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節(jié)
袁綱憤怒道:“你們將匈奴當同族,但他們將你們看成同族了嗎?他們只要一有機會就會南攻,到時候又是一片生靈涂炭?!?/br> “那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匈奴之中也有忠貞之人?!?/br> “呸,那是因為你家被匈奴人殺少了,要我說,朝廷就應該將匈奴、鮮卑和氐羌都趕出華夏,讓他們到大漠上去,以免將來他們做大后再來禍害中原百姓?!?/br> 趙程本來坐在不遠處的二樓自己喝茶賞花,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撂下茶杯就沖下來,“誰說要把少數(shù)族群的人趕出去的?” 他目光一下落在袁綱身上,面沉如水,“你知道何為漢人,何為華夏人嗎?” “漢人并不單指一族群,漢人乃是指生活在大漢所治下的所有百姓,當中便包括百越、氐羌和鮮卑等族,在漢之前,因秦統(tǒng)一六國,我等也可自稱秦人,而在秦之前,我等乃華夏人,何為夏?” 趙程連續(xù)輸出,“周人自稱為夏,所有分封之諸侯曰諸夏,后又名諸華,故我等皆是華夏人,《尚書牧誓》中,周率“蜀、羌、髳、微、盧、彭、濮人”伐商,而羌氐未曾分支,這些都是周人,而后開疆擴土,周的天下越來越多,華夏一族自也越來越龐大,你現(xiàn)在一句除中原之漢和百越外皆為外族就把他們排除在外了?你這才是背祖的不肖子孫!” 他扭頭問趙含章,“這樣的人也配稱為士?你要是用這樣的人才,還是別當攝政的大將軍了,趁早還政于陛下吧。也免得我趙氏之后落得一個分裂國家和民族的千古大罪?!?/br> 第1215章 共識 趙程把趙含章罵得狗血淋頭,但趙含章一點兒也不生氣,她就是個幌子而已,不過是借罵她而罵袁綱等人。 袁綱等人自然不愿意站著被罵,就列舉這十年來,因為匈奴、鮮卑和羯族等胡人而起的叛亂死了多少人,滅了多少族。 “這等胡族,強時依附,弱時侵略,就該夷滅,以防備將來?!?/br> 趙程被他這等言論給氣得幾欲吐血,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我華夏之人從未有滅族之言說,天下萬物,既生于天地之間,便當有一席容身之處,就是蛆,人也不能惡而族滅之,你有此等想法,畜牲不如?!?/br> 此話一出,跟袁綱持有相同想法的人頓時腦袋一縮,默默地退后一步,不說話了。 一旁的趙含章連連點頭,罵吧罵吧,會罵就多罵一點。 袁綱就被凸顯出來,他也氣紅了眼,就和趙程吵起來,“我不似爾等沽名釣譽,若能為后世子孫永除后患,我愿背此罵名?!?/br> “寬容敵人,就是站在了自己及子孫后代的對立面。” “天下之大,你這一生雖短暫,但對手卻不少,難道你每遇一敵手便要將其族滅之嗎?”趙程冷著臉道:“如此道義何在,仁愛何在?” 袁綱譏誚道:“匈奴南下時,他們何曾表現(xiàn)過道義和仁愛?和敵人講道義仁愛,趙祭酒莫不是讀書讀傻了吧?” 他猛地扭頭看向趙含章,問道:“趙大將軍也崇奉道義仁愛嗎?為將者最忌慈心,所謂慈不掌兵……” 趙含章:“袁先生,慈不掌兵是說為將者不可因同情而不顧軍規(guī),誰說將軍便不可有慈心的?” “若無慈心,我怎能與我的同袍們同心同德,有此功績?”她道:“也是因為有慈心,我才能知士兵之苦,百姓之苦,從而更能奮勇殺敵?!?/br> “我知道袁先生的意思,無非是怕將來胡族趁我勢弱再次南侵,但,解決此道的方法有很多種,族滅是最下策,且也太滅絕人性了?!?/br> “這世上的事皆有利弊,此為雙面,”趙含章慢悠悠的道:“殺人太多會激起人心中的兇性,本將便覺得現(xiàn)在的我比從前的我兇多了,汲淵,明預,將來我若大開殺戒,剎不住手,你們可要多勸誡我?!?/br> 汲淵和明預立即拱手恭敬的應道:“是?!?/br> 眾人:…… 很好,這個話題成功結(jié)束。 袁綱也咽了咽口水,臉色微紅的退到一旁。 趙含章這才側(cè)身道:“諸位,請落座吧,今天算是給各位接風洗塵,不必像在朝會上那樣緊張,我們就說些日常的話。” 在場的人中,也沒幾人去過朝會呀,所以大家默默地找位置坐下。 趙含章坐在上首,舉杯先敬了眾人一輪,這才問周玘等人,“現(xiàn)在家中可有子弟在朝中為官?” 還是有的,不過在中央的沒有,多在地方,且都在江南各郡縣,基本到不了江北。 陸家也基本是這樣的情況,讓趙含章驚訝的是,江家是有的,江家主表示,兩年前家中有幾個子弟偷偷渡江到豫州參加了招賢考,僥幸通過,被委派去當縣令了。 不過那兩個子弟是很遠房旁支,之前江家主都不知道,還是昨天見到了提前進京的江濮,這才從他這里知道消息的。 趙含章微微點頭,又多問了幾家,發(fā)現(xiàn)情況大抵如此。 就問,“各家上次有在朝的官員是何時,有幾個?” 在匈奴滅國之戰(zhàn)前,江南人士在朝中任職也是有的,比如周玘……他爹,就曾經(jīng)在晉庭中央當過御史,且當了不少年。 但對于江南人來說,四品到三品是一個巨大的門檻,至今無人能跨過。 不論他們多有才華,在吳楚一地的家世多高,在朝中都很難越過中原世家,中正定品時就卡死了他們的晉升之路。 這也是江南士族和朝廷離心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永嘉之亂后,跟著先帝在兗州的朝廷官員基本被屠殺殆盡,當時在朝中當官的江南人也不能幸免,之后,趙含章除請些舊臣和隱士出山外,基本上是提拔自己的人手。 所以現(xiàn)在朝野上下,出身江南的官員一個巴掌數(shù)都數(shù)得過來,且官職都還很低。 趙含章道:“吳楚一地曾分屬吳國,但在吳國之前,不論魏蜀還是吳國,皆屬于漢。天下一統(tǒng)乃民之大愿,于我來看,天下的雨水皆匯入黃河和長江之中,我們同飲一河一江之水,同食土地出產(chǎn)的稻子和麥子,血脈相連,不當再分離?!?/br> “我自是希望朝中的官員皆心懷天下,可以將故鄉(xiāng)之人和天下之民一視同仁,但我也知道,這世上多是俗人,免不了偏心,所以要想保證各地百姓皆有利,而不太受委屈,那便要保證每一地都有官員在朝?!?/br> 周玘等江南士族的眼中霎時迸發(fā)出耀眼的亮光,炯炯的注視趙含章。 趙含章:“從前曹公頒九品中正制是以才德來定品,后來就完全變成以家世來定品,從兩朝混亂來看,以家世定品取才已不適合當下?!?/br> 沒人反對這話。 在場坐著的,都是受定品所約束的江南士族、汲淵這樣的寒門士族,或者是,因為逃難已落魄下來的江北士族,他們當然不會反對新的,有利于他們的制度。 當即有人提議恢復前朝舊制,要求去除家世這一條件,當以才華和品格來定品。 然后讓它二十年后又變成今日的制度嗎? 趙含章才沒那么傻呢,她道:“若論公平,這天下再沒有比考試更公平的取才之道了?故,我要在江南也舉招賢考試,納賢才于朝堂?!?/br> 趙含章夸贊他們道:“我知道,諸位家中賢良子弟頗多,這些年困于中正制,多在家中讀書而不仕,今日設招賢考,他們可以一展才華了?!?/br> 周玘想了想,覺得他家中的子弟考試問題不大,聽說洛陽最上等的招賢考不僅文試,也武試,文武雙全者更能出頭,他們周氏子弟完全沒問題。 陸元面無表情,提議道:“可我聽說,招賢考誰都能參加,連庶族和才脫籍的奴隸都可應試,這也太辱人了,大將軍為何不結(jié)合一下中正制,將招賢考分為上中下三等,上等士族參加,中等寒門和些小士族應考,下等嘛,就讓庶族和那些匠人去試好了?!?/br> 越說,陸元越覺得自己的這個提議好,“再定好他們考過后要當?shù)墓倨罚衲堑仁蹇嫉南碌日匈t考,便在各縣當個里長小吏之類的便可,中等可做縣丞主簿一流,最高不得晉升過四品,上等則是授縣令等官職,這樣豈不省力?” 汲淵心中的怒火騰的冒起,冷笑道:“我還以為陸家主會提議上等招賢考通過,直接封侯拜相,或者取大將軍而代之呢。” 陸元脊背一僵,扭頭去看汲淵,心中嗤笑,但面上卻不變,他溫和地道:“像汲侍中這樣的護國之臣自然不在家世限定之列?!?/br> 他自以為溫和,但汲淵和明預這樣的人精又怎會看不出他皮下的鄙夷? 所以,他還是看不起他和明預這樣的寒微出身。 趙程、趙銘和趙信等趙氏一族的人都沒敢鄙視他們,他有什么立場敢如此輕視他們? 汲淵和明預只在心里冷笑,常寧卻是直接開大,冷笑道:“難怪瑯琊王去江南后寸步難行,果然是蠻夷之地,毫無教化。大將軍如此妙的國策經(jīng)過爾等之手就變成了一塊沾著蒼蠅屎的rou?!?/br> 陸元怒目而視,“你說江南是蠻夷之地?” 常寧:“不是蠻夷是什么?滿腦子想的不是滅族,就是打壓寒庶,怎么,這么沒自信,還沒考呢便知道你們考不過寒庶了?” “放屁,你們識幾個字,粗鄙庶族,家中能有幾本藏書?我看你們參加招賢考也是浪費紙張筆墨,浪費朝廷官員心力而已。” “呸,比不上就是比不上,少他媽找借口,我們朝廷缺那幾張紙嗎?”提到書和紙,常寧就忍不住怨恨起來,“以為此時還是彼時嗎,現(xiàn)在紙坊遍地開花,紙張早就不貴重了?!?/br> 常寧家世比汲淵和明預還差,為了供他讀書,全家用盡了洪荒之力,其中最貴重的就是書籍和紙張。 “你這人果然粗鄙,大庭廣眾之下就罵人……” 常寧面無表情道:“我這是名士風流,不拘一格?!?/br> 優(yōu)哉游哉聽著他們吵架的趙含章憋住笑,被口水嗆得咳了好幾下,大家都不由看向她。 趙含章將氣咳順了,這才笑道:“分考分錄的確是個不錯的主意,但具體怎么做,需要和朝臣商量,此事略過,所以,在座的諸位是認同在江南舉招賢考了?” 陸元和其他人對視一眼,而后一起點頭。 周玘就問:“人才入朝后,大將軍可會因為官員出身江南而限制其晉升?” 趙含章道:“朝廷用人,當以才德為重,而不是以地域和出身?!?/br> 周玘就放下心來,雖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到,但至少她這么說了,態(tài)度擺在這兒,至少十年之內(nèi)不會太離譜吧? 這就是江南士族的機會了。 解決掉他們最掛心的一件事,趙含章這才開始提起江南的兵權(quán)、民權(quán)和各種經(jīng)濟的發(fā)展等。 她提倡異地用官,和現(xiàn)在,江北人在江北當官,江南人在江南當官不一樣,為了限制官員利于自身及其親屬,她要求官員不得歸原籍做官。 縣令不能回本縣,太守不能回本郡。 關于這一點,大家都表示理解并支持。 畢竟,這條規(guī)定是秦規(guī),漢朝接替秦朝后又將這一條規(guī)定完善了,幾百年來,這條官場規(guī)矩一直都在,只不過,這百年來太亂了,這條規(guī)定就無人遵守了。 尤其是三國時期,吳國就這么大,他們又能跑到哪兒去當官呢? 就是這樣的歷史原因,這才養(yǎng)成了現(xiàn)在豪強雄踞一方的局面。 趙含章以這條規(guī)矩做為過渡,氣氛都松快了不少,然后她才提起江南的兵權(quán)和民權(quán)的處置方法。 兵權(quán)就不必說了,她態(tài)度很強硬,換將,由駐軍之將掌握兵權(quán)。 她知道,目前江南一帶的兵力多在周玘手中,想要他把十萬大軍白白交出來是不可能的,趙含章也愿意給他時間,這點后面再聊,最要緊的是后一條。 當下江南百姓的生活并不是那么好,江南目前開墾出來的田地,有七成在豪強士族手中,有一成被后去的江北士族購得,剩下的兩成土地才是江南百姓的田地。 而這一部分的江南百姓占到江南總?cè)丝诘陌俜种攀?/br> 除少部分富農(nóng)外,其余百姓皆要佃租門閥豪強的土地,依附其生存。 趙含章的數(shù)據(jù)很詳細,連建康有多少戶,多少人口,人均田地是多少,而除去門閥豪強中的土地外,他們?nèi)司嗌?,每年需要佃租土地的百姓?shù)有多少,她都能報得出來。 此數(shù)據(jù)一出,所有人都刷的一下扭頭看向王導。 王導:…… 瑯琊王也震驚的看著他。 王導:好吧,數(shù)據(jù)應該是從他這里拿到的,元立小人! 趙含章:“百姓艱苦,我心甚痛,故我愿以朝廷的名義向諸位贖買土地,再租于百姓。” 沒人相信趙含章的話。 她這是想在江南置產(chǎn)呢。 真夠不要臉的,想買地不找他們的管事,直接向他們逼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