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容帝面上偏袒容離，但其實大臣們都知道皇上更寵愛的是這個二兒子，這一世容帝確實重視容離，但對容赫的態(tài)度也叫人分不清楚，模棱兩可，無非就是想讓這兩個人互相刺激。

    從前她一直以為是容帝錯了，今天她才知道，錯的是世人，唯獨不是容帝，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地知道，誰才能為皇。

    那一瞬間，顧長卿心底有了第二個秘密，直到容離登基，否則她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

    嘲笑她害怕也好、心機也罷，顧長卿只是受夠了孤軍奮戰(zhàn)的日子，她不敢確定，如果容離知道一切還會不會視容赫為死敵，而沒了他，自己又是否能在這場會把人絞得血rou模糊的戰(zhàn)場里取得最終的勝利。

    就算有一天他知道了一切，恨她也罷，顧長卿還是想要自私一回。那個無辜的孩子，她無論如何也要容赫拿命來償。

    石勒在晉國住了五日，這五日里所學(xué)到的，比他三十多年來在馬背上學(xué)到的還要多。顧長卿的學(xué)識、見解、仁慈、善良、睿智，無一不讓他驚嘆，沒遇到顧長卿之前，他從來不知道這世上有這樣的女子。石勒很清楚，他謀朝篡位打下的趙國，想要光憑著武力是絕對無法服眾，而自己身邊若是有顧長卿的指導(dǎo)，趙國一統(tǒng)北方，決勝天下，指日可待。

    石勒的侍從跟著他打過仗、吃過苦，對這個草莽皇帝最了解不過。這個皇帝此時看起來威風(fēng)，但其實曾經(jīng)受了怎樣的苦誰都不知道，他曾經(jīng)作為奴隸怎樣卑微地活著，誰也不知曉。

    “大人，明日就要回國，顧小姐那邊…”

    石勒知道他想說的是什么，只是他再如何強取豪奪卻也不能奪取人心。

    “我征戰(zhàn)沙場這么些年，不曾遇到過這樣的人。我有無數(shù)種法子能讓她跟我走，可我都不能去做。顧長卿這樣的人，即使我威脅她一時，這一世她都會想盡辦法逃走。我隱約能感覺到在皇朝中有什么一直牽引這顧長卿，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我覺得，那是顧長卿不能離開的源泉?？上Я?，這樣的女子?！?/br>
    侍從沒見過這樣的趙王，竟也會開始想著別人了，但他又知道，這個顧小姐總是不同的。

    第67章 重回軍營

    石勒走的時候，顧長卿和容離把他送到了城門外。當(dāng)然，真正去送他只有顧長卿，容離不過是不愿意她一個人去罷了。

    石勒看了看容離那張常見的冰山臉，微扯嘴角，把顧長卿拉到一邊。

    容離幾乎是立即地抓住顧長卿的手，一把把她拽到自己身后。

    “石大人這樣怕是不大妥當(dāng)吧?！?/br>
    石勒雖然覺得語塞，又不好發(fā)作，“太子殿下放心，吾只是想同諫官說幾句話罷了?！?/br>
    容離驕傲地挑了挑眉，“說吧，我聽著呢?！?/br>
    顧長卿一看他那樣就知道這又是吃錯了藥，狠狠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而堆著笑看向石勒。

    “石大人莫要介懷，您請講。”

    石勒看了看被顧長卿的眼神威懾以致于默默后退了兩步的容離，又看看了眼前的這個讓自己第一次感到奇跡的女人，忍不住覺得這兩人出奇地相配。

    “你們漢人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但我想告訴你，不管什么時候，只要你想，趙國隨時歡迎你的到來。我雖不知這皇城中有什么牽絆著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證，若有朝一日你遇到任何困難，我都可以幫助你、保護(hù)你。若有一日你也想來趙國看看那山河駿馬，我必定敞開城門迎你?！?/br>
    “大人之言長卿著實要熱淚盈眶。不過幾日之情，怎敢讓您如此掛心?！?/br>
    “你們漢人重情重義，其實我們羯胡人更甚，別說就這幾日，哪怕只是那日初見時你替我解圍，也足以讓我回報良多。今后相見怕是遙遙無期，石勒只希望有朝一日再見時，你能依然憶得起微不足道的我罷了?！?/br>
    “石大人重情重義又虛心好學(xué)，有石大人這樣的臣子，我相信趙國定會繁榮昌盛。長卿相信，有緣必定重逢！”

    石勒帶著侍從等人騎上駿馬一直向前奔跑，再也沒有回過頭去。他知道，那樣美好的人從來就不屬于他，他只是希望如她所言，有緣相見。

    顧長卿不知道的是，石勒在回到趙國后，當(dāng)即頒布法令，舉國上下，男子統(tǒng)一剃須，且大力提倡羯胡與漢通婚，廣開言路，廣納諫言，大力推崇辦學(xué)與講學(xué)，注重教育，嚴(yán)懲一批貪官污吏，降低賦稅，統(tǒng)一度量衡。

    沒有人知道，后世一直廣為傳唱的石勒王之功績，皆緣起于一小小漢人女子罷了。

    顧長卿目送著石勒騎馬遠(yuǎn)行的背影，心中仍有些許不安。上一世就是在使臣回去之后才有的趙國攻打晉國一事，也就是這一次戰(zhàn)事，容赫借機陷害容離，致使容離被流放，容赫才能坐穩(wěn)那皇位繼承人之位。這一世里很多事情都已改變，容赫和顧長安的事使他不能入宮更難以接觸到使臣，短時間內(nèi)應(yīng)該是不會發(fā)生前世那種陷害的事，但這戰(zhàn)爭能否完全避免，這皇位之爭的最終定數(shù)能否被改變，顧長卿仍舊沒有把握。

    回了浮生樓，顧長卿又細(xì)細(xì)思量了一番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顧長安設(shè)計讓自己清白不保，可自己卻被容離救了下來，可即使是顧長安從中作梗，又到底有什么地方是尋陽和自己能被挑撥的呢？而容赫又是從哪里知曉這件事？他斷不可能偶然間經(jīng)過那個院子，畢竟在宮里，那處荒院十分偏僻，沒有去往任何一處重要宮殿要經(jīng)過那里，即使有個別小地方要經(jīng)過那里，可容赫又怎能那樣巧地就在那個時候來了呢？

    顧長卿想破了腦袋，只得出一個結(jié)果，除非有人事先通知，否則不會有這樣的巧合。

    顧長卿一直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去揣測容赫這個人，只是她終究還是低估了那個人的卑鄙以及他對至高無上權(quán)力的無盡渴望。顧長卿怎么也沒想到，容赫和顧長安早就串通好了，顧長安安排人來□□自己，而容赫就在自己被□□之后出現(xiàn)，好偽裝成一個心疼她、可憐她、即使知道她遭受侮辱也不嫌棄她的人，那樣，她既被抓住了把柄，又只能心甘情愿進(jìn)入孝王府，任他擺布。

    顧長卿一時間有些難以呼吸，果然，那個叫人作嘔的人，不管是從內(nèi)到外任何地方都不曾變過，還是一樣不擇手段，還是一樣做著禽獸不如的事。

    距離那日顧長安與容赫私通被發(fā)現(xiàn)之后，尋陽已經(jīng)五日沒再踏出過攬月閣一步。她知道，那個被顧長安找去想侮辱顧長卿的侍衛(wèi)已經(jīng)遇刺身亡，聽聞那人的尸體，和宦官別無兩樣。是誰做的，尋陽很清楚。

    尋陽知道，自己和顧長安這件事是有聯(lián)系，也可能是自己間接害了顧長安，但尋陽不覺得她錯了，一切不過是顧長安咎由自取罷了。只是整件事情看似緊密妥當(dāng)，卻仍有一事存有破綻。

    自己派去通知太子哥哥的侍女卻把消息給了二皇兄，一番拷打下，那侍女卻只一口咬定是她偷懶，見著二皇兄就直接把消息遞了出去。尋陽當(dāng)然知道這只是一番說辭，照當(dāng)前情況來看，這人必定是二皇兄的眼線，只是，她始終不明白為何二皇兄要在自己這里安排眼線。

    那侍女被尋陽調(diào)去了浣衣局，暗中觀察了兩日，也不見有什么人來照顧，便也就沒再去在意，只是她多了個心眼，既然二皇兄在自己這里安、插眼線，必然是想知道什么的。

    忍了這么幾日，尋陽著實有些忍不住想要去見見顧將軍，她想知道顧將軍有沒有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有沒有那么一絲一毫的擔(dān)心。

    城外軍營，尋陽穿著破舊而又沉重的軍甲，勾著背，小心翼翼地端著熱茶進(jìn)了顧長遠(yuǎn)的軍帳。放下手中的茶水，尋陽偷偷抬眼看了看他，似是滿足了一般，勾著腰準(zhǔn)備退下了。

    “慢著。”

    顧長遠(yuǎn)突然開口叫住她，嚇得尋陽一陣顫抖，卻只能硬著頭皮轉(zhuǎn)過身去，不敢抬頭看他。

    軍帳里只有顧長遠(yuǎn)和張副將，張副將見這小雜工竟敢不抬頭看著大將軍，頓時來了火，當(dāng)即抓起杯盞就要向她執(zhí)去，顧長遠(yuǎn)瞪了副將一眼，后者趕緊恭敬退下。

    看著他（在顧將軍眼里，尋陽是個男人）低頭怯怯的樣子，顧長遠(yuǎn)忽然有點想笑。

    “小啞巴，怎么幾日沒見你？”

    聽著從他嘴里叫出來的那三個字，尋陽甚至寧愿自己就叫這個名字。

    為了能在軍中生存下去，尋陽買通了一個農(nóng)婦，讓她假扮自己的娘，又讓她去軍營哭了一番，這才讓軍營收下了自己。顧將軍見自己可憐，加之老母又常年生病，這才應(yīng)允他可以在母親病重時回去照料，且晚間無需駐扎在軍營，這樣尋陽才能有足夠的時間來回奔波。

    此刻見他竟然詢問自己，且還記著自己，尋陽已經(jīng)甚是知足。

    她伸出手比劃著母親生病臥床的樣子，顧長遠(yuǎn)一看便知。

    “怎么不在家多照顧幾日，軍中近來也沒有什么需要你做的。”

    尋陽忍不住抬眼看他，這個男人一點也不像外人所說那般冷漠，也不像自己在宮中與他相見時的無情，果然這個人對待軍中之人和旁人還是有不同。

    顧長遠(yuǎn)不會知道，尋陽是多么想告訴他，我是因為想你才巴不得日日夜夜在軍中做雜工，但最后尋陽也只能低著頭沉默不語。

    “你來了也好，我有幾件衣衫破了，軍營里又沒有哪個男人像你一樣心靈手巧跟個女子似的，你來幫我縫補吧?！?/br>
    尋陽點了點頭，接過他的衣衫準(zhǔn)備出去，卻又被他拽住，

    那雙大手傳來的溫度是那樣清晰，從她只著了單衣的手臂上傳至心間，讓她莫名臉紅起來。

    “你就在這里縫補吧，省得待會兒還得送來?！?/br>
    尋陽微微點頭，坐在一旁開始穿針引線。

    其實她本是千金之軀，哪里會這些粗活？但為了他，為了能讓他覺得自己有些用處，她回宮之后連著幾夜讓曉曉教自己針線活和泡茶，還有些打掃的功夫。從前父皇還沒有稱帝，雖然王府里日子沒那么好過，但至少自己從小到大還從來沒有沾過一滴陽春水，也不曾碰到這些個活計，如今為了一個男人，她放棄了幾乎所有她可以放棄的，若是叫母妃知曉，定是該罵她了。想到這里尋陽忍不住輕輕笑了。

    顧長遠(yuǎn)坐在她側(cè)方，看著這個孩子突然勾起的微笑，竟俊臉一紅，渾身燥熱起來。顧長遠(yuǎn)從不曾知道自己還有這樣的時候，一時有些難以接受，趕緊從他身上移開視線。

    兩個人就這么在軍營這樣嘈雜而又狹小的地方，自成了他們的世界。

    晚間，因為尋陽小炒的味口還算可以，在軍營這樣的地方也難以講究，副將總是讓尋陽炒些送去給顧將軍下酒。

    其實顧長遠(yuǎn)不大愛喝酒，但就著尋陽的小炒，也總是能喝上些許。尋陽端著幾碟小炒進(jìn)了軍帳時，顧長遠(yuǎn)卻不在。

    “來了。出來吧，今兒月色好，在外頭喝點，趁著時候也能跟你說說話?！?/br>
    尋陽轉(zhuǎn)頭看了看顧長遠(yuǎn)，他已經(jīng)拿著酒瓶喝了起來，尋日里他很少有這樣子，今日定是心情不好或是遇到了什么事。

    尋陽端著小炒放在他面前的石頭上，又靜靜坐在他身邊，等著他開口。

    顧長遠(yuǎn)側(cè)過頭來看了看這個小啞巴，忽然笑了。

    “你啊，身架骨也小，臉也只有巴掌大，還總是勾著腰，像個小老太婆一樣，沒個點男子氣概。不過這樣也好，你除了煩心點雜事，也不會再有旁的憂愁?！?/br>
    他的語氣很不好，對著月光只是一個勁地喝酒，不曾吃點菜墊墊肚子，尋陽想開口，又強忍住了。

    “你知道我有個meimei吧？”

    見他提起顧長卿，尋陽的心瞬間漏了一拍，可顧長遠(yuǎn)看向她的眼神又是少有的笑意，尋陽忍不住點了點頭。

    “我這個meimei啊，是個諫官，在朝中頗有些地位。你別看她精明著呢，其實也不過是個女孩子家家，我本不想讓她走那條路，可我知道，我沒辦法阻止，不管從任何方面來說?！?/br>
    “從前我和她沒什么交集，真正有了必不可少的來往還是因為那個人，可是啊，我越是接近長卿，這心里就越是難受，我看著這孩子一步一步走入皇宮，不舍和擔(dān)憂沒有一刻停止過，可我知道，我什么也不能說，什么樣不能做，我只能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向萬劫不復(fù)…”

    第68章 何為你求

    說著，顧長遠(yuǎn)深深嘆了口氣。

    夜色總是撩人，尤其是這樣的將要圓滿之月。尋陽聽著附近不遠(yuǎn)處軍營里吵嚷叫喊的放肆喝酒唱歌聲，又看了看顧長遠(yuǎn)一口一口悶酒的樣子，忽然明白了父皇曾說過的一句話，這個世上，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是悲傷。

    “小啞巴，你家里頭可還有什么人？除了你母親?！?/br>
    尋陽輕輕搖了搖頭。

    “那也好，不用cao心其他，也不用擔(dān)憂其他，”

    “其實說來也好笑，我和胞妹倒沒那么親密，我母親和長雪都是小家子脾性，整日斤斤計較睚眥必報，勾心斗角的，每次回去都覺得累得慌?！?/br>
    “長卿是六姨娘的孩子，我從軍前見過幾面，但六姨娘生性不爭不搶，又禮佛，在家里甚是沒有地位，我也就沒注意過這個meimei。后來圍場相見，竟覺得恍若隔世。她長得漂亮，若不是因著那個人的命令，我應(yīng)該會當(dāng)一個真正的好哥哥，把她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出去?？墒俏抑?，從一開始我就沒有那個權(quán)利。每每聽她叫我‘哥哥’，心總是很疼，我很心疼她。這孩子走到今天，還會繼續(xù)走下去，一路上太多困難，我卻不能幫她，甚至有時候還會推她一把。小啞巴，我不是個好哥哥吧。”

    尋陽不知道他口中所說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但她能感覺出來，顧將軍與顧長卿走近，都是因為那個人的命令，可從現(xiàn)在他滿滿的悲戚來看，那個人的命令讓他為難，讓他覺得對不起顧長卿。

    尋陽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對著他比劃起來。

    顧長遠(yuǎn)懂他的意思，他手上比劃的，是在說他是個好哥哥。

    顧長遠(yuǎn)輕輕一笑，那一笑讓尋陽終于懂得了她不惜犧牲一切來這里的目的，就是為了他這樣的笑。

    “看我，問你作甚，你只會說我好罷了。旁人都說我對長卿這個meimei好，替她打點一切，又教阿蠻習(xí)武，每三日必定回府看她，但其實…呵，我算哪門子哥哥呢？”

    尋陽很想安慰他，告訴他，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認(rèn)為是對的，很想擁抱他，告訴他，我一直支持你，很想奪下他的酒瓶，讓他別再難過。但最后，她能做的只有看著他把自己灌醉。

    一直以來，尋陽都以為顧將軍只是因為對顧長卿好而去對她好，加之顧長安從中挑撥，她總認(rèn)為顧長卿對顧將軍圖謀不軌，是想利用他，但今日突然知道顧將軍是受人命令才接近顧長卿，本該高興的事，一時間卻笑不出來。尋陽不敢想象，以顧長卿和顧將軍的關(guān)系，若是讓她知曉了這件事，該是怎樣的打擊。

    尋陽一直以為她是想看到顧長卿難過受苦的，但當(dāng)真正能讓她難過的東西擺在她面前，她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一輩子掩飾下去。她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不泄露只是因為顧將軍。

    這一夜尋陽沒有回宮，她不想去管別人說什么，也不想去掩飾，她只想陪在他身邊，把他所有難過都看在眼里，雖然什么也不能做，但至少可以不讓他感到孤獨。

    眼見數(shù)日過得如飛箭，容赫還是不曾入宮，顧長安倒有了二皇子側(cè)妃的名頭而可以入宮了。她帶著桂花糕去到攬月閣時，尋陽剛剛從軍營回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參見公主?！?/br>
    對于她的到來，尋陽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皇嫂今日怎想起來攬月閣了？”

    “公主也知，雖然我與二皇子有幸終成眷屬，但皇上對你皇兄仍是介懷，如今也只是準(zhǔn)我前來給母后請安，這不還是想讓公主在皇上面前替你皇兄多說幾句好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