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半年重回舊宅，江以蘿倒沒多大感概，腦子里只冒出了一句話——陋室空堂，當(dāng)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

    江家沒破產(chǎn)的時候，這里幾乎夜夜笙歌，眼下總算是安靜了下來。

    出乎她的意料，門上并無封條，鎖的密碼倒是換了。她繞到西側(cè)，找到唯一一處可以打開的防盜網(wǎng)，從窗子跳進(jìn)了屋內(nèi)。

    從小在這棟樓里長大，不開燈江以蘿也能輕松走到自己的房間。她怕被人發(fā)現(xiàn)，不敢直接開燈，先走到窗邊，拉上厚重的窗簾后，還沒摸到壁燈的開關(guān)，就聽到了房門外的聲響。

    回過頭和立在黑暗中的白衣人影對視了五秒，愣在原地的江以蘿才回過神，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你你，你是，是不是人？”

    對方?jīng)]開口，卻一步步走近，江以蘿被他逼到退無可退，盯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輪廓漂亮得不像話的臉，怕到站不穩(wěn)，腳一軟跌進(jìn)了窗簾里，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大聲喊“救命”。

    才叫了兩聲，臥室的頂燈就被打開了，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氣喘噓噓地問：“黎先生，出什么事兒了？”

    江以蘿大著膽子看了看，見面前的兩個都“有腳”，稍稍放下心，扶著墻站了起來，聲音仍舊發(fā)顫：“你們是誰？”

    “這話該我們問你?！迸帜腥说闪艘谎劢蕴}。

    “這兒不是被法院查封了么，你們怎么進(jìn)來的？”江以蘿忘記了自己摸黑潛進(jìn)來同樣也不合法。

    “這處房產(chǎn)現(xiàn)在歸黎先生所有?！迸帜腥说讱馐?，“這位小姐，請你解釋一下你為什么會在這兒？”

    一直沒出聲的“黎先生”打斷了胖男人：“吳叔，那幅宋徽宗是真的嗎？”

    吳叔立刻換上恭敬的語氣：“是真跡?！?/br>
    “你回書房請兩位專家繼續(xù)鑒定，無用的東西讓工人搬到庫房去?！?/br>
    吳叔看了眼江以蘿：“要不要……”

    被稱作黎先生的年輕男人搖了下頭，得到指示后，吳叔很快出去了。

    “黎先生”不再開口，從容地坐到了沙發(fā)。

    他的目光令江以蘿無所適從，唯有傻笑兩聲，說：“原來住在這兒的姓江的jian商也欠你的錢？”

    “也？”

    “我被他坑苦了！我和mama相依為命，我mama辛苦了一輩子，好不容易存夠錢買了一套他開發(fā)的房子，誰知道房子建了一半他就被抓了，新房成了爛尾樓，貸款還得月月還銀行……”

    盡管這男人比季泊均更高更帥，江以蘿卻無暇欣賞，她擠不出眼淚，只能苦著臉聲情并茂地繼續(xù)編：“我媽得了急病，沒錢去醫(yī)院，聽說這個jian商的家里還有點值錢東西，我就想進(jìn)來看看，拿點能拿的賣了給我媽看病?！?/br>
    法院既然將房子給了這位黎先生，他很可能是父親的債主之一，江家雖然還有些資產(chǎn)，卻根本抵不了十分之一，面對損失巨大的債主，江以蘿當(dāng)然不敢承認(rèn)自己就是江東的女兒。

    “我不知道這兒換了主人，真是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江以蘿唯恐再不離開，對方會報警，正盤算著等他們走了再來，竟聽到“黎先生”說：“這間屋子和庫房里的東西我都準(zhǔn)備丟掉，如果有你需要的，可以帶走?！?/br>
    江以蘿喜出望外，連聲道謝：“李先生，這怎么好呢……”

    “我姓黎，黎錚。”

    注意力全在先拿什么好的江以蘿敷衍地哦了一聲，諂媚地笑了笑，卻沒動。

    黎錚讀懂了她的潛臺詞，說了句“自便”，走了出去。

    江以蘿如釋重負(fù)地挨個拉開了梳妝臺的抽屜，她的珠寶居然一件沒少的都還在。

    叫了聲“萬歲”后她拖出衣帽間的旅行箱，把抽屜里的東西一股腦全丟了進(jìn)去。

    珠寶手表和部分包包裝滿了兩只最大的箱子后，她又舍不得丟下衣服鞋子，如果不打包帶走，這些東西以后也是要拿錢買的。賣掉珠寶和包包，等爸爸出獄后，可以離開這座城市用這些錢買一套大一點的房子、做點小生意。

    “這兩個箱子里的東西，恐怕?lián)Q三套江東開發(fā)的公寓也不止?！崩桢P不知何時又走了進(jìn)來。

    江以蘿干笑了兩聲：“我媽買的房子好貴呢……”

    黎錚掃了眼她手中的碧色露背禮服：“只要你搬得走，拿什么都隨你?！?/br>
    “李先生，您人真好……那個什么，能給我?guī)讉€紙箱么？jian商的女兒太不正經(jīng)了，居然有這么多袒胸露背的衣服。我有個遠(yuǎn)方表哥在夜總會當(dāng)保安，我拿幾件讓他賣給認(rèn)識的公主，興許能換幾百塊錢……”

    或許是江以蘿此刻的神態(tài)太像只搖尾乞食的流浪狗，隔了一小會兒，黎錚竟親自送了幾只碩大的編織袋上來。

    裝滿整整兩只箱子、六只編織袋后，江以蘿戀戀不舍地用目光和房間里拿不走的東西說再見，如果可以，她連床單窗簾抽紙盒也不想放棄。

    當(dāng)著房主的面運走房間里的東西畢竟有些奇怪，因此江以蘿斷然拒絕了黎錚讓吳叔送自己和行李回家的好意，她打了通電話給周圓圓后分批把箱子和編織袋拖到門外。

    吳叔見她竟能把一只只比自己還大的巨物從三樓扛到一樓，神情從漸漸由不忿轉(zhuǎn)為目瞪口呆。

    周圓圓家離得近，很快騎了輛不知從哪兒借的三輪車來，她與江以蘿合力將東西搬上三輪車，正準(zhǔn)備離開，許是東西太重，三輪車的鏈條居然掉了。

    周圓圓想向吳叔求助，江以蘿立刻制止了她，哪怕自己背著編織袋走回去，也好過被債主摸清住址。

    黎錚立在二樓書房的落地窗前目送她們離開，看到正奮力推著三輪車屁股的江以蘿，難得彎了彎嘴角。

    一旁的吳叔猶豫道：“這個女孩很奇怪，要不要……”

    “不用，本來就是要丟掉的垃圾?！?/br>
    ☆、第4章 四

    江以蘿很快聯(lián)系到了一個買二手奢侈品的店主，驗過包的真?zhèn)?，看了眼裝滿包的編織袋，店主滿臉狐疑。

    “你能證明這些包的來路合法嗎？”

    “你或你的親友中有沒有人買過承江集團(tuán)的房子？”

    店主一臉莫名地?fù)u了搖頭。

    江以蘿放下心來，找出準(zhǔn)備好的雜志，雜志上的她十分狼狽，旁邊的“破產(chǎn)”二字比她的臉還大。

    看完報道，店主看向她的眼神帶上了些許同情，驗完所有的包后，痛快地轉(zhuǎn)了一大筆錢給她。

    走出二手店，江以蘿默默感謝了一下過去那個揮霍無度的自己，約周圓圓吃大餐慶祝。

    酒足飯飽后，周圓圓邊打著嗝恭喜她重新成為小富婆，邊感慨終于見識到了什么叫作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誰知結(jié)賬的時候，江以蘿的□□余額卻為零，再三確認(rèn)的確沒錢后，她立刻打電話給銀行客服。

    “是法院轉(zhuǎn)走的？”

    江以蘿的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yù)感，轉(zhuǎn)而撥通了律師的電話。

    “怎么回事？”

    掛上電話，江以蘿沉默了幾秒：“我以為法院只會凍結(jié)我以前的信用卡和□□，沒想到上午新辦的也一樣?！?/br>
    沒等周圓圓想出安慰的話，她又笑了：“幸好我聰明，只賣了一部分包，明天再換家店賣手表?！?/br>
    周圓圓結(jié)過賬，rou疼不已地向服務(wù)生要塑料袋打包吃剩的龍蝦湯。

    服務(wù)生看了眼桌上的殘羹剩飯，迅速掩掉臉上的詫異。

    “我長這么大請人吃過的飯加一起都沒這頓貴，這家是黑店吧？”

    “賣掉表就還你?！苯蕴}過意不去。

    “雙倍才行！”話雖這樣說，周圓圓卻抽出了錢包里僅剩的一百遞了過來。

    江以蘿忽而有點難過，不管是爸爸入獄還是被季泊均甩，她從沒覺得自己可憐，可是每當(dāng)被人當(dāng)作弱者同情，鼻子都會莫名地發(fā)酸。

    從餐廳出來，江以蘿徑直回了公寓。

    剛出了電梯，她就看到門邊的兩面墻被人噴上了紅油漆，地上還有一條白底黑字的條幅，詛咒爸爸的標(biāo)語觸目驚心，公寓的門半開著，隱約能看清里面的凌亂。

    在門外站了半分鐘，確定屋內(nèi)沒人后，江以蘿才敢進(jìn)門。

    門鎖已經(jīng)被砸壞了，以墻上的標(biāo)語看，應(yīng)該是拿不到房子的憤怒的業(yè)主所為。這處公寓是家里的房產(chǎn)全數(shù)被封后法院提供的，考慮到她的人身安全，住址一直是保密的，但有心想查，自然也能查到。

    承江置業(yè)的樓盤宣布停建后，這種事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發(fā)生，但之前幾次因為有季家的庇護(hù)，總是有驚無險。

    聽到她說不需要季家的施舍，就真的不再管她，季泊均還真是言出必行。

    從別墅拉來的財物不出意外地被洗劫一空，江以蘿明白此處已不再安全，收拾了幾件衣服正要離開，又在床底發(fā)現(xiàn)了一只錦盒。

    錦盒里有一條鉆石項鏈和一枚碎鉆戒指。項鏈?zhǔn)?8歲時爸爸送的成人禮，戒指是她閑時自己設(shè)計的，能保住也算是幸運。

    剛把錦盒放進(jìn)背包，三個人就闖了進(jìn)來。

    為首的中年女人打量了幾眼江以蘿，問：“你也是聽說了姓江的女兒住在這兒特地趕過來的？”

    江以蘿沒有作聲，對方也沒再多問，和身后的一男一女一起四處翻找。

    江以蘿快步走出了門，聽到其中一個罵了句什么，又說：“咱們來晚了，什么都沒了！”

    “江東把咱們害的這么慘，他女兒倒藏了一大堆好東西……剛剛那個人，是不是……”

    電梯尚未到，那幾個人已經(jīng)追了出來。

    江以蘿心中一驚，慌不擇路地往樓梯間跑。

    好在公寓在四層，又是鬧市區(qū)，跑出大廈就不容易被抓到。只是她跑得太快，一出大廈就崴了腳。

    回頭看清那三個人追出了樓梯間，江以蘿顧不上腳上的疼痛，扔掉高跟鞋拼命往街對面跑。

    毫無方向地不知跑了多久，江以蘿忽而聽到一聲急促的剎車聲，一輛黑色的商務(wù)車停在了離她不足五厘米的地方。她跌坐在地，腳踝劇痛，正想努力站起來，車主走了下來。

    看清她的臉，黎錚似笑非笑地問：“那天運走的東西還不夠給你mama看病，為了湊醫(yī)藥費又改碰瓷了？”

    江以蘿沒應(yīng)聲，回頭看了看，確定那三個人沒在附近，才扶著車頭慢慢站了起來，沖黎錚笑了笑：“是啊，可惜遇到的是你?！?/br>
    江以蘿檢查了下背包，見錦盒還在，才放下心來。她一瘸一拐地剛走出兩步，就聽到黎錚說：“上車，我送你去醫(yī)院。”

    “我不去醫(yī)院，謝謝。”只是崴了一下，休息片刻應(yīng)該就沒關(guān)系了，何況眼下也沒錢付醫(yī)藥費。

    黎錚看了眼她光著的腳以及腳邊的血跡，皺了下眉，卻沒再勉強，返身坐回了車子。

    他正要示意司機開車，江以蘿忽然拉開門、爬了進(jìn)來：“快開車！快開車！”

    車門剛關(guān)上，兩女一男就趕了過來，司機聽到黎錚說“開車”，立刻發(fā)動了車子。

    江以蘿一言不發(fā)，好一會兒才開口：“把我放前面的路邊就好?！?/br>
    車?yán)镤佒鴾\米色的地毯，江以蘿知道這地毯價值不菲，只敢把滿是泥污的腳蜷到一邊。確定安全了之后她才察覺到腳底的疼痛，低頭看了看，發(fā)現(xiàn)血跡，心中一驚的同時又縮了縮腳。

    她翻出包里的手機想給周圓圓打個電話，剛撥出去聽筒里就傳來了“您的手機已欠費”的提示音。

    黎錚顯然也聽到了，轉(zhuǎn)頭望向江以蘿，江以蘿一臉窘狀地笑了笑，收起手機，移開了眼睛。

    “那幾個人為什么追你？”

    “不知道……我在街上走著走著他們莫名其妙地就上來拉我。”低落了片刻后，江以蘿顯然已經(jīng)滿血復(fù)活，卻拍著胸口努力假裝驚魂甫定，“網(wǎng)上隔三差五就有這種事，我們這種年輕漂亮的女孩太沒安全感了?！?/br>
    “你不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