝了藥,又睡著了,夢境中,她肚子痛,身下流了一攤血,耳邊傳來許多人的哭泣聲,她懷著孩子,自然明白她怎么了,跟著哭了起來,嘴里喃喃出聲,“肚子痛,肚子痛。” 婆子守在床邊,聽著這句,忙掀開她的雙腿,見涼席上沒有血跡才松了口氣,拿巾子替沈蕓諾擦了擦額頭的汗,娘家沒有親娘,婆家妯娌婆婆又是那種性子,唯一親近的嫂子還躺在床上,婆子嘆息道,“裴娘子沒事,肚子里的孩子沒事?!?/br> 沈蕓諾嘴里嚷著肚子痛好幾回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大夫來了兩回,說沈蕓諾怕是被早上的情形嚇著了,之后就好,身子沒有見紅,對沈蕓諾來說是好事。 沈聰還在監(jiān)牢里,傍晚,刀疤他們來了回,去了邱老爹的屋子,兩個孩子交給另一婆子照顧著,一盞茶的功夫,刀疤才從邱老爹屋里出來,又去了邱艷和沈蕓諾屋里說了幾句話,提醒她們好好養(yǎng)著,來不及吃飯便匆匆走了。 下午,小洛在學堂就聽說鎮(zhèn)上發(fā)生得事兒了,看書也心神不寧,熬到下學,提著籃子就往家里走,往日,沈聰會站在書院門口等他,今日經過門口,視線中除了韓梅,沒有他熟悉得身影,小洛咬著唇,低頭朝不遠處得巷子走。 其實,宅子離得近,不一會兒,小洛就到了宅子,看門口有兩個體型彪悍的人守著,他心生戒備,還在李杉打過招呼,兩人知曉小洛得身份,“小洛回來了,快回家吧,你娘醒了?!?/br> 聽著這話,小洛倉促的扯動嘴角笑了兩聲,緊了緊手里的籃子跑了進去,沖進沈蕓諾屋子,便見她臉色蒼白的靠在枕頭上,像是忍著痛,小洛不自主的紅了眼,擱下手里的籃子,喊道,“娘?!?/br> 沈蕓諾手捂著肚子,孩子還在,李嬸告訴她孩子沒多大的事兒,沈蕓諾心中忐忑,沒事哪會用得著吃藥,夢境中,她察覺到肚子里的孩子沒有了掉了,哭得痛不欲生,聽著小洛聲音,她才回過神,眨眼,小洛已坐到了床沿,害怕的拉著她的手,沈蕓諾嘴角笑了兩下,使得一張臉愈發(fā)蒼白,“小洛回來了,娘沒事兒,就是嚇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