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明月這會子來不過是來耀武揚威一番，順便探探這新夫人的口風(fēng)。

    進了門，略施一禮，便瞧見林錦毓端坐在上首，烏黑發(fā)髻上壓了高高的金絲翠玉卷云冠，更夾雜有瓔珞珠釵鑲嵌發(fā)間，熠熠生輝。通身的氣派竟叫人不敢小瞧了去。就連她身后一左一右立著的侍女，也是打扮不俗，嬌艷水靈。

    珍珠明月一時暗暗自慚形穢，不敢直視，連含在嘴邊的話都忘了三分。

    還是錦毓搖著團扇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二位meimei剛出了安樂園，不在萃梨居中好好歇著，跑來我這所為何事啊？”

    她心中有氣，明知不是這二人引起的，卻怎么也控制不了，“安樂園”三個字便被她咬得重了些。

    珍珠臉一黑，又想起了安樂園那鬼地方把她嚇得不輕，剛才心中的自慚也跑的無影無蹤了，想著這次斷不能再讓明月?lián)屃讼?，鼓足勇氣恨恨地說道，“將軍心善，放了我等出去，meimei本想著一出安樂園便來jiejie這請罪，不曾想偶遇了將軍，彼此相談甚歡，這才誤了時辰，jiejie莫怪?！?/br>
    她說完，挑釁般地橫了明月一眼，明月不動聲色，乖巧的連眼珠子也沒轉(zhuǎn)動一下。心里卻暗自冷笑，從沒見過這般蠢的人，果真是胸大無腦，還自以為拔得頭籌，可笑！

    錦毓素知這珍珠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徒有美貌實則半個腦子，也懶得和她計較。不過是隨口順著她的心意敷衍幾句，“如此，jiejie便要恭喜meimei了，meimei這般貌美，將來定有大出息。”一番話說得珍珠是眉開眼笑，好像自己當(dāng)姨娘的日子指日可待。

    她這副沾沾自喜的模樣，引得畫眉喜鵲面面相覷，憋笑得很辛苦。

    “夫人，明月今兒特來謝罪，之前是meimei不知禮數(shù)，冒犯了jiejie，meimei知錯了。從此定當(dāng)安分守己，meimei別無他求，惟愿將軍與夫人百年好合?！泵髟缕鹕碓俅涡卸Y，恭恭敬敬誠誠懇懇，一副無欲無求的歲月靜好模樣。

    珍珠擰著眉，心里有些迷糊。怎么感覺自己又被這明月擺了一道呢？

    “嗯，知錯就好，只要你們從此老老實實不耍什么花頭，沈府還是有你們的一席之地……天也不早了，回去歇著吧?！卞\毓擺擺手，下了逐客令。

    “是，明月（珍珠）告退?！闭渲橐荒槻磺樵?，自己還有好多話沒說完呢怎么就要趕著走？卻也無法，只得跟著明月出去了。

    瞧著她們都走遠了，喜鵲忙去關(guān)上了門，畫眉輕輕給自家主子著扇子，一邊說道，“夫人，婢子瞧著，這珍珠姑娘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一副爛泥扶不上墻的樣子實在是引人發(fā)笑。要說這明月姑娘，倒真是個心眼通透的，知錯能改，能夠認清形勢，話也不多說，實在是個難得的明白人。”

    錦毓啞然失笑，“畫眉，你還是城府不深。難道你沒聽過咬人的狗不叫這句話嗎？珍珠半個腦子，一張臉就是一張晴雨表，這樣的人最好對付。偏偏像明月那樣的，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口腹蜜劍就等著暗中戳你一刀，這樣的才是最可怕。你年紀(jì)還小，見過的人也不多，有這樣的想法也很正常?！?/br>
    她頓了頓，將畫眉喜鵲都聚集在身邊囑咐道，“我心里隱隱的有一絲不安……好像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你們這幾日謹(jǐn)慎些，多留意著，注意到有什么不對立即告訴我?！?/br>
    喜鵲畫眉看了看對方，隨即鄭重地點了點頭。

    在回萃梨居的路上，珍珠一個勁地抱怨明月，說她毫無斗志，進了一趟安樂園就變得如此慫，又說什么日后若是自己大富大貴了休要來求自己。

    明月聽得心煩，索性一句話也不說，心里尋思著，“蠢材，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左不過三日，你的好夢就要到頭了！”

    *

    天漸漸黑了，燭火都點了起來，室內(nèi)一片燈火通明，很是暖人。往常這個時候，早該用膳了?？慑\毓依舊倚在貴妃榻上，癡癡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丫頭四兒從廚房跑出來，不敢驚動夫人，偷偷朝著喜鵲招了招手。

    “喜鵲jiejie，能不能問問夫人，什么時候可以上菜？這菜都熱了好幾遍了，再熱下去就不好吃了……”四兒委屈地說道。

    “唉，姑爺還沒回來，夫人正等著呢……再等等吧，指不定一會兒就好?！毕铲o也頗為無奈。

    屋里靜悄悄的，只有燭花噼里啪啦作響。喜鵲都剔了好幾次燭花，姑爺還是沒有回來。正想勸夫人別等了，門外突然傳來“篤篤篤”的叩門聲。

    “是將軍回來了，喜鵲，快去開門！”錦毓精神為之一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門口那人好似頓了一番，語氣中隱隱有一絲同情，“夫人，將軍讓青豹傳話，說公務(wù)繁忙就不回來用膳了，夫人自便……”

    喜鵲的手都快觸到大門了，硬是給生生地逼了回來，回頭望去，夫人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整個人說不出的可憐。

    “我家夫人知道了，你回去吧?！毕铲o代錦毓回答道。

    門口的腳步聲由近及遠，直至消失不見。

    “喜鵲，命廚房傳膳吧?！卞\毓淡淡地吩咐道，好像剛剛發(fā)生的事對她一絲打擊也無，她還像往常一般處之泰然。

    食不知味地嚼完了碗中瑩潤的米飯，隨意夾了幾筷子不知名的菜。錦毓便命喜鵲撤去殘席，將沒動過的菜分給小丫頭們。

    錦毓洗漱完畢，便拿了本書在燈下翻看起來。外人看她，表面上以為她百無聊賴，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像被貓抓了一樣，急得快要跳出來。以前將軍日日來朧香院，她便成了習(xí)慣，認為無論如何，他總會回來的?？墒侨缃瘢凉u漸對這種習(xí)慣產(chǎn)生了不確定性。府里房舍眾多，他又何必委屈自己，非要和一個沒良心的女人住在一起呢？

    她開始有點后悔了，若是當(dāng)初她沒有說那樣的話，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哪怕只是短暫的夫妻同心，也好過現(xiàn)在寂寞地守著一室燭火。

    “畫眉，你跑哪兒去了？怎么半天沒見著你人？”喜鵲瞧見畫眉偷偷溜到自己身邊，不禁壓低聲音問道。

    畫眉偷睨了眼自家夫人，趴在喜鵲耳邊說道，“喜鵲，讓夫人不必等了……”對上喜鵲驚疑的目光，她猶豫著說道，“姑爺，姑爺他……他今晚宿在明月姑娘那兒……”

    “什么！”喜鵲驚叫出聲，完全沒注意到身邊畫眉不停給她遞的眼色。

    她真的太吃驚了，姑爺他，他明明和夫人關(guān)系這么好，怎么不聲不響的，就宿在明月姑娘那兒了呢？夫人這次，莫不是真的引狼入室了吧。

    “你們在那嘀咕什么呢？鬼鬼祟祟的，說與我聽聽。”錦毓注意到她們神色不對，開口詢問道。

    兩個丫頭你推我搡，誰都不愿意說出來，還是錦毓發(fā)急了，瞧她們的樣子就是有大事瞞著自己。“畫眉，你來說！”

    畫眉小臉漲紅，囁嚅著說：“夫人……你別難過，姑爺今兒宿在明月姑娘那……”

    一片寂靜……

    良久，錦毓聽見自己的聲音幽幽響起，“也好……倒也是成全了一番美事……”

    喜鵲畫眉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夫人面無表情地上了床榻，和往常一樣任她們放下層層疊疊的帷幔，柔聲囑咐她們早些休息。一切好像都沒有變，只是少了姑爺而已。

    錦毓睜著眼許久，一絲睡意也無，心里像有一團火在燃燒，又像是纏繞在一起的絲線，剪不斷，理還亂。

    自己謹(jǐn)尊母親的教誨，可為什么當(dāng)一切都按照計劃井然有序地進行時，心卻這樣的痛呢？母親，你只告訴女兒為人正室必得有容忍的雅量，卻沒告訴我隨之而來的這錐心的痛。若是日日如此，今后這漫漫長夜，又該如何熬過？

    終究耐不住心中煩悶，錦毓起身穿衣，瞟見窗外月色正濃，皎潔的月光柔柔灑進內(nèi)室中。錦毓盯著那月亮看了半晌，心下一陣茫然。

    此刻，他在做什么呢？莫不是也如對自己一樣，摟著明月，一夢到天明么？

    她猛的搖搖腦袋，再不愿去想。拉開門，乘著夜色，漫無目的地走著。

    仿佛鬼使神差般，她走到一處院落前，抬頭一瞧，竟是到了萃梨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