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第二十四章 捅刀 莊嘯沒有立即打回電話去問裴琰,你這趟來洛杉磯干什么來了? 他問不著。裴先生來試什么鏡、與哪家劇組聯(lián)絡(luò),那是裴琰自己事,別人管得著么? 在城里的一家酒店會見制片人和編劇,不冷不熱地聊了一些場面話,串一串劇情主線?!哆h方星辰的騎士》這部劇,作為??怂闺娕_的招牌大制作,這些年都維持著強勢的收視和熱度,集數(shù)向著裹腳布的長度進發(fā),第五季的拍攝制作即將拉開帷幕。 制片人笑容可掬地表示,莊先生,大家合作這么多年,只要你這個角色還在,還受觀眾的喜歡,編劇沒有哪天腦子抽了把這個角色寫掛了,我們就希望能夠與你繼續(xù)合作,請你繼續(xù)演下去。 繼續(xù)合作?這事沒那么簡單吧。 制片人和編劇離開。剩下的事情,就是跟好萊塢公司的職業(yè)代理人洽談合同細節(jié)。坐上莊嘯對面沙發(fā)的,還就是上回那位曹比利。 在洛杉磯片場往來牽線搭橋、做華人演員的掮客生意,熟人來來去去就這么幾位,今天又是這位曹先生。 曹比利穿了一身精干的洋裝,西褲上有一層暗格花紋,走的是雅痞路線。知道莊嘯有煙癮,曹比利先敬讓給莊嘯一根雪茄,然后笑著坐到對面,輕抖二郎腿。 “第五季劇本大綱已經(jīng)確定啦,集數(shù)還是一共十集,咱們輕車熟路嘛,莊先生也是爽快人,都不用多說了。只是片酬方面,需要向您說明一下,現(xiàn)在電視臺的劇集市場萎縮,電視臺都是虧損的,制作公司開展業(yè)務(wù)很艱難,這個劇決心繼續(xù)拍下去,壓縮成本就是必然的事?!辈鼙壤迫坏卣f。 這套路,見識多了,莊嘯早有心理準備:“說吧,怎么個壓縮?” 壓縮了誰?我嗎? 曹比利笑肌輕抖,說道:“老合作嘛,希望莊先生能協(xié)助制作公司度過這個難關(guān),讓劇集拍下去。十集,八百萬(美元),這樣您看行不行啦?” 莊嘯眉頭都沒蹙一下:“十集,一共八百萬?” 曹比利以眼光微微一點:“是啦?!?/br> 莊嘯盯著曹比利:“從第四季到第五季,你給我片酬砍了一半。” “哎呀莊先生,不是我給你砍一半,我就是個來處理合同的,錢不是我出哇?!?nbsp;曹比利倒換了一下蹺起的那條腿,也吸著雪茄。 “就給一半片酬,”莊嘯冷笑一聲,“我是不是可以只去半個人,就帶一雙拳頭去片場,腿就不用帶了?” 曹比利揮揮手,一笑:“哎呀莊先生……” 莊嘯冷冷地說:“我還以為你們要告訴我,一集的片酬八百萬?!?/br> 曹比利遺憾地說:“現(xiàn)在的市場,這真的不太可能啊。這確實就是公司能夠支付的數(shù)目了,您見諒。” “怎么不可能?”莊嘯質(zhì)問,“我排第三番對嗎?主演一集多少,杰森·班納每集拿多少?” 曹比利說:“人家是主演嘛……” 莊嘯道:“戲份沒差多少,都是每季出場的打不死的固定陣容,他一集拿走一千萬你們跟我說壓縮成本了?!” 曹比利瞪起了眼睛:“杰森·班納在好萊塢什么咖位?人家確實大牌,有制片和票房分成,拿的錢就不一樣!莊先生您跟我爭這個,那我可給您摳不出錢來,我也架不起您的咖位??!” 莊嘯眼瞼爆出微微的紅光:“曹先生你這意思,我就值這十集八百萬了?片方打心眼兒里覺著這樣合適?” “合適不合適的,就這么多錢,經(jīng)濟形勢不好,沒錢分啦?!辈鼙壤0鸵幌聲癯山鸷稚难鄄€,“現(xiàn)在混好萊塢的華裔演員也多啦,僧多粥少么,二三線就這個價碼。” “能演的人多了?!鼻f嘯一抬腿,面色很冷,“你們找別人演吧?!?/br> “莊先生咱還有的談,您不要這樣!”曹比利面色也一僵,“不然我還真得去找備用的下一家,大家何苦來的。” “你去找?。?!” 莊嘯突然起身,盯著對面的曹比利…… 莊嘯極少因為“錢”這個字與人發(fā)怒爭執(zhí)。 太沒意思了,他不愛爭這個。 一部大劇拍了四季,丫的專門來個殺熟。你還拍不拍?拍就給你砍掉一半錢。 幾年過去,物價漲了,房價、房產(chǎn)稅和消費稅都漲了,加州的汽油從三美元一加侖漲到四美元,超市里牛奶雞蛋都要翻倍漲上天了……掙的就是辛苦錢血汗錢,老子應(yīng)得的片酬你跟我用這種無恥的方式壓價? 杰森·班納是莊嘯很好的朋友,一起拍過幾年的電視劇,哥們兒。他對丫的杰森老小子拿多少片酬根本沒意見,是片方見人下菜太欺負人了。 “莊先生您這樣就沒意思了,好歹編劇沒打算砍您的戲份,海報上的番位您一直是鐵三角之一,片方虧待您了?現(xiàn)在有幾個中國佬能在這地兒演主角啦?”曹比利說。 “我就演了,是你看不慣么?”莊嘯盯著對面的人。 “接受市場吧,您說他杰森為什么能拿一千萬一集,因為好萊塢是那些人說了算,觀眾的主流審美就認白人主角!白人啦??!……誰指名道姓一定要看黃皮膚?您能給投資方賺回多少效益?咱們打得再漂亮觀眾不認你能怎樣啦?!……談生意要現(xiàn)實一點!”曹比利兩手攤開,比畫著,語速飛快,口齒絕佳。 這話有錯么?也沒錯,忒現(xiàn)實了。華人武行演員被招募到這個圈子,簽約各家經(jīng)紀公司,就是為了襯托各個公司簽下的招牌大佬,當大綠葉。一切是為了讓那些白人明星打得更帥更漂亮,根本目的不是讓你中國人在這里出人頭地、賺走美元。 “想爭高片酬,莊先生,您看您,當初連名字都不愿意改,您姓這個姓,叫這個名,你怎么跟人家姓johnson、姓jordan、姓lagfield的人爭呢?你看裴琰那小子多精明啊,過來了先取個英文名,入鄉(xiāng)隨俗,他的媒體報道和曝光率機會就多了,主流社會就認這個!”曹比利眼光精明凌厲,講話頭頭是道。 這也是他今天第一次把“裴琰”的名字脫口而出,顯然接洽過,候選人名單已經(jīng)在腦內(nèi)盤桓很久。 “曹京陽,你怎么不連姓也改了?你們家門朝哪開,祖墳埋哪?”莊嘯冷眼瞧著對方,“你怎么還沒換掉這張皮?!” “……” 曹比利被叫出真名。 說起來,倆人也算老鄉(xiāng)呢,都是一路出來的,在異國他鄉(xiāng)打拼都混得不容易。 曹比利還不知自己是從哪一句話惹怒了莊嘯。他面皮驀然漲紅:“別人拿十,你頂個張王李趙的姓氏死活都不想改,你就只能拿一,我怎么幫你討價位啦?你不演可以啊,好多人爭著搶著要過來演!” 莊嘯回敬道:“愛找誰演你們找誰演吧!” 曹比利就是個合同代理商,制片方原本可沒想要換掉主演之一,就是以市場慘淡制作經(jīng)費不夠為理由,趁機壓價省錢而已。曹比利一看這形式不妙,談判要崩,又急了,臉色又是一變,從沙發(fā)上“騰”地起來:“莊先生!莊先生咱們平心靜氣地想想這件事……您已經(jīng)演了三季了,這也是您演藝生涯一個招牌的角色形象……” 莊嘯冷笑道:“我看托尼那小子就夠用,你們讓他上,好歹還有八分之一亞裔血統(tǒng)呢。” 托尼·阿克薩斯那八分之一亞裔血統(tǒng),還不是華裔,是韓裔的。 曹比利暗暗咬牙,咕噥道:“是啊,韓國演員現(xiàn)在最受歡迎,片酬價碼也水漲船高,人家牛逼啊。韓國人好歹還能在這塊地方創(chuàng)出幾個帶聲響兒的服裝牌子、化妝品牌子,中國人在唐人街能干什么?你們就只能在唐人街上開飯館!就這形象,還主演,電影的逼格都沒了!” 沒必要再聽下去,莊嘯調(diào)頭大步走開:“你們?nèi)フ夷俏弧朔种弧蛘邜壅l誰的演吧,我不演了?!?/br> 談判真的崩了。 曹比利也焦灼懊惱,這回瞎了,沒法兒跟片方交代。 他想錯了,也識人不明。莊嘯平時脾氣真的很好,從不輕易發(fā)火,做人沉穩(wěn),很有風度。他以為這個人就能隨便揉捏和壓價,說服莊嘯就像上回忽悠裴琰一樣輕松容易,自己作為純正的生意人和掮客,還能從中撈一筆代理差價,美事一樁啊。 他以為莊嘯就不會動怒,今天受什么刺激了? 莊嘯順手將指間捏的那根雪茄碾成碎末飛灰,毫無留戀。 曹比利在莊嘯背后看不見的地方,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眼眶也是通紅的。 他也不容易,他難道愿意改名換姓么?不改名換姓爬著走,就沒人賞你這口飯吃,他自己當初才是從atown的中餐館里端盤子混出來的,難道愿意再滾回去么。 “莊先生您回來,咱們再談?wù)劊∥規(guī)湍鷨枂栔破皆覆辉敢庠贊q10%……” 曹比利喊。 莊嘯頭也不回。 曹比利急赤白臉時把風度擲在地上,低聲罵出一連串:“莊嘯我知道你為什么回不去大陸,誰不知道?你親爸欠了一屁股爛債,你們家和百鬼星、嘉煌的合約大戰(zhàn)還沒打完官司呢你忒么敢回去嗎!嘉煌現(xiàn)在力捧的就是裴琰,丫就是后臺硬,分分鐘讓你過氣得喝西北風去,你不演這個劇你還能演什么?!你現(xiàn)在回國去找嘉煌的大老板爬床都沒用……” 話音未落,酒店咖啡廳的一只實木凳子飛過來了。 曹比利那時“嗷”一聲,抱頭號了一嗓子,后仰時從沙發(fā)靠背上折過去了,摔到地板上,逃竄的姿勢極為狼狽可笑。 嘴上逞了一時的威風,他是真怕莊嘯怒了,三拳兩腳能打死他。 凳子被擲于墻上,摔得筋骨爆裂、支離破碎。 莊嘯眼眶暗紅,眼底和唇上都有血色。 骨血里洇著的暴力因子,已經(jīng)忍過很多年,原本脾氣都淡了,性子都磨平了,今天竟然在姓曹的面前爆發(fā)…… 跟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蠢貨動手,是很沒品、沒有武德的一件事。莊嘯也不可能真的動手打人,他轉(zhuǎn)身走了。 血液里洶涌咆哮的黏稠的東西,很不容易才壓抑下去。許多事情他都壓抑太久,從來不愿表露,rou體身軀表面上的傷疤,比如右手掌上那幾條蜈蚣似的白色傷痕,都不算什么,留在心上的傷痕永遠都是最深刻的…… 曹比利把莊嘯這個合同弄崩了,他也沒路可走,這時只能灰頭土臉地去找制片公司商量妥協(xié)。假若片方不愿意給莊嘯開出原來的片酬價位,就只能找個便宜的新人,至少比莊嘯更便宜、脾氣更好弄一些。 曹比利可也是破釜沉舟,拍著胸脯向制作公司保證:替補人選已經(jīng)有了,都接洽過,而且他們團隊很積極,肯定愿意接,片酬都好商量!肯定能談成! 裴琰是在梁少爺?shù)挠瓮?,接到他這邊團隊人員的報訊電話。 幸好還沒進到深海,沒有跑到鳥不拉屎的大洋深處,梁有暉玩兒性正濃地在掌舵,游艇在海灣里兜著圈子。裴琰懶洋洋地臥在船板上,看海鷗,看岸邊礁石上曬太陽的肥海豹……他接起電話,海灣里的信號忒糟糕了,斷斷續(xù)續(xù)。 “什么???”裴琰半睜半瞇著眼皮,“誰不演了……?莊嘯不演了?!” 強尼吳的語氣有些許興奮,又透著幾分復(fù)雜心情:“是啊,是啊老裴,你現(xiàn)在需要過來一下,這事情很急,你現(xiàn)在到酒店來!” “莊嘯不演了?!”裴琰又重復(fù)問了一遍,“他不演了,這個劇我還看什么?那我要棄劇了!不看了!” 強尼吳:“……” “哎呀,現(xiàn)在不是你在這里戀舊追星的時候,小孩兒?!睆娔釁钦f,“現(xiàn)在是他們制片方很急地找咱們,喊你去試鏡,他們可能是跟莊嘯沒有談攏片酬的事,這回可能是真的要換人了,你趕緊過來一趟!” 裴琰再一次地重復(fù):“換掉誰,換掉莊嘯? “他們電視臺是傻逼么,主演能隨便換掉?腦子里進海水了?” 強尼吳說:“現(xiàn)在是曹先生找你,他就想推薦你演,愿意幫你去談這個角色,曹先生說這次一定幫你談成!” “那個曹比利?”裴琰哼了一句,“我就說么,能換掉莊嘯,還能談崩了,果然是個傻缺干的事!” …… 裴琰把梁有暉一個人撂在游艇上,自己邁開大步跳上碼頭。 梁有暉納悶?zāi)?,還問:“你不去釣魚啦?” 裴琰說:“忙,回城里去辦個事?!?/br> 梁有暉問:“什么事情???” 裴琰回頭給梁有暉說了一句:“我嘯哥的事!” 他重音強調(diào)了“我”這個字,當面都沒敢這么喊過,但是在梁有暉面前,要把這個場子找回來。我的! 梁有暉也不知聽沒聽出蹊蹺,眼巴巴地問:“那,你們倆晚上還上船吃烤魚嗎?我一人兒出海多沒勁呢?!?/br> 裴琰悶頭回了一句:“晚上烤誰還不一定呢!” 他怕莊嘯會想要烤了他吧。 …… 酒店房間里,一群人或坐或立,雙手抱胸或者叉著腰地談這事,房間的圓餐桌上坐著裴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