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胡大人當(dāng)年只是一個小小的從九品漏刻博士，但是由于他年輕時跟了一位鐵口神斷的高人，備受貴族們信任，短短十年內(nèi)，就成了欽天監(jiān)最有資歷的人，不少人見到他，都要叫他一聲胡先生。

    一開始成安伯讓他推算生辰八字，他是很樂意的。然而拿著八字一推算，他差點以為是自己眼睛出了毛病，或是這八字有誤。

    然而不管他怎么算，這分明就是一個極其貴重但又薄命早亡的命格。

    貴極帶鳳飛之相，卻又有短命之兆，短命之兆尤為明顯，鳳飛之相卻虛無縹緲。

    命都沒了，哪還能飛起來？

    太子已有太子妃，太子若是登基，皇后便是太子妃，與福樂郡主又有何干？便是二皇子登基，以二皇子對福樂郡主的厭惡程度，也不可能讓她做皇后。

    說明這位郡主有可能是后面一種命格。

    短命之相啊。

    還有一種可能，但他卻不敢承認(rèn)，或者是不想承認(rèn)。

    他暗自嘆息一聲，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見容伯爺一面。怎么說，他也算得上是依附于容伯爺?shù)娜?，這些事無論如何也不能瞞著他。

    容瑕在自己家中見到了胡大人，他走到上首坐下：“胡先生，八字算好了？”

    “容伯爺，我的能力不精，只怕是……”

    “胡先生的能力我從不懷疑，有什么話直說便是?！比蓁Φ?，“之前我讓你定下的日子，可有問題？”

    “那天確實是個宜嫁娶的好日子，然而……”胡大人為難的看著容瑕，“有問題的是福樂郡主八字?！?/br>
    容瑕聞言皺起眉頭：“她的八字怎么了？”

    “福樂郡主八字看似顯赫，卻有命折之相，”胡大人擔(dān)心容瑕聽不明白，又補充了一句，“她將……死于利刃之下。”

    容瑕眉梢一挑，眼神頓時變得凌厲起來：“胡先生，我從不信命，你應(yīng)該明白?！?/br>
    胡大人對上容瑕的雙眼，心頭一顫，忙起身道：“實際上福樂郡主的命格尚有改命之機(jī)，在下知道伯爺并不信任這些，然而……”

    “說吧，還有什么改命的機(jī)會？”容瑕打斷了胡大人的話。

    “鳳命呈祥，只要郡主身帶鳳命，自然涅火重生，無懼一切利刃?！焙笕藢χ蓁ψ饕荆暗窃谙抡J(rèn)為此路不通。伯爺，請您三思。”

    “你這話是在說福樂郡主，還是在說我？”容瑕臉上的笑意漸消，白皙的手指碰到桌面，桌面觸手冰涼，他微微垂下眼瞼，“命由己不由天，福樂郡主有沒有鳳命如何，此生有我，定無人負(fù)她?！?/br>
    “伯爺！”胡大人終于忍不住道，“在下不明白，既然您想要成就大業(yè)，又為何要娶這樣一名女子？”

    “胡先生，”容瑕偏頭看胡大人，眼底滿是寒意，“你這是要插手我的私事？”

    “在下并無此意，”胡大人面色一白，“如今二皇子與太子派系的人私底下動作頻頻，還有一個摸不清動向的長青王，在下?lián)哪?/br>
    “長青王就是一顆墻頭草，”容瑕冷笑，“有野心卻又沒有膽量，自以為掩飾得極好，但那份心思卻昭然若揭。”

    在這個京城里活得很好的人，都不是傻子。

    “這等大事，成則千古成名，敗者遺臭萬年。伯爺，請您三思啊?！焙笕私K究不想容瑕走上那條路上。

    “胡先生，”容瑕看著胡大人，“不久之前方丈說了與你一樣的話?！?/br>
    胡大人頓時噤聲，他知道伯爺所說的方丈是誰。

    “我很感激諸位愿意追隨我，但是有件事也希望胡大人明白，”容瑕抿了一口茶，語氣十分冷淡，“我最不喜歡的，便是別人對我的指手畫腳?！?/br>
    胡大人手心微微滲出汗來：“是在下逾越了。”

    容瑕點了點頭：“若是班家人來問，你只需要說，明年二月二十六是好日子便足矣。至于其他的……一個字都不要多提。”

    “是。”胡大人見伯爺面色稍微好了一些，才鼓足勇氣道，“或許福樂郡主命定之人，便是伯爺您?！?/br>
    容瑕面色稍霽，手指輕輕摩挲著茶盞：“不是或許，而是只有我?！?/br>
    “是?！焙笕诉@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竟然雙腳都在發(fā)顫，只是方才太過緊張，竟是一點都沒有注意到。

    胡大人離開以后，容瑕拿起紅紙上的八字批言看了很久，最后把這張紅紙緊緊地拽緊，從小到大，他不信鬼神，也不信天命，能信的只有他自己。

    “來人！”

    杜九走了進(jìn)來，“伯爺。”

    “二皇子那邊，可以去幫一幫忙了?！奔t紙上的紅顏料沾了容瑕一整只手，他攤開掌心，看著掌心的艷紅，緩緩道，“我想二皇子應(yīng)該會很喜歡我送他的這份禮。”

    “是。”

    二皇子居住在宮中西邊的西舍里，與有品級的王府相比，這個地方又窄又小，一言一行都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同住在這邊的，還有他兩個十幾歲的庶弟，只是這兩個弟弟從來沒有入過他的眼，他們在與不在，對蔣洛而言都沒有什么差別。

    自從西舍被重兵把守以后，他就在屋里發(fā)了很久的脾氣，直到父皇病重太子監(jiān)國的消息傳來，他才知道事態(tài)的嚴(yán)重性。

    若是父皇出了什么事，讓太子登得大寶，那他以后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外面的人都說太子仁愛厚道，不好女色，謙恭有禮但是在他看來，太子并非是仁愛之人。

    說什么太子不好美色，恐怕只是面上不喜歡，內(nèi)里卻yin了無數(shù)的女人。只有班婳那種不長腦子的女人才會覺得，太子只是把她當(dāng)做好meimei。還從小跟太子玩在一塊，把他當(dāng)做好人。

    “殿下，”一個內(nèi)侍匆匆走了進(jìn)來，對二皇子道，“嚴(yán)家人傳消息進(jìn)來了。”

    “給我，”二皇子忙從內(nèi)侍手里接過紙條，紙條很小，上面只寫了十余子。但是對于一直被看守在院子的二皇子來說，這點消息已經(jīng)彌足珍貴。

    太子監(jiān)國，朝政不穩(wěn)，太子無力掌控。

    看完紙條，二皇子把紙條撕碎，浸泡進(jìn)茶水中，然后把茶水澆進(jìn)花盆中，“有意思。”

    內(nèi)侍見二皇子被關(guān)了這么久，竟然還笑出了聲，嚇得不敢抬頭，以為皇子是被氣傻了。

    “殿、殿下？”

    二皇子抬頭看著內(nèi)侍：“怎么了？”

    內(nèi)侍搖頭：“奴婢只是想，您其實可以拉攏那四位大臣。”

    “你說容瑕他們？”二皇子嘲諷般冷笑一聲，“別妄想了，他們可是父皇忠實的走狗?！辈蝗徊≈刂螅瑔螁沃唤辛怂麄兯膫€人去面圣。

    “他們只是忠于陛下，不代表他們忠于太子，”內(nèi)侍小聲道，“只要太子做出讓他們失望的事，以這四位大人的行事，想來無法忍受這樣的人做未來帝王?！?/br>
    “失望……”

    二皇子皺了皺眉，太子慣會裝模作樣，身邊除了太子妃就只有一個妾室，膝下雖然只有一個女兒，卻氣度從容，仿佛一點都不著急，偏偏文人們似乎就愛他這個調(diào)調(diào)，一個勁兒夸著太子有多好。

    太子有多好……

    對，既然這些人喜歡夸太子好，那就讓他們夸，死命的夸，慢慢的夸，夸得天下人都說他好，連父皇都比不過的程度。

    他倒要看看，父皇究竟容不容得下一個比他還要“好”的太子。

    “殿下，奴婢雖然不是真男人，但是奴婢平日看到漂亮宮女，也是忍不住要多看幾眼的，”內(nèi)侍小聲道，“太子殿下是個真男人，又怎么會對美色無動于衷呢？”

    “你說得對，”二皇子頓時高興起來，“對美色無動于衷的男人，不是裝出來，就是柳下惠?！?/br>
    內(nèi)侍行了一個禮，殷勤道：“能為殿下分憂，是奴婢分內(nèi)之事。”

    人們往往拿自己的標(biāo)準(zhǔn)去看待他人，并且以此作為準(zhǔn)則，二皇子便是如此。

    宮中暗流涌動，唯有班家人似乎是暗流中唯一沒有反應(yīng)的溫室，班家四口除了出門的次數(shù)少些以外，日子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夏天快要到了，班家人已經(jīng)忙著量體裁衣，準(zhǔn)備把素色的衣服穿出一百零八種不同的美感來。

    夏季容易出汗，金屬類的銀首飾也不合用了，往年的首飾顏色又太過艷麗，不適合他們現(xiàn)在用，又該如何？

    買，全都重新買。

    玻璃種的，羊脂白玉的，顏色素凈的水晶，這些都是可以用上的。

    錢財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能早點花了就花了，待到抄家時，全都便宜了別人那才是不劃算。

    班家人一直覺得，東西只有花掉了才不算浪費，放在屋子里積灰不是他們的風(fēng)格。帳子、紗窗、遮陽紗通通換成最好的素色薄紗，既透風(fēng)看著也舒服。

    把家中書庫的書籍搬出來晾曬時，班婳趴在涼亭里，看著院子里曬的這些書，忍不住昏昏欲睡。

    班恒比她好不到哪去，他趴在圍欄上，打個哈欠道：“姐，這些書留著可真麻煩，不能吃不能用的，等幾年還不知道會便宜誰。要不等容君珀休沐的時候，讓他過來自己挑，他看上了那些我就把這些給你做嫁妝。”

    “誰要這個做嫁妝，”班婳頗為嫌棄，“你還不如多給我?guī)组g莊子鋪子。”

    “那也成，”班恒很大方地點頭，“莊子鋪子那肯定不會少。不過書也是要的，萬一我未來的外甥喜歡讀書，我們家豈不是多了一個才子？”

    “什么外甥，八字沒一撇的事，你不如想著你未來的孩子是才子才女，”班婳半瞇著眼：“一天比一天熱，每天都犯困。”

    “可不是，天氣一熱，哪都不想去，”班恒道，“看著白花花的太陽，就有些犯眼暈。”

    “世子，郡主，”一個小廝匆匆跑過來，因為跑得太急，還把曬在地上的書踩了一腳，“大事不好了?！?/br>
    “發(fā)生什么事了？”班婳與班恒坐直身體，見小廝這般慌張，面色也跟著嚴(yán)肅起來。

    “方才外面?zhèn)鱽硐ⅲ砂膊c姚尚書不知怎的觸怒了陛下，陛下竟讓侍衛(wèi)打了兩人的板子?！?/br>
    “什么？”班婳眉頭緊皺，“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成安伯已經(jīng)被送回府了，據(jù)說情況不太好，成安伯府的下人，已經(jīng)到處找大夫了?！?/br>
    堂堂伯爺，竟然要由下人出門去找大夫，難道是伯府的大夫不中用，還是太醫(yī)院的人不敢到伯府上去治傷？

    這情況要多嚴(yán)重，才會鬧得這么大？

    “把我們府上養(yǎng)著的那幾個大夫先安排過去，”班恒當(dāng)下毫不猶豫道，“趕緊的?！?/br>
    “是，小的這就去套馬?！毙P馬上應(yīng)下，轉(zhuǎn)身就跑。

    班恒轉(zhuǎn)頭看班婳：“姐……”

    “去成安伯府?！?/br>
    班婳面色一肅，轉(zhuǎn)身就走入了陽光之下。

    班恒毫不猶豫地就跟了上去。

    第92章

    成安伯府此刻鬧哄哄的，好在還不至于慌亂。府里養(yǎng)的大夫擅長醫(yī)治傷寒頭疼, 卻對跌打損傷不太在行。管家請人到太醫(yī)院叫太醫(yī), 結(jié)果半天都沒有人來，氣得他忍不住大罵了幾句, 轉(zhuǎn)頭又讓人去請外面的大夫。

    今天伯爺被人抬回來的時候，成安伯府的人都被嚇了一跳。伯爺?shù)难成先茄筒疇敾貋淼奶O(jiān)什么也沒說，只是行了一個禮, 轉(zhuǎn)頭就匆匆離開了, 連喝口水的時間也沒有。

    管家心中又急又氣又擔(dān)心, 可是府中除了伯爺, 便再無一個能做主的人，他只能與府中的幾個門客出來安排府中事宜。

    平日里風(fēng)光的時候, 每個人都殷勤小意。但是稍有落魄, 就連太醫(yī)也會趨利避害。若是作為旁人, 管家或許還能理解這種事, 但當(dāng)事人是自家伯爺，他心中難免起了幾分怨恨。

    “管家爺爺，”一個小廝匆匆跑了回來，“大夫來了！”

    “是平和堂的老大夫嗎？”

    小廝喘著氣搖頭。

    “不是叫你去請平和堂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