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而今陛下廣納諫言,真正做到一心為民,那么吏治清順,官員能真正做到為百姓做實事,百姓自然愛戴官府愛戴皇上,也就不會出現(xiàn)饑荒和暴動,民即安定。民安之后,盜竊亂賊而不做,夜可不畢戶,如此一來,還有什么內(nèi)亂能影響陛下的盛世呢?” “至于外患,追其根本還是內(nèi)部有機可乘。若內(nèi)里堅定不移,也可保國力昌盛,國庫豐盈,還有什么樣的外患所不能解決?臣以為,若能堅守本心,陛下為明君終可千秋萬代!” 顧長卿的話響徹在太極殿內(nèi),即使話音已落,眾人仍舊不曾緩過神來。她話里所描述所闡明的,簡直是非尋常人能懂得能看透的大道理,即使是那些年過半百的老臣也不曾領(lǐng)悟過。 “想不到顧諫官小小年紀,又是女子之身,卻能明白如此事理,著實讓在下嘆服!”說著,石勒已經(jīng)鼓起了掌,容帝也是長了把臉。 “長卿斷然不敢居功,也并非石大人所言那番了得。這些事理我相信在座前輩都曾有所意識,只是沒能確切整理罷了,加之我常年混跡普通草莽之中,所見所聽所想皆是百姓之感,自然也就明白百姓的重要性。自古以來,所亡之國無非是內(nèi)憂與外患兩個原因,就是因為內(nèi)有憂,外患才不可畢,才有機可乘。我自小喜讀史書,每每看到那些亡國之因都要感慨嘆息一番,如今能為陛下所用,那長卿自當傾盡所學所識。” “尋常閨閣小姐只愛女紅書畫,你倒與人不同?!?/br> “是大人有所不知,長卿生來性潑,唯有讀書能安靜下來,于是家母才讓我讀書。雖知女子無才便是德,但倘若能為陛下分憂為百姓謀福,長卿愿做無德之人?!?/br> 石勒微微一愣,隨即狠狠拍掌。 “好一個‘愿做無德之人’!你個小小女子真讓吾等大開眼界,嘆為觀止!容帝,您這東晉還有如此之寶,真是喜事??!” 容帝一貫知曉顧長卿文識、參悟都了得,但今日還是被她字字珠璣而驚訝,這個女子是他從不曾見過的機靈,也是從不曾見過的了得,東晉有她諫言,或許真能免去內(nèi)憂外患。 “石使臣,你別看她此刻一番正派,但背地里可是無大無小,常常與朕斗嘴著!” 顧長卿挑眉一笑,哀嚎道,“皇上這就冤枉微臣了,微臣只不過與皇上說濃茶傷身,皇上就這般誤解了去!” 眾人聽她這驟變的語氣,朝堂上頓時變了氛圍,親和起來。 底下一位伴著容帝開國的老臣上前一步,“陛下,顧諫官這是憂心皇上龍體啊!” 這老臣站了出來,明顯是奉承,其余官員也都附和起來。此番見這弱女子顧諫官著實有真本事,受皇上重視也是理所當然,既然認清了時事,就要好好巴結(jié)。 第60章 東亞醋王離 朝堂上氛圍驟變之后,容帝也好,石勒也罷,臉上都是笑意盈盈著。蘇常德跟在皇上身邊這么些年,早就是個人精了,見時機已到,吩咐下頭的人開始上菜和歌舞表演。 大殿內(nèi)瞬時喜氣洋洋。 顧長卿正要轉(zhuǎn)身回自己的位置,卻被石勒開口留住了。 “陛下,顧諫官才學了得,席上吾等還想與之交談,不知可否讓顧諫官就近落座?” 容帝看了眼蘇常德,后者即刻讓人加了一方桌案在石勒身旁。顧長卿站在那里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可她著實不想離那羯胡人那般近,但她知道事已至此,無從改變。 顧長卿淺淺一笑,落了座。剛一坐下,抬頭便看見對面那人正目光灼灼地緊緊盯著自己,那是一種什么眼神?明明再正常不過,可顧長卿卻總能從那里頭察覺出陣陣寒意。 “顧諫官真是女中豪杰,這才學讓本王也自嘆不如?!?/br> 見容赫把話遞到自己嘴邊,顧長卿也不好不接。 “孝王謬贊,誰人不知孝王乃一介孝子,而這百善孝為先,孝王才是深明一切才學的本源?!?/br> 容赫察覺到她這話里有在父皇面前夸耀自己的意思,倒是有些意外,畢竟自己幾番示好,她都一直視而不見。 “孝,是每個人最起碼的行為罷了,哪里能稱得上是明白一切才學之根源呢?” 顧長卿看著他那張似笑非笑而又無辜的樣子真是覺得惡心,早膳都快要給他惡心出來了,她著實不明白,一個大男人為何要這般故作姿態(tài),不能大大方方點嗎? 石勒端起酒杯微微瞥著上位的容帝,他雖目光流連在歌舞上,但其實一直在暗中觀察什么。他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落在了孝王身上。 本來容帝派孝王而非太子來迎時,石勒還覺著這個皇帝有些瞧不起他們,所以剛剛才幾番針對,但現(xiàn)在他好像有些嗅到了什么味道,原來這皇家不似外人所說,太子也并非外人所言那般得寵。只是石勒仍有些不明了,孝王只是庶出,又是次子,他的母妃如今還被關(guān)押冷宮,不論從哪個方面來說,太子都應受寵些,怎么此番卻不同了。 石勒余光瞧見顧長卿在桌子底下強忍著握緊的拳頭,忽覺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吾等初來乍到,也不知晉國有什么新鮮玩意兒,吾皇讓吾等回宮復命也無話可說,不知吾等可否有榮幸能讓顧諫官陪同介紹幾日?” 顧長卿正惡心著容赫不愿與他搭話,此刻見石勒開口,雖說是也讓他占了便宜去,但總好過面對那個叫人作惡的賤人。 “是在下的榮幸,長卿必定帶使臣領(lǐng)略建康之風采。 “父皇,既然如此,兒臣也請求同行,畢竟顧諫官女子身份,在外多有不便,且諫官尋日里不曾去過什么高貴之地,接待使臣也不可如此清雅?!?/br> 顧長卿轉(zhuǎn)過頭去詫異地看了看他,可那人完全沒有在意她的樣子。容帝見太子上了心,甚是滿意,一口答應了下來。 宴會結(jié)束后,容赫親自送了石勒回去,石勒原本還想同顧長卿再說幾句話,可卻被容赫牽制住,只能眼睜睜看著顧長卿走在前面回了府。坐著馬車出宮門時他掀起簾子看了看窗外,顧長卿和太子容離正并排走在后面,那兩個走在一起,竟沒由來地讓他覺得相配,好似渾然一體般。等馬車行了許久之后石勒才反應過來,那兩人今日的衣衫如此相匹配。好似察覺到了什么,石勒不免有些興奮。 顧長卿甚是無奈地看了看跟在自己身邊的容離。這男人身后還帶著湯野,可偏偏要同自己并排行走,她加快腳步時他也跟上,她慢下來了他也不著痕跡地放緩步子,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官員們都客氣地同他們打著招呼,但不知是不是心虛,顧長卿總覺得旁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對了。 “太子殿下,您能不能走在前面?” 容離微微轉(zhuǎn)過臉來,倒是一臉無辜的樣子,像是用眼神在控訴她嫌棄了他一般。 顧長卿真是受不他那樣假意的樣子,深深嘆氣,甚是無奈。 “殿下,微臣不知哪里得罪了您,叫您這般生氣,微臣給您賠不是了?!?/br> 容離瞧著她那副厭煩而又敢怒不敢言的樣子,癟了癟嘴。 “我讓你這生不舒心?” 顧長卿低著的頭微微一愣,這種幽怨的語氣是怎么回事?再抬頭看去時,那人臉上確有受傷。顧長卿暗暗心塞,想著人總有些不容旁人戳傷的地方,或許于他來說,自己剛剛說的話正是扎在他心口上,就如她自己也有這樣容不得旁人碰觸的地方一樣。 顧長卿心有歉意,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整個人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躊躇不安。 容離余光瞥了眼她,當即就想笑出來,他彎下腰,慢慢靠近她。 “顧諫官,這接下來的幾日就請多多指教了。算是對你的小懲罰。” 說罷,還不等顧長卿抬起頭來,他已經(jīng)邁著長腿走遠了??粗菫⒚撾S意的背影她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是被他騙了。但那句“懲罰”又是怎么個意思? 顧長卿深深嘆了口氣,終于能體會到孔夫子那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的內(nèi)涵了,依她來看,倒是唯太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傊蓦x這個人,她是從未看清楚過。精明如他,神算如他,狂妄如他,睚眥必報也是如他,如今連這假裝也如他,叫她怎能看得真切這般男子呢。 石勒被容赫安排在孝王府里,原本容赫是想在浮生樓訂一層雅間來安頓他,卻不曾想浮生樓長住還需提前半月預定。雖然容赫也心有不甘和憤懣,但礙于那個神秘的幕后之人以及這樓的名聲,他也只能作罷。把使臣安頓在自己府上,在父皇那里說起來也算好聽些。 石勒是個灑脫的性子,自當不喜歡與容赫這樣陰柔的人久處,雖然容帝不曾看出這個所謂的孝子兒子存的什么心思,但石勒至少能察覺點這人絕非池中之物,也絕非如面上看起來那般毫無城府。 回到屋子里,石勒還在細想顧長卿所說的話。 “陛下…” 石勒一個狠戾的眼神掃射過去,站在他身旁的隨從立刻低頭緘默。 “小人知錯,還請大人責罰!” 石勒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走到門口關(guān)上了房門。 “晉國朝堂風起云涌,鹿死誰手著實難說,我此番出行,一是見識中原文化,二是要打探晉國內(nèi)部虛實。這孝王府不宜久留,你明日不與我同行,自行去尋找個好點的住處,莫要叫人知曉?!?/br> “是,大人?!?/br> 石勒坐了下來,靜靜飲了杯茶水。 此番來晉,最讓他吃驚的還是顧長卿那女子。初見時就覺得她非尋常人等,打聽之后才知原來是近日勢頭正盛好評涌起的諫官。原本他還曾猜想這女子不過一時機緣巧合或是有人暗中相助,但今日宴上一探才知她還有更多會讓他驚嘆之處。 石勒從不曾遇到過這般才學的女子,從前在草原上,女子也只是在屋里等著男人牧羊放馬歸來,從不曾聽得哪個女子這般了得。后來跟隨前朝君主征戰(zhàn)沙場,也與許多漢人來往,只是漢人女子從來都憎惡和害怕他的長相,即使如今他為了君王,那些女子雖阿諛奉承但仍是掩不去眼底的懼怕。 原本他確實想作為君主堂堂正正出訪,但畢竟自己剛剛建國一載,若是讓人知曉他訪晉,或許半路就會身首異處,且假冒石姓官員,既讓容帝以為自己派過去的是同姓親信,又能更好地更自由和安全地洞察晉國,倒也是一舉兩得。 上午用完早膳后,顧長卿去外頭看了看投箱的百姓,比前些日子少了點,但還有些提了問題沒有解決的百姓仍舊繼續(xù)拿著紙條井然有序地站在門口。顧長卿只敢在后門探出腦袋看看,卻不敢出去。近來她也知曉自己在百姓中常常被提及,若是此時出去,那定是會引起不必要的sao亂。 如今已是盛夏時節(jié),即使才剛到巳時,這日頭也漸漸大了起來,有些年紀大的老人已然有些不大舒坦了。 顧長卿喚了院里的幾個丫鬟和侍衛(wèi),讓他們把清早煮好涼著的綠豆湯都發(fā)給外頭的百姓,還讓侍衛(wèi)把院里所有的傘都拿出去派發(fā)。百姓們端著那碗綠豆湯,甚至眼里都冒了淚花。 顧長卿躲在后面偷偷看著,她從不曾知道,一碗綠豆湯而已,竟能讓這些與她素未相見的人如此感嘆,顧長卿此刻不得不相信,就這尋常人家之間,才最是有真情存在。 眼見排著隊的百姓越來越少,趁著這會兒還沒有到收箱的時候,顧長卿趕緊換了男裝要去浮生樓。 近來容赫勢頭有漸漸恢復的樣子,又正逢使臣來朝,顧長卿不得不提防起來,打算最近都要常常去密道聽聽那些個大臣是何想法。 顧長卿才低調(diào)地走到浮生樓后門,就迎上了從里頭出來的湯野。 “三小姐?!您怎么來了?” “怎么了?” 湯野愣了愣,把顧長卿迎進樓里。 “殿下適才還讓小的去請您呢,使臣正在樓上坐著呢?!?/br> 顧長卿微微怔住,不大明白容離怎么把使臣給帶來了。 “他以什么身份帶使臣來的?” “三小姐放心,殿下是以太子身份的。” 顧長卿這才放下心來,也放下了對他的戒備。 “怎么這么晚才去喊我?” “殿下不讓小的早些去,說怕三小姐休息不好?!?/br> 顧長卿真是一時語塞,這都什么時辰了,饒是豬也該醒了吧,他到底是把自己當成什么了? “無礙,你去忙吧,我自己上去。” 顧長卿越過湯野,徑自上了升降籠。 剛剛邁腳進去,她又退回了正恭敬行禮的湯野身邊。 “下次不要如此拘禮,叫我姑娘就好,三小姐三小姐的甚是不好聽。也不要行禮了,怪見外的,以后處著時間長呢?!闭f罷,顧長卿復又動身上了樓。 湯野在下頭仰望著緩緩上升的顧長卿,覺得三小姐怎么就這么威風凜凜、英姿颯爽呢?與殿下真是絕配??! 第61章 她若為男子 顧長卿被侍女引著去了三樓。站在雅間門口,她忍不住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男裝,雖然覺得確實不好,但這個時候也來不及回去換了,左右那使臣也是見過的,就這么樣吧。 顧長卿輕輕推開門,屋內(nèi)坐著的人已經(jīng)投過來視線。 容離冷冷地看了眼她,沒想到她又是穿了男裝,還把長發(fā)盡數(shù)束起,像個什么樣子。 石勒倒是對這身男裝甚為熟悉,許是因為她總是帶著疏離和戒備,男裝穿起來更趁她的氣概,加之她膚色白皙紅唇動人,把長發(fā)束在腦后更讓她的美完全展露。 “諫官今日這男裝可比昨日的正服還要動人?!?/br> 石勒這帶著贊賞的口氣讓容離更是不爽,顧長卿已經(jīng)能明顯感覺到他周身散發(fā)的冷意,忍不住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