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jié)
長樂宮長信殿里,薄玉正在陪薄太后用晚膳。 自薄玉生下皇長子劉據(jù)以后薄家大受封賞,薄太后可算過上了一段稱心如意的好日子,不過這好日子也不算長久,從建元五年的春天開始王娡的病就有了起色,過了建元五年的冬天竟然一日好過一日,眼見飲食行動就與常人無異了。 王娡畢竟是天子的親生母,又是大病初愈,劉徹難免更親近她跟她在一起的時間長一些,加上兼顧朝政和太皇太后侍疾的原因,劉徹來長信殿給薄太后請安的日子越來越少,這很讓薄太后不快。當(dāng)然,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偶爾前來說風(fēng)涼話的趙太后栗姬,見一次煩一次,可顧著太后的風(fēng)度還不能不見,真是越發(fā)糟心。 這時內(nèi)殿里的侍女已將穿著低調(diào)樸素的采珍引了進來。 “良人采珍拜見太后娘娘,薄夫人?!辈烧湟?guī)矩的跪地向正在用晚膳的薄太后和薄玉行叩首禮。 薄太后放下銀箸微笑道:“起來,賜坐。采珍,晚膳用過了不曾?” “用過了,多謝太后娘娘垂詢?!辈烧湮⑿χ蜃谝慌缘钠?,不敢與薄玉比肩。她招來侍女將一只彩漆的食盒放在薄太后身邊,打開道,“妾身今日才做了幾樣新式的小菜和點心,拿來給太后娘娘和薄夫人嘗鮮。手藝粗糙,還望娘娘不要嫌棄?!?/br> 薄玉讓侍女布菜,薄太后很給面子的挨個嘗了嘗采珍送來的小菜,點頭笑道,“很好很好,采珍的手藝越發(fā)精進了,難怪天子時??滟?。” “采珍不敢?!辈烧涞皖^微微地笑著,余光在薄玉身邊掃了兩眼,有些驚訝的婉聲問道,“怎么不見皇長子呢?” 提起大皇子劉據(jù)薄太后的臉就陰了下來,她已經(jīng)貴為太后再沒有必要在自己的宮殿里掩飾不悅的情緒,一語不發(fā)只撿自己看得上的小菜品嘗。 未免采珍尷尬薄玉只得接口道:“是方才長秋殿來人,上夫人想見見據(jù)兒,讓抱過去了。” 采珍微微點頭道:“原是上夫人的意思啊。上夫人最近精神真是不錯,前幾日陛下還讓妾身做了幾樣點心給上夫人送過去,可見上夫人胃口也比先前好了不少。” 采珍話音剛落薄太后就放下了銀箸,她用絹帕擦了擦紅唇,然后將絹帕肆意的丟在了一旁。 采珍見狀,連忙告罪,然后說自己還要去給太皇太后請安,早早的退了出去。 “姑母?!?/br> 采珍走后薄玉看著薄太后那張陰沉不悅的臉,在旁邊出聲勸道,“您不要生氣,上夫人畢竟是陛下的生母?!?/br> 薄太后冷冷的偏過頭哼了一聲道:“生母又如何,沒有哀家他們母子能有今天?!那個王娡,哼,還真在哀家眼皮子底下擺起生母的普來了,也不想想自己那戴罪之身算什么,連栗姬那個‘太后’都比她名正言順!” 薄玉蹙著蛾眉趕忙提醒道:“姑母,噤聲,這話陛下聽了要不高興了?!?/br> 薄太后出了口氣,冷冷的看著殿外越來越沉的天色寒聲道:“天子怎么了,天子也要給哀家行孝子跪拜禮。別以為我拿她就沒辦法,我能把她弄出來,就一定治的了她。呵呵,不急在這一時,阿玉,你等著看哀家的手段吧,讓你知道什么叫一石二鳥?!?/br> 元光二年開春以后過了上祀節(jié)不久就是陳嬌的生辰,她生在仲春,正是百花爭奇斗艷的時節(jié)。因為子嗣的問題陳嬌最近一直悶悶不樂,劉徹為了讓她高興特意在這春暖花開的好時節(jié)舉行了盛大的宮宴,慶賀皇后的生辰。 陳嬌最近心情郁結(jié),也有心借著自己的生日好好放松了一下,這天她心情很好,玩的也很盡興,晚間的席宴上還在眾位諸侯、夫人和宮妃的面前秀了自己越發(fā)精進的琴藝,一曲奏畢滿座都是贊揚。 “彈得真好。”陳嬌坐回到主位旁邊,微醺的劉徹為她遞了一杯酒,就著明亮的燈火看著比燈火更閃耀的陳嬌小聲笑道,“你走到哪里都是光彩照人,朕真喜歡你。” 劉徹殷紅的薄唇潤上清酒的色澤,笑起來格外動人。 陳嬌掩袖飲下美酒,撇了劉徹一眼驕傲的小聲回道:“那是自然?!?/br> “朕去更衣。”劉徹作勢要起身卻就勢又湊近了陳嬌幾分,趁著周圍鼓樂起舞無人注意之際在陳嬌耳畔低語道:“你這么好不讓朕好好疼愛一番真是可惜了,今晚朕就幫你造個更有魅力的小阿嬌出來?!?/br> 畢竟大庭廣眾上百雙眼睛看著,就算在樂舞的掩飾下沒人聽到他的聲音陳嬌也覺得面上過意不去,加上她今天也喝了不少酒,臉頰騰的一下就紅透了,狠瞪了一眼離席而去的劉徹。 劉徹就知道她在瞪他,走了兩步故意回頭一笑,三分得意三分狡黠三分邪魅,還有一點挑釁的意味在其中,真是恨得陳嬌想打他一頓。 劉徹才剛步下御階,陳嬌就注意到蘇一從大殿入口處帶著幾分慌張的走了進來。 入殿的蘇一疾步上前在劉徹耳邊耳語幾句,劉徹立刻就變了臉色,瞪大雙眼道:“怎么回事?!” 席間樂舞不歇,陳嬌聽不清蘇一向劉徹稟報了什么,但看到劉徹迅速變暗的臉色心知一定出了大事。 她起身避席走下御階來到劉徹身邊,關(guān)切道:“陛下,出什么事了?” 蘇一看看劉徹又看看陳嬌只好又如實的稟報了一遍:“娘娘,皇長子忽然病的很厲害,太醫(yī)們都在長信殿,太后娘娘請陛下速速過去看看?!?/br> “據(jù)兒病了?”陳嬌大驚道,“晌午不是還跟著太后在席間玩耍嗎,怎么忽然就病了?病情如何?” 在感情方面陳嬌自認(rèn)是個普通女子,她也有私心,她不相信自己會對其他女人的孩子視若己出,但當(dāng)她真的見到劉據(jù)可愛的小臉,閃亮的大眼睛,抱著他軟綿綿的小身體聽他用含糊的聲音喊“母后”的時候她還是打心眼里高興歡喜。孩子啊,都是上天的恩賜,她根本就控制不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母性,所以聽說剛滿一歲半的小劉據(jù)突然病重她也非常心急。 陳嬌催促蘇一道:“你愣著干什么,快說,皇長子病況到底如何?” 蘇一看著天子冷下的面色,再看看皇后急切的神色,咽了口口水囁嚅道:“小人聽太醫(yī)們講,說,說皇長子不太好,恐怕,恐怕是要盡人事了?!?/br> 劉徹聽罷一甩衣袖快步向殿外走去,陳嬌緊隨其后吩咐蘇一準(zhǔn)備攆駕,立刻去長信殿。 “據(jù)兒怎么樣了?”劉徹一進長信殿就高聲問。 坐在主位上的薄太后臉色很難看,她身旁是不停抽噎的薄玉。 看到劉徹進來薄玉馬上站起身,也顧不得什么禮法抱住劉徹哭道:“陛下……陛下救救據(jù)兒,陛下……” 劉徹安撫性的攬著薄玉卻問薄太后道:“母后,據(jù)兒的情況如何了?” “太醫(yī)們還在輪番診治,哀家心里也亂了,就怕?lián)河惺裁慈L兩短,你快進去看看吧?!?/br> “沒事,朕在這里據(jù)兒不會有事?!眲仉p手拍拍薄玉的削肩敷衍的安慰道,“朕去看看據(jù)兒,你別憂心?!?/br> 此時的太醫(yī)們正在太后的路寢里忙里忙外輪流為昏迷不醒臉色發(fā)青的小劉據(jù)問診,陳嬌站在門口遠遠的望進去都覺得憂心,更別提薄玉這個親生母親了。 一刻鐘后,太醫(yī)們悉數(shù)跪在了劉徹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卻回答眾口一詞稟道:“啟稟陛下,皇長子年紀(jì)太小病勢兇猛,臣等回天乏術(shù),請陛下恕罪?!?/br> ☆、第226章 巫蠱之禍 無論劉徹再怎么想太醫(yī)們施加壓力還是沒有能夠小劉據(jù)的生命,一個時辰后不滿兩歲的大皇子劉據(jù)就沒有了呼吸,整個長信殿內(nèi)彌漫著哀傷的氣氛。 漢禮規(guī)定不滿十二歲的幼年孩童傷逝不能起墳塋墓大辦喪事,劉據(jù)小小年紀(jì)只能在親人的無限不舍中葬于茂陵之西。因為劉據(jù)死的蹊蹺,下葬之后最緊要的事情就是查出他的死因,劉徹下了死命令,讓張湯徹查,凡事劉據(jù)接觸之人一個也不許放過。 劉據(jù)發(fā)病當(dāng)日是皇后生辰,宮中舉行大宴,無數(shù)的達官貴人王侯將相被邀入宮中,上到太后、皇后、公主、夫人、下到宮娥乳母宦官,劉據(jù)多少都有些接觸,因為涉及太廣牽連太大查來查去仍舊沒有辦法鎖定嫌疑。 但廷尉府張湯畢竟不是等閑之輩,兩日后張湯在薄夫人的發(fā)越殿劉據(jù)住所的床榻下搜到了一個僅為拇指大小的巫蠱娃娃,一時震驚了整個漢宮。 “竟然有人敢在宮中行巫蠱之事!”劉徹看到那只小小的蠱娃拍案震怒,“將發(fā)越殿侍候皇長子的所有宮人全部下獄,一個一個的查,一個一個的問,朕就不相信找不到下蠱之人!” 即使劉徹如此重視張湯毫不懈怠有些事沒有眉目便還是沒有眉目,七日之后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耐心的劉徹下令將發(fā)越殿伺候皇長子的宮人全部斬首。 這一日面色陰郁的劉徹從宣室殿來到椒房殿,小王美人王花雨正在陪陳嬌說話,見劉徹進門趕忙跪下行禮。 劉徹擺擺手,坐下來靠在曲木椅背上閉著眼睛一語不發(fā)。 陳嬌讓大雪端一盞乳鴿湯進來,輕聲問劉徹道:“方才聽說陛下發(fā)落了發(fā)越殿的宮人,還是沒有眉目嗎?” 劉徹眉心微蹙疲憊的搖搖頭。 陳嬌嘆了口氣,還是勸劉徹道:“張湯是有能之才,陛下不要逼他太緊,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查出兇手。依臣妾看發(fā)越殿的宮人還是不要急于處死,不然查起來恐怕更難?!?/br> “朕的皇子都被人咒死朕還怎么等!漢宮之中出了這等事,今日是據(jù)兒,明日就有可能是太皇太后,是你和朕,一日查不出兇手朕又如何能安枕?!”劉徹非常生氣,他壓抑著自己的怒火,但薄唇仍舊抿成一條堅毅的線,狹長的瑞鳳眸中滿是戾氣。 劉徹已經(jīng)動了真怒,此時不好再勸,陳嬌只能憂心的點點頭陪他坐在一邊。 正在這時大雪端著乳鴿湯走了進來,王花雨見狀連忙接過來,殷勤的捧到劉徹面前用少女特有的聲音嬌笑道:“陛下您不要生氣了,以后皇后jiejie會為您生一個比據(jù)兒還漂亮的皇子呢。” 劉徹本就煩躁氣悶,劉據(jù)兩個字又是他目下心里最深的痛,一聽王花雨用愉悅的聲音提起劉據(jù)就滿腔都是怒火。 他猛然睜開眼睛一把推開王花雨,暴怒道:“椒房殿還有你說話的分,滾出去!” 湯灑了一地,王花雨懵懵的趴在地上,一時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 “陛下。”陳嬌見劉徹發(fā)了那么大大火,伸手握住他袖下勁長的手輕輕擰了一下,“何必動怒,有話好好說。” 她一邊勸劉徹一邊向大雪使了個眼色讓她帶侍女將王花雨扶起來:“把王美人送會苣若殿。” 王昭暄從長秋殿侍疾回到苣若殿,剛換了衣服就見meimei被人送了回來,紅著眼睛跑進了自己的寢室。 “花雨,怎么了?”王昭暄問了一句王花雨卻并不理她,無論怎么敲門meimei都不肯開。 這一晚王昭暄睡得極不踏實,一大早就起來想去看看meimei,卻不曾想她剛出了寢殿就見到妝容精致的王花雨對她展顏一笑,好似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般巧笑著對她說:“jiejie,快來吃早膳吧,今日我特意早起給你做了好吃的哦?!?/br> 王昭暄覺得納悶,可是meimei既然已經(jīng)好了她也就沒有多問,笑著點了點頭。 因為劉據(jù)的事,劉徹好一段時間都心緒不佳,每日去長秋殿也提不起精神。這日過去卻偶然聞得長秋殿內(nèi)醺聲悠揚,不由駐足細(xì)聽,竟這么聽著入了神。 王娡的心腹侍女長秋殿掌事無瑕看到劉徹站在海棠樹下出神便走上去行禮輕聲道:“陛下,上夫人還在等您呢,怎么不進去?” 劉徹回神一怔,搖頭笑了笑道:“聽這曲子聽得入神了,不知是何人在吹奏?” 無暇回稟道:“是王美人昭暄在為上夫人垂醺解悶,陛下喜歡不如進去聽?!?/br> “王美人嗎。”劉徹瞇著眼睛又聽了一會才點點頭道,“吹得不錯?!?/br> 自那一日起劉徹幾乎每天去長秋殿都要聽王昭暄吹一段醺樂,王昭暄也因此受了不小的賞賜,這事很快就在宮中傳遍了,宮人私下都說大王美人似乎要得寵了。 雖然劉徹從來沒有在苣若殿留宿,但半月以來每日必見王昭暄這事還是引起了她的警惕,況且劉徹還是在長秋殿見她,這不得不讓陳嬌多心。 一日朝會散后,小寒將下朝的田蚡悄悄請入了椒房殿花園。 田蚡入內(nèi)見陳嬌正閑適的站在石橋上喂魚,走過去恭敬的行了一禮:“拜見皇后娘娘?!?/br> “田大人?!标悑傻男α诵?,隨意跟他客氣幾句便進入正題。 “田大人,最近王美人的事,想必你也聽說了吧。是不是蓋侯王信那邊有什么動作?” 田蚡如此聰明狡猾當(dāng)然明白陳嬌的意思,她是覺得王昭暄吹醺吸引天子乃是王家出了主意有意為之。 田蚡既然上了陳嬌的船就不會不給陳嬌消息,他現(xiàn)在就指望陳嬌這個皇后能讓他日后封侯拜相了。 “蓋侯王家這邊是真沒什么事,不過那日臣與蓋侯喝酒倒是另外知道了一件事?!碧锿`眼神活絡(luò)的看看周圍,對陳嬌道,“娘娘身邊有太后的人?!?/br> “恩?”陳嬌沒有生氣,相反她表現(xiàn)出很有興趣的樣子問道,“蓋侯連這種事都知道?” 田蚡微微一笑道:“娘娘有所不知,上夫人當(dāng)初雖未出漸臺卻也為太后出了不少力,不然太后怎么會讓上夫人遷出漸臺?想當(dāng)年王家就是太后的附屬罷了,有些事兒蓋侯自有辦法知曉一二?!?/br> 陳嬌微微頷首道:“原來如此?!?/br> “娘娘不在宮里的時候太后可真沒閑著,娘娘宮中那大寒故將曾在太后身邊理過事,那段時間宮中有些宮人表現(xiàn)的確實搶眼,大寒姑娘用著順手就帶回了椒房殿,其實不過是太后娘娘暗中安排的罷了?!?/br> 陳嬌聽罷竟然笑了,慢條斯理的說:“太后娘娘還真是用心良苦。” “臣知道也就那么點,幫不上娘娘大忙,娘娘睿智無雙,恐怕下臣不說您心中也有數(shù),權(quán)當(dāng)說來給娘娘填個笑話罷了?!碧锿`恭維人的本事確實高明,不知不覺間就奉承了陳嬌。 說實話陳嬌曾經(jīng)命大寒整頓過椒房殿各處的宮人,她還真不知道椒房殿里有薄太后的人,看來田蚡這顆棋子確實是用對了。 陳嬌眼眸一轉(zhuǎn)用略帶深意的眼睛看著田蚡微笑道:“田少府這是高估我了,此事還要多謝你,你放心,我市之恩必報之人,況且你又不是外人,是不是舅舅?” 這一聲“舅舅”在天分聽來好比天籟,這對他來說就是一道登天梯,他從來都不信什么恩義之說,大權(quán)在握富貴無邊才是他一生所求,誰能讓他平步青云她就是誰的人,如今皇后肯稱他一聲舅舅就是把他當(dāng)做自己人,他如何能不高興? 田蚡不大的眼中滿是精明的笑意,躬身攏袖到:“臣慚愧,慚愧,為娘娘效力是臣的本分?!?/br> ☆、第227章 昭暄之死 雖然宮中最近出了大事但事情總會慢慢平息下來,如今春日上好花開遍地,宮中的宮人妃嬪臉上也都掛上了和煦的容色,時常在院中游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