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錦慈淡淡掃了一眼鄧錦芳，后者眼中的恨意一閃而逝。

    鄧錦慈知道鄧錦芳為什么恨她，不過是上個月大伯父心血來潮召集全家去引鳳山打獵時，自己搶了她的風(fēng)頭，奪得了她想要的彩頭罷了。

    這事情也不怪她，鄧家是武將出身，家里人在朝廷中也是多任武職，大伯父對家中子弟射藝武功方面的能力極其重視，力爭文武雙全，長子鄧明從小就送到嵩山學(xué)藝，直到十五歲才接回。

    三房的嫡子鄧?yán)屎褪余嚂砸捕颊埩宋鋷煂ｉT教導(dǎo)，只有鄧錦慈的哥哥鄧清去書院讀書。jiejie現(xiàn)在只是在家繡嫁妝，而趙姨娘所生的庶妹鄧錦媛柔弱不堪，箭術(shù)堪堪能看，能繼承二房衣缽的怕是只有鄧錦慈一人了。

    鄧延文帶領(lǐng)這代子弟出門打獵，也帶有了考察之意，畢竟先帝賜予鄧家車騎將軍的職位，還帶了世襲的爵位，如果子弟不能勝任嗎，本已式微的鄧家更要走下坡路了。

    在這樣的場合下，鄧錦慈如何能讓別人把二房比下去，更何況她還有自己的打算，自然是要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yīng)對。

    打獵比得是眼力、臂力箭術(shù)和騎術(shù)。鄧錦慈從小練箭，眼力和臂力極好，騎術(shù)更是受過名師指點，這與前世那個柔柔弱弱的女子已經(jīng)是天壤之別了?；蛟S在她心里上輩子被打斷腿的經(jīng)歷太慘痛，總認為今生自己必須強壯些，才能在吃人的世界里存活下來。

    而鄧錦芳卻正是愛美的年紀(jì)，不敢多吃飯，拼命的減肥，練武時也投機取巧，完全不敢練出肌rou來，這樣的臂力怎能與拼命練習(xí)的鄧錦慈相比呢。

    最終的結(jié)果是，鄧錦慈以六百步穿楊箭射穿一只奔跑的野鹿，贏得了頭彩。大伯父當(dāng)場將小皇帝御賜的天奴弓賞給了她。

    當(dāng)時在獵場的還有陸家，丁家的子弟，鄧錦慈的大名一日之間迅速在京中傳開了。

    本朝以武立國，從戰(zhàn)場上得來的天下，武將世家向來被人高看一眼。女子入朝領(lǐng)兵擔(dān)任要職屢見不鮮，當(dāng)年朝廷重臣驃騎將軍之位就是由一位女子執(zhí)掌，并被傳為一段佳話。

    鄧錦芳向來喜歡家里那把御賜的天奴弓，積極參加圍獵一方面因為彩頭是這把弓的緣故。另一方面也是到了正要議親的年紀(jì)，老想著弄個好名聲給自己增加出嫁的資本，卻沒有想到平時看著柔弱的鄧錦慈在獵場上來了這一手好箭，怎能不恨。

    鄧錦玲拉了一下她：“三jiejie，這金絲窩糖好吃，你也嘗嘗?！苯o她一臉大大的笑容。

    鄧錦慈彈了彈她的額頭：“你這丫頭?！?/br>
    這邊黃大奶奶嘴上堆滿了笑意：“老太太真是好福氣，這幾個孫女一個賽一個，花骨朵一般?！?/br>
    丁氏接過話茬：“你還沒有見過鄧家的子弟呢，那才是文武雙全，一個賽一個呢，尤其是鄧明，簡直是自古英雄出少年?！?/br>
    黃大奶奶臉上笑著，點著頭，眼光卻落在不遠處和鄧錦玲親親熱熱說著話的王霜玉身上，看這丫頭今年也得有十二歲了吧，心里就隱隱有了想法。自家的親表妹不去聊，專來捧這小丫蛋，也不嫌臊得慌。這丁家太太剛才和老太太聊天時就不停地夸獎鄧明，難道是有意想把女兒嫁進來。

    鄧家目前來看前途最好的男丁顯然是大房的嫡子鄧明，年僅十五歲已經(jīng)能跟著父親出入營房，謀了差事了。

    鄧明都已經(jīng)十五歲還未議親，怕是鄧家有別的想法。這丁氏也不看看自個的身價，只怕這如意算盤要落空了，黃大奶奶心里暗暗譏諷。

    外面?zhèn)鱽砹诵[聲和打鑼聲，緊接著門簾一掀，鄧?yán)戏蛉松磉叺牧硪粋€大丫頭青杉走了進來。

    “老太太，少爺們守在外面等著給老太太拜壽呢。”

    鄧?yán)戏蛉怂实男α耍骸翱爝M吧?！?/br>
    這邊丫頭已經(jīng)拿來了蒲團，放在了地上。銀杏從旁邊的柜子里拿出一堆打賞用的窩絲糖、蜜餞、荔枝膏、杏仁膏之類的糕點放在了鄧?yán)咸淖郎稀?/br>
    以鄧錦姝為首，一字排開給祖母磕頭。

    “祝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br>
    等她們站了起來，上前接過鄧?yán)戏蛉速p的糖果，便齊刷刷地站在了屏風(fēng)處。

    不多時，外面進來五個少年男子，大房的鄧明，二房的鄧清，三房的鄧?yán)屎褪余嚂?。居然還有吳魏，一時間姑娘們都低下了頭。

    以鄧明為首，也是一字排開給鄧?yán)咸念^。

    鄧錦慈輕垂眼簾，看著自己的腳尖，母親生母早亡，與外家關(guān)系一向冷淡，這次老太太壽誕想是母親也沒有通知，李家竟沒有派人來。

    屋子里響起了一片祝福聲。她正思忖間，忽聽身邊的鄧錦芳暗自抽氣，鄧錦慈忍不住微微側(cè)頭看了看她。

    卻見鄧錦芳臉色緋紅，眼睛盯著前方在看，鄧錦慈順著鄧錦芳的目光看去，一身乳白色直裾深衣的少年剛好起身，眉目清秀，俊朗不凡，卻是吳魏。

    吳魏是鄧家遠親，以晚輩之禮進門給鄧?yán)咸殿^倒也合情合理。

    鄧錦慈垂下眼簾，這個吳魏本就是個長相出眾的人物，當(dāng)年孫家表弟婚宴上自己能清晰記得他，也是因為他的風(fēng)采出眾吧。鄧錦芳又正值情竇初開的年紀(jì)，能傾心于他也并不奇怪。

    不過鄧錦芳只怕是白白傾心了。不說將來吳魏的命運如何，就是現(xiàn)在吳魏無功名在身，父親官職也不高，雖然家里田產(chǎn)豐厚，但相比于鄧家無論從地位還是影響力上都遠遠不及。抬頭嫁女，鄧錦芳是三房的嫡女，以王氏那勢利的性子，斷斷不會看中這樣一個女婿。

    想必鄧錦芳也是知道的，所以很快她的神情就黯然下來。

    鄧?yán)咸沧⒁獾搅诉@個清俊的少年，賞果子的時候道：“你是下邳縣丞吳家的兒子吧?！?/br>
    吳魏道：“晚輩正是，家父總念叨著老祖宗呢，怕打擾了老祖宗清修，總不敢前來?！?/br>
    老太太笑的很是慈祥：“即是親戚，談什么打擾，有空多過來坐，你只是小時候我見過一次，沒有想到如今都這么大了，聽說和清哥兒在一起讀書，以后你哥倆多親近親近?！?/br>
    “是，清表弟的學(xué)問遠勝于我，我還多向他請教呢，自然會多走動。”吳魏一句話，老太太立刻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直說“好好好”。

    鄧?yán)咸@次辦得壽宴極其熱鬧，等小輩們拜完壽，進屋的女眷越來越多，張家的五小姐，武家的二小姐都來湊熱鬧了，屋子里已經(jīng)快擠不下腳了。

    鄧錦芳趕緊擠到了祖母身邊，攬住祖母撒嬌賣乖。

    屋里正熱熱鬧鬧的，忽然簾子一挑，盛裝的鄧家大太太溫氏和三太太王氏前后腳的走了進來，微笑著給眾人行了禮，感謝大家來捧場，然后邀請大家到外面院子里入席吃飯，順便看雜耍班子演雜耍。

    說完，溫氏上前攙著鄧?yán)咸?，鄧錦芳也趕緊湊過來攬住祖母的胳膊，往外走。

    鄧錦慈慢慢退到側(cè)門處，卻見門口人影一閃，卻是秋霜。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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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壽餅

    她心一動，大家都往外走，已經(jīng)無人注意自己，她叮囑了冬雪幾句，悄悄落在后面。

    到了廊下，秋霜小聲道：“小姐，奴婢問過管海了，老爺是后晚的崗?！?/br>
    果然！鄧錦慈心迅速地沉下去，后天晚上父親去宮里執(zhí)勤，那么梁晟就是后天要毒殺小皇帝了。

    宮里的執(zhí)勤表要求極其嚴(yán)格，為落實責(zé)任，原則上不允許調(diào)班。而且即使調(diào)班了，也不過是換個人去死罷了，可怎么辦呢。

    鄧錦慈緊閉著嘴唇，臉色一絲笑容也無，嚴(yán)肅的神情嚇了秋霜一跳：“三小姐，三小姐——”

    等鄧錦慈回過神來，就看到秋霜焦急擔(dān)憂的眼神：“小姐怎么了，老爺不過是去值勤罷了，從前也是這樣的，并沒有什么不妥啊。”

    鄧錦慈深吸了口氣，將擔(dān)憂壓下，忽然想起一事來：“秋霜，我母親呢？”

    “剛才馬mama急急的來找太太，估計太太去廚房了?！鼻锼娝樕謴?fù)正常，遂松了口氣。

    廚房，鄧錦慈忽然想起一事，顧不得多說什么，急急上了回廊，往廚房走去。

    她趕到廚房的時候，廚房里的丫頭跪了一地，廚房的管事馬mama一臉黯然地立在一旁，旁邊站著老太太的陪房榮mama，一臉焦急樣。

    廚房前面的空地上摞著福壽齋送來的半人高的壽餅，最上面幾個盒子零散著，已經(jīng)開了封，卻是尺寸最小的壽餅。

    這樣的壽餅一般都是窮苦人家做壽時上桌意思一下的壽餅，只為圖個氣氛。一般的普通小戶都不會用這個，更何況鄧家的這樣的高門大戶，這不是給自己打臉嗎？傳出去鄧府哪里還有顏面。

    鄧錦慈心里冷笑起來，這場景是何等的熟悉，接下來，幾個丫頭就要串通一氣陷害母親了，然后大太太和三太太適時出現(xiàn)，最后這事被坐實了，祖母開始厭棄母親。

    母親雖然性子綿軟，卻內(nèi)在剛烈，受不得委屈。雖然與娘家疏遠，但一氣之下第二天就帶著自己回去了，這一離家，就再也沒有回來。第三天父親就出事了，夫妻倆、父女倆連最后一面也沒有見上，就天人永隔了。

    “太太，這席馬上就開了，如何是好？”馬mama一臉焦急，嘴里小聲嘟囔著，她是廚房的管事mama，這壽餅最后出了這個差錯，雖然是二太太親自經(jīng)手辦得，但只怕廚房這一干人也脫不了干系。

    鄧錦慈掃了一眼管事mama，眼睛在廚房那幾個大丫頭身上轉(zhuǎn)了轉(zhuǎn)。

    家里的中饋一向是大太太溫氏在主持，因為今日情況特殊，所以臨時將廚房的差事交代給了鄧錦慈的母親李氏。

    李氏為了將廚房的事情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腳不沾地地忙了幾天，壽餅作為壓軸的主食，更是幾日前就再三敲定，怎么臨時被人換成小餅。

    李氏也急了：“這餅送來的時候，是誰簽收的，福壽齋的伙計呢”

    廚房掌管甜品的丫頭紫玲怯怯地站了出來說：“太太，餅送來的時候大家都忙著，奴婢想著是太太定的，福壽齋又是老字號，絕不會出什么差錯，就收了，放了伙計回去了”。

    李氏接過紫玲遞過的紅紅的一張簽單，看著上面的字樣，心迅速地沉了下去。

    鄧錦慈想，都這個時候了，票子早已被換掉了，這個時候查票子有什么用。她不動聲色，心想，一會大太太和三太太就要登場了。

    前世的時候她年紀(jì)小，又走的匆忙，最終這件事到底是誰做的，并不得而知，只是大太太為人較為溫和，不像是做這件事的人，而自己總是有意無意地搶了鄧錦芳的風(fēng)頭，是不是三太太連帶著恨上了三房也不得而知。

    “二太太，現(xiàn)在可不是追究責(zé)任的時候，前院已經(jīng)坐滿了客人，菜已經(jīng)開始上了，這個時候不見了壽餅，可怎么得了，這不是打老太太的臉嗎？”榮mama臉色十分不好看，她是老太太的陪房，雖然不比任mama在老太太前得臉，但說話做事都帶著一種身為老一代人的驕傲，平日里只聽老太太的話，對三房太太平時都不假于色，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心里的想法就沖口而出，自然說話失了分寸。

    “榮mama——”，鄧錦慈喝了一聲，聲音不大，但卻充滿了絕對的威嚴(yán)。

    榮mama抬頭，正對上那雙寒星一樣的眼睛。

    鄧錦慈此刻正冷冷地看著她，漆黑的眸子在天光下深邃的像寒潭深水，嫩粉色的唇瓣緊泯，迫人的威儀從那張細白的鵝蛋臉上迸發(fā)出來。

    榮mama有些心驚，這三丫頭平時只是一門心思的苦練武功，很少往老太太的秋壽院湊。平時里見她總是一副淡淡的郁郁寡歡的樣子，若不是二老爺寵著，誰會高看一眼。沒有想到這一板起臉來，竟是這樣令人心慌打怵不已，仿佛她就是那九闕鳳臺之上的皇后娘娘，而自己不過是她腳下螻蟻一般的人。

    她心一哆嗦，瞬間惶恐不安，正要開口說話。

    鄧錦慈一個巴掌已經(jīng)打了下來，帶著春日初開的涼氣，“啪”地一聲狠狠地打在她的老臉上。

    她瞬間蒙了，等反應(yīng)過來時，一張臉已經(jīng)腫了起來，常年練武，力氣自然不比普通閨閣女子，又發(fā)了狠，打的自然結(jié)實。

    院子里一下子靜了下來，大家都被這狀況呆住了，平日里榮mama雖說不上趾高氣昂，但畢竟身份在那擺著，走在內(nèi)宅里，也是頭都不怎么低一下的，如今當(dāng)眾被三小姐下了臉，一些以往受過她氣的人瞬間覺得心里暗爽，不過隨之也心一緊，本來存了輕視的心立馬收了起來。

    人就是這樣，如果性子軟弱，連下人都要蹬鼻子上臉來指責(zé)主子了。鄧錦慈在宮中多年，見慣了捧高踩低的，對這樣的人早已見了太多。

    “榮mama，祖母最重尊卑和倫常。壽餅事件還在調(diào)查，母親還未開口，你急什么，你這樣尊卑不分，膽敢以下犯上，指責(zé)主子，這才是打祖母的臉，你可知錯？鄧錦慈小臉繃的緊緊的，雍容自現(xiàn)。

    李氏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但卻莫名覺得歡喜。她軟弱了半輩子，趙姨娘也時不時明里暗地里給她氣受，所以打心眼希望女兒強大起來，當(dāng)初她纏著老爺學(xué)武射箭，她雖然嘴上說不同意，但心里其實早就同意了。

    榮mama紅著臉，這一巴掌下來，半生的榮光都沒有了，她低著頭，囁嚅了半天：“奴婢知錯了，還請三小姐示下該如何做。”

    鄧錦慈要的就是她這句話，只有她服從了，其他人才不敢有啥別的想法。

    “榮mama，您也忙了一早上了，不如就回屋休息吧?！编囧\慈臉色緩和了下來。

    “是?！睒smama本就不想在多待了，臉腫自然也無法見人，一聽這話，立馬抬腳就走，忽又想到要是開席了，這壽餅怎么辦，心下猶豫，一狠心一跺腳，施了施禮，頭也不回地往自己的屋里去了。

    迎面撞上匆匆趕來的大太太和三太太。

    王氏一眼就看見了榮mama微腫的臉，夸張地叫了一聲：“哎呀，這榮mama是咋了，這臉都腫成饅頭了?！?/br>
    溫氏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臉上。

    榮mama趕緊低下頭，施禮，尷尬地掩飾道：“剛才不小心摔得，回去敷敷藥。”說完急匆匆地走了。

    二人到了廚房的時候，廚房里正熱火朝天進進出出準(zhǔn)備上菜。

    院子里半人高的壽餅盒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李氏和鄧錦慈正在清點菜品。

    見她二人一起來的，李氏驚訝道：“大嫂和三弟妹咋不在前院招呼客人，到廚房來了？”

    “剛才丫頭說不是壽餅——”王氏剛開口，溫氏截口道：“老太太看你和錦慈怎么還不入席，叫我倆過來喊你一聲呢。”

    “叫個丫頭來說一聲就行了，何必勞煩你倆親自過來呢?！崩钍戏畔率种械膯巫?，彈了彈衣裙，站定。

    見她倆站著不動，道：“怎么？還有事嗎？”

    溫氏有些遲疑，王氏卻道：“老太太讓上壽餅?zāi)?，趕緊端出去吧?！?/br>
    “哦，這事啊，丫頭們已經(jīng)上去了，咱們走吧?！崩钍闲Φ脽o害，拉著鄧錦慈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