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虎呼吸一窒。

    正當(dāng)這時，謝云猝然變招，匕首在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中順著寬背刀一路滑下，轉(zhuǎn)瞬就砍到了宇文虎手臂上！

    那鋒芒畢露的殺意是真的。

    宇文虎血液凝固，頭腦空白，久經(jīng)沙場的身體反應(yīng)卻比任何意識都快，千鈞一發(fā)之際抽刀反背。

    那沉重的刀背就狠狠向謝云側(cè)腰橫剁了過去！

    這一下其實是占了謝云匕首太短的巧。若是太阿劍在手，只需以劍鋒迎上，即可用一記又沉又狠的撞擊來擋住這一刀。

    然而太阿劍不在，謝云血rou之軀，這力可開山的刀背要是撞實了，一下就能把他的內(nèi)臟拍碎！

    電光石火的剎那間，謝云整個人不退反上，看似竟要以力抗力硬接這一擊——

    然而，就在接下來驚心動魄的那一刻發(fā)生前，宇文虎突然感覺到另一股巨力從旁襲來。

    ——它來得太快了。宇文虎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便看見一把長劍斜斜刺來，旋即上揮，在石破天驚的巨響中，一劍挑飛了自己的寬背刀！

    當(dāng)啷數(shù)聲重響，乃是寬背刀脫手而出，摔在大殿地上的聲音。

    宇文虎連退數(shù)步，猛地抬眼望去，只見一個深紅禁衛(wèi)服飾的年輕男子正站在自己面前。

    ——那是單超。

    單超一手單握七星龍淵，在剛才瞬息之際箭步趕上，劍勢極度精準(zhǔn)又極度霸道，硬生生替謝云接住了那滅頂般的重擊！

    “……”宇文虎嘶啞道：“怎么是你？！”

    單超擋在謝云身前，只聽當(dāng)！一聲撞響，扶著劍柄將七星龍淵插在了身側(cè)的地磚上。

    “在下漠北單超，”他聲調(diào)平平地道，聽不出任何喜怒，只有余音久久回蕩出可怕的沉著：“今日在此，愿向宇文將軍請教?！?/br>
    第28章 隱天青

    宇文虎眉角當(dāng)即劇烈地一跳，剎那間想明白了一連串事情。

    為何謝云深夜一人在清涼殿中等待，為何遣散了附近巡邏的大內(nèi)侍衛(wèi)，為何連頭都不回就是一句頤指氣使的“給我倒碗茶來”……

    怒火騰地一下從心口沖上眼前, 恍惚化作那天謝府前院, 年輕僧人當(dāng)空劈下那開天辟地般雄渾的一掌，以及火光中謝云絲毫不掩飾其惡意的笑容。

    “……既然大師想請教, 在下亦卻之不恭?！庇钗幕炱饘挶车?，只見手心隱隱白光一閃, 赫然已凝聚起了虎咆真氣：“與大師匆匆見過兩面，不想第三面，就要你死我活了。”

    單超冷冷一笑, 竟完全不看身后面色微變的謝云, 悍然拔劍而上。

    ——鏘！

    刀劍狠狠相撞，殺氣咆哮而出，在兩人腳下卷起環(huán)形氣流, 剎那間向四面八方擴散而去！

    謝云握著匕首的掌心松了又緊，那聲“都給我住手”尚未出口又咽了回去。

    單超和宇文虎都是重若千鈞、大開大合的路數(shù)，但其中招式又截然不同。宇文虎縱橫沙場十余年，陣前對戰(zhàn)以一敵眾，剛猛中不免有所粗疏；但他畢竟是前朝遺貴出身，跟野路子上來的武將不一樣，世家大族子弟會從小就開始系統(tǒng)修習(xí)技擊之術(shù)，因此僅從刀法論，宇文虎也堪稱當(dāng)世第一流的高手。

    ——反觀單超招數(shù)，簡直不成章法，赫然自成一路。

    單超劍意粗看與謝云形似，細看卻沒有謝云暗門殺手的詭譎細膩，顯得更加氣象萬千。奇怪的是他根本不像世上大多數(shù)武林高手一樣有一套系統(tǒng)的祖?zhèn)鲃Ψ?，而是隨心所欲、游刃有余，哪怕因為沒有章法的原因在哪里支應(yīng)不上，宇文虎也無法乘隙而入——因為七星龍淵的劍意實在太凌厲了。

    龍戰(zhàn)于野，其道窮也。

    有形的長劍和無形的劍氣縱橫交錯，渾厚宏博風(fēng)雨不透，簡直堪稱無堅不摧！

    宇文虎暴退數(shù)丈，怒喝道：“僧人是何來歷？！”

    單超不答。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何來歷，劍法什么的也早忘光了，純粹激戰(zhàn)反應(yīng)而已。

    吼聲尚未落地，單超縱身長撲，如猛禽當(dāng)空而下，一擊將宇文虎重重逼出了殿門！

    隨著砰地巨響，宇文虎摔在清涼殿前寬闊的前院地上，還來不及起身，眼角就瞥見門檻后身影一閃，謝云追了出來，站在高高的玉階上。

    緊接著，七星龍淵的磅礴殺氣就直直地撲面而下！

    宇文虎爆喝出口，左手以刀鞘迎上，包鐵皮鞘在龍淵劍鋒下就像豆腐般應(yīng)聲而折，上半截瞬間射出去數(shù)丈。

    同時他借著這一挫之隙，右手持刀砍向劍身，“咣！”一聲令人耳鼻出血的巨響！

    “什么聲音！”

    “什么人在那？！”

    “行宮重地何人斗毆，住手！”

    遠處閃現(xiàn)出火把光亮，先前被調(diào)遣開的大內(nèi)禁衛(wèi)和驍騎營士兵同時發(fā)現(xiàn)異狀，大聲呵斥著沖了過來，緊接著一進清涼殿院門，都驚呆了。

    驍騎大將軍宇文虎刀勢頹敗，正疾速沖上屋檐，另一個深紅禁衛(wèi)衣袍的年輕男子如夜梟般緊追而上，龍淵劍影鋪天蓋地。

    馬鑫失聲道：“單超？！”

    驍騎營千戶長暴怒：“大膽狂徒，什么人敢對大將軍行兇？！”說罷拔刀就要沖上去助戰(zhàn)。

    誰料他腳步剛出，不遠處一個清亮男聲開口說道：“站住?！?/br>
    幾個禁衛(wèi)同時上前，硬生生攔住了驍騎營親兵的去路。千戶長被迫收住腳步，這時才順著聲音轉(zhuǎn)頭一看，登時就愣了。

    謝云冷冷地道：“入此宮門者，立誅?！?/br>
    一股寒氣順著千戶長的脊椎沖上腦髓——半夜三更，深宮之中，驍騎大將軍和一個無名禁衛(wèi)殊死搏斗，而禁軍統(tǒng)領(lǐng)身攜短匕袖手旁觀，這是要干什么？

    一貫不對付的北衙禁軍和驍騎營，真的就要在今夜撕破臉皮、血濺三尺？！

    “謝統(tǒng)領(lǐng)！”千戶長嘶聲怒吼：“北衙禁衛(wèi)夜半行刺大將軍，意欲何為？！”

    這一聲甚有急智，即定性了這場斗毆是行刺，又點名把禁軍統(tǒng)領(lǐng)繞了進去，謝云是不能不回答的。

    謝云果然回答了，卻是當(dāng)著所有人面反問的：“——宇文將軍深夜?jié)撊雰?nèi)殿窺探于我，是何居心？”

    眾人瞬間嘩然。

    就在這一問一答間，屋頂上激戰(zhàn)已定出了勝負。

    宇文虎縱然領(lǐng)兵十余年，早已修煉得四平八穩(wěn)了，但這一戰(zhàn)卻是當(dāng)著心底之人的面被打得狼狽不堪，滿腔怒火血氣沖頂，竟然不管不顧將虎咆真氣灌注在刀鋒上全力劈出。

    寬背刀卻是軍中制式的兵器，并不是龍淵劍那樣的上古神兵。

    單超眼底凝結(jié)著森寒的陰沉，毫不閃躲舉劍直迎，全身內(nèi)力如洪水破閘般傾瀉在劍身上，剎那間北斗七星爆發(fā)出耀眼的寒光！

    鏗——鏘！

    金屬撞擊，火光爆裂，龍淵劍將寬背刀橫斬為二，刀身打著旋飛出去，“奪！”一聲重重沒入了宮墻！

    單超上前一步，眾目睽睽之下，劍尖直指宇文虎的喉嚨。

    “你輸了，”他冷冷道。

    夜風(fēng)呼嘯而過，周圍鴉雀無聲，所有人目呲欲裂的視線都集中在離宇文虎咽喉不過數(shù)寸距離的龍淵劍尖上。

    “……你到底是什么來歷，”宇文虎聲音嘶啞幾乎變調(diào)，難以置信地問：“這套劍法，你……你師承何人？！”

    單超說：“我沒有劍法?！?/br>
    正因為沒有才更加可怕——劍招隨心，渾然天成，多少開山宗師都是從“沒有劍法”這四個字上來的，難道這僧人竟然有那樣的天分？！

    名師能請，神兵能鍛，劍法能練。

    天分卻是在娘胎里就被祖師爺賞的，千萬人里偏偏就落到了他一個頭上。有人耄耋老矣不成氣候，有人驚才絕艷年少成名，說的就是這個道理，老天爺就是這么不公平！

    宇文虎眼角瞥見謝云的身影立在庭院中，頓時一股針扎般的酸苦混雜著暴怒從心里沖上喉嚨，幾乎要立刻噴出一口血來。

    “我輸了，”他幾乎是咬著牙才硬生生把那口血咽回去，抬起頭一字一頓道：“你殺了我吧?！?/br>
    “將軍！”庭院外驍騎營親兵登時爆發(fā)出來。

    “大將軍，不要！”

    “哪來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你敢動手？！”

    單超眉梢一軒，轉(zhuǎn)向外面那群親兵，居高臨下朗聲道：“誰愿第二個上來受死？”

    這簡直狂妄囂張到了極點，霎時仿佛冷水潑進油鍋里，親兵們?nèi)空耍骸按竽懣裢剑〗袢站蛯⒛闱У度f剮！”

    “站?。　瘪R鑫等十?dāng)?shù)禁衛(wèi)同時拔劍出鞘，沖上去堪堪攔在宮門前：“誰敢闖宮？”“站住不許動！”

    喧雜隨風(fēng)而走，不遠處清涼殿的燈火依次亮起，有人被驚動了。

    單超一哂——他平常只是個相貌俊些、說話少些的年輕男子，在人群中也并不顯眼，但這簡簡單單的一個神情，卻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了盛氣逼人的睥睨。

    “我不殺你，”他轉(zhuǎn)向宇文虎，道：“你兵器不利，我不占你這個便宜?！?/br>
    緊接著他放輕聲音，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渾厚而凌厲的氣勁：“但要是我下次，再看見你碰謝統(tǒng)領(lǐng)一根指頭的話……”

    “你！”宇文虎滿面漲紅，甚至忘了鋒利的劍尖正指著自己脖子，抬手就是全力一掌當(dāng)空拍出：“你這大膽——”

    “住手！”

    女子威嚴(yán)的斥責(zé)平地炸起，與此同時，一道靈敏的黑影如流星般沖上房頂，發(fā)出尖銳的：“嗷嗚——”

    豹子？

    行宮內(nèi)院，哪來的豹子？！

    宇文虎一驚，條件反射般收回氣勁，單超也猝然退后了數(shù)步。

    只見一頭黑豹輕巧停在兩人中間，隨便一拍爪，將數(shù)片琉璃瓦擊得粉碎，緊接著仰頭發(fā)出了一聲威懾力十足的長吼。

    所有人目瞪口呆，這時只聽一個柔和男聲笑吟吟道：“莫要傷人，回來吧。”

    黑豹轉(zhuǎn)身一掃尾巴，正當(dāng)所有人都以為它會躍下房頂時，卻只見黑豹身形一縮，半空中無聲無息地化作黑煙，竟然消失了！

    單超眉頭緊皺，宇文虎愕然道：“術(shù)士？”

    謝云回頭一看，只見庭院外的親兵和禁衛(wèi)紛紛跪了一片，而不遠處被宮人簇擁而立的，赫然是當(dāng)朝武后！

    “行宮重地，半夜三更，這是在干什么？”武后望向房頂，怒道：“給本宮下來！”

    單超和宇文虎都不再對峙，飛身落地向皇后告罪。單超見宇文虎跪下了，自己也有樣學(xué)樣單膝半跪，叮的一聲將七星龍淵插在身側(cè)，低下頭注視著面前的土地一聲不吭。

    他不知道那一瞬間武后的目光落在他頭頂上，足足凝固了片刻，眼神異常復(fù)雜。

    在場所有人中唯獨謝云沒有跪，甚至沒有動。他的視線越過武后，望向?qū)m人簇擁中一個滿面微笑、手持桃符的年輕術(shù)士。

    那人年不過二十，面孔白皙斯文，身著一襲青袍，僅僅是站在那里便顯得格外風(fēng)姿神異。尤其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乍看只覺俊秀而并不出奇，但謝云這樣內(nèi)蘊深厚的人卻能看出，那雙瞳孔光華流轉(zhuǎn)，分明已是道家修行已經(jīng)到了相當(dāng)深厚的境地。

    謝云眼睫微微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