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是啊,世事難料,世事難料啊。”竇嬰個感慨的說,“罷了,老臣跟殿下說這些,其實就是想看看殿下的態(tài)度。殿下果真與之前的想法無異就罷了,既然不留戀這長安盛景那老臣勸殿下早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免得日后朝政無常,有心之人再將殿下拉下萬劫不復的漩渦?!?/br> “老師的教誨劉榮謹記在心,待御醫(yī)穩(wěn)定了阿歲的情況我便帶她回趙國?!碧崞饍蓚€多月大的女兒,劉榮神情分外堅定嚴肅。 張冉為劉榮生下的女兒雖不足月但最終活了下來,景帝為她取名劉歲,賜封號“長壽翁主”,希望這個孫女可以健康成長,長命百歲。 “既然殿下心中早有定奪,那老臣就放心了?!备]嬰釋然的起身,在劉榮的身前深深一揖,“老臣告退?!?/br> “老師”劉榮沒有動,低頭看著茶盞中晃動的冷茶,“外面名利虛浮,冷茶沁心,老師還是多喝點。” “老臣……是沒有殿下的清閑了?!?/br> 竇嬰說完再次拱手長揖,然后大步離開了水榭。 劉榮望著這位昔日大將軍依舊硬朗的脊背,忽然覺得亭外的蟬鳴越發(fā)令人驕躁,唯有遠處青灰色的墓碑讓他的心沉涼如水。 就在這一日,堂邑侯府后堂剛過晌午就忙亂了起來。館陶長公主忽然腹痛難忍,醫(yī)官和穩(wěn)婆輪番看過都說長公主的預產(chǎn)期提前了足足一月,馬上就要生了。 堂邑侯府內(nèi)宅上上下下都在為長公主生產(chǎn)地事忙里忙外,就連一貫都不出門的堂邑侯老夫人都來了。 陳嬌雖然人活兩世可也是第一回遇到這種事,聽到母親一聲聲的叫喊從內(nèi)室傳來她心里也很緊張。 “阿嬌,你父親呢?”忐忑之中陳嬌聽到祖母蒼老急切的聲音。 陳嬌定了定神才道:“阿爹今早進宮去了,現(xiàn)在還沒回來。” “回來了,午膳前就來跟我請過安,不知他這會在忙什么,你去他的外書房瞧瞧,喊他快過來?!崩戏蛉艘仓保巯驴粗悑芍挥X得只有她去喊兒子過來才合適。 “喏,我這就去?!标悑刹蛔龆嘞耄膊辉甘箚鞠氯?,提起裙子就向父親的外書房跑。 比起后宅的忙亂,過了中門前宅安靜很多。陳嬌一口氣跑的有點累,想起去父親外書房還有一條小路,前世自己年幼時總是從那里抄近路找父親玩,于是沒走跨院的大門,直接從修葺前宅的小路跑進了堂邑侯前書房的院子。 父親前書房跨院的門口總是有人守著,書房外面也本應(yīng)站著侍從,可是陳嬌直接進了院子才發(fā)現(xiàn)外面加派了守院的家丁可是書房門口卻不見有侍從。直覺告訴陳嬌,事情有些不對。 陳嬌在原地思量片刻,然后按捺住心中的好奇慢慢靠近父親書房的窗子,可是就在她剛一靠近窗子的時候,立刻就被一聲斷喝嚇住了,緊接著窗戶忽然大開,一只有力的手卡在了陳嬌的脖子上。 “翁主?!”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陳嬌睜著一雙圓圓的眼睛看著眼前驚詫的沈沖。 “誰在外面!”堂邑侯厲聲問道,走到窗邊看到陳嬌也不由有些吃驚,“阿嬌?” 沈沖立刻放下手低頭拱手道:“屬下得罪翁主?!?/br> 就算是自己家里被當場抓到偷聽父親的要事也非常難看。陳嬌撫著自己的脖子尷尬的咳嗽了兩聲才對父親故作天真道:“阿爹,我……是祖母讓我來請您的,阿娘快要生小弟弟了?!?/br> 堂邑侯的臉色有些晦暗,他看了沈沖一眼,沈沖立刻行禮退下:“下臣在屋外聽后侯爺差遣?!?/br> “阿嬌,進來?!碧靡睾畎迤鹈婵鬃岅悑蛇M屋,隨手關(guān)上了窗子。 陳嬌沒辦法之好硬著頭皮進了屋,心中卻十分納悶,心想平時那么緊張母親的父親怎么今天眼見妻子臨盆卻整么淡定呢,而且門外沒人說明父親不希望讓別人聽到他和沈沖的談話,再加上憑沈沖的功夫,要是有人偷聽第一個就會被抓到,這些都說明父親在做非常重要的事。 “都聽到什么了?”堂邑侯走到長幾后面跪坐下來,打斷了思緒繼續(xù)走神的女兒。 “什么也沒聽到?!标悑蓻]必要跟自己的父親耍心眼,老老實實的說。 “真沒聽到?”堂邑侯側(cè)目,有意詐一詐陳嬌。 “阿爹,我真沒聽到,憑沈?qū)m監(jiān)的本事我還沒在窗戶旁邊站穩(wěn)就被他發(fā)現(xiàn)了?!标悑勺叩教靡睾钌磉呣q解道。 堂邑侯嘆了口氣,伸手攬住女兒:“就算阿嬌聽到了什么也切不可向外透露半個字,尤其是對你的阿娘?!?/br> 陳嬌皺起眉頭,幾乎是本能的問:“什么事還不能告訴阿娘?” 話剛說完陳嬌就意識到父親不悅的眼神正盯著自己,立刻點頭道:“雖然我真的什么都沒聽到但是我什么都聽阿爹的?!?/br> “好孩子,等你阿娘身體恢復了再說?!碧靡睾钫f著咳了兩聲,然后轉(zhuǎn)身要抱陳嬌,“走,我們?nèi)タ茨惆⒛??!?/br> 陳嬌見父親身體仍舊沒有恢復,心下不忍,也不管父親跟沈沖策劃什么,總之不會害她母女就是。 陳嬌拉住堂邑侯的寬袖道:“阿爹,你放心吧。我自己走,你不必為我擔心。” 館陶長公主的第二胎生育仍舊不順利,但比起生陳嬌時的兇險,目前的情況已經(jīng)好了很多,折騰了將近兩個時辰穩(wěn)婆終于滿頭大汗的出來報喜:堂邑侯喜得嫡子,母子平安。 長樂宮中等了許久的竇太后聽聞這個消息嚴肅了一下午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欣慰笑容。 今日梁王不得已離京,景帝未能讓竇太后如愿留下梁王,她本就心中氣悶,又傳來女兒難產(chǎn)的消息,就算城府再深此刻竇太后心里也要大大的松一口氣。 “孩子取名字了嗎?”竇太后興致極好的問。 報喜的侍女忙答道:“侯爺早就取好了,公子名喚君愛?!?/br> “君愛,陳君愛,好名字啊。”竇太后笑了,“賞菊,把先前哀家準備好的東西都賞下去,另再把先帝留下的五色琉璃麒麟賜給我這個小外孫?!?/br> 好消息在宮里傳的總是分外的快,晚膳時分整個長樂宮并未央宮就都知道堂邑侯府館陶長公主家里添了一位小公子。 猗蘭殿的后殿里,長發(fā)整齊的宮女仔細的將青鶴燈架上的碗燈依次點亮,宦官將食盒里精致的菜肴一樣一樣擺在矮幾上。 “公主,用晚膳吧?!贝笫膛蛟谀蠈m公主的面前請她用膳。 “館陶姑姑生了個男孩。”南宮喃喃的念,“宮里的人好像都很為她高興?!?/br> 侍女見南宮公主仍然沒有吃飯的意思,懇求道:“公主,您后天就要出嫁了,就吃兩口飯吧。” “你這是怎么了,好像我要餓死自己一樣。”南宮公主看著焦急的侍女笑了,“我只是沒有胃口而已,我只是覺得惡心?!?/br> 南宮公主朱的眼神變得銳利:“我就要為了他們的歌舞升平到那種風沙遍地野獸橫行的地方去了,可他們還在為一個孩子的出生慶賀,你看,這就是我的家,我的家人!” “公主,您……其實今日也有很多公主和娘娘來為您添妝,只是您早就吩咐誰也不見,所以……” 南宮公主高傲的仰起頭:“我很好,我會成為一個受人崇敬的匈奴皇后,不需要他們的憐憫,你做得對。” “膠東王今天也來了,想見您一面。從他回宮之后每隔一天就回來一次,您都不見?!笔膛f。 “見了又能怎么樣,自己的父皇,祖母,母親,meimei都不愿幫我,見了他這個小孩子又能怎樣,徒增傷感罷了。”南宮公主說完忽然暴躁起來,“我說了,沒有天子和太后的圣諭,我誰都不想見,不見!” 南宮公主出嫁前夜劉徹最終也沒能見到她,但是遠送二姐的愿望像一根扎進他心中的刺,刺得他日夜難眠。 ☆、第52章 冊立太子 南宮的出嫁與其他“公主”的下嫁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區(qū)別,因為景帝看中作為天子的尊嚴,即使將一個親生女兒嫁給匈奴單于他也不愿大漢屈尊降貴的給予太多關(guān)注。 這一點劉徹很清楚,因此他在宣室殿前跪了半個時辰才獲得景帝批準以南宮公主胞弟而非大漢膠東王的身份送她出城。 前元八年九月初三,南宮公主奉旨下嫁匈奴。送親的隊伍很簡單,從長安的未央宮出發(fā),隊伍的最前面是持有符節(jié)的送親漢使和衛(wèi)尉統(tǒng)領(lǐng),然后是迎親的數(shù)十個匈奴人,南宮公主的車架在兩隊御林軍的護衛(wèi)中間,后面是隨從的內(nèi)侍,而劉徹騎著馬就走在內(nèi)侍的后面。 長安送別歷來在灞橋分手,灞河流水湯湯,河堤兩岸遍植垂柳,西出灞橋便出了長安,從此離開了繁華的大漢都城。 除了出使的使節(jié)數(shù)人,奉旨送親的大臣到此便要回去了。 南宮公主坐在車里,白皙的手微微顫抖,最終矛盾的將車簾打開了一條縫隙。 清晨的灞河堤上,清爽的晨風拂過長葉的柳枝,郁郁青青,婀娜多姿,水面上出現(xiàn)闌珊的倒影,縹緲的就像她未知的前途。 淚水終究還是流了出來。她坐在車里,想起一路經(jīng)過的長安盛景,即使是清晨依舊市肆繁華,熙熙攘攘。那種壯麗的美她還沒有來得及細品,那種身為這座皇城公主的驕傲她還沒有來得及體味,她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這個生她養(yǎng)她的這座城就已經(jīng)匆匆別過,轉(zhuǎn)眼間就是柳枝依依,惜別在即。 “如果使節(jié)大人的告別都做完了,請就立刻上路。南宮忽然合上車簾對車下的侍從說。 “喏,小人這就去催促?!?/br> 南宮公主靠在車壁上,努力讓眼淚不要再流出來。 “公主,膠東王也來了,您真的不想見一見他嗎,奴婢聽說他昨晚在陛下殿前跪了半個時辰才……”侍女跪在南宮身邊問。 “不……見?!蹦蠈m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險些又要流出來。 “公主,為什么?”侍女握住南宮公主的手,“膠東王與他們是不一樣的,他在乎您……” 南宮揚起下頜冷聲道:“就是因為不一樣才不見!我怕我會舍不得……” 南宮最后的聲音已經(jīng)低到連自己都聽不到了,但她逼迫自己忍下一切不舍見劉徹一面。人必須要忍住,她不想自己拼命筑起的防線在這個弟弟的面前全部坍塌,她不希望自己冷下的一顆心再次鮮活起來,她怕她帶著瞬間的柔弱走出雁門關(guān)都挨不住塞外的風霜和堅冷的歲月。 “公主??梢云瘃{了?!?/br> 車下侍從的聲音響起,接著她聽到明亮的高唱:“公主起駕——” 車聲粼粼響起,碾碎了南宮心底最后的期許。她徒然的靠在侍女的身上,握住侍女的手越來越緊。 怎么能不想見一面了,在這個冰冷的宮廷里,唯一真正在意她離開的親人。 “jiejie——” 南宮公主聽到車外的這聲呼喊,忽然起身不顧一切的拉開了車簾。 年少的劉徹跳下未成年的棗紅馬,急切的跑到她的面前:“南宮jiejie……” “我為你,折了一枝柳條?!眲匦那閺碗s的將手中長長的柳枝遞給南宮公主,他明明有很多話想對她說,他明明有千言萬語的安慰,可是真到了見面又分別的時候,卻又說不出口。 南宮公主望著多日未見的劉徹,一瞬間所有的偽裝和冷漠都消失不見,她抓緊了劉徹握住柳枝的手,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卻一句話也沒有。 行進的隊伍因南宮公主停滯不前的車架被迫停了下來,匈奴的迎親使節(jié)打馬從前面趕過來,看到劉徹不由蹙起了眉頭,粗獷的臉上顯出一絲不耐煩,最后用并不熟練的漢語盡量禮貌的說:“公主,我們該走了,單于在等您成為他第十六位閼氏?!?/br> 如今的匈奴正是如日中天的強盛,這個擔當迎親使者的匈奴貴族又怎么會把劉徹這個不滿十歲的漢家小皇子放在眼里。 南宮抿著下唇擦干臉上的淚水,挺起身姿道:“彘兒,你回去吧。” 劉徹怒視著高頭大馬上用輕蔑眼神俯視著他的匈奴使節(jié),他覺得自己的怒火燃滿了胸腔,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仇恨匈奴。 “彘兒,我叫你回去!”南宮了解劉徹的驕傲和沖動,他看著劉徹充滿怒意的雙眼,擔心他會在沖動之下做出什么,不停用手上的動作暗示他離開。 劉徹按下自己的怒火重新將視線定格在南宮公主年輕美麗的臉上,他用和認真地眼神看著自己曾經(jīng)溫婉柔和的jiejie鄭重道:“我一定會接你回來的?!?/br> 南宮公主的肩膀有些顫抖,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回應(yīng),她甚至不能確定這種堵在胸口的感覺是感動還是苦澀,良久她才用另一只手覆上劉徹的手,澀聲道:“我等著?!?/br> 前元八年注定是多事的一年。就在南宮公主出嫁后的第十七天天,未央宮傳來消息,梁王在前往梁國國都雎陽的途中忽染疾病,雖經(jīng)醫(yī)官全力救治,最終在患病的第五天不治身亡。 身體不適的景帝本在甘泉宮養(yǎng)病,聽說此事驟然起身痛哭一場,悲慟之下數(shù)日不能起身。唯有栗姬被允許在其身側(cè)日夜照顧。竇太后得到消息數(shù)日不食不語,白發(fā)星星出現(xiàn),本就多年眼疾的雙目徹底失明。 朝堂之上也因梁王暴斃一片嘩然,因天子與太后都在悲痛之中不能理政,丞相周亞夫、太尉韓安國以及竇嬰、衛(wèi)綰等一批重臣暫理朝政。并由周亞夫引薦,天子首肯,命堂邑侯與酷吏郅都徹查梁王之死。 盡管漢宮和朝堂之上都因為梁王的死鬧得沸沸揚揚,但剛剛生產(chǎn)的館陶長公主卻并不知道這件事,她與整個堂邑侯府仍舊沉浸在嫡出公子降生的喜悅之中,并在緊鑼密鼓的為小公子的滿月做著各種準備。 長公主不知道梁王過世并不代表陳嬌不知道。梁王死訊傳入漢宮的第二天她就在中大夫薄儀給她的信件中得知了這件事。而且堂邑侯也并無心瞞她,特讓她進宮探望太后卻不準阿嬌在長公主面前提起半個字,只說進宮是為了代母親感謝外祖皇太后對弟弟的賞賜。 十幾天后,堂邑侯府少子陳君愛的滿月日到,朝中無數(shù)親貴大臣都收到了喜帖。 滿月酒的前一日陳嬌是在宮中度過的,眼看竇太后的精神比之前轉(zhuǎn)好一些她才放心,準備在第二天弟弟滿月的早上回堂邑侯府。 晚膳過后陳嬌從長壽殿出來散步,恰巧遇到來長樂宮散心的隆慮公主。初秋的天色還沒黑透,陳嬌一眼就看到了隆慮公主郁悶煩惱的神情。 在劉徹的親jiejie當中,平陽公主前一世跟她做了一輩子對頭,這一世就憑王娡因為害她的事被廢黜,估計平陽公主跟她的關(guān)系也好不到哪里去,對這個白眼狼陳嬌也不準備拉攏;而好說話好相處的南宮公主偏又嫁到了匈奴,沒什么價值;眼下就只有這個處處挑剔有些小性的隆慮公主有可能成為她日后給劉徹施加影響力的盟友。 只可惜這個要做她二嫂的公主,似乎一點也不稀罕她的哥哥,不但不喜歡甚至嫌棄討厭到根本不待見的地步??赡怯衷趺礃幽?,再不樂意不是也要嫁嗎,況且陳蟜千不好萬不好,總歸有一樣好…… 想到這里陳嬌笑了,一個絕好的主意在她腦海中浮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