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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半刃霜在線閱讀 - 第70節(jié)

第70節(jié)

    蕭徹從袖中取出奏折,恭敬地雙手呈上。穆東親自下階,取過后又呈給了蕭琉。

    蕭琉狐疑地打開奏折,入目的第一行字就令他震驚不已。他呆呆地看著奏折上龍飛鳳舞的黑字,耳邊回旋著蕭徹淡淡的聲音。

    “臣請自封北定王,領(lǐng)兵鎮(zhèn)守邊關(guān),以阻大赫來犯,保鳳新邊疆無憂。另,臣請去攝政王之位,還政于上?!?/br>
    蕭琉這才意識(shí)到為何剛才蕭徹一言不發(fā),轉(zhuǎn)瞬又主動(dòng)拿出奏折。

    這是皇叔對皇侄的一次試驗(yàn),是攝政王對皇帝的最后一場無聲諫言。唯有功成,他才會(huì)放心離開。

    出了太和殿,趙廷尉走到他身邊,似是想要說什么,半晌卻一個(gè)字也沒說。

    蕭徹朝他溫和地笑笑。目光放遠(yuǎn),看到一抹熟悉的人影。

    顧霜正笑著等她,見他過來了,笑著理了理他的衣領(lǐng):“去壽康宮吧,我讓人把他們帶過去了。”說完話覺察到旁人的目光,輕輕向外側(cè)了側(cè)。

    是才下朝的諸位官員。每個(gè)人都走得不快,眼神若有若無地瞟到她和蕭徹的身上。

    蕭徹想起鳳新的好美之風(fēng),臉色立時(shí)沉下來。顧霜挽上他的手臂,輕聲道:“走吧?!?/br>
    壽康宮。

    人來得很齊。長樂慈寧壽康三宮主人皆在,唐芍沈曇輕衣葉木秦昇蘭嬤嬤亦是一個(gè)不少。當(dāng)然,還有最重要的一個(gè)人,被南澤和北渚綁來的韓國公。

    韓縢未料到竟還有人能從國公府里將他劫走。眼下又如此狼狽地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簡直怒氣非常。

    他對著蕭徹冷笑:“攝政王就是這樣對待長輩的?”

    顧霜報(bào)之以冷笑:“這不是夫君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我沒有看到什么長輩?!?/br>
    似是覺得吵鬧不符他的身份,韓縢不再說話,只眼里的光如寒冰淬過般,冷冽十分。

    韓素拿著佛珠的手在輕輕顫抖。她閉上眼,許久才平復(fù)下心情。

    蕭徹似是不愿多言,用平穩(wěn)的聲音將前塵往事一一陳述。

    “先皇熙寧帝不是病死,他是中.毒而亡。毒.藥由萬槐葉和檀木制成,喚作‘無眠’。后被研磨成香料,放在了他的寢宮。他身體本就不好,加上這樣的毒,死亡只是水到渠成的事?!?/br>
    蕭徹淡淡說著大逆不道的話。蕭琉寬袖下的手緊緊握住。

    韓縢輕笑一聲:“仲達(dá),你應(yīng)知道在鳳新,凡事都要講求一個(gè)證據(jù)?!?/br>
    蕭徹朝沈曇點(diǎn)頭。她走上前來,拿出了萬槐葉、檀木、車前草以及月夜伽藍(lán)。

    “萬槐葉和車前草可以培育成月夜伽藍(lán),這支月夜伽藍(lán)則是從九華山下,奴婢兄長當(dāng)年墜崖之處采得的。兄長或許知曉了內(nèi).情,卻無從告發(fā),只好懷揣著萬槐葉跳下山崖,期冀能開出一片藍(lán)色的花,以提醒后人?!?/br>
    韓縢嘲諷地看著蕭徹:“所以這一切就只是你們所謂的猜測?”

    蕭徹沒有說話。沈曇淡淡道:“還請國公爺稍安勿躁?!?/br>
    韓縢冷哼一聲。

    沈曇繼續(xù)道:“萬槐葉可與檀木形成無色無味的劇.毒,然后萬槐葉卻是南疆的特有藥材,只對皇室提供。且‘無眠’的制作方法極為復(fù)雜,亦是只有南疆皇室才能知曉其中步驟?!闭f完她該說的話,沈曇俯身一禮,向后退去。

    輕衣開口道:“十五年前左右,南疆滅掉了實(shí)力相當(dāng)?shù)那K。但這只是兩個(gè)小國的廝殺,且曲蘇國人大多死于中.毒,世人便未在意。可事實(shí)不僅于此?!彼龑⒛抗庖葡蛱粕?。

    韓縢看到唐芍出現(xiàn)時(shí),眉眼一瞇。

    唐芍冷冷看著他,然后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件:“我手上的東西,是韓縢與南疆國主當(dāng)年的密信。上面寫得清清楚楚,韓縢借用江湖勢力助南疆攻打曲蘇,南疆則需長久、無償?shù)靥峁┧幬?,且不能說出韓國公府的名號(hào)。之后似是覺得不妥,韓國公府便將事宜逐漸交由鶴尾樓打理?!?/br>
    韓縢聞言神色卻淡淡:“一封多年的信,誰知是不是偽造?!?/br>
    唐芍忽地一笑:“偽造?這信上可有南疆國主的私印,我連見都未見過,如何偽造?”

    蕭徹緊接著道:“本王前幾日去信南疆,隨意詢問了幾味藥材。國主親自回信,亦蓋上了他的私印。比較一下,便知真假?!?/br>
    韓縢神色自若:“若是你先去信,得到私印與筆跡,再偽造一封信呢?”

    唐芍似是覺得好笑:“國公爺是糊涂了吧。這上面的筆跡可是您老人家的。只是南疆國主蓋印以示贊同罷了?!?/br>
    韓縢眸中閃過一絲驚詫:“不可能,那封信明明是——”意識(shí)到不對,立時(shí)將話頭打住。

    蕭徹淡淡看著他:“你還有何話要說?”頓了頓,“另外,你不必再說,這字跡是他人模仿的等等?!绾文7?,都無法做到這般,一字一句無一紕漏。”

    韓縢回過味來,輕輕笑出聲。

    當(dāng)年那封信,是由南疆國主所書,并蓋上他的私印以作證明。蕭徹偷梁換柱,使用了他的字跡。

    他不可能說出真相,只能說這封信是偽造的——但他們偽造得又太真實(shí)。

    蕭徹的眼中仿佛沒了情緒:“看來你是無話可說了?!?/br>
    韓縢哈哈大笑起來:“無話?我怎么可能無話?”他止住笑,聲音陰狠,“蕭徹!你以為毒死一個(gè)皇帝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嗎?!”目光移至韓素的身上,唇邊生出詭異的笑容,“曾經(jīng)的輔政皇后,當(dāng)年的太后娘娘,難道真的一直都不喜歡熏香嗎?”

    蕭徹平靜地看著他:“此事,本王待會(huì)兒會(huì)向母后細(xì)細(xì)詢問?!?/br>
    “原來你知道你母后也參與其中……哈哈真是有趣,不過,我倒是好奇,你知道她為什么選擇坐視不理嗎?”

    蕭徹皺了皺眉。

    韓素一直沉默著沒有開口,見狀對韓縢厲聲訓(xùn)斥:“你給哀家閉嘴!”

    沒有人會(huì)閉嘴。在真相面前,高高在上的身份已無任何用處。

    韓縢的聲音急促而猛烈。

    “當(dāng)年為了掩人耳目,“無眠”中的檀木成分故意多了一些,是以所有人都會(huì)聞見檀木的香料味道。然后一切都十分順利。蕭律駕崩,你回到大安準(zhǔn)備當(dāng)你的攝政王。就在這時(shí),一件小事引起了我的興趣?!?/br>
    韓素嘴唇緊抿,眼中極力隱忍著什么。

    顧霜忽然想到什么,抓住了蕭徹的胳膊。韓縢瞧見了,眸中盡是了然:“啊,看來不止我一個(gè)人發(fā)現(xiàn)了。”

    蕭徹握住了顧霜的手,卻沒有看她。他對著韓縢,語氣很平、很穩(wěn)。

    “不要裝神弄鬼,一次性說出來吧?!?/br>
    韓縢嘲諷地看著他:“喬皇商每月會(huì)將剩下的香料和檀木一同轉(zhuǎn)賣給工部。這兩樣?xùn)|西賣給工部,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哦,對了,忘記告訴你,喬皇商并不知香料的古怪。他只是一個(gè)不那么幸運(yùn)的商人罷了。”

    蕭徹面色很是難看,韓縢卻只覺有趣與快意:“所以,事實(shí)就是——‘無眠’被你的好皇兄命人收集了起來,然后融進(jìn)檀木,再包了一層樟木,做成了一座亭子,最后打著修繕王府的名號(hào),放在了你府中的后花園中?!?/br>
    蕭徹只覺從頭到尾,滿目冰涼。

    可韓縢還沒有停止:“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一切,可他沒有阻止。因?yàn)樗鷣眢w弱,本就命不多矣。但他真是聰明,竟能想著將此事嫁禍給自己的親弟弟,從而為自己的太子鋪出一條路?!?/br>
    蕭琉眼中滿是震驚,淚意忽地躥涌,被他生生壓下。

    “按理,他駕崩以后,便會(huì)有御史立刻彈劾你……一切都剛剛好,他甚至連你與南疆國主的信件都準(zhǔn)備了。只是這一切,被你的母后攔住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不知道那座‘亭子’究竟是哪座。后來又擔(dān)心我利用此事,便將消息透露給了韓悠,在你后花園放了一把大火??上?,還是沒能燒掉,只好親自出面,告知葉木一切,讓她再放最后一把火。”

    蕭徹木木聽著,木木立著。世上寒冬無數(shù),以前有,將來有,他卻有些捱不過眼下這個(gè)。

    他一生熱血豪情,還從未體會(huì)過這樣冰冷入骨的滋味。

    在那一瞬間,他恨不得萬物都去死,都僵硬,都封埋,都被時(shí)間燒成一干二凈的灰。

    人總是被最親的人傷害。人總是只被最親的人傷害。

    “蕭徹,你不覺得自己就是一場笑話嗎?你以為這是兄弟情深,以為努力追尋的是真相,實(shí)際上,只是殘忍?!?/br>
    敬仰的兄長,原來只是想要他的命。這對蕭徹而言,何嘗不是殘忍;

    韓素因此知曉了蕭律對蕭徹的殺心,兩者必須選一,對她而言,何嘗不是殘忍;

    韓悠愛慕蕭徹,亦不可能看著他去死,是以默認(rèn)蕭律的死亡。這對年幼失父的蕭琉而言,又何嘗不是殘忍?

    壽康宮很安靜,安靜到仿佛無人居住。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荒涼。

    ☆、長相思兮長相憶(正文完結(jié))

    整座大安都在落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攜著與生俱來的純潔干凈。

    顧霜從蕭徹的身側(cè)走到他的面前,輕聲地一遍遍道:“對不起,對不起……”她以為他知道了??磥戆敌l(wèi)磨合得沒有她想象中的好。

    蕭徹朝她笑得很溫柔,將悲傷統(tǒng)統(tǒng)收斂,他怎么可以在她面前脆弱。

    “無事。”見顧霜不信,將聲音放大了一些,溫柔卻未變,“有夫人在身邊,就無事?!?/br>
    韓悠面色一白,將頭埋得很低。從頭至尾她一句話都未說。她向來都在這樣不上不下的位置,看似每句話都有分量,真正愿意聽的卻沒有幾人。

    顧霜面上擔(dān)憂終于散去一些。

    “剩下的,交給我吧。”她的語氣不重,卻很篤定。

    蕭徹挑眉:“當(dāng)然。”

    顧霜笑了笑,轉(zhuǎn)身看著韓縢,一字一句道:“三十一年前,你從遂城帶回了一個(gè)孩子,讓他在宮中暫住了一段時(shí)間,然后,將他帶到了國公府,給了他新的身份。那個(gè)孩子,就是曾經(jīng)的國公府世子,韓曠。”

    韓悠似是聽懂,驚詫地抬起了頭,看著韓縢:“父親,她的話是什么意思?”

    韓縢似是有些疲憊,沒有理她,亦沒有理會(huì)顧霜。仿佛只是一個(gè)局外人。

    顧霜淡淡看著太皇太后:“但這不是桂嬤嬤死去的原因。若韓曠只是韓國公府的私生子,沒有必要將當(dāng)年照顧過他的宮女除得一干二凈。事實(shí)上,他與鳳新一分關(guān)系也沒有?!?/br>
    她又將目光落在韓悠身上,似是替她解惑:“韓曠的真名應(yīng)當(dāng)是耶律皓,大赫克索汗耶律猛的兒子?!?/br>
    韓悠不可置信地站了起來:“這怎么可能?耶律皓曾多次帶兵攻打鳳新……那時(shí)哥哥應(yīng)在各國游歷,怎么可能會(huì)是他?”

    “韓曠是耶律皓,但他確實(shí)沒有帶兵攻打過鳳新。帶兵的那位,是耶律佑?!?/br>
    韓悠被她繞暈,十分不解:“耶律佑?和他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事情要從三十一年前講起?!?/br>
    “韓縢將韓曠從遂城帶走時(shí)——準(zhǔn)確一點(diǎn)是偷走——韓曠已有五歲,對周遭的一切,尤其是對母親,有著很深的印象。所以他向南疆拿了一味藥,喚作‘鹿箭’,可以消去人的記憶。也是在這時(shí),他得知了南疆和曲蘇的恩怨。然后就是長大。我想他應(yīng)在無意間得知自己并非韓國公親子,便主動(dòng)請辭世子之位。母后知道內(nèi)情,權(quán)衡之下,自然是準(zhǔn)了?!?/br>
    說著看了一眼韓素。韓素微微頷首。

    “再然后——”顧霜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他在南國遇見了我的娘親。也是在這年,韓縢將一切都告訴了韓曠,希望他做些什么——我猜是希望他能回到大赫,爭奪王位。但韓曠拒絕了。韓縢為了免生意外,便再次用了特配的‘鹿箭’,消除了他那一段時(shí)間的記憶??蛇@藥卻留下了痕跡,使得韓曠看起來比同齡人要年輕許多?!?/br>
    顧霜輕輕呼出一口氣。

    “然后,我奉命嫁到了鳳新。家中長輩欲讓我與生父見面,便書信一封至韓曠處。信中內(nèi)容我并不知情,但韓曠確因此回到了鳳新。在韓縢的精心安排下,韓曠再一次得知了自己的身份,最終選擇進(jìn)入地道拿取大赫兵符?!?/br>
    韓悠皺眉:“那耶律佑又是誰?”

    顧霜神色淡淡,最艱難的部分已經(jīng)過去。

    “耶律佑就是上次劫持我的人。他師從‘千面先生’,擅易容,隨意選了一個(gè)模樣,對外稱是耶律皓?!睋Q言之,千面先生的徒兒從來只有一位。

    韓縢的面色忽然很難看。顧霜瞧了,輕輕一笑:“國公爺聽出來了,是不是?”

    幾乎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