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他在這風頭退了裴宛的親,別人或許會有些閑話,道他愛慕蕭凝和裴琛的權勢,如今蕭凝和裴琛雙雙身亡,他便退親,未免薄情冷血。那他多年來建立出來的謙謙君子形象便沒了。 但他也不得不趁現(xiàn)在這種關頭退婚,否則等朝廷料理好了南平王,回頭有精力安撫裴宛,不再敷衍了事了,裴宛就很可能提出婚事的問題,即使她不提,那時他也不好去退親了。 屆時若是太皇太后一道懿旨,或者是皇上一道圣旨下來,他就不得不娶裴宛,還不敢和離。 所以他趁現(xiàn)在退了,可是退了親,還要不傷自己的形象,就得有個讓人信服同情的緣頭。這個緣頭,自然就指向了樓湛。 左清羽同裴宛的親事雖然是裴琛應下的,但卻是憋了口惡氣的蕭凝宣布的,蕭凝為人如何,眾人都知道。左清羽才剛同樓湛退親不久,轉(zhuǎn)眼就和裴宛有了婚約,眾人自然會忍不住犯嘀咕:不會是蕭凝見自家女兒喜歡左清羽,便強行扯斷了左清羽同樓湛的紅線,逼著左清羽應下親事的吧? 這個嘀咕一直都在流傳著,只是蕭凝在時,也沒幾個人敢光明正大地說出來,怕被那張揚跋扈的大長公主一馬鞭抽得魂飛魄散??墒侨艘呀?jīng)沒了,如今左清羽去退了親,再來黏糊樓湛,自然會讓這條傳言漸漸變?yōu)閷嵮浴?/br> 左清羽也不怕樓湛會真的答應他的“回心轉(zhuǎn)意”,畢竟樓湛惡心他惡心得緊。反正他只是做做樣子,樓湛不應,到最后反而是樓湛會落得個“冷面無情”的名頭。 打的倒是好算盤。樓湛心中冷笑,卻也懶得搭理左清羽這點伎倆。反正她在外名聲已經(jīng)夠壞了,不介意再多點什么。只要樓府和蕭淮的親人不被這些流言影響,她也沒必要去特意澄清什么。 等了幾個時辰才將樓湛等來、憋了一肚子話想要同樓湛扯扯家常、緩和一下關系的編書大臣們一聽樓湛來了,呼啦上來,還沒等笑臉擠出來,一抬眼就見到了太皇太后和皇上身邊的紅人蕭淮,頓時那笑意又紛紛被嚇退了。 “臣見過世子。” 老臣們面面相覷,向蕭淮拱了拱手。 蕭淮微微一笑:“不必多禮,諸位辛苦了?!?/br> “不辛苦,不辛苦?!睘槭椎恼菄颖O(jiān)司業(yè),抹了把頭上的冷汗,覷了眼蕭淮,心中不由發(fā)愁。要他們拉下老臉來主動和樓湛緩和關系已經(jīng)是不易,再多出個外人,他們可就不好意思說話了。 所以說……世子殿下你何時才走? 蕭淮道:“諸位大人請不必在意我,我只是來監(jiān)督樓大人的?!?/br> 話罷,微一頷首,同樓湛走進了里間。 眾位老臣:“……” 憋了一肚子的話再次歇火。 *** 只是整裝待發(fā)兩日,沈扇儀便同方垣先領了一支百人隊伍從云京偷偷出發(fā),走的兗州線路。剩余大軍陸續(xù)出京同他二人匯合,待中旬就能全部走完。 樓湛本來沒打算像那些詩詞里依依惜別送君千里,沈扇儀離去那日依舊穩(wěn)如泰山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诤擦衷豪锬弥P勾勾畫畫,正思考著該如何剝除前世《山川錄》里的許多弊端,沈扇儀來了。 他委委屈屈地半拖半拽將樓湛拉出了翰林院,一邊往城外走,一邊吩咐:“回頭就把臨淵踢回靖王府,他又不是沒府邸,還是個金碧輝煌的府邸,天天賴在樓府,實在可惡,該打!” 樓湛:“……” 沈扇儀繼續(xù)碎碎念:“我回來之前可別嫁人了!” 樓湛:“……” 沈扇儀重重嘆了口氣:“不對,再不嫁人也老了。今年都二十了。阿湛,我不嫌棄你老,要不咱倆湊合湊合?” 樓湛面無表情:“我嫌你老?!?/br> 沈扇儀如遭重擊,捂胸作吐血狀:“阿湛……你……好狠……” 他今年都二十四了,身邊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也沒有。加之父母皆在遠方管不到這邊來,別人家的孩子估計都開始念學了,他卻連個姑娘的小手都沒摸過……除了樓湛。 蕭淮今日有來送沈扇儀,等在城門外遲遲不見沈扇儀人影,一抬頭就看到未來媳婦兒被沈扇儀拉著慢慢走過來,長眉不由一挑。 沈扇儀同蕭淮相視一笑,一個笑得比一個真摯,一個笑得比一個誠懇,僵持半晌,還是沈扇儀先敗下陣來,捂著腮幫子啐道:“不愧是蕭世子,笑得真是輕車熟路經(jīng)驗豐富持久無比,在下佩服佩服。” 蕭淮拱手謙虛:“承讓。比起云京里的第一公子,在下還缺了些火候?!?/br> 左清羽? 蕭淮也開始注意到左清羽的小動作了么。 樓湛微微一怔,就見沈扇儀扭過頭來,指著蕭淮,語重心長地道:“這不是什么好人,阿湛你,可以適當遠離一點……” 蕭淮一把揮開他,走到樓湛身側(cè),笑罵:“當著我的面編排我,沈修你膽子越來越大了。還不快快離開,餞別酒就你沒喝了。” 說著,青枝就端著一杯酒走過來。沈扇儀笑了笑,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再不多言,翻身上馬,直接離開。 他們離開了,云京里的氣氛也愈發(fā)詭異起來。 倒是原本傾倒向樓湛的流言,不知為何突然轉(zhuǎn)了個方向,坊間爆出不少當初樓湛還在任大理寺少卿時處理的案子,處理得都是極妙,還解決了幾樁陳年冤案,給人昭雪。 流言頓時傾向于贊揚樓湛,甚至開始占據(jù)主流,左清羽那點小心思弄出的流言也迅速潰散,甚至有人開始懷疑左清羽是否真如表面看起來那般謙謙溫潤。 只是左清羽多年來營造的表面形象和出神入化的演技,還是讓這流言沒有掀起巨浪。倒是樓湛不知道這些事,走在長街上突然有人扔擲梅花,還是嚇了一跳。 已經(jīng)是二月初,天氣不再那般寒冷。沈扇儀同方垣離開三日,樓湛總覺得腦中有根筋緊緊繃著,不祥的預感愈來愈濃。 樓府那輛破舊十幾年的老馬車終于在滑溜溜的雪面上滑倒散架,老車夫這幾日焦頭爛額地想著維修之法,樓湛瞅準機會,讓府內(nèi)不必再派人來接。翰林院離樓府總共就那幾步路,特意來接實在讓她不適。 這日樓湛從翰林院下府回家,漫步回府。蕭淮一早去了宮中還未回來,她只得一人回家。 才剛靠近樓府,就有一股極重的血腥味傳來。樓湛眼皮跳了跳,頓了半晌,遲疑著走向血腥味傳來的地方,祝七也閃現(xiàn)出來,亦步亦趨,保護樓湛。 樓府旁邊有一條暗巷,平時白日里就沒什么人,此時天色微暗,更沒有人路過。四下昏暗里,有一個人靠在墻邊,出氣多進氣少,眼見著去了半條命,一腳踏入了鬼門關。 祝七沉默著摸出火折子擦亮,微微湊近一看,臉色突然一僵,猛地撲過去抱起那人,撥開他的亂發(fā),細細看了看那人滿是血污的臉,聲音里帶了驚詫和恐慌:“江柯?你怎么在此?老爺呢?!” 那人聽到聲音,勉強睜開了眼,一張嘴就吐出一口血,顫巍巍道:“老爺……被抓走了……我,我逃來云京……將東西……送回……” ☆、第七十二章 祝七陰著臉抬手點了他的xue道,止了血,又給他輸了一段真氣,見這人慢慢緩過來了,才低聲道:“什么東西?誰抓的?” 江柯咳嗽幾聲,沙啞著聲音道:“南平王。”說著,他將懷里護著的東西摸出來,轉(zhuǎn)頭看到樓湛,頓了頓,才問:“……是表小姐嗎?” 樓湛走過來低下身子,聞言淡淡點了點頭。 江家出事了,江錦被抓了,那……江蘊采呢? 江柯將東西塞給樓湛,才松了一口氣,吃力地道:“請表小姐,將這東西……送進宮里?!?/br> 樓湛低頭看了看那東西,一層染血的黃巾之下,乃是一個檀木方盒,不知里頭裝了什么,頗有幾分分量。樓湛將東西拿好,點了點頭,低頭思考了一下,又聽祝七追問: “到底是怎么回事?南平王怎么會抓到老爺?!” 祝七此前迅速地給江柯調(diào)理了一下身子,他已經(jīng)緩過來了些,說話也沒那么吃力了,道:“是少爺。” “少爺一時不慎被南平王的手下抓到……南平王要求老爺帶著東西去換少爺,老爺便帶了我和江鈺去,事先吩咐了我屆時中箭假死。我聽命令,在南平王撕破臉皮時假裝中箭倒地,江鈺則帶著老爺引他們離開……我一路而來,不敢走大道,花了五日才輕身趕來……” 說著,他臉色一白,又吐了口血。祝七臉色不變,知道江柯是因為受了傷還風餐露宿、片刻不停趕來導致傷口加重。好在樓府如今境況大不如前,可以提供出藥材了,要救回他,也不是難事。 兩人從后門回了府,樓湛找來嵐姑,吩咐她好生照顧江柯,隨即便趕向皇城。 蕭華真的將樓湛當成了未來弟媳婦,出手大方地給了樓湛一塊能自由出入皇城的通行玉牌,樓湛無需通報直接進了宮,還未走到平時蕭華常駐的御書房,就碰到了崔公公。 崔公公一見到樓湛,眸光一閃,諂笑著貼上來:“哎喲,樓大人,奴才這正要奉命帶您回宮,您就來了,可真真是巧了?!?/br> 樓湛平靜地望著他,并無言語。 這正是樓湛一貫的態(tài)度,崔公公也不在意她這冷冰冰的面孔,繼續(xù)道:“今日萬歲爺不在御書房中,在落梅軒。梅花開得紅艷艷的,聽說樓大人前幾日在街上走著被人擲了梅花,陛下一看那滿院梅花,就想到了您,讓奴才去將您帶去賞梅呢——樓大人,請?” 樓湛默然看了他一眼,還是抬腳跟上了。 這種時候,蕭華怎么可能還有心情同蕭淮去落梅軒里賞花?這話也有些拙劣了,倒是后面說得跟真的似的。 且跟上去看看這老太監(jiān)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宮內(nèi)大道小道錯綜復雜,落梅軒又是在深處,以前曾在落梅軒舉行過一次宴席,樓湛只有模糊的印象,只記得是很遠,卻不太記得請路。 崔公公笑瞇瞇得引著路,樓湛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發(fā)覺辨別無能,只能猜出崔公公要帶她去的地方,一定是沒有蕭華和蕭淮的。至于是哪里?哪里清凈,容易殺人滅口就哪兒。 和樓湛猜想的差不多,崔公公帶的路越來越僻靜,原本三兩步就能遇上的宮女太監(jiān)、巡邏的御林軍,都消失不見。四下除了茫茫白雪外,寂靜無聲。 崔公公的腳步一頓,笑著回頭道:“就在前面,奴才不敢先走,請樓大人先行一步?!?/br> 樓湛瞥了他一眼,知道祝七還跟在身后,頓了頓,頷首走上前。 錯身同崔公公擦肩而過的一瞬,他的臉色猛然一變,透出陰陰的殺氣,袖中滑出一把無鞘的長匕首,狠狠向樓湛的后心刺去。 還未刺到,一道飛鏢忽然飛出,“當”的清脆一聲的打飛了匕首,崔公公還要動作,脖子上忽然就貼上了一把寒光凜冽的秋水長劍。 樓湛負手回身,淡淡地看著他。 “你……”崔公公面若死灰,“你,你早有防備?你早就知道了?” 樓湛平靜道:“信?!?/br> 崔公公怔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他只是個閹人,無法體會男女情愛,更是不懂男女相悅時會做什么,完全沒料到樓湛和蕭淮會收妥對方的信,回來后還會談到信中細節(jié)。 見他大驚失色,樓湛搖搖頭:“你今日膽子這般大,竟敢對本官下殺手,是為什么?” 崔公公立馬閉嘴不語。 樓湛也不在意,向心急如焚的祝七頷首道:“慢慢殺,供你泄泄憤?!?/br> 崔公公的臉本就施了粉,如今看起來更白了,顫抖了一陣,突然帶著哭腔開口了:“樓姑娘,樓大人,我錯了,我鬼迷心竅,我不該如此,求您大人大量放過小的,求您網(wǎng)開一面啊……” 樓湛頗為無言。 但是崔公公這么慫,也是正常。 閹人本來就行身體殘缺,性格也有些扭曲陰暗,能為利做任何事,相對的,也更加軟弱無能,為了自己的性命什么都能出賣。 她沉默了一下,問:“你是南平王的人?” 崔公公咬了咬牙,點頭:“奴才,奴才是南平王安排進來的,今日是接到消息,讓奴才搶樓大人手中的東西,生死不論。” 樓湛低頭看了眼懷里的檀木盒子,“除了你還有誰?” “沒有了……”崔公公還想打馬虎眼,一看樓湛的臉色,連忙道,“都,都死了,都被皇上揪出來了,奴才因為是在皇上少年時便伺候著,沒被懷疑……” 樓湛并不想全然相信他的話,揣好盒子,轉(zhuǎn)身離開。祝七冷著臉點了崔公公的xue道,提著他跟上。 崔公公面如死灰。 蕭華和蕭淮正是在御書房里。御書房外巡邏的御林軍看到樓湛,目光又落到她身后提著崔公公的祝七身上,警惕地攔住她:“樓大人,那是你的人?為何挾持著崔公公?” 他說話都還算客氣的,樓湛也客客氣氣地回答:“崔公公行刺本官,本官正是來向陛下討個公道的?!?/br> 行刺? 為首的那人眉尖一挑,眸中掠過一絲狐疑,正要繼續(xù)說話,御書房的門“嘎吱”一聲被人推開,蕭華同蕭淮并肩走了出來。兩人皆是難得的好相貌,一個耀眼如星,帝王氣質(zhì),一個柔中帶剛,溫潤如玉,一同走出,讓人不由眼前一亮。 蕭華轉(zhuǎn)眸看到被挾持著、面如死灰的崔公公,心里也猜到了發(fā)生了什么,頷首道:“樓大人要朕主持公道,便帶來進來吧。外頭挺冷的,可不要教人心疼了?!闭f著斜了蕭淮一眼。 蕭淮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