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那我再那床毯子過來?!币娏脂樒D難的點(diǎn)了頭,杏兒立馬出去了。 林瑯躺在被窩里卻好似在寒潭中,絲毫感覺不到一絲熱意,今夜她突然就感到身體發(fā)涼,從四肢開始直到小腹,伴有時不時的抽搐,現(xiàn)在更是整個人都在打顫。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會這樣,吃的喝的都和往常沒關(guān)系,今天更沒有出門,怎么會突然發(fā)寒,又不像是高燒,這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冷令她在床上動彈不了,軟暖錦被也絲毫不能給她一絲熱量。 這個時候,她就非常想念蕙娘。 若是母親在就好了,還能在一起睡,母親軟綿的身體抱著她肯定不會這么難受了。 林瑯閉了閉眼,感覺杏兒已經(jīng)走了好久,昏暗的屋子只有自己一個人蜷縮在床上,天地寂靜的好像只剩下她一個人了,林瑯止不住的開始想,自己會不會死在這里都沒人發(fā)現(xiàn)? 病痛中的人總是不由自主的開始往壞的方面想,似乎能借由這樣的恐懼多一些力量去反抗,讓自己不會落入那樣的悲慘境地。 ************************************************************************************昏沉之間,林瑯隱約聽到外面有嘈雜聲響,有男人的還有女人的,混亂一片的嘀咕聲令她不得不睜開眼,只見杏兒急不可耐的進(jìn)來,身后還跟著一個上了歲數(shù)的嬤嬤。 杏兒最先蹲到林瑯身旁,“小姐別怕,她們是跟我相熟的婆婆,聽你出事了一起幫我來看看,大夫馬上就來了?!?/br> 林瑯皺起眉,聲音幾不可聞:“不是叫你不要聲揚(yáng)么?!?/br> “小姐可是貴客,怠慢了的話,我們爺會怪我們的,杏兒,若是可以,讓我們看看吧。”模樣和藹的胖嬤嬤說。 杏兒沒敢說話,眼神望著林瑯。 既然人都來了,哪能往外趕,于是林瑯強(qiáng)忍著痛楚說:“實(shí)在有勞嬤嬤了?!?/br> 胖嬤嬤上前動作輕柔的將手抹向林瑯的后頸,她的手暖厚,令渾身冷寒的林瑯低低的嘆了一聲。 胖嬤嬤的手又往下伸了伸,轉(zhuǎn)頭訓(xùn)斥道:“杏兒你怎么做事的,你家小姐渾身都被冷汗沁透了,還不快去拿身干凈衣服給她換了。 杏兒連忙點(diǎn)頭,起身去拿。 一個高個的嬤嬤走進(jìn)來,對胖嬤嬤道:“大夫就在門口了,爺也過來了,要不先讓大夫進(jìn)來看看,免得這冰天雪地的把爺給凍壞了?!?/br> “這些兔崽子怎的驚動王……”胖嬤嬤差點(diǎn)說漏嘴,咳了一聲掩飾起來,之前她們被木伯吩咐過不能在這小姐小面露了王爺?shù)纳矸?,好在林瑯迷迷糊糊的根本沒注意到,她轉(zhuǎn)頭問林瑯,“林小姐,要不先讓大夫給你看看,知道哪里不舒服好對癥下藥,也不必這么難受了?!?/br> 林瑯現(xiàn)在是難受的萬事只點(diǎn)頭。 鶴發(fā)年邁的老大夫進(jìn)了屋子,細(xì)心地望聞問切了一番,心里念了一句關(guān)心則亂,嘆了一聲出了臥室,杏兒陪在林瑯身邊,兩位嬤嬤都跟了過去。 冰天雪地中,一身黑狐大氅的沈連卿站在廊下,神情清冷,眉宇間如同冰雕細(xì)琢的俊美,他獨(dú)自一人時,不似見人時的溫和有度,總有一種如同湖水藍(lán)的冰冷。 老大夫朝他一揖。 沈連卿側(cè)過身,關(guān)切的問道:“她可還好?” 老大夫難得看到自家王爺這樣在乎一個人,挑高了眉毛笑道:“您不必?fù)?dān)憂,就是女人家的事情,大約是之前身體受了寒氣,又舟車勞頓體力不豐,一下子發(fā)作起來才厲害了些,也是身邊的人照顧不周,連個暖爐都沒有,只不過女人嘛,總是要難過這幾天的。” 沈連卿聽得有些愣,老大夫心思通達(dá),立刻小聲明確的解釋了一番。 頓時,沈連卿都有幾分不自在了,原來他說的女人家的事情,指的是這個。 杏兒等不及出了門,走到沈連卿身邊福了一福,想開口問大夫林瑯到底如何了,剛才林瑯見大夫不說話只是嘆氣,以為自己得了重病,擔(dān)心的嘴巴都咬紅了。 “你去廚房熬一鍋蜜子紅糖水給你家小姐,”沈連卿見杏兒不動,不耐的命令道:“還不快去,剩下的事交給嬤嬤們?nèi)プ觥!?/br> 杏兒本就對林瑯照顧不周,林瑯這樣的不適她也有責(zé)任在身,主人是不會體諒下人的她也是個不解人事的少女的,若是從前主子這樣難受到深夜作為丫鬟的她才發(fā)覺,不死也要脫層皮,好在林瑯與沈連卿都是和善之人,并沒有處罰于她,因此杏兒哪敢還敢推辭抗拒,連忙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往廚房去了,走到一半想到沈連卿的吩咐,頓時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啊,那她就能放心了。 沈連卿知道林瑯此時肯定不好過,有心想看看她,老大夫說她受了寒氣,又身乏體勞,大約是之前掉入湖中又接連和他在林間奔跑而致,想來她一個小姑娘受了自己的牽連,無端掉入山崖又被歹人追殺,最后竟也不肯放棄他逃走,這樣的情義沈連卿怎能不放在心上。 可剛走了一步,胖嬤嬤過來攔了下,聲音低緩的勸:“王爺您這時候不能進(jìn)去,林小姐現(xiàn)在難受的很,而且又要換衣服,又要吃熱食,哪有功夫接待您啊,何況林小姐這也是頭一回,免不了我得教教她,您在場這些話怎么說?!迸謰邒吖室獬A讼卵劬?,“您要真著急心疼,趕緊把人給定了,到時候我們這些老奴就不用攔了?!?/br> 胖嬤嬤是自小跟著沈連卿的老人,慈祥可愛又心直口快,可不像木伯季明那些只能在暗地里使勁兒,她可是直接在嘴上催的,而且沈連卿還真沒辦法奈何這自小照顧他的嬤嬤們。 不過他自有一套辦法,如以往般故意忽略了她的催促,只是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你們好好照顧她。” “哎,王爺?!睕]等她后面的話說出來,沈連卿已經(jīng)帶著人離開了,胖嬤嬤不免開始抱怨,“你說我們王爺如花似玉的,咋就鐵了心似得呢?!?/br> 高個兒嬤嬤一直沉默,此時蹦出來一句:“王爺他不主動,可以換人啊?!?/br> “換什么人?” “不就在屋子里么,沒聽木伯說過嗎,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 胖嬤嬤頓時喜笑顏開,“對呀,我怎么沒想到,快,指不定明年,我們王府就能有小王爺了?!彼凉M面紅光的進(jìn)了屋,林瑯卻是擔(dān)憂的臉白的和外面的雪似得。 胖嬤嬤見林瑯這幅慘樣,馬上把別的心思放在一邊,趕緊和高婆婆一起幫林瑯的衣服換了,用溫水擦身,眼睛瞟了瞟林瑯的身段,滿意極了,換好了衣服,又墊好了衣褲,胖嬤嬤將女人月事講了一遍,杏兒中間端著蜜子紅糖水進(jìn)來,熱暖的水一入口,林瑯終于覺得身體浮出一絲熱意,精神也不再混沌了。 胖嬤嬤將熱騰騰的暖爐放到林瑯被下,又將慣了熱水的水袋貼到林瑯冰涼的小腹,“這些事都是自己母親告訴女兒的,看你們主仆都這么迷糊怕是都不懂,你母親沒和你說過嗎?” 林瑯眼皮微微一垂,有點(diǎn)難堪:“母親沒有細(xì)說過,我也沒想到是這樣?!?/br> 杏兒將碗遞到林瑯面前,“小姐再喝點(diǎn)吧,這還是崔公子讓我準(zhǔn)備的。” 林瑯一呆,“他、他也在?快將銅鏡拿來,我現(xiàn)在的樣子是不是很難看?” 兩位嬤嬤對視一眼,淡笑不語。 等到杏兒將鏡子捧過來,林瑯見到鏡中的自己臉色清白,連眼下都有淡淡的烏青時,第一個想法便是不想讓沈連卿看到這樣狼狽的自己,可下意識的,她又想起山洞時的事,當(dāng)時他突發(fā)疾病,臉色慘白,冷的直顫,這樣的冰冷他們都體會了一番,這樣的巧合又令她在意了起來。 “小姐不用緊張,我們爺聽說你沒事就回去了,說實(shí)在的,老奴在府上這么多年,頭一次見我們爺這樣關(guān)心一位姑娘?!迸謰邒咭娏脂槾怪劢薏徽f話,捂唇笑了兩聲,怕她會不自在,如今又是深夜,兩人便離開了。 杏兒起身去送,回來時見到林瑯目光望著旁邊放著的蜜子紅糖水,她端起來要喂給林瑯,林瑯卻搖頭拒絕。 過了片刻,她問了一句:“你說,這紅糖水是崔公子讓你去做的?” “是啊?!?/br> 林瑯暗自一哂,手放到胸口上覺得那里悶得緊,比方才的冰冷抽疼都要難受幾分。 杏兒問道:“怎么了小姐?” 林瑯閉眼,“我沒事了,你去睡吧?!?/br> 杏兒應(yīng)聲,不敢再大意,衣服沒脫躺在林瑯臥室的外間。 空寂的屋子又恢復(fù)了安靜,好似剛才的熱鬧是一場夢,夢中人站在門口,她卻見不到他。 可見與不見又有何用? 屋內(nèi)的炭火加了一籠,被子里也有火熱的暖爐和水袋,身體暖洋洋的,可林瑯的心卻掉到了一湖寒徹入骨的深潭之中。 “他竟如此了解女人……”林瑯輕輕的嘆了一聲,聲音又細(xì)又低。 等林瑯覺得身體里有了氣力時,她悄悄起了身,忍耐著下身的抽疼,她從柜子里打開一個包袱。 包袱里面有蕙娘給林瑯做的那件云繡的衣服,裙擺被林瑯?biāo)簲嗔艘唤兀€是讓人洗好收了起來,云繡衣下面是她珍藏的云繡書和回繡書的圖樣,旁邊還有一個不起眼的抱著的小帕子,林瑯將帕子展開,里面只有一片小小的柳葉,那是沈連卿曾在山洞中為她吹曲子的柳葉。 林瑯癡癡地看了片刻,好似時光回溯,他們又回到了那個與世隔絕的山洞中,試探與溫情并存,他的目光,曲聲,笑容都是屬于她的。 小腹一抽,牽連著五臟六腑都在發(fā)疼,林瑯輕彎下腰,深吸一口氣,再抬起頭時,明澄的雙眼里一片平靜。 她拿起一個盒子,將柳葉鎖在里面,像是封印了一個毀天滅地的妖怪。 她想,她以后不會打開的。 ……這是十四歲、剛剛成人的林瑯當(dāng)時的想法。 可誰能知道,她以后的生活一直和那個妖怪牽扯不清呢,畢竟,那是她心中能破壞她一切平靜的大妖怪呢。 長得再光風(fēng)霽月,也是勾人魅惑的妖啊。 ***************************************************************************沒幾天便過年了,本來滿心興奮的平叔和杏兒心思都轉(zhuǎn)到了林瑯身上,這府中再好,也敵不過自家小姐,就連吃飯都是三人在屋子里,沒和府中眾人一起,好在林瑯雖說仍舊身子難受,到底沒再想那夜那般了,杏兒這才松了口氣,暗暗告訴自己林瑯身邊只有她一個丫鬟,一定要更加上心。 林瑯心不在焉的吃了年夜飯,想著與親人已失去聯(lián)系快小半年,不知母親和哥哥怎樣,會不會擔(dān)憂她? 懷著對親人的思念與復(fù)雜的思緒林瑯步入了她的十四歲,然后再初雪將融的日子,林瑯決定要離開。 穿上衣服她走向沈連卿的院落,她沒有帶杏兒,既然離別,怕是最后一面,就算是她僅剩的一點(diǎn)私心吧,她不想到了最后,他們說的都是冠冕堂皇的場面話,而且,她也真的有好久沒有見到他了。 林瑯隱隱有點(diǎn)緊張,長長的吐了口氣,白霧消散于空中。 等走到沈連卿的屋前,季明正站在門口,見到她來,仍是一副喜不勝收的熱情模樣,當(dāng)下迎了過來,問她凍沒凍到,木伯在里面說話,怕是要她等一下,若是著急他就進(jìn)去通傳一下。 林瑯對這個圓頭圓腦的少年印象很好,她站在門口,“不用了,我穿得厚,等會兒也不妨事,何況我也沒什么重要的事,不耽誤的。” 季明頓時笑得開心極了,他們未來的夫人多么的通情達(dá)理啊,這樣以后王爺生氣了,她在一旁攔著,他們這些人也能輕松些不是,真是太好了! 他是個有眼力見兒的,見林瑯冷的搓手,便說去給她拿個手爐去,沒等林瑯拒絕一溜煙兒的跑沒影了。 真是和他家主子一樣速度快得很。 這下林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只能站在門前等著了,沒多久房中爆出一連串的高聲話語,語氣之暴烈震得在門外的林瑯都一顫,正是木伯的聲音:“他如今招你回去還不是讓你壓住那個他鎮(zhèn)不住的主兒,現(xiàn)在想起你來了,也不想想當(dāng)初做的混賬事,如今就連偷閑的時間都不給了,明知道你身體挨不住,齊光,他害你至此,你又何必……” 木伯大怒的聲音倏然中斷,林瑯正詫異,房門猛地被推開,一臉兇相怒氣沖沖的木伯從里面走了過來,即使一條腿跛著依舊氣勢驚人,一雙吊著的眼兇光閃爍,他沒料到門外還站著林瑯,愣了一瞬,氣勢未收,冷聲問:“林小姐?你來做什么?” 這是一個經(jīng)歷沙場老將的威勢,與鄭老爺子那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高高在上很是不同,那是帶著殺氣的,林瑯吞咽了一下,經(jīng)歷了一番事后,竟然抗住了他的氣勢,從善如流道:“我找崔公子有事要說?!?/br> “崔公子?”木伯反應(yīng)了一會兒,回頭怒而不爭的看了眼房間,“在里面,你進(jìn)去吧?!?/br> 他大步走開,背影也是雄赳赳的,撞到了拿著手爐的季明,捏著他的脖子訓(xùn)道:“客人來了你也不吱一聲,讓人在門口等著成何體統(tǒng),真是越活越?jīng)]規(guī)矩!” 他高大兇厲的身材抓著季明就像提著一只小雞似的。 “小雞”還在不斷撲騰,嘴里嘀咕著抱怨:“爹你別抓我,疼死了,你又和爺兒生氣了?那你也別拿我撒氣啊?!?/br> “這就喊疼,我還沒使勁呢,跟我走,讓你再不老實(shí),老子抽死你?!?/br> “爹你這是借題發(fā)揮!拿我撒氣!我不服!你再抓我可就喊了……” 木伯冷冷的說:“你喊吧,我看誰敢來救你?!?/br> 也不知是兩人越走越遠(yuǎn)還是季明被嚇得沒話了,林瑯再聽不到對話,踟躕片刻進(jìn)了屋子。 屋內(nèi)焚香,有一種淡淡的草木香氣,摻著一股桂花味道,沁人心脾,安神凝氣,林瑯本忐忑驚疑的心竟然漸漸平復(fù),有一種心如止水的安靜。 沈連卿坐在圓桌前,上面放著兩個杯子,另一個自然是木伯的。 聽到聲響,他緩緩抬頭,容色斐然,一雙眸子中流瀉出說不出的風(fēng)流韻味,見到林瑯眼睛一彎,帶著一種孩子般單純明澈的神情,軟軟的說了聲:“你來了啊?!彼姓惺?,“快過來,你好久沒來了呢?!?/br> 他有點(diǎn)不對勁,哪里不對勁,林瑯也說不出來,小小的吞咽了下,林瑯抬步走到他身邊的椅子坐了下來,輕咳看一聲,“我之前身子不舒服所以……” “嗯嗯我知道?!鄙蜻B卿點(diǎn)著頭,把杯子推到林瑯面前,“來,喝吧。” 林瑯心中十分復(fù)雜,對他的,對自己的,還有剛剛木伯說的那句“他害你至此”指的是誰? 心中有太多疑問,剛進(jìn)來被熏香短暫平復(fù)的心又跳起來了,這時候喝口茶平平心最適合不過。 杯中的水十分清澈,上面浮著幾片茶葉,杯底沉著一顆圓滾滾的梅子,林瑯不疑有他喝了一口,清冽又辛辣的味道頓時充斥滿口,她馬上開始咳嗽,連忙放下杯子側(cè)頭。 沈連卿輕笑出聲,問她:“第一次喝?” 林瑯捂著唇,眼睛像籠了一層霧氣,煙水朦朧,是被酒激的。 她邊咳嗽邊問:“這個是梅子酒?” 沈連卿托腮望著她,兀自點(diǎn)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