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原以為劉秀是個鄉(xiāng)下小姑娘好糊弄,誰知道她娘這般不好惹,竟帶著人上門來,陳氏在京中多年,自詡手腕高明,沒想到竟然栽在個鄉(xiāng)下婦人手里。 “禮什么的不重要,夫人的心意我們知曉了就行?!睆?zhí)m蘭笑瞇瞇道,在座誰都不是傻子,陳氏縱然這會解釋的再圓滿,誰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張?zhí)m蘭笑了笑,道:“我們聽說夫人小姐遠道而來,特地登門拜訪?!?/br> 說罷,對劉秀試了眼色,劉秀捧著畫卷上前放在陳氏面前的桌上。 “不過是隨手畫的,不成敬意?!睆?zhí)m蘭攤開畫卷。 陳氏章薇一聽她們送的禮是畫,忙朝畫上看去,不約而同倒吸一口冷氣。 這是一幅花鳥圖,卻不同于她們往日見過的任何花鳥圖。眼前這幅畫,畫上的喜鵲簡直跟真的一樣,每一根羽毛都惟妙惟肖;那樹與花朵,連葉子的紋路花瓣上的露珠都放佛真的一樣! 早就聽聞牡丹大師畫技卓絕,天下無雙,得皇上親口贊譽,京城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陳氏和章薇自然也是聽說過的。只不過因牡丹大師的畫作極少,現(xiàn)世的四五副作品如今都被收于禁宮之中,成了皇上的私人收藏品,世人根本無緣相見。 陳氏與女兒只聽過其名,未曾見過其真跡,時間久了難免覺得那牡丹大師不過爾爾,興許是沽名釣譽之輩。 如今竟親眼瞧見牡丹大師的畫作,大師還說將那畫作增給她們。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啊,連陳氏這種高官太太都難免心動。 “這……這……”陳氏母女頓時覺得臉上燒的慌,人家先是隨手丟出價值起碼上百兩的荷包和銀子當給晚輩的見面禮,又隨隨便便送了副可當成傳家寶的畫作。反觀自己……隨手丟個荷包就將人家女兒打發(fā)了,這要是傳到京里,還不得被那些命婦貴女給笑死。 陳氏極好面子,被人打著侄子女兒的面打了啪啪兩巴掌,縱是臉皮再厚也掛不住了,紅著臉道:“不愧是牡丹大師,出手同我們這些后宅婦人就是不同?!?/br> 說罷,仔細端詳那畫,將這畫夸了一遍,最后道:“人說字如其人,我覺著畫亦如其人。大師的畫心思靈巧,筆力驚人,真真有一代大師風范?!?/br> 索性說好話不掉rou,夸夸人家的畫,讓人消消氣也好。這么難惹的牡丹大師,自己還是別惹了一身sao,陳氏這樣想到。 張?zhí)m蘭笑而不語,聽陳氏從夸畫到夸人,滔滔不絕。不得不的說京城里來的官太太說話就是不一樣,夸人都夸的比一般人好聽,聽進耳朵里既不覺得諂媚,又覺得通體舒暢。 章凌在他二嬸旁邊站著,聽的滿臉尷尬。 章凌乃牡丹大師的徒弟,自己師父的畫還是能分的出來的,眼前這幅雖然水平已有師父六七成功力,但明顯跟師父的畫差的很遠。從這畫的風格來看,分明就是秀秀畫的嘛!他二嬸夸了半天,全夸的是秀秀。 劉秀在旁,亦是滿臉尷尬,羅婉憋著笑,強忍著不笑聲。 張?zhí)m蘭待陳氏夸完,笑著點頭道:“夫人說的極是,我瞧著這畫也不錯。只不過這畫并非我所畫,是我女兒秀秀畫的?,F(xiàn)在雖說秀秀的筆力稚嫩了些,不過她天賦不錯又肯努力,將來總是能有所成就的。秀秀既得了夫人賞賜,來而不往非禮也,夫人不缺金銀吃穿,她便將自己悉心畫的畫作送給夫人。” 陳氏的臉頓時就綠了,感情自己夸了人家牡丹大師半天,說的全是那鄉(xiāng)下小姑娘的好。中午還看不上人家鄉(xiāng)下小姑娘,一個破荷包就給打發(fā)了,這會反倒把人家的畫夸出花來,自個打自個臉簡直不要太尷尬。 再者劉秀這畫雖然不能跟牡丹大師的比,但也絕對是上乘之作,得了牡丹大師真?zhèn)?,離傳家寶的水平也差不離。拿這畫明晃晃的打臉,陳氏再能裝,這會實在繃不住了,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的。 這牡丹大師真真jian詐,竟不告訴自己,任自己說! “我瞧夫人說的起勁,想著打斷人家的話不禮貌,便聽完再解釋了?!睆?zhí)m蘭瞧出她的心思,輕飄飄道,“夫人不會怪罪吧?” 陳氏干笑著,“我怎么會怪罪大師……” “行了,禮也送了,人也見了,夫人事忙,我們便不打攪了,這就回家去?!睆?zhí)m蘭起身,笑盈盈拜別,轉(zhuǎn)頭瞧見劉裕正好進院子,對劉裕道,“裕娃,家里的人來了沒有?東西收拾的如何了?” 劉裕進來,道:“叫了七八個伙計來,東西都打包裝上車了,橫豎東西不多,好搬的很。我來之前大哥正帶著伙計去書房裝鏡子呢,估摸著這會早就裝好了,往家去呢?!?/br> 劉裕說完話,又見了陳氏、章薇,禮數(shù)一點不差。 章凌聽劉裕說要搬走,一下子急了,這些年他同劉家叔侄感情深厚,一道讀書一道進步,早就當他們是摯友。尤其是劉裕,是他同年的舉人,兩人學業(yè)上互信互助,彼此為師為友,劉裕這一搬,估計就不會再搬回來了,章凌哪里能同意。 “你們住的好好的,搬什么搬?!闭铝杓钡?。 劉裕瞧了一眼陳氏,心道還不是你那好二嬸趕我們走的么。不過一碼事歸一碼事,章夫人的賬總不能算在章凌的頭上。 劉裕道:“你家人回來,又有女眷,我們住在此處諸多不便,不如搬回家中。你平日晚上也可來書房看書,只是我與清兒不在,無法與你輪班伺候老師,就得你多辛苦些了?!?/br> 章凌此時簡直恨不得將他二嬸趕回京去。這里是私塾!不是她官家后宅! 雖說私塾不再招學生了,可誰見過私塾不許男學生住的?私塾里那么多小院,劉家叔侄又不和章薇住一個院,有什么不方便的? 一來就擺女主人的譜趕人,到底有沒有搞清楚這私塾誰說了算?這是章夫子的地界,不是她大理寺卿夫人的后宅! 擱章凌看,該搬走的是他二嬸一家才對! 章凌看了他二嬸一眼,道:“二嬸,他們都是祖父的學生,一直住在私塾,祖父病后他們每日幫著照顧祖父,我同劉家人親如一家,豈有趕人走的道理?” 陳氏這會正難堪呢,被侄子質(zhì)問,悶聲道:“他們想住,便留下好了?!?/br> 章凌更是生氣,這是什么態(tài)度?想趕人走邊趕人,想留就留,當劉家叔侄是什么了? “二嬸遠來是客,本不該叫二嬸cao心這些雜事,是侄兒疏忽了?!闭铝韬龅膶﹃愂瞎笆志瞎?。 你丫就個客人,誰叫你cao那么多心的? 陳氏本就沒見過這個侄子,兩人壓根就談不上有啥親情,此時瞧見章凌這般劃清界限,強調(diào)自己是客人,心中知道自己已將這侄子得罪了。 陳氏最最不想得罪的就是章凌。 章楓一輩子沒納過妾,家中只章薇一個獨女,陳氏沒有兒子,將來女兒嫁出去之后,后半輩子陳氏得指著章凌這個親侄兒。 陳氏準備了好些禮物帶給章凌,為的就是要和這從未見過面的侄子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可誰知道,一見面頭一天,就將人給得罪了。 陳氏支走劉秀,是有她的理由的。章楓同章凌每隔十日通信一封,匯報章夫子的身體情況和近況,從章凌的只言片語中,章楓似乎很滿意劉秀,有意想讓章凌娶劉秀為妻。 可陳氏并不喜歡劉秀,一來劉秀是個鄉(xiāng)下丫頭陳氏壓根看不上,二來陳氏希望把自己娘家的表侄女說給章凌,這樣以后自己的侄媳婦是娘家人,她在家里也更能說的上話。 所以盡管臨走前丈夫再三叮囑她要對劉家人多客氣些,陳氏依舊沒放在心上,故而一見著劉秀,瞧她長的清秀可人,便對劉秀心生厭惡,想著隨意打發(fā)了她便好,省的她整日在私塾里同章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至于劉裕劉清叔侄,完全是因為陳氏官太太的習慣作風而躺槍。住到一處便得將里頭無關的外男牽出去,是陳氏習慣使然,在京城說不出錯,可在徐州,錯就錯在她其實并非這里的女主人,章槐章凌才是這的主人。 陳氏對著客客氣氣卻拒人千里之外的侄子,不知說什么好。 按道理來說,她和章凌才是一家人,應該更親近才對,可他們只有名義上的親屬關系,并無感情可言;劉家人同章凌日日相處,又是他的師門,章凌同劉家人親近,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陳氏忽得想明白這個道理,有些后悔自己先前所為。 “搬回家也好?!睆?zhí)m蘭發(fā)話了,“私塾里多了那么些丫鬟婆子小廝的,定不得清凈,搬回家清清靜靜好讀書?!?/br> 師父都說搬了,就再沒有不搬的道理,章凌同師父相處這么些年,她的脾氣還是多少能摸清點的。 “行了,我?guī)Ш⒆觽兓厝チ恕!睆執(zhí)m蘭拜拜手,“夫人不用送了。” 劉家人果真回去了,并且第二日劉秀便不再來私塾,只是□□兒替自己送了食盒到私塾門口,遞給小廝就回來了。 陳氏不待見她,她就沒必要上桿子往里頭跑,但是章爺爺?shù)娘埵巢荒苈湎?,所以劉秀雖不再進私塾,卻也頓頓往里送飯。 章薇陳氏每日在旁伺候老太爺,章夫子雖然病著,但是腦袋不糊涂,接連三日沒有瞧見劉秀,卻有章凌親自提了劉秀的食盒進來送飯,加之劉裕劉清再沒來過,便猜出了七八分。 叫章凌來一問,章凌本不想說這些惹病中的爺爺憂心,可是耐不住祖父的再三追問,就將那日的事說了。 章夫子一聽,當時就摔了手里的茶杯,對陳氏怒道:“我的好兒媳,真真能耐,官太太好大的威風。我兒子來了且對劉家人客客氣氣的,你比我兒子還能耐!你一來就趕這個趕那個的,好厲害!” 公爹發(fā)怒了,陳氏趕忙跪下認錯,說自己初來乍到不知情,才做了糊涂事,早就后悔不已。 章凌忙幫著順氣,生怕祖父給氣出個三長兩短來。 章夫子罵了一句,便趕陳氏和章薇出去了。他雖然老,但不糊涂,誰跟自己親,誰真的對自己好,他心里清楚的很。 劉家那三個孩子,哪個他都當親生的一般看待,怎么舍得叫他們受這樣大的委屈。 這兒媳,章夫子其實并不是很看重,一來離的遠沒親情,二來她一來就毫無緣由的欺負了自己最喜愛的幾個孩子。章夫子才不管她是不是官太太,老太爺最大! 章夫子素來是護短的,摸了摸胡子,對章凌耳語幾句,章凌聽后先是一愣,而后面露喜色,忙出去辦祖父交代的事。 第二天一大早,陳氏來到章夫子房中準備伺候公爹起床,誰知道房中竟然空無一人,公爹連帶那輪椅都沒了。 又去尋了章凌,見他也沒了。 陳氏急了,忙抓了看門的小廝問,那小廝道:“今個天剛亮,老太爺就和少爺出門去了?!?/br> 爺孫兩出門,大清早的這是要去哪??!陳氏急的都快哭了,章薇比陳氏鎮(zhèn)定些,在祖父房里尋見一張紙條,看完忙跑出來,對陳氏道:“娘,祖父說咱們規(guī)矩多他住著不習慣,說這私塾留給咱們住,他和堂哥住到劉家去了?!?/br> 老太爺帶著孫子離家出走了! 陳氏一愣,一顆心使勁往下沉:這下完了,逼走公爹的不孝名聲她是攤上了,若是被丈夫知道,那可真真不得了了。 ☆、第70章 郊外游玩 陳氏頓時急的六神無主。她嫁入章家,只生了個女兒便再無所出,連個兒子都沒生出來。眼瞅著丈夫的官職一年年的高升,同僚們的后宅哪個沒七八個小妾,可章楓一直遵守微時成親時的諾言沒再納妾,更不曾拿生兒子的事來叫她難堪。 但章楓不說,不代表他不想要兒子,陳氏心里清楚,這是她的軟肋,是她對不住丈夫。 說白了,陳氏在章家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丈夫,一身榮辱全都系在章楓身上。章楓不是沒良心的人,念著艱難時期陳氏對他的支持,發(fā)達了照樣對妻子不曾變過。可章楓亦是個孝子,尤其對自己不能在親爹身旁伺候耿耿于懷。 陳氏什么都能碰,唯獨不能碰“孝道”這跟底線。 一想到丈夫的雷霆之怒,陳氏慌慌張張的抹起了淚,哪里還有一絲京城官太太的威風。 幸虧章薇是個能拿住事的,忙道:“娘你別哭,我瞧著祖父不是那心硬的人,咱去軟語哄哄,哄回來了便好?!?/br> 陳氏哭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你爺爺跟你爹一個脾氣,平時瞧著和善的很,一旦發(fā)起脾氣誰說都沒用?!?/br> 章薇道:“難哄也得哄??!咱娘倆是回鄉(xiāng)伺候爺爺?shù)?,這剛回來就給爺爺氣走了,叫爹爹知道了……” 一提章楓,陳氏哭的更厲害了,心里怕了起來,若是老爺子說一句不喜她媳婦,丈夫真能休了她! “哎呦我的娘啊,你就別哭了?!闭罗蹦昙o雖小,卻有主意,道:“我瞧著爺爺是因劉家人跟咱們生氣,娘,不是我說您,前幾天的事是咱做的不厚道?!?/br> 陳氏哭喊道:“連你也說娘做錯了,你是不是娘親生的,怎地胳膊肘往外拐!” 章薇道:“娘你想想,平日里都是劉家人幫著伺候照顧爺爺,爺爺對劉家的孩子們當然疼愛的緊。咱們一來,又是攆人搬出去,又不是不叫人進屋子的,爺爺知道了定會生氣?!?/br> 陳氏停了哭聲,瞧著女兒,道:“難不成你還真叫我去跟那家鄉(xiāng)巴佬賠禮道歉?” 章薇真是恨鐵不成鋼,自家老娘平日看著端莊大氣,處事沉穩(wěn),怎么這會就死活轉(zhuǎn)不過彎來。 章薇耐著性子解釋道:“娘,爺爺是因為劉家人而生氣出走,你想把爺爺勸回來,就得先解決劉家那邊的問題,要不然爺爺帶著氣,肯定不愿意回來?!?/br> 陳氏想了想,咬牙道:“罷了罷了,娘去劉家賠禮道歉去。唉,沒想到我一個朝廷命婦,還得向鄉(xiāng)野村婦賠禮道歉,若是傳出去,真真是臉都沒地兒擱?!?/br> 陳氏洗了面,重新梳妝換衣,叫章薇去打點禮品。 上回跟那牡丹大師面對面交鋒,陳氏曾說過過后會準備禮品送上門,可劉家人走了之后,陳氏壓根就沒當回事,更別說準備東西了。這會還是由章薇親自去挑選。 章薇年紀雖小,辦事卻有她爹的風范,先不急著去挑東西,而是向私塾里的廚娘打聽清楚,劉家都有什么人,他們性情如何,這才去挨個給每個人挑了禮。 牡丹大師送的那副劉秀的畫價值不菲,所以章薇就撿著貴重東西挑,完了陳氏埋怨了幾句嫌送多了,章薇一句:“娘,你還想不想爺爺回來了?”陳氏這才住了口。 東西準備妥當了,母女倆帶著幾個仆婦提著禮上劉景家去。 然而,劉家并沒有人在家,朝解放鄰居一打聽,才知道劉家全家都去郊外游玩,晌午前就出發(fā)了,人足足裝了三個馬車。 “人不在,這可如何是好。”陳氏嘆氣。 撲了空,章薇也發(fā)愁,兩人只得又拿著東西原路返回,留了個婆子守著,一旦人回來了立刻來報信。 郊外,藍藍的天,綠綠的樹,青青的草,劉秀推著章夫子在山腳下的石子路上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