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燭光幽幽的,暖黃鋪滿房間。 應當是知道任務失敗的后果,刺客的眼神極為驚恐,瞪了樓湛半晌,脖子一歪,不知用什么法子自盡了。 青枝沒想到掐著他的脖子他也能自絕,愕然了一下,扔開刺客的尸體,怏怏道:“……死了?!?/br> 樓湛搖搖頭:“無論是死是活都沒有用,這件事情,就當沒有發(fā)生吧?!?/br> 大長公主是不會露出馬腳的,就算樓湛有心追查,也需要蕭淮和青枝作證??墒捘吘故鞘捇吹墓霉?,這也太為難他了。 所以這件事寧肯當沒發(fā)生過,也最好別去追究。 上輩子她太死板,凡事都想追究透徹,最后幾乎得罪遍了整個朝堂,有人有心害她,也是正常。 蕭淮看了看樓湛的神情,從那張沒有情緒的臉上看不出什么,搖了搖頭,“幸好我有事找你,恰巧碰到羅將軍,知道你在大理寺。” 他的語氣難得有些嚴肅,樓湛勉強壓下心中怪異的感覺,默默點了點頭。 “青枝,將尸體處理好。”蕭淮轉向青枝,隨即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拿出一把傘,歪頭看向樓湛,“外頭驟風急雨,樓大人應當沒有帶傘吧,若是不嫌棄,我送你回府?!?/br> 手上受的傷斷斷不能浸水,樓湛只好點頭,卻有些頭疼起來。 剛決定要遠離蕭淮,回頭他就救了她一命。要兩清怎么就那么麻煩? 同蕭淮撐著傘走出房間,外頭凄風冷雨,樓湛下意識地抱了抱手,有些不太自在。 這把傘,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卻讓她和蕭淮的距離縮短了許多。即使是在驟雨中,也能嗅到身旁的人身上淺淡溫潤的越鄰香,還有一股比平日濃烈了些的藥香。 樓湛一愣,仔細回想了一下,往蕭淮的臉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較平時更為蒼白了,眸子微闔間,盡是無力。 “世子,您……是不是犯病了?” 蕭淮身上一直有怪病纏身。 聞言,蕭淮倒是一笑,正要說話,又忍不住蹙起眉尖,掩著淡色的唇咳了幾聲,才淡淡道:“習慣了?!?/br> 正如樓湛習慣了流言傍身。 樓湛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走出大理寺,往石階下看去,下面停著一輛馬車,沒什么繁雜雕飾,看起來穩(wěn)穩(wěn)當當。樓湛心中倒是松了口氣,幸好不必一路撐著傘回樓府。 上了馬車,樓湛才想起青枝,嘴角不由抽了抽:“世子……青枝怎么辦?” 蕭淮坐到小榻上,抬眸看她一眼,眸中似有溫暖笑意:“樓大人果然是很會為別人著想之人?!?/br> 樓湛微窘。 “不必擔心青枝,他很快就會回來。” 樓湛點點頭,想起剛才在大理寺里蕭淮沒有說完的話,直了直身子:“適才世子說有事找下官,敢問是何事?” 蕭淮沒理會她,回頭在暗格里翻弄一陣,摸出一個小瓷瓶,扔給樓湛:“這是擦外傷的藥?!庇置髁艘魂?,然后又扔給樓湛一個小玉瓶,“這是解毒丸?!?/br> 看樓湛一臉懵然地拿著兩只小瓶站在原地不動,蕭淮又好氣又好笑:“樓大人先坐下來,吃了解藥,防止中毒,然后抹了傷藥,我們再說正事?!?/br> ……能先說正事嗎? 知道蕭淮是為她好,樓湛心中郁悶之余還有些感動感激,坐下來倒了枚解毒丸吃了,要抹傷藥時,動作一頓,抬頭看向蕭淮。 蕭淮一愣,連忙扭過頭,耳尖微微有些泛紅:“樓大人放心,我不會有小人行徑?!?/br> ……耳尖居然紅了! 樓湛突然很想笑,顧及到蕭淮的面子,還是硬生生忍下笑意,擼開袖子,看了看鮮血淋漓的傷處,將瓷瓶里的藥粉倒出來,面不改色地抹勻了,才把兩個小瓶重新蓋好,放到小榻前的矮桌上:“多謝世子?!?/br> 因為怕袖子垂下來再碰到傷口,樓湛便沒有放下袖子,蕭淮一回頭,就看到一條嫩藕般的白細手臂,上面開了道口子,鮮血淋漓。 連旖旎之心都生不出來了。 蕭淮嚴肅了表情,道:“下午之時,大長公主進宮求見太皇太后?!?/br> 樓湛不免一驚:蕭凝竟然直接就去求太皇太后了? “不過……”蕭淮唇邊忽然有了笑意,欣然道,“當時靜寧郡主在太皇太后身旁,靜寧一向不怎么喜歡蕭凝姑姑,便拉著皇祖母從后門溜出去,到凈梵寺燒香拜佛去了?!?/br> 靜寧郡主好樣的! 樓湛心中欣喜,幾乎想為靜寧郡主鼓掌,心中松了松。她就怕太皇太后插手此事,畢竟裴駿再怎么人渣,也勉強算是太皇太后的外孫,只要大長公主哭鬧哀求一陣,太皇太后說不定就會強力讓大理寺從輕發(fā)落裴駿。 幸好,有靜寧郡主在先。而且大長公主乃太皇太后之前的皇后所出,太皇太后一向同大長公主不甚親近,只要大長公主不鬧到她跟前,她對此事也會不管不顧。 “多謝世子?!?/br> “樓大人,為何一直要說謝呢?”蕭淮聞言卻搖了搖頭,頗有些不贊同的意味,“感謝之言說一次便足矣,我?guī)蜆谴笕?,并非為了樓大人的感謝。再說此事應當感謝靜寧,而非我?!?/br> 樓湛被堵得說不出話,只好低下頭,腦中又重新過了一邊蕭淮的話。 靜寧郡主……好像是太皇太后所出幼子,三年前薨落的康王的獨女,單一個暮字,字晚寧。 等等! 樓湛驀地瞪大了眼。 那日陳子珮興沖沖地拉著她去看的青梅竹馬、躲在蕭淮身后那個俏皮的小姑娘,好像就叫晚寧。 看她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蕭淮笑了笑:“沒錯,陳大人去見的,就是靜寧?!?/br> “……請世子代下官向靜寧郡主道謝?!?/br> 看她老離不開一個謝字,蕭淮又搖了搖頭:“樓大人何必如此生疏?!?/br> 因為……好像我們不太熟。 樓湛默默吞下這句話,沉默不語了。 過了半晌,處理好尸體的青枝回來了,果然依舊衣服干爽清潔,輕飄飄地躍上馬車,一拉韁繩,揚聲道:“主子,您這是決定好了,要把樓大人帶回家了嗎?” 樓湛:“……” 蕭淮:“……青枝,回去禁閉三日。” 青枝:“主子我錯了……” 青枝駕車的技藝極好,不過一會兒,馬車便停在了樓府大門前。樓湛借了蕭淮的傘,撐著走到大門前,忽然心有所感,回頭一看,蕭淮正掀著車簾看著她。 見她回頭,他淡淡地笑了笑。 心中奇怪的感覺更甚,樓湛連忙轉身走進樓府,避過嵐姑和樓挽,回房換了一身衣服,才安穩(wěn)地坐下,仔細思考明日之事。 翡翠戒指和那塊殘破的布已經(jīng)妥當收好;李宋兩位公子會來為樓息作證;左清羽也會在適合的時間出來。 就算大長公主再怎么不甘,也是徒勞了。無論裴駿殺害的是尋常人家的女兒,還是朝廷大員的女兒,都是死罪一條。 ☆、第十五章 清晨,大理寺的前堂里已經(jīng)站滿了人。坐在上方的是孫北、樓湛,還有作為擔保人的蕭淮。 頭發(fā)有些花白的張御史也已經(jīng)沉著臉站在下方,過了這么幾天,他已經(jīng)冷靜下來了。也有幾位得了空的同僚來大理寺看熱鬧,在旁邊低聲寬慰著他。 樓湛看了看時辰,淡淡開口:“煩請羅將軍派人將樓息和裴駿帶過來?!?/br> 羅將軍應了一聲,帶上幾個金吾衛(wèi)去牢里帶人。不過一會兒,樓息和裴駿就被帶到了。 樓息神經(jīng)一直比較敏感脆弱,這幾日待在大牢里,夜夜被老鼠驚醒,此時黑著眼眶,臉色厭厭的,抬眸瞅了樓湛一眼,勉強使了點力氣翻了個白眼。 倒是裴駿心中有鬼,被抓來的一夜擔驚受怕,腿肚子都是微微顫著的。 樓湛不急著給裴駿論罪,現(xiàn)在最好先洗脫了樓息的罪名,免得過會兒出什么幺蛾子把他給重新扯進這件事里來。 她站起身,微微揚起頭,“盛元七年六月十日夜,張晉遠大人之女汎云于云京城西河岸被人連刺十七刀流血而亡。張大人,可是如此?” 張御史臉色依舊陰沉,瞪了一眼跪在堂前的樓息和裴駿一眼,冷聲:“是!” 蕭淮坐在一旁,面色從容隨和,扭頭靜靜看著樓湛,眸中笑意閃爍。她今日終于換上了正式的官服,這緋紅的官袍看著也有些喜慶,旁人穿著讓人覺得像跳動的火焰,穿在她身上,竟能穿出一種冷凝的死火之感。 只不過她姿容秀致,神色嚴肅而端莊,倒真有真正官吏的模樣。 蕭淮眸光微閃,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出神。 樓湛沒有注意到蕭淮的怪異神色,繼續(xù)毫無敢情地宣告:“七月十一日,樓息被當做兇手被張大人扭送而來。經(jīng)本官這幾日調(diào)查,事實并非如此。” 她的話音一頓,“請李公子、宋公子上前?!?/br> 一直站在角落里無所事事的李宋二位公子便笑嘻嘻地站了出來。隨同而來的還有李巋,他方才只顧著和同僚閑談,沒注意到上座上的人,聽到樓湛的話,下意識抬起頭看向上面,一眼就看到了旁邊安靜坐著的蕭淮,臉色頓時就變了。 尤其是蕭淮也看到他,唇角一勾,點頭微笑示意時。 這小子怎么在上面坐著?不怕折壽? 李巋心里犯嘀咕,旁邊幾個大臣隨他的目光看去,臉色訝異:“李大人,原來你認識世子,怎么不同我等說一說,過后可要請李大人引薦結識啊。” 李巋聽得犯暈:“什么世子?” “靖王府的世子殿下?。 ?/br> 一句話恍若驚雷,將李巋劈得魂飛天外,瞠目結舌,好半晌才回過神,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也,也不算認識……” 想到昨日在李府他對蕭淮說的話,李巋就想牽條繩子懸梁自盡。 他、他都說了些什么?! 這、這不是找死嗎! 李巋的臉色唰地白了,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看蕭淮的臉色,滿口苦澀,滿心復雜。 樓湛已經(jīng)開始發(fā)問:“張小姐遇害,應是亥時。李公子,宋公子,據(jù)樓息所言,當晚他同兩位喝酒,很快醉去,可有此事?” 李翎盯著樓湛的眼神亮晶晶的,積極發(fā)言:“是是是!然后我和宋兄繼續(xù)喝酒,一直到子時才散場回府的?!?/br> 他說得積極,后頭李巋的臉色卻又黑了。介于公堂之上,而且還有蕭淮在場,他也不好開口呵斥,只能一臉不忍卒看地扭過了頭。 “張大人指出被害的張小姐身上有樓息隨身佩戴的玉佩,當晚你二人可有看到玉佩?” 宋公子踹了正要積極搶答的李翎一腳,欣然道:“有,那塊玉佩上面有個篆體的樓字,想來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br> 樓息不由嘀咕了一聲:“當然重要?!?/br> 樓湛點點頭:“張大人,樓息的玉佩的確是被人所偷,令千金之死同他沒有關系。您認為如何?” 有李宋兩位公子作證,張御史眼神冷厲地盯了會兒樓息,轉過眸光,看著樓湛,眼神里似乎有了些微改變:“看來的確和摟公子沒有關系。老夫魯莽,在此道歉?!?/br> 樓息平白被擰送進大牢,滿腦子怨氣與怒氣,嗤了一聲,扭臉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