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垂著頭，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端過來一碗小米粥。

    鄧錦慈沒有接，只是看著她，心里隱隱有一種不妙的預(yù)感。

    冬雪噗通一下跪在她的面前：“小姐，救救秋霜吧，太太嫌棄秋霜沒有照顧好小姐，把秋霜關(guān)在柴房里了，說是要發(fā)賣了呢?！?/br>
    鄧錦慈掀開被子，腳一踏在地上，忽覺像踩在棉花上一樣，身子一歪，差點(diǎn)沒有摔倒在地，冬雪趕緊上前扶住。

    “對不起小姐，你病著呢，不該和你說這些。”

    “你扶著我出去。”鄧錦慈扶住旁邊的床柱。

    冬雪手腳麻利地拿出一個(gè)錦毛灰鼠的披風(fēng)給她裹好，撩開簾子出了門。

    推開柴房的門，才發(fā)現(xiàn)秋霜整個(gè)人蜷縮在柴推里，臉色酡紅，半昏半睡。她在柴房里被關(guān)了一夜，又凍又餓，竟發(fā)燒了。

    “粉雀，綠鷗，你們兩個(gè)趕緊把你秋霜姐扶回屋去，去找大夫?！编囧\慈急了。

    梁晟，都是他害的，鄧錦慈垂眼，心里思緒翻涌。

    彼時(shí)梁晟正在為立新帝之事召開公卿會議。

    太尉李隱臉色鐵青，正在據(jù)理力爭：“今當(dāng)立帝，應(yīng)選擇年高而有德的，任親政事的人，希望大將軍審詳大計(jì)，學(xué)習(xí)周勃立文帝、霍光立宣帝，而不能像鄧太后，閻太后那樣利用君主幼弱的做法?！?/br>
    梁晟冷哼：“老太尉嘴上說的好聽，反對立蠡吾侯，不就是覺得他尚年幼，且又離先帝血緣較遠(yuǎn)，但天道不論親疏，所以才可敬可畏，立新皇當(dāng)以能堪大任者居之，而蕭志正是可塑之才。”

    梁晟掃過眾人，忽然不遠(yuǎn)處阿寧給他使眼色。

    他揮了揮手，阿寧上前，附耳：“騎射營來人了，說副指揮使鄧大人今日請病假，王大人不敢做主，報(bào)與將軍?！?/br>
    鄧錦慈病了！他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出昨日那張蒼白的小臉，心里忽然莫名地?zé)┰昶饋怼?/br>
    “散會，散會，這事以后再議?！绷宏梢蝗以谧雷樱雷禹暱涕g四分五裂，屋里瞬間寂寂無聲。他站了起來，對李隱要冒火的眼睛熟視無睹，轉(zhuǎn)身就出了門。

    待到了外面，見騎射營的那人正在等回話，他忽然大怒，一腳向那人揣去：“你找死啊，病了還不準(zhǔn)假?！?/br>
    那人白白挨了一腳，心里委屈得不行，明明是梁大將軍總跟著鄧大人過不去，要是輕易給了假，騎射營上下還有好日子過嗎？卻不敢吭聲，默默回去稟報(bào)了。

    回了府，梁晟坐在前廳的花梨木大靠背椅上，喝著清茶，阿寧臉色平靜地立在一旁，心里數(shù)著一、二、三、四……

    還沒有數(shù)到第十個(gè)數(shù)，梁晟忽然站了起來：“對了，上次太后賞的那個(gè)人參在哪？”

    阿寧拼命地忍住笑意。

    鄧府的門房一開門，嚇了一跳，飛快地跑去通報(bào)，車騎將軍鄧延文頓時(shí)傻了眼。

    溫氏有些不安：“老爺，咱家一向和梁大將軍沒有什么來往，如今這個(gè)立新皇的緊要當(dāng)口，他來做什么？”

    鄧延文立刻穿衣：“準(zhǔn)是為了新皇的事情不管，不過不管他來干什么，都要立刻去見，這人喜怒無常，要是怠慢了，我怕鄧家會有禍?zhǔn)?，你吩咐下去，把今年新產(chǎn)的武夷白茶給沏上?！?/br>
    溫氏不敢再多言，匆匆下去吩咐了。

    鄧延文到了前廳，就見一身黑衣的梁晟站在前廳，看著正中掛著的一副山水畫出神。

    “下官參加大將軍，大將軍光臨寒舍，有失遠(yuǎn)迎，萬望恕罪?！编囇游内s緊上前行禮。

    梁晟轉(zhuǎn)過身來，打量著一下鄧延文，神情冷冷的，從頭打量到腳，仿佛第一次見這人一般。那凌厲的目光掃過，鄧延文大氣也不敢出，只覺得全身脊背都發(fā)涼。

    這樣一個(gè)天生的惡魔，不知道太尉李隱是如何頂住這壓力的。

    “好說?！卑肷?，梁晟開口。

    一時(shí)無話，大廳里沉默了下來，鄧延文覺得自己身上的冷汗不停地往外冒，如同碾板上的魚，饒是見慣了大場面，在這人面前都有一種要瀕死的窒息。

    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問：“不知道大將軍到寒舍來，所……所為何事？”

    梁晟盯著他，忽然道：“騎射營乃守衛(wèi)皇城重要之地，且事務(wù)繁多，鄧錦慈鄧大人剛上任就請假可不是什么好事?！?/br>
    呃——鄧延文有點(diǎn)傻眼，他的思維一直都在立新皇的事情上打轉(zhuǎn)，想著如果大將軍問起，該怎么回答即得體又不得罪人，哪成想梁晟突然冒出這樣風(fēng)馬牛不相干的一件事來，他一時(shí)呆住了。

    梁晟盯著他，不說話，臉上有著不耐煩。

    半晌，鄧延文試探著問：“大將軍是說我那侄女，她今日生病了，在家養(yǎng)病呢。”

    梁晟臉上的表情松懈下來，好像是終于說中他想提起的事情上了，鄧延文暗暗松了口氣，前幾日就隱隱傳出說這侄女與大將軍不合，難道是借故來興師問罪的。他覷了一下梁晟的表情，又小心翼翼地說：“要不，讓她過來給大將軍賠個(gè)不是？”

    梁晟倏地笑了，薄唇一勾，嘴角充滿了嘲諷：“車騎將軍做到你這個(gè)樣子也真是有本事了，怎么鄧副指揮使不是你親侄女嗎，這人不都是應(yīng)該護(hù)著短的嗎，看來我朝要論大義滅親屬車騎將軍排首位。”

    這話說得又尖酸又刻薄，鄧延文的臉被他說的一陣紅一陣白，半晌無語。卻再也搞不懂他的半分心思了，剛開始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轉(zhuǎn)眼間又教他要護(hù)起短來。常聽朝上人說這人喜怒無常，今日總算是見識了。

    “對了，騎射營最近要cao練兵馬了，鄧大人不來當(dāng)差可不行，阿寧，把咱們的東西給了，我們走?！绷宏尚L(fēng)一般出了前廳，連溫氏上茶都來不及。

    阿寧將手上的錦盒奉上，一句話沒說，也跟著出去了。

    出了鄧府，看著一臉陰沉的梁晟，阿寧忽道：“少爺怎么不去見見鄧小姐？”

    好半天梁晟沒有說話，阿寧有些不安，偷眼看去，卻見梁晟表情悵然，臉色雖然不太好看，但情緒卻是難得的平靜。

    等了好久也不見他說話，阿寧想要放棄的時(shí)候，忽聽他冒出一句：“女孩子總要名聲的，我是不在乎的，可是她不行啊?！?/br>
    看著梁晟悵然的臉，莫名地帶著憂傷，阿寧眼皮控制不住地一跳，少爺這是又陷入了往事？

    梁晟旋風(fēng)般的來，又旋風(fēng)一般地走了，鄧延文和溫氏面面相覷，這是——

    打開來看，錦盒里卻是一株上好的人參，至少在五百年以上。二人頓時(shí)傻眼了。

    鄧錦慈在床上躺了一個(gè)上午，心里煩悶的很，就起身由著冬雪扶著去了后花園，忽然見鄧錦玲坐在花園深處的長椅上在發(fā)呆。

    這到奇了，這丫頭一向心大的很，竟然也有發(fā)呆的時(shí)候。

    她靜靜走過去，鄧錦玲兀自沉浸在思緒里，一會傻笑，一會嘴唇輕抿的。

    鄧錦慈盯著看了好久，鄧錦玲竟是沒有發(fā)現(xiàn)她，仍在神游中。

    鄧錦慈終于忍不住，在她眼前揮了揮手，見她沒有動靜，才推了推她的肩膀，半天，鄧錦玲啊的一聲站了起來。

    “三jiejie，你病好些了沒有？”鄧錦玲驚喜。

    鄧錦慈摸摸她的頭，不答反問：“你剛才在想什么，我站了半天你都沒有反應(yīng)?！?/br>
    鄧錦玲臉上飄起了可疑的暗紅，扭捏著說不出半句話來。

    良久右顧而言他地冒出一句：“三哥哥下午就要回來了，二嬸正在忙著給他接風(fēng)呢，吳家的那個(gè)表哥也要來呢?！?/br>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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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琢磨

    “原來三小姐在這里，三小姐，老太太請您去秋壽院一趟。”一個(gè)聲音從背后傳來。

    鄧錦慈回身一看，卻是祖母的大丫頭銀杏。

    銀杏對著鄧錦慈施了一禮，道：“三小姐的病可好些了，這院子里的風(fēng)還要少吹些。”看見鄧錦玲，又對鄧錦玲施了一禮：“五小姐?！?/br>
    鄧錦玲站了起來，笑：“祖母找我三jiejie什么事?！?/br>
    銀杏看了一眼鄧錦慈，道：“奴婢不知，老太太就這樣交代的?！?/br>
    鄧錦慈盯著旁邊的花，半晌道：“那meimei，我就先過去了?！?/br>
    鄧錦玲道：“反正我也想祖母了，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吧。”就要跟上。

    銀杏卻道：“五小姐，老太太交代奴婢只見三小姐的，望五小姐見諒啊。”

    鄧錦玲止住腳步，咦了一聲，十分詫異道：“這到奇了”。她雖然心地單純，但也不傻，于是頓住腳步，看著她二人走遠(yuǎn)，遂叫了身邊的丫頭跟著去打聽看看怎么回事。

    秋壽院里鴉雀無聲，所有的丫頭婆子都守在門外。鄧錦慈深吸口氣，將這幾日的事情在心里回想了一遍，好像沒有什么把柄在祖母的手里。這樣想時(shí)，心里松了口氣。

    銀杏撩開蔥心綠的撒花簾子，對著里面說了一句：“三小姐來了?！?/br>
    鄧錦慈進(jìn)了門，屋里的氣氛卻很是詭異。

    鄧?yán)咸笪Ｗ娉了扑?。任mama站在一旁，看著鄧錦慈進(jìn)來，忙喊了一身：“三小姐?！?/br>
    鄧錦慈給祖母施了一禮，道：“孫女給祖母請安?！?/br>
    鄧?yán)咸燮ひ惶?，驟然喝了一聲：“三丫頭，你可知罪?！?/br>
    鄧錦慈盯著自己的鞋尖，鞋尖上的滾毛球仿佛感染到凝滯的空氣，此時(shí)正微微抖動著，她淡淡地道：“孫女不知，望祖母明示。”

    任mama見老太太臉色更差，忙提醒道：“老太太，三小姐還病著呢。”

    鄧?yán)咸亲颖某隽艘宦暲浜撸溃骸鞍涯菛|西給她看看?！?/br>
    任mama就將一個(gè)錦盒遞到了鄧錦慈的眼前。

    “你自己看看。”鄧?yán)咸渲粡埬槨?/br>
    鄧錦慈沉默著，打開了錦盒，里面是一株人參，看成色極好。她詫異抬頭，卻對上鄧?yán)咸蛄康难劬Α?/br>
    鄧錦慈放下錦盒，道：“孫女不知祖母何意?！?/br>
    鄧?yán)咸^察良久，見她不似做偽，臉色緩和了下來，聲音卻仍是冷冷的：“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這是今日梁晟大將軍親自送到府上來的。”

    鄧錦慈死咬著嘴唇，恍然明白鄧?yán)咸囊馑?，雖然本朝一向民風(fēng)淳樸，男女大防沒有歷朝歷代那樣嚴(yán)重，但也決不允許有私相授受，敗壞家風(fēng)這樣的事情出現(xiàn)。

    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祖母明鑒，孫女謹(jǐn)記祖母教訓(xùn)，絕不敢給鄧家臉上抹黑?！彼彀雅c梁琳的一些小摩擦輕描淡寫地說了一遍，又強(qiáng)調(diào)了在騎射營的一些事情，大意是說梁晟小肚雞腸，為自家meimei出氣，所以才處處整她。有騎射營一干同僚為證。至于其他的一些事情她只字不提。

    梁晟這個(gè)人在朝中一向跋扈，人又是極護(hù)短的，他這樣做倒也也有可能。鄧?yán)咸樕靡恍┝?，立刻道：“快扶三小姐起來?！?/br>
    鄧錦慈起了身，鄧?yán)咸粗n白的臉，吩咐任mama給她上晚熱湯來，然后想了想道：“鄧家是百年世家，名譽(yù)是極其重要的，你家里還有姐妹都未婚娶，梁晟那人做事毫無章法 ，不講規(guī)矩，平時(shí)還是躲著點(diǎn)好。”

    鄧錦慈一一應(yīng)下。鄧?yán)咸推＠哿耍屗厝チ恕?/br>
    等鄧錦慈出了門，溫氏從后面走了出來。

    “老太太？”溫氏低眉垂眼。

    “去把這個(gè)東西給李氏送去?！编?yán)咸腙H著眼皮，似是極累。

    溫氏心下明白，便拿著那個(gè)錦盒朝著李氏的院子走了過來，待進(jìn)了門，才發(fā)現(xiàn)，家里的丫頭婆子們站了一院子。

    溫氏哎喲一聲，就要往回走。

    琥珀撩開簾子走了出來，喊了一聲：“大太太，我家太太讓你進(jìn)屋坐呢?！?/br>
    溫氏笑笑：“我等會再來也行，不急的?！?/br>
    琥珀就笑：“大太太屋里請吧?！?/br>
    溫氏就往屋走，趙姨娘從屋里出來，看見溫氏，施了一禮，就走了。

    溫氏見那趙姨娘表情訕訕的，想是有啥事碰了一鼻子灰。

    進(jìn)了屋，見李氏眼圈微紅，卻是強(qiáng)打精神，二人一向不睦很久了，李氏一向壓不住趙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