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方垣可是從來幾乎戰(zhàn)無不勝的大將軍后裔，而沈扇儀……雖然不著調(diào)，平時總是笑嘻嘻的，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當(dāng)年卻是被眾人交口稱贊的神童、風(fēng)流滿云京的狀元郎出身。

    對這幾個守哨的甲士來說，來人既然知道領(lǐng)隊的人里有沈扇儀，應(yīng)當(dāng)就不會是敵人。

    這邊一磨蹭，那方又有人過來了。

    樓湛抬頭一看，前頭那個身披大氅、從容不迫、衣冠整潔的年輕人，不是沈扇儀是誰？

    “阿湛！”沈扇儀沒料到樓湛會親自前來，又驚又喜，快步走到樓湛身邊，向手下人交待了幾句，便歡歡喜喜地拉著樓湛往臨時駐扎的山洞走去。

    冬日山上的食物不多，但好在還能找到山洞躲避風(fēng)雪。沈扇儀等人被困在山上十余日，原本帶著的干糧已經(jīng)吃光了，如今正在發(fā)愁地挖樹根，或者在雪地里刨一刨，說不定能刨出點什么，抑或在樹林里挨個樹洞的找，和松鼠搶點儲備糧。

    沈扇儀眉飛色舞地講著昨日在雪地里怎么挖出了一條蛇，還以為死了，扔火堆里一燒嗖地崩了起來，好在方垣眼疾手快，一劍將那蛇釘在了火堆里。

    樓湛眉尖抽了抽：“有毒嗎？”

    這座山上的毒蛇可不少。

    沈扇儀不在意地?fù)]揮手：“沒毒?！?/br>
    進(jìn)了山洞，光線昏暗下來。沈扇儀坐到一塊滑溜溜的石頭上，樓湛也坐到他對面，他這才笑意盈盈地盯緊了樓湛，上下一打量，嘆了口氣：“我說阿湛，雖然我也想你，但沒想到你居然如此這般茶不思飯不想地想我，憔悴成什么樣了？看你臉上，還有一兩rou嗎？”

    樓湛懶得和他貧嘴，沉聲問：“怎么回事？”

    南平王的運(yùn)氣總不會真那么好，讓交州百姓來豫州就堵到了沈扇儀等人。

    沈扇儀笑容一凝，道：“其實我早就猜到了南平王不會真的信任崔公公，也不會全然信他的話。所以我多留了個心眼，派往青州和隨我下兗州的人兩兩對半，果然在青州一側(cè)碰到了南平王的人，但我發(fā)現(xiàn)那并非南平王軍的主力，在兗州出現(xiàn)了一些南平王的人?！?/br>
    于是沈扇儀花費(fèi)了兩日，派眾人不放過一寸地，一點一點地在兗州搜索，終于是找到了南平王苦心多年來從徐州挖到兗州的地道。

    南平王的人并非一開始就想在豫州來堵住沈扇儀等人，而是一開始就派了一部分兵力從暗道這兒來，妄圖暗渡陳倉，以青州那邊吸引注意力，讓朝廷以為他已經(jīng)中計。其實他早已派人從兗州來，只需幾日，大軍便可抵達(dá)兗州，那樣一來，南有交州百姓和投降反叛的軍隊為他牽制，他只需速戰(zhàn)速決，要不了多久就能抵達(dá)云京，兵臨城下。

    順著這條道雖然可以找到盡頭，但是太過冒險，萬一被南平王發(fā)現(xiàn)，堵住暗道，他們就會出師未捷身先死了。于是沈扇儀送了一份大禮在暗道里——火藥。

    南平王的一部分精兵到了兗州，還沒從地道里冒出頭，“轟隆”一聲巨響全部與世長辭，順便還把地道給轟坍塌了，再想從這兒進(jìn)入兗州，癡心妄想。

    青枝聽得高興，熱血激蕩，忍不住一拍手，贊道：“干得漂亮！”

    沈扇儀斜了他一眼，眼神中帶著很明顯的“快滾沒請你進(jìn)來”的意思，可惜青枝不吃他這一套，回了個白眼，繼續(xù)蹲在樓湛身邊聽他說。

    沈扇儀頗為不爽，但打不過就是打不過，青枝揍他可不會手下留情，當(dāng)即無視了青枝，繼續(xù)說起。

    離開兗州時，沈扇儀料到了一定會迎上南平王的精兵，那也不打緊，反正只要通知了太守府派人來助，不愁找不出南平王家養(yǎng)的地鼠挖的洞。

    不想還沒找到那個地洞，人就來了。雖然不是精兵，卻勝似精兵——是些讓人動不下手的普通百姓。

    本來對付這些交州百姓，不交手的話沖過去也可，但這些百姓里還夾雜著南平王的一些心腹走狗，一邊鼓動著百姓動手，一邊又暗箭傷人。

    沈扇儀的人要逃，這些百姓紅了眼死命拉住。太守府的援兵到了，又被百姓們紅著眼驅(qū)走。

    到最后，他們便被趕上了山。

    這種境地實在尷尬。只能說南平王實在陰毒，號召力也夠可怕。讓朝廷這邊的人束手束腳，就大大方便了他。況且他這樣任意驅(qū)使這些百姓，不會有什么壞的名頭。朝廷若是對這些百姓動手了，就會被壓上一個“十惡不赦”“□□無道”的帽子。

    自古以來，名聲壓死人。一旦朝廷“屠殺無辜百姓”的話流傳出去，恐怕不用南平王鼓動，其他各州的百姓都會惶然無比，到最后揭竿而起，一起摧毀長燁王朝。

    樓湛聽得搖了搖頭。

    “我還沒問，阿湛你怎么會來？又是怎么上來的？”

    樓湛道：“這是一個問題，而且你問反了。因為我知道如何上下山的小道，便來了。”

    沈扇儀若有所思：“這樣說來，阿湛你對很多山道都很熟悉？”

    “從兗州到揚(yáng)州，略知一二?！?/br>
    沈扇儀抿了抿唇，揚(yáng)眉一笑：“這邊恐怕不怎么需要阿湛你帶我們下山了，不過之后可能就需要了?！?/br>
    樓湛疑惑地看著他。

    “是這樣，我不得不佩服一番南平王，恐怕他這暗道是從二十幾年前、先帝尚在時就開始挖的，每個州暗道的出口都在山上。所以我們才會措手不及，沒料到他們會從山上殺下來?！?/br>
    沈扇儀笑吟吟的：“可是我不熟悉地形，所以就得麻煩一下阿湛了。”

    樓湛頷首，隨即道：“你有法子破局了？”

    “事實上，這十余日我都在破局?！鄙蛏葍x毫不謙虛地指著自己的嘴，“憑這三寸不爛之舌?？上棵肯律街v到興酣之時，交州百姓都快信我了，南平王的手下又跳出來壞事，呸?！?/br>
    能讓一向注重自己儀態(tài)的沈扇儀“呸”，可見這連日來南平王的手下把他氣得有多窩火。

    “方小將軍了？”

    “帶著人在巡邏，那小子出了京就不愿意聽我的話，這不，才剛出去。瞎溜達(dá)個啥？待我找個時間非揍他一頓不可。”

    看他這樣生龍活虎的，樓湛心中也松下來，唇邊不由染了淡淡笑意，指了指身邊的青枝：“那你今日下山去鼓動你的三寸不爛之舌時，就帶著青枝去吧，誰敢打斷你說話，青枝會幫你讓那人再也說不了話?！?/br>
    沈扇儀不滿：“咦，莫非阿湛不來看看我的英姿？”

    樓湛笑了笑，還沒來得及說話，深自靈魂的疲憊感傳來，她眼前一黑，還是昏厥了過去。

    沈扇儀的臉色立刻就被嚇白了，一閃身掠上來抄手抱住樓湛，慌亂吼道：“怎么回事！”

    青枝翻了個白眼：“這種時候身手倒快了。累暈的，連著幾乎不眠不休地趕了好幾日，不暈才怪，適才一直強(qiáng)撐著聽你廢話呢?！?/br>
    洞中光線昏暗，沈扇儀一開始只想著進(jìn)來好讓樓湛少受點寒風(fēng)吹，進(jìn)來了反倒沒注意到樓湛近乎要昏厥的慘白臉色，沉著臉往她脈上把了會兒，確認(rèn)確實只是疲勞過度，才稍稍安心。

    沉思了一下，終究不能只顧著自己的私情，沈扇儀出去叫了兩個親信守在洞外保護(hù)樓湛，瞥了青枝一眼，不再是慢悠悠的討打模樣：“走吧。今天就靠著你揪出搗亂的人，讓我說服那些百姓了，速戰(zhàn)速決?！?/br>
    ☆、第七十五章

    山下有一方石崖，唯一通行的路被趕上山的云京甲士們堵住了，下面的上不去，上面的下不來。從下往上看，那突出的石崖倒更像是一個天然的臺子。

    守在山下的有三百百姓，俱是粗布褐衣，頭戴黃色方巾，提著柴刀鐮刀，在寒風(fēng)里瑟瑟發(fā)抖。他們也只有幾頂帳子供來睡覺，帳子外生著火堆，一大群人圍著火堆，低聲談?wù)撝裁础?/br>
    青枝放眼一看，嗤笑：“我還說是什么妖魔鬼怪能把你們逼到那種境地，原來竟然是一堆老弱殘兵。”

    沈扇儀笑容得體：“我不和你這種沒腦子的一般計較。”

    青枝黑著臉揚(yáng)了揚(yáng)拳頭：“待會兒事了了等著挨打?！?/br>
    沈扇儀懶得理會他的威脅，走到石崖邊緣蹲下，笑瞇瞇地?fù)P聲道：“諸位，可用飯了？今日天氣不錯啊?！?/br>
    幾個人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大多數(shù)人選擇無視沈扇儀，少數(shù)人開始交頭接耳，指著沈扇儀嘀嘀咕咕。沈扇儀蹲在寒風(fēng)里，發(fā)絲飛揚(yáng)，笑容不變，“上回我們說到哪里了？”

    下方靜寂了片刻，有人回了：“你又來說故事了？”

    “上回不是說到你的朋友周游四方，到了揚(yáng)州嗎……”

    沈扇儀摸了摸下頷，竟然和他們聊上了：“是這樣，那我們接著說……”

    他話音才落，從角落里忽然“咻”地飛來一支箭矢，下方不免有人驚呼一聲，沈扇儀面不改色，不躲不閃，繼續(xù)侃侃而談。青枝抱著手抬腳一踢，那支箭矢又被直直踢翻回去，隱約響起一個痛呼。

    青枝歪頭笑了笑，一縱身躍下石崖，直直撲向一個方向。這大鵬展翅一般矯健靈活的身手，尋常人不怎么見得到，頓時又響起一片驚呼聲。

    再回到石崖上時，青枝手里已經(jīng)抓了一個人，隨意瞥了一眼，伸手點了xue，扔到一邊，繼續(xù)抱著手，居高臨下地望著下方。

    那群百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們只知道這里來的都是同自己一般的老百姓，要來在此圍堵這些官兵一個月，其他的一概不知，更不知道自己這群人里混入了南平王的人。

    沈扇儀說小半刻鐘，青枝便會動一次。直至把暗處的人都扎堆扔在了崖上，隱藏里普通百姓中的南平王手下終于忍不住發(fā)聲了：

    “你說這些干什么！什么中毒的太守，你是想污蔑我們王爺嗎？還是想乞求我們對朝廷原諒？不可能！”

    青枝銳利的眸光一掃，就看到說話的人。是個絡(luò)腮胡子，身材粗壯，看著像是個屠夫之類的。這個絡(luò)腮胡子才說完，又有一些附和的聲音響起，此起彼伏：

    “朝廷棄置我們那么多年，我們年年饑荒，都是南平王冒死挾持太守開倉救濟(jì)的！”

    “你算是什么東西？朝廷的走狗，想讓我們放走你們，去對付對我們恩重如山的王爺？”

    “我們才不信你的鬼話！朝廷怎么可能不知道交州之情，分明是嫌天高地遠(yuǎn)，懶得管！”

    “我們就是要推翻這種昏庸無能的狗皇帝！”

    沈扇儀笑意盎然：“說話的幾位，你們怎么句句不離‘我們’？自己的觀點何必要把所有人都扯進(jìn)來呢？”

    “大家別聽他的，聽說這人外號狐貍，最會蠱惑人心！”

    沈扇儀拱手謙虛：“不敢不敢，要論蠱惑人心，在下哪兒敢跟南平王比?！?/br>
    “含血噴人！除了會污蔑王爺，你還會做什么？”

    沈扇儀道：“哪里哪里，污蔑一詞不敢當(dāng)，在下只是在陳述事實。這些事情，你信了，就是信了，不信，又何必那樣急忙打斷我的話？”

    下面叫得歡的幾個人還要繼續(xù)叫嚷，忽然都沒了聲。只是幾息，青枝就宛若游龍一般飛身而下，唰唰唰點了那幾人的啞xue。在人群里逛了一周，他突然頓了頓，往某個方向盯了會兒，才又伸出手，左幾個右?guī)讉€地將那些人擄上了石崖。

    十三個人，全部被點了xue，言語不能，動彈不得。沈扇儀這才止了聲，站起身來，指著身邊這堆人，道：“給鄉(xiāng)親們介紹一下，這些是南平王的親信，派在你們當(dāng)中，負(fù)責(zé)監(jiān)視。”

    下方又沉寂了片刻，才轟地炸開了鍋。他們出發(fā)前，南平王曾當(dāng)眾道“人手不足，愧疚不已，不能派人相護(hù)，但敵方人少，三百人也足以將敵方逼上山不敢輕舉妄動?！?/br>
    這便沒派人跟來。

    其實事實很容易猜到，無非是南平王覺得這群百姓的利用價值，要死了才能發(fā)揮到最大。無論他們是被忍無可忍、被逼無奈的云京精兵殺死，還是凍死餓死渴死在豫州，到最后都能把所有責(zé)任推脫到朝廷身上。

    待到群情激憤、流失人心之時，就是長燁滅亡之日。

    沈扇儀笑了笑，隨意點了個人，沖青枝揚(yáng)揚(yáng)下巴。他這副模樣實在討打，青枝默默握了握拳頭，抬手提起一個人，往山崖邊緣一放，呲牙咧嘴，笑得寒氣逼人，森然至極：“來，把南平王做過什么、怎樣欺騙他們的說出來。否則，我手一抖，你摔下去，不成rou泥也要全身骨頭盡碎。即使死不了，癱在那地上還有第二個、第三個人摔下來砸在你身上……”

    頓了頓，他看著對方瞬間蒼白的臉色，笑得愈發(fā)恐怖：“想嘗嘗那種滋味嗎？”

    “我……”那人咽了口唾沫，不敢看下方一眼，哆哆嗦嗦的，“我全都說……”

    ***

    方垣背著長弓，緩緩走回了暫時駐扎的營地。

    少年的臉色不太好看，甚至是冰冷鐵青的，狠狠踢了腳聳立在白雪里的青松，呼了口氣，隨意抓了個人：“沈修呢？”

    “沈軍師在山下，還在說服那些逆民?！?/br>
    “白費(fèi)力氣！”方垣抿了抿唇，翻了個白眼，吐出四個字，往山洞走去。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是覺得沈扇儀不靠譜，也看不起那些個文縐縐的文官。

    這天下，終究還是要靠武力才能安定。

    他深深吸了口氣，打算著等沈扇儀回來后商量殺出去，或者不用找他商量，直接殺出去也可。對付一群老弱病殘的無知逆民，哪兒還用得著像是只老鼠一般。躲躲藏藏，逃逃避避。

    他一邊想著，走到洞口，正要進(jìn)去，兩個甲士伸手?jǐn)r住他，恭敬道：“方小將軍，沈軍師吩咐了，任何人不得進(jìn)入山洞?！?/br>
    方垣正疲累，聞言臉黑了黑：“沈修搞什么鬼！”

    兩個甲士對視一眼，還是開口解釋了：“這個，沈軍師的好友樓湛樓大人從京都趕來，到地兒后忽然昏厥過去，沈軍師下山不好帶著樓大人，便暫時讓我們照看著?！?/br>
    “樓湛？”方垣回京十幾日，可聽說了不少關(guān)于樓湛的傳言。好在傳言

    “……哦！那個以前和別人同躋身探花的女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