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沈御道:“我在前頭陪客,很少到女眷這邊來,即使見過,也不過一面之緣,又不能知根知底,即使再娶要緊的還是弘哥兒喜歡,待弘哥兒好的才是?!?/br> 黃夫人一聽,心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也不知道紀澄對弘哥兒做了什么法,那孩子對誰都不親近,偏偏待她就是不同。 “小孩子家家能懂什么?被別人三言兩語就哄去了。我瞧著還是得從咱們素來交好的人家里選,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家風也好,規(guī)矩也好,新媳婦進門就能把家里的事情料理起來,對弘哥兒也能好好教導。”黃夫人道。 沈御道:“娶周氏時都是父親和母親做的主,這一次我想自己做主?!?/br> 黃夫人氣得差點兒倒仰,“你年紀也不小了,怎么能如此任性?你以為你娶妻是能隨隨便便的嗎?一婦蠢三代,你看看你三嬸那樣子,你三叔娶了她之后有什么出息?當初你三叔那樣喜歡,現(xiàn)如今又怎么樣?還不是一切都看淡了。阿御,你從來不是這樣不理智的人,是不是紀澄那狐媚子勾搭你的?” 沈御臉色一沉,“澄表妹就住在家里,她是什么樣的人品你難道不清楚?她什么時候有狐媚之舉?這都不關她的事情,她壓根兒就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是該娶一房妻室了,她年紀合適,同弘哥兒也好而已。母親不喜歡又何必潑人臟水?” 黃夫人氣得心里發(fā)顫,這還沒娶過門呢,就護上了將來那還得了? “那好,你既然知道我不喜歡,那還打算娶她么?”黃夫人也犟上了。 沈御實在不擅長和婦人打交道,即使是他母親也不例外。只可惜沈徹不在,不然憑他那張嘴,同母親說道說道,也許就能把氣氛緩和過來。 “母親也知道,如今沈家是鮮花著錦的情勢,表面看著花團錦簇,可私底下皇上何時對我們放心過?安和公主下降,生生毀了大伯的前程,只能做個閑散國公爺,這已經(jīng)是猜忌了。若非西域那邊一直蠢蠢欲動,邊關缺不得父親震懾,皇上早就收回他手上的兵權了。我如今娶妻再娶世家大族的女兒,皇上能放心得下么?”沈御道。 黃夫人一聽這些借口就頭大,她知道沈御說的是實情,但要讓她接受一個商戶女兒為兒媳婦實在有些艱難,今后指不定被人如何嘲笑。 可是沈御哪里懂黃夫人肚子里的這些彎彎道道。 “我一個婦道人家不關心這些,我只知道做母親的沒挑好,就只能養(yǎng)出沈萃那樣的女兒。我們家可不能再出這樣的丑事。再說了,阿萃出那樣的事,紀澄與她同吃同住,居然沒關著她,這是一個jiejie應該的嗎?”黃夫人提高嗓門道。 沈御道:“她只是個表姐,你也知道三嬸的為人,連她自己都管不住阿萃,澄表妹難道還能管得???” “你簡直是鬼迷心竅!”黃夫人怒道。 沈御見黃夫人氣得發(fā)抖,也知道不能再談下去,否則只會起反作用,于是站起身道:“母親息怒,都是兒子不孝,兒子改日再來向母親請安。” 沈御說完轉(zhuǎn)身就往外走,黃夫人氣得在屋子里摔茶盅哭罵道:“這是生的兒子嗎?上輩子的冤家來討債的還差不多。”屋子里的丫頭一個個的嚇得喘氣都不敢,生怕惹禍上身。 黃夫人在榻上坐了良久才緩過起來,心里想著這件事不能就這么算了,沈御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一旦決定了就不會更改,所以黃氏又急急地起身往老太太屋里去。 老太太見著黃氏進來問道:“你怎么這時候過來?” “有些事想同母親說。”黃氏道。 老太太朝云錦她們使了個眼色,一眾丫頭就都退了下去,她這才對黃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臉色這么差?” 黃氏道:“阿御今天到我屋里說,他想娶紀澄做填房。” 老太太大吃一驚,她原本以為是沈徹有些中意紀澄,哪知道這檔口又冒出個沈御來,“你確定?阿御親口說的么?” 黃氏點頭,“不知道被紀澄灌了什么迷魂湯,為了這件事和我頂?shù)媚樇t脖子粗的,像著了魔似的。他也不想想他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娶個商家女?” 老太太想了想道:“可是澄丫頭和阿御有了什么首尾?” “這倒沒有?!秉S氏在沈御屋里可是放了眼線的,便是蕊雪也時時向她通報,紀澄若和沈御有個什么貓膩,她肯定會是第一個知道的。 “這么說是老大看上了澄丫頭?”老太太問。 黃氏點點頭。 “澄丫頭容貌出眾,也不怪阿御他們會喜歡。只是你若看不上澄丫頭的家世,好生同阿御說就是了,他是個孝子,難道還能真和你頂杠不成?”老太太安慰黃氏道。 “母親你是不知道,阿御那孩子下了決心的事情,誰攔得住?我就怕到最后攔成了仇里外不是人?!秉S氏道。 老太太嘆息一聲,她家里什么都好,就是兩個孫兒的親事太令人cao心,主意是一個比一個大,全都拖著不肯成親。沈徹尤甚,上回她不過就念叨了幾句親事,沈徹就干脆跑了,這一整月的連家都不歸。 “阿御他們都大了,兒大不由娘,我瞧著澄丫頭品貌都不差,也不似你三弟妹的德性,若阿御真心喜歡,你又何必逆了他的心事。他也不是那么沒有分寸的人,咱們這樣的人家娶媳婦也并不在乎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的。” 黃氏心想,老太太倒是想得通,人老了就一心想著抱曾孫子,可再不講究身世,也不能娶個商人女啊,將來多叫人笑話。 老太太素來就知道黃氏的眼光高,要不然也不會挑三揀四到現(xiàn)在也沒正經(jīng)給沈御說親,“兒孫自有兒孫福,不過既然你不喜歡,那我同阿御說一說,看他能不能打消那個念頭。” 黃氏等的就是這句話,見老太太應了,她才肯離去。 第148章 塵歸塵 過得兩日老太太在沈御到芮英堂請安時把他單獨留下說話。“你娘前兩日把你的事已經(jīng)同我說了,你可是真打定主意就看中澄丫頭了?” 沈御道:“只是覺得該成親了,我若是娶高門大戶的女兒,皇上肯定是不放心的,倒不如澄表妹這種人家,皇上也不會忌憚?!?/br> 老太太點了點頭,“我已經(jīng)勸過你母親了,可她實在不喜歡商戶人家,你若真是顧忌宮里,便是尋個秀才的閨女,你母親也不會嫌棄的?!?/br> 沈御道:“澄表妹的哥哥天澤今年就要下場了,他不也是秀才么?若是高中,紀家的門第也能提高,何況男子漢大丈夫,難道一身功名還要寄望岳家成全不成?” 老太太道:“你說的也沒錯,只是你三嬸的例子擺在前頭,你母親怎么會中意澄丫頭?為了你母子倆好,不若再看看吧,指不定還有更合適你的姑娘。” 沈御道:“這種事情也要講眼緣,難得的是弘哥兒和澄表妹相處得好,也省得將來母子離心。” “你是為了弘哥兒?”老太太道:“這也是,弘哥兒那脾氣,若換了別的人進門,倒不易相處。那你再同你母親好生說說,別頂杠?!?/br> 沈御點了點頭。 只可惜黃夫人這些時日見著沈御就生氣,壓根兒不搭理他,又另寫一封信送去邊關給忠毅伯沈秀問他的意見。 這些事情紀澄都是不知道的,紀青在京師待了十來日,也不見沈家有遣媒人上門,便不再想著沈御的事情,只安慰紀澄別心急,實在不行等紀淵秋闈后說親也可以,若是紀淵能高中,紀澄也是水漲船高。 紀澄聽了心里只嘆息,若是沈徹還活著,她哥哥即使高中也無濟于事。西域的消息已經(jīng)徹底斷絕,紀澄心知肯定是沈徹發(fā)現(xiàn)了不對,所以下令讓西域那條線的人停止向自己傳遞消息。 紀澄心里只覺得涼風刮過,現(xiàn)在幾乎是后悔又恐慌了,她不過是賤命一條,大不了抹脖子死了就死,可連累了家人才是萬死不能辭其究的。當初到底還是太沖動了,為了一時激憤,就將全家的身家性命都搭了上去。 紀澄本不信佛,這些時日心里卻常念叨阿彌陀佛,求老天爺保佑,讓她得償所愿。 到六月中沈萃成親這日,沈徹還未回來,已經(jīng)是一個半月了,也沒有消息回來,沒消息就是好消息,紀澄心里本還以為是老天爺終于眷顧了她一回。 結(jié)果待晚上沈府宴請女方的客人時,紀澄卻見有丫頭一臉欣喜地進來稟報道:“老祖宗,二公子回來了。” 紀澄手里的筷就“啪”地掉在了地上,幸虧當時人多聲雜,大家的注意力又全部集中在“二公子回來”這件事情上,才沒人留意紀澄的失態(tài)和驚恐的表情。 周圍伺候的丫頭一直留意桌上的動靜,見紀澄的筷子掉在地上,趕緊地補了一雙遞給紀澄,因紀澄在沈府住了這許久,家里的丫頭幾乎都熟悉她,小容給紀澄送筷子的時候見她臉上蒼白得沒有意思血色,忍不住關切地問道:“紀姑娘,你沒事吧?” 紀澄艱難地搖了搖頭,也虧這會兒她是坐著的,若是站著時聽到這消息只怕人都倒了下去了。 紀澄此刻簡直是萬念俱灰,腦子一片空白,努力克制住自己因為恐懼而略微抖動的手,可是她簡直是坐也坐不住了。 那小丫頭進來通稟沒多久,紀澄就見沈徹從門口走了進來。他頭戴透雕卷云紋的白玉冠,穿了一襲寶藍地繡卍字八寶暗銀紋的袍子,整個人身上毫無趕路的風塵仆仆,反而顯得閑情愜意仿佛并不是出的遠門而是在隔壁串了門子似的。 沈徹本就生得清雋俊逸,身份擺在那里,盡管他竭力扮演風流不羈的浪子,但通身的貴氣卻是藏也藏不住。而且因為常年身處高位,身材又頎長,隱隱流露出如泰山壓頂?shù)臍鈩?,叫堂中做客的女眷都看了呆去?/br> 且不提那些小姑娘了,便是在座的二十幾歲的夫人、太太們心里怕也是遺憾,自己怎么就不能晚生個幾年。 老太太一見沈徹進門就站了起來,臉上是又驚又喜,“我今兒早晨還說,你要是今天不趕回來,看我怎么教訓你。” 沈徹從進門開始就一個眼風都沒甩給紀澄,只笑著快走幾步,扶了老太太的手臂伺候她重新坐下,“阿萃成親我怎么可能不趕回來?這不剛進門就到老祖宗跟前請安來了么?” 老太太瞧著沈徹回來心就安了,又忍不住抱怨道:“前些日子,我晚上天天做噩夢,夢見你受傷了在叫我,我這心就沒踏實過。你可算是回來了,我今晚總算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br> 沈徹又安撫了老太太幾句,老太太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堂里還有十幾桌做客飲宴的女眷,于是老太太總算放開了沈徹的手,“既然你回來了,就代我去給每桌在座的貴客敬杯酒吧?!?/br> 沈徹點頭應是,“自是應該的?!?/br> 紀澄沒和老太太坐一桌,她因在沈府住了一年多,也算是半個主子了,今日權充當主人家陪客人,所以就坐在老太太下首的第三張圓桌上。 沈徹敬酒敬到紀澄這一桌時,紀澄自己都佩服自己還能站起來,臉上的笑容雖然僵硬,但好歹也是笑容。 而沈徹臉上的笑容雖然溫潤,但看向紀澄的眼神卻異常冰冷,幾乎刺骨,紀澄根本就不敢跟沈徹對視,飛速地撇開了眼。 待沈徹挪步往下一桌去時,紀澄這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重新坐下。盡管桌上擺著山珍海味,是紀蘭特地從京城有名的酒樓連云樓請的大廚整治的,可紀澄也沒有任何胃口。 只是紀澄是陪客之人也不能隨意離開,她如坐針氈地等到散席,叫丫頭領了那些不走的女眷去水榭看歌舞,又陪著紀蘭去園子門口送客。 紀澄一直都是神不守舍,惹得紀蘭頻頻看她,到最后紀蘭實在忍不住了,“你這是做什么?既然不想在這兒待著早說就是,怎么連楚夫人和劉夫人都分不清了?這下可好,把兩個人都得罪了,說不得改日我遇著了還得替你賠不是?!?/br> 紀澄只聽著就是,她心里著急想走,也不待待紀蘭停止說教便開口打斷了紀蘭的話,“姑母,蘭花巷那邊還有些事情要急著料理,我想先回去了?!?/br> 紀蘭一聽簡直是火冒三丈,“現(xiàn)在翅膀長硬了是吧?好啊,你走,走了將來就不要再踏我沈家的大門。” 紀澄心里直嘆息,她大概是真的沒有機會再踏沈家大門了,能不能見著明天升起的太陽都還是個問題。 “對不住了姑母,我是真有事。”紀澄朝紀蘭福了福,轉(zhuǎn)身就走。先才在席上時,紀澄已經(jīng)吩咐過榆錢兒了,讓她回去誰也別驚動,只同柳葉兒說,千萬避開南桂。這會兒應該是將必要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在西角門等她。 只可惜紀澄還沒走到角門處,就被南桂攔住了,“姑娘,公子吩咐說家里的還有許多客人沒走,請姑娘在沈府再住幾日幫忙應酬一下?!?/br> 紀澄道:“我又不是沈府的主子,應酬客人怕太過怠慢,如今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在家,也用不著我出頭。你轉(zhuǎn)告二公子,我家里有事先行一步了?!?/br> 紀澄說罷就要走,南桂伸出一只手攔著,為難地道:“姑娘,二公子吩咐了要留下你,若是姑娘實在有急事,不如當面同公子說一聲?!?/br> 紀澄眼見著是走不掉了,虧得她先才已經(jīng)將錦囊交給了榆錢兒帶走。紀澄素來不是個不安排退路的人,她也算著了一旦沈徹安全回來,很可能她再也走不掉,走掉了也只能連累家人。 所以紀澄已經(jīng)將后路安排都寫在了錦囊里,一直隨身帶著,眼見著情況不對時,爭取尋著機會送出去。 南桂的身手了得,即使紀澄這會兒糊弄了她跑掉,可這京城是靖世軍的大本營,她有能去得了哪兒?索性紀澄也不在抱有僥幸心,跟著南桂回了小跨院。 跨院里頭柳葉兒和榆錢兒都不在,紀澄心里微微松了口氣,但愿不要連累這兩個丫頭才好。 紀澄乖乖地待在小跨院里,像個等待大老爺判案的囚犯,她這會兒倒是餓了,在席上根本沒吃什么東西,可就是死囚上路前還有頓斷頭飯吃,她索性給院子里的小丫頭抓了一把銅錢,讓她去弄點兒吃的來。 那小丫頭神通廣大,還弄了點兒酒來,紀澄正好借酒消愁,也借酒壯膽,喝得酩酊大醉,倒頭就睡去。 九里院里卻是燈火通明,只見兩個人影正沿著九里院的上山小道,急急往九里院的正院去。 楚得一進去,就見沈徹正赤膊坐在榻上,旁邊榻幾上放著一盆血水,是霓裳端給他清理傷口的,這會兒已經(jīng)全被鮮血染紅了,霓裳眼里含著淚根本就不敢看。 大胖子楚得見了立即咋呼道:“天,怎么傷得這么厲害?你自己就會醫(yī)術,怎么連傷口也處理不好?這都化膿了!” 沈徹的臉色雪白,并沒回答楚得的話,只對他身后的人道:“元通,有勞你了。” 第149章 計中計 賽閻王馬元通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神醫(yī),據(jù)說醫(yī)術是生死人rou白骨的,所以得了個綽號叫賽閻王,不過他素來神出鬼沒,想找他治病的人無數(shù),能捉到他影子的人卻是寥寥可數(shù)。 馬元通聽了沈徹的話,就走了上去,“師兄,你咋個搞得這個慘哦?!瘪R元通仔細檢查了一下沈徹的傷口,“傷口邊緣泛黑絲,像是鐵勒的鐵線蟲的毒?!?/br> 馬元通cao著一口蜀地腔,“你咋個中的毒哦?我回回給你下毒,你都能看出來,這回咋個陰溝里翻船咯?哪個龜兒子這么厲害,給你嚇得到毒,我一定要跟他比一哈。 楚得被馬元通的一串“咋個”給聽得頭暈眼花,接嘴道:“這還用說?不是他故意中毒,誰能給他下毒?” 馬元通摸了摸下巴,“這個還差不多嘛,我就說我不得那么差。不過師兄啊,這個鐵線蟲的毒你自己都會解,咋個拖到現(xiàn)在哦,潰爛得這么厲害,說不定要留疤哦?!?/br> “大男人怕什么留疤?”楚得又接口道,他本來就不忿沈徹仗得生得英俊,每回上青、樓他看上的那幾個妖精全都上趕著倒貼沈徹,而楚得自己出錢又出力,還討不得佳人歡心。 楚得和馬元通一唱一和,沈徹卻一個字都懶怠說,馬元通看了沈徹的傷口后就去外頭搗鼓他的藥去了。 楚得等馬元通一走,這才開口說正題,“怎么樣?釣上喆利那條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