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男賓和女眷是分開的,正宴才會坐到一起。 負責迎客的老太監(jiān)看到樓湛,頓時犯了難。樓湛身份特殊,要把她帶到女眷那邊吧,不太行,可讓她留在此處,也不太好。 ……她到底算不算女眷? 正犯著難,忽然響起一道清脆的女聲,泉水叮咚般充滿朝氣:“汪公公,把樓大人交給我吧?!?/br> 汪公公側(cè)頭一看,哎喲一聲,臉上堆起了笑:“原來是小郡主,難怪奴才覺著這四周有陣陣花香飄來?!?/br> 樓湛跟著看去,不知何時來了個少女,穿著淡紫色的襦裙,發(fā)間綁著條青色絲帶,一走路就隨著發(fā)絲在風中飄揚??雌饋聿贿^十五六歲,身形纖纖似柳條,秀麗的面容仿若一朵初綻的荷花。 有點眼熟。 少女笑嘻嘻地湊到樓湛身邊,水靈靈的大眼中是掩不住的好奇和敬慕,聲音脆生生的:“樓大人,我是靜寧啊,我們見過的?!?/br> 她一說,樓湛就想起來了。 是在靖王府后門見到的那位,總是在無意間幫到她,陳子珮心心掛念的青梅竹馬,靜寧郡主蕭暮,蕭晚寧。 心中不由生出了幾分好感,樓湛點了點頭,思考著怎樣才能讓面部表情看起來溫和一點。 ……早上樓挽太打擊人了。 蕭暮伸手牽住樓湛,看了旁邊含笑不語的沈扇儀一眼:“沈修哥哥,人我就帶走了?!?/br> 沈扇儀大度揮手:“晚上帶回來?!?/br> 樓湛在一邊聽著兩人的對話,眉尖抽了抽。這兩人似乎還沒征求她的意見吧? 雖然心中這樣想著,樓湛還是任由蕭暮將她帶出大殿,一路穿花拂柳,走過幾道拱門,不知要去何處。 蕭暮蹦蹦跳跳地牽著樓湛,時不時回頭看看她的表情,等轉(zhuǎn)過一道長廊,才清清嗓子道:“我知道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那幫子女眷東家長西家短,嘴碎又愛比較,也煩人,所以帶你來個清靜的地方?!?/br> 前方有一座殿聳立著,有花樹高出墻面,搖曳生姿。 樓湛抬眸看了看,沉默一瞬,點了點頭。 蕭暮道:“這是堂兄送我的,我可以隨時來這兒住下,里頭也沒有宮人,清靜得很,待會兒會有人送午膳過來,咱們就在這里躲到正宴再出去?!?/br> ……靖王府的人都是這么自來熟? 樓湛心中覺得不太好,卻還是依著蕭暮走進殿門。里頭果然種著一片槐樹,此時開滿了細碎的白花,花香清淡微甜。 花樹林深處有一個小湖和一個小亭,垂直紗簾,隱隱約約的,似乎有人影在中。 心中陡然升起不妙之感,果然,蕭暮拽著樓湛跑到亭子前,一邊掀開紗簾,一邊笑:“臨淵哥哥,人我給你帶來了?!?/br> 里頭坐著的人正垂眸看著書,聞聲抬起頭,露出淺淺一笑:“辛苦了,去玩吧。” 蕭暮不由分說,直接將身體的僵硬推進亭子,沖著蕭淮笑瞇瞇地做了個鼓勁的手勢,轉(zhuǎn)身走了。 亭子里只剩樓湛和蕭淮。 樓湛無言:“……” 小郡主你先回來,有話好好說。 蕭淮穿著平日里的藍衣,發(fā)間也系著白色發(fā)帶,姿態(tài)優(yōu)雅地拿起茶盞,抿了口茶,沖樓湛笑:“阿湛,呆著做什么,坐下吧?!?/br> 樓湛沉默著坐到他對面。 蕭淮放下手中的書,溫潤的眉目間有些無奈之色,道:“我知你心中定是有許多疑惑,為何不說出來?” 因為得到解答的話,會發(fā)現(xiàn)自己欠的人情越來越多? 樓湛心中劃過念頭,唇角不由微微一勾,帶著對自己的譏誚。 她坐直身子,輕吸了一口氣,“三年前,舉薦下官之人,是世子?” 蕭淮頷首。 “為何?” 她同蕭淮素昧平生,上輩子更是毫無交集,卻原來從一開始,幫她的就是蕭淮。恩情太重,她只覺得這輩子都還不完。 蕭淮微微一笑,看著樓湛,明亮的眸子參雜了幾分樓湛看不懂的東西:“因為我覺得不公。” “三年前,我回云京,去國子監(jiān)拜會扇儀,撲了個空,便隨意走走,看到了你?!?/br> 那時候樓湛在藏書閣打雜,每天都要打掃藏書閣,整理書籍。蕭淮連去幾日都看到她,問了旁人,才知道是樓湛。 樓湛其人,旁人津津樂道,蕭淮不喜探人私事,知道她,還是拜對樓湛極為敬慕的堂妹蕭暮所賜。 得知她被冷藏于這小小的藏書閣間,蕭淮覺著不公,猶豫數(shù)日,在離開云京的前幾日寫了一封信送到皇帝案上,將她舉薦到了大理寺。 似乎只是一時興起,但沒想到突然加官的樓湛一下子就被擠到風口浪尖,人人都齷齪地揣摩她是爬了大理寺卿的床,否則怎會突然升至大理寺少卿,風言風語流言蜚語不斷,并且愈演愈烈。 蕭淮不由后悔,那封舉薦信,到底是不是送錯了。 回業(yè)陽的三年,蕭淮都會派人關注云京里的消息,心中歉意與悔意愈加濃烈,直至此次被太皇太后召回,前來云京的前幾日…… 蕭淮蹙起眉頭,看著樓湛的目光中有了憐惜:“就是如此。阿湛,你不必對我懷有報恩之心?!?/br> 樓湛閉上眼睛,低著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原來,只是補償? ☆、第二十二章 在心里存了許久的異樣感覺仿若冰雪漸溶,一點點的消逝,歸于沉寂。 樓湛沉默了許久,僵硬的唇角忽然帶出一個笑容:“世子大恩,下官不敢忘卻。世人本就排斥女吏,同世子所做毫無干系,世子也不必再做補償?!?/br> 本來就是她欠蕭淮的。 看到她難得一次的笑容,蕭淮不免一怔,心中一直藏著的話差點脫口而出,樓湛卻忽然起身,低聲道:“下官想起還有話同沈祭酒說,先走一步?!?/br> 不等蕭淮說話,她微一頷首,挑開紗簾走了出去。 蕭淮看著樓湛遠去的身影,揉了揉額頭,突然發(fā)覺好像有哪里不對。 ……不是在嚴肅地解決她內(nèi)心的疑問嗎?怎么感覺……似乎說錯話了? 樓湛直直穿過花樹林,出了這個偏殿,才松了口氣,緊繃著的肩頭也放松下來。 蕭淮此人,于她本就如同水中之月,今日聽了這一席話,她也能摒棄所有雜念,勤勤懇懇認認真真地報恩了。 宮里的路曲曲折折,回旋反復,容易讓人走丟了路,樓湛回憶了一下,適才蕭暮走得太快,她來不及觀察,現(xiàn)在對回二儀殿的路模模糊糊記不甚清。 默然了一下,樓湛大無畏地向來時的方向走去。再不濟,遇到個宮女太監(jiān)也能問問路。 豈料宮女太監(jiān)沒遇上,才堪堪走了一盞茶時間不到,迎面就走來幾人,樓湛定睛一看,不由頭痛。 當真是冤家路窄。 對面幾人里,當先的正是鳳釵飛髻,環(huán)珮琳瑯的大長公主蕭凝。幾日不見,她臉上的煞氣愈重,穿著淡紫的華裳,一身驕貴之氣。 跟在她身旁的是裴宛,其后是幾個宮女太監(jiān)。 幾人正側(cè)頭說著什么,突然發(fā)現(xiàn)有人,蕭凝目光一閃看了過來,見到是樓湛,冷厲的眸中忽然掠過幾抹怨毒與殺氣。 樓湛蹙了下眉,這是宮里,而且正是太皇太后的壽宴,蕭凝應該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 ……雖然還是很想退回去,但樓湛還是上前幾步,抬手一揖:“下官見過大長公主?!?/br> 蕭凝盯著樓湛沒說話,只一步一步走近,眸中神色陰沉不定,掃視了一下安靜的四周,她的唇邊忽然綻開一抹陰戾的笑,慢聲道:“樓大人不必多禮?!?/br> 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蕭凝應是在三步開外了。 感受到那冰冷暴戾的目光,樓湛的眉尖無端跳了跳,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她心中思量著該如何擺脫困境,慢慢直起身子。 才抬起頭,眼前陡然有黑影一閃,樓湛下意識地向后一躲,眸子微微瞇起,看清了蕭凝手中的東西。 那是一支尖端銳利的簪子,剛才那一下若是被刺中了,她這雙眼睛,恐怕就沒了。 見樓湛敏捷地閃開,蕭凝的臉色一厲:“賤人!還敢閃開?來人,給我按住她!” 后頭那幾個宮女太監(jiān)呼啦地跑來,樓湛躲閃不及,被一把按住,動彈不得。 樓湛略后悔沒有學些防身的功夫,臉色倒是毫無畏懼,淡淡道:“大長公主,此地是皇宮?!?/br> 蕭凝陰著臉沒說話,手中尖銳的簪子湊到樓湛的眼睛近前,唇角的笑愈發(fā)陰戾:“你這雙眼睛,實在是討厭?!?/br> 樓湛平靜地看著她。 蕭凝的簪子下滑,落到樓湛臉上,樓湛甚至能感受到些微的刺痛從臉頰上傳來。 “裝得這般清冷給誰看呢?平日里勾引男人的模樣呢?”蕭凝被樓湛的神色刺激到,一把揪住樓湛的頭發(fā),使勁一晃,怒聲道,“這深宮里死幾個人誰知道?又何況你區(qū)區(qū)一個卑賤的女吏!用你來償還我兒性命,也是高抬了你!” 她的話音才落,轉(zhuǎn)角處忽然走出一道頎長的身影,看到眼前的場景,長眉一挑,明明眸中閃過一絲幸災樂禍,卻還是裝模作樣地溫聲開口:“這不是大長公主和樓大人嗎?怎么在此處先玩起了游戲?” 雖然看不見是誰,但那聲音實在耳熟,樓湛抬眸看了看蕭凝的臉色,果然更加陰沉可怕了。 不過蕭凝似乎在忌憚什么,冷冷盯了那邊一會兒,一把推開樓湛,收起了簪子。她側(cè)頭看了眼沉默不語的小女兒,見她一直盯著轉(zhuǎn)角處看,眸中異彩閃爍,心思一動便明白過來,不由大怒,一巴掌便扇到她臉上:“沒用的東西!” 裴宛挨了一巴掌,也不吭聲,只摸著臉頰低下了頭。 “走!” 蕭凝冷著臉,領著人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得了救,樓湛低頭整理被扯得亂糟糟的官袍,身后的腳步聲靠近,又繞過她,站到她跟前。 樓湛面無表情地抬起頭,從對方的眸中看到了自己微微狼狽的模樣。 “怎么?我救了你,還用這種眼神看我?!弊笄逵疣托σ宦?,“難怪不招人喜歡?!?/br> 樓湛淡淡開口:“你救我,正好同你偷樓息的玉佩相抵。” “原來你知道?!弊笄逵鸬目跉庵腥求@訝,目光里卻是無所謂,“樓湛,看來你以后都不會怎么好過了?!?/br> 樓湛無心和他多言,折回偏殿。 她現(xiàn)在發(fā)絲凌亂衣衫不整,若是碰上了其他人,特別若是叫御史臺的看到了,八成又要大做文章,指不定又有什么流言飛出。 雖然回去很可能碰到蕭淮…… ……突然就不想回去了。 身后的左清羽亦步亦趨,“那日你同我娘親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