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那是,我在北京大學留過學?!苯∫恍θ莺荛_朗。 聽聞這個日本人在中國待過,周舟松了口氣,趕忙再度表明來意:“是伊藤先生在信里說,想和我一起把桐島師父送回家鄉(xiāng)……所以……” “這些事我都聽爺爺講過了,桐島山是爺爺很重要的朋友?!苯∫稽c頭:“不過爺爺身體不太好,要靠輪椅才能移動,所以沒能來接你?!?/br> “不用,不用麻煩老人家。”周舟趕緊擺手。 健一又笑了下:“走,我先送你回家休息,返鄉(xiāng)的事安排在后天?!?/br> 周舟屁顛顛地跟著他問:“你也是廚師嗎?” 健一恍然大悟,掏出名片恭恭敬敬地遞給他:“請多指教?!?/br> 周舟接過來一看,才知道他是家連鎖酒店的執(zhí)行管理,不禁臉紅:“啊,失敬?!?/br> “我跟爺爺學習過料理,但或許這份工作更適合我?!苯∫坏男愿窈芡庀颍骸坝袡C會請你去我們的酒店體驗一下,剛好最近請了北京的大廚做中華料理,中國菜在日本很流行?!?/br> “嗯?!敝苤壅J真地聽著,漸漸從新接觸到的新的人和事中,開始遠離了往日生活的種種煩惱。 沫沫說的是對的,現(xiàn)在出國散散心也好,否則他獨自憋在小出租房里,滿心滿眼都是江皓的溫柔與薄情,非得搞出病來不可。 ☆、第41章 實話實說,以周舟的廚藝在涼川小筑工作是有些委屈,這個店平日里除了醉酒解酒的客人,大部分為吃而來的都會特意找他,所以左煜一怒之下把小廚子趕走后,生意難免日漸蕭條,但生意再蕭條,也比不上他蕭條的情緒。 大晚上店里就一個醉鬼在吃烤生蠔,臨近畢業(yè)的小老板也既不好好去找工作,也不回家干正經(jīng)事,就知道窩在角落里喝酒發(fā)呆。 沫沫靠在食臺旁邊跟男朋友發(fā)著短信,笑得一臉甜蜜蜜。 左煜看不順眼,忽然罵道:“上班呢還是搞對象呢,我付你工錢就是讓你偷懶的?!” “那沒客人我有什么辦法?難道我還去街上拉客人不成嗎?”沫沫跟他太熟了,翻了個白眼就不高興地去收拾酒水柜了。 左煜把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忽然勾勾手指:“姐,過來,我有話問你?!?/br> 沫沫不情不愿地靠近:“干嗎?” “周舟去哪兒工作了?”左煜皺眉問道。 “怎么,知道后悔啦,當初趕他走不是很決絕嗎?”沫沫拉過凳子坐在小老板對面,擠眉弄眼的嘲笑這家伙。 “廢話,我不逼他,他能離開那個渣男嗎?結(jié)果還不是重色輕友?”左煜氣哼哼地罵道:“狗屎,江皓根本就不是真喜歡他,簡直浪費人生。” “你怎么知道不是真喜歡?我覺得他對周舟挺好的啊?!蹦Q?。 “老子我談過多少女朋友了,哪段是真心的?渣男什么樣兒我不知道?我本人就是啊?!弊箪戏籽?。 沫沫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然后說;“小老板,我發(fā)現(xiàn)在這方面你還真是料事如神?!?/br> 左煜咬著筷子問:“什么?” “他倆早分了。”沫沫打了個哈欠。 “?。磕侵苤郜F(xiàn)在住哪兒?”左煜急了。 “他離開北京了?!蹦瓕嵲拰嵳f。 “???”左煜徹底懵逼,感覺事情完全脫離掌控。 “周舟不是一直在找他師父的家人嗎,現(xiàn)在終于聯(lián)系好了,所以去日本了?!蹦兄掳驼f:“要我看吶,就在那里多待待,找份工作、學點東西,遠離你們這些禍害?!?/br> “江皓的確是禍害,我怎么了我?”左煜不高興。 “你別生氣啊,我覺得用友情去威脅人家愛情的行為挺幼稚的,三歲小孩兒才干得出來?!蹦毖圆恢M。 左煜這下子陷入沉默,悶不吭聲。 沫沫又道:“還是說,你對周舟不止是友情了,小老板你肯定是喜歡女人的,對吧?” “我沒跟男人上過床。”左煜答非所問。 沫沫沒再多言,只是笑了笑,便起身去給那唯一的客人收盤子去了。 —— 這次在日本接待周舟的伊藤信老人,說是半個世紀前與桐島山一起學廚藝的老朋友,同是也是東京一位很有名的懷石料理師父,只是現(xiàn)在他年事已高,身子骨支撐不住在廚房的忙碌,便退居二線,開始了深居簡出的生活。 周舟被熱情的健一一路拉到城市之外的古老宅院,進門時自然有點緊張,特別是兩位和服少女把他帶到內(nèi)室后,更是如坐針氈,唯能從懷中的師父骨灰盒上找到勇氣。 坐了不到十分鐘,坐著輪椅的伊藤信就被推了進來。 健一立刻起身迎接道:“爺爺,這就是周舟。” “您好。”周舟并沒有模仿日本人的殷勤動作,只是像平時那般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伊藤先生白發(fā)蒼蒼,干凈而文雅,看起來特別慈祥:“你就是阿山的徒弟?” “啊,是的?!敝苤劬o張地說:“我的日語不太好?!?/br> 伊藤先生換成了半生不熟中文:“我的中文也不太好?!?/br> 他異國腔調(diào)的漢語把周舟逗笑了。 伊藤先生被扶著坐到桌旁,認真地表達:“感謝你能夠為了阿山如此費心思,我還以為永遠都得不到他的消息。” “師父教會了我很多東西,我能為他做著點事,是應該的?!敝苤鄯吹褂行┎缓靡馑?。 “你的廚藝,是阿山教的?”伊藤先生問道。 “嗯。”周舟點頭。 “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吃到你的手藝?”伊藤先生的眼睛里充滿期待。 “爺爺,周舟長途跋涉來到這里,讓他休息……”健一阻攔。 “沒、沒關系……不過我的手藝比師父差遠了,您可別嫌棄?!敝苤壑肋@位老爺爺廚藝了得,立刻臉紅。 “是我太冒昧,怎么說得上嫌棄?”伊藤先生微微地笑起來。 —— 在周舟的記憶里,桐島師父是個很萌的老頭,為人特別和藹可親,常在做菜的時候跟他講,不僅要放調(diào)料,還要放感情,關心吃飯的人,才會讓他覺出盤中食物的美味。 雖然他師父已經(jīng)離開人世間好幾年了,但這些刻骨的教導,小廚子始終銘記在心。 所以雖然品嘗這份晚餐的是見多識廣的伊藤先生,周舟如此思考完往事,便也漸漸冷靜下來,在光潔如新的廚房里認認真真地剁起菜來。 平日不怎么碰廚具的健一跟來幫忙,不愧出身廚師世家,雖然已經(jīng)不做料理了,但手法仍舊是一等一的專業(yè)。 “這個院子看起來很有歷史,廚房里怎么這么現(xiàn)代呀?”周舟把洋白菜放到沸水里去煮,用秒表精確計時。 “這個不是爺爺用的廚房,他年紀太大了做不動菜,是平時給他做飯的廚師們用的?!苯∫恍ξ鼗卮稹?/br> “廚師們”幾個字嚇到了周舟,不曉得有幾個人伺候老爺子,他此刻準備的都是師父從前很喜歡的家常菜,所以不安道:“會不會我的菜譜太隨意了?” “沒關系的,爺爺對誰都挑剔,我就沒聽他說過好話,一會兒他要是說難聽的評價,你別生氣就成?!苯∫贿€是笑嘻嘻:“他從前還罵我,一輩子都不想再吃我煮的東西?!?/br> 周舟依然覺得健一的中國話實在是太溜了,好奇地打量兩眼:“你想吃什么,我也試著做做?!?/br> “不用不用,我跟我爺爺坐一起吃不下飯,一會兒回家和老婆吃火鍋。”健一眨眨眼睛,解釋道:“我老婆是北京姑娘?!?/br> 周舟恍然大悟,點點頭繼續(xù)飛快地切菜。 來到日本后他總是坐立不安,直到此時此刻摸到熟悉的廚具,心里才踏實下來。 —— 考慮到老人家的牙齒狀況和消化能力,周舟準備的都是比較清淡軟爛的食物,鮮蒸蘿卜糕、蝦rou蛋卷、五彩菜粥、空氣炸秋葵,唯一肥膩而堅硬的雪蟹也被將蟹rou全部夾出來,只將殼放在盤子旁邊做裝飾,吃起來毫不費力。 等待到月上梢頭的伊藤先生被攙扶著在餐桌邊坐好,安靜地打量了這些美麗的食物半天,才顫顫巍巍地用雙手端起飯碗。 “已經(jīng)溫了,如果您喜歡更熱的粥,我再盛一份?!敝苤墼谂赃吿筋^探腦。 “一起吃?!币撂傧壬姓惺帧?/br> 周舟坐到老人家對面,覺得雖然他比師父嚴肅很多,卻仍舊非常慈祥,所以笑道:“以前師父的牙齒也不好了,就常喝菜粥,我學會了,就每天熬給他喝。” 伊藤先生攪著碗里的食物,似是想到很多往事,最后他慢慢地喝了口,竟然瞬間就紅了眼眶,用袖子捂住滿是皺紋的眼睛。 周舟很慌張,卻不曉得說什么才好。 “我沒想過,他會走的比我早,我最后一次見到阿山,竟然是四十三年前的事情。”伊藤先生的聲音變得很沙啞,顫抖地抹凈失態(tài)的淚水,輕聲道:“我們五十年前一起到東京討生活,一起學烹飪,因為要把大部分錢寄回家鄉(xiāng),手頭不富裕,就靠煮這個粥填飽肚子,經(jīng)常并肩坐著喝粥,暢想著以后的美好生活阿山他在北京過得好嗎……” “嗯,師父是個酒店的主廚,待遇很不錯,不過他生活節(jié)儉,賺的錢總是資助學生和年輕人,倒不怎么花在自己身上。”周舟心酸地回答,不由想起同樣被師父資助過的江皓,感覺心涼:“結(jié)果到最后,卻連個送終的都沒有?!?/br> “他不是還有你嗎?”伊藤先生已經(jīng)平復好情緒,淡淡地反問。 “我畢竟是個外人……”周舟從兜里拿出個保存多年的存折:“這次來日本,除了送骨灰,還有件事,這是師父留下的兩百多萬人民幣的積蓄、還有酒店的撫恤金,不知道他在家鄉(xiāng)有沒有什么親戚,我必須物歸原主……” “你為什么不自己留著?”伊藤先生接過來看了看。 “這是師父的,當然要留給他的家人了。”周舟覺得理所當然:“我留著干什么呀?” 伊藤先生垂眸苦笑片刻:“也許所謂家人,還不如一個忠誠的徒弟呢?!?/br> 周舟納悶地看著他,沒有再多爭執(zhí),只是說:“如果我做的飯還可以,您就多吃點,都是對身體好的食材?!?/br> ☆、第42章 江皓纏綿不止的感冒終于隨著年假浪費殆盡而痊愈了,但他的精神狀態(tài)卻仍舊跌至谷底,上班時的神情簡直像座千年大冰山,別說護士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就連院長都不太敢靠近搭訕。 好在處世態(tài)度不怎么樣,醫(yī)術還是值得稱道,排期多時的幾臺手術都順利完成了,只是下班回到家后,滴米未進的胃又開始抽痛,喝了藥后也沒怎么緩過來。 江皓皺著眉拿出手機,第無數(shù)次調(diào)到了周舟的快捷鍵,終于下決心撥了出去。 那個傻瓜的身體到底怎么樣了,有沒有找到工作,他又沒房子,也不知道住在哪了,多半還是跟左煜那孩子重歸于好,回去小筑度日了吧…… 這些問題在江醫(yī)生心里徘徊過很多天,他非常清楚自己已經(jīng)講出絕情的話,就不該再管東管西,可就是有點控制不住的擔心,即便周舟是個比誰都自立的成年男人,卻仍舊怕他顛沛流離。 幸好,對方電話已關機,徹底斷掉軟弱無恥的念想。 江皓茫然地靠在沙發(fā)背上,起碼走神過二十分鐘,才把目光定睛在小廚子放在桌下的盒子,他不由地俯身拉到手邊打開,發(fā)現(xiàn)里面全是彩筆、貼紙、膠帶,還有個豆綠色的手賬本,五顏六色的東西好像中學女生的愛好,于是乎周舟每晚趴在這兒寫寫畫畫的身影又躍然眼前。 明知道窺探隱私很不道德,但江皓還是拿走了本子,走到浴室里邊泡澡邊翻了起來。 手賬的扉頁畫了朵淡綠色的玫瑰,下面認真地寫了行字:“這是我收到的最美麗的禮物,這是我可以期待的幸福嗎?” 然后里面瑣瑣碎碎的,記錄的全是跟江皓日常相處的點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