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知漪被立后之事他也聽說了,除了心中感嘆一番再無他意。慕老夫人曾囑咐過他若見著人還要多多注意下知漪的狀況,若有可能還希望季永思能勸服知漪回慕府等待大婚。 季永思對此不置可否,當著老夫人的面應(yīng)下了,轉(zhuǎn)過身卻覺得沒有這么做的必要。既然表妹和舅舅舅母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成了這般,甚至可以說同陌生人沒什么區(qū)別,他覺得這種事實在不該勉強。他理解外祖母思念孫女的心情,但是并不贊成外祖母這些做法。 “永思覺得如何?”宣帝沉聲問道。 快速收回心思,季永思邊回憶今日所見情景邊組織語句,“回皇上,水上戰(zhàn)車已近大成,依永思所見,暫時并無可再大改之處,略有瑕疵之點可稍作修正。不過永思今日前去,倒是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大的問題……” 說到正事,季永思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眸中精光閃爍。他同譚之洲雖然都面容俊秀氣質(zhì)極佳,但譚之洲浸yin官場多年,行事早就習慣了為官的那一套,極盡婉轉(zhuǎn)。而季永思,他本就是至情至性之人,因未受風霜摧折,言談間雖然因慕大學士教導已經(jīng)懂得如何與他人結(jié)交,不過在行事時還是體現(xiàn)了青年人的年輕氣盛,動作迅速干練,銳氣無匹。 他同譚之洲這兩種,宣帝都比較欣賞,認真聽罷,點頭道:“那就按永思說的辦,朕會選一位將軍幫你,若有人蓄意阻攔,直接軍令處置。” “謝皇上!” 談?wù)撈毯螅居浪枷刃须x帳在外等候宣帝,兄妹間一句話都沒說上。 宣帝回頭剛好對上知漪隨那道青色背影順延而去的眼神,唇角輕揚,“知漪可同他說過話?” 知漪回想,“只那次在留香閣時說過幾句。” 后來她親去榆城慕府尋慕大學士時,更多同季永思交流的還是莊澤卿。說起來兩人早就知道彼此是對方的表哥/妹,但這稱呼從未叫出口過。 宣帝頷首,將茶遞給知漪,“除侍衛(wèi),可帶了其他人來?” “沒有。” 拿她沒辦法,宣帝便親自起身給小姑娘整理衣帶。少年裝扮比女孩兒時簡單多了,不過衣袍腰帶發(fā)冠,再在腰間垂些荷包等物。 知漪在同齡人中身量較高,此時差不多與宣帝雙肩齊平,但在宣帝給她整理衣冠時還是顯得無比嬌小,只一個俯身便幾近將她整個人圈入懷中。 清爽氣息撲來,小姑娘忍不住,還是就勢直接伸手過去圈住了宣帝腰身,極為依賴地貓兒般輕蹭,將腦袋埋進胸膛中,傳出悶悶的嬌聲,“最喜歡抱著皇上?!?/br> 宣帝失笑,和知漪平日安撫雪寶兒般給小姑娘順毛,嘴中卻道:“朕明明昨日才聽某人說,最喜歡待在阿嬤懷中。” 知漪:“……” 反正這種事早就不止被宣帝和太后調(diào)侃過多少次,知漪干脆厚著臉皮不回答,賴在上面就是不起身。 想到之前宣帝同人比試時顯出的力量與身形,知漪好奇地伸手,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摸了摸手下結(jié)實的胸膛和腹部,無意識訝異道:“皇上這兒好硬啊?!?/br> 轉(zhuǎn)而再捏捏自己柔軟的手臂,奇怪道:“明明皇上平日也不愛練武,為什么和知漪差別這么大?” 宣帝無奈,好在此時心緒平靜,還不至于因為小姑娘這點胡亂的碰觸而有什么不該有的反應(yīng),便任著知漪戳來點去,等差不多時才抓住那只搗亂的小爪子,低沉道:“因為朕是男子?!?/br> 知漪轉(zhuǎn)眸,“元茂哥哥也是男子啊?!?/br> 此話信息量有點大,宣帝不動聲色,“知漪如何知道元茂不同?” “當然是……看出來的?!惫室馔狭税胩觳呕卮穑羧滩蛔溥暌恍?,宣帝這才知道這小東西又在使壞了。 玩鬧片刻,宣帝終于傳人進來簡單清洗,換了件外袍。臨到回宮時卻見知漪可憐兮兮抱著他手臂,“皇上打得太疼了,都走不動了,也騎不了馬?!?/br> 宣帝看著她不語,兩人對視良久,知漪先敗下陣來,漾著梨渦朝他張手,“要皇上帶回去。” 安德福樂呵呵道:“姑娘想岔了,既是一同回去,皇上哪舍得您再一人騎馬回去呢?!?/br> 知漪眨眼,歪頭看向宣帝,“對呀,我忘了?!?/br> 沒繃住臉,一絲笑意逸出唇邊,宣帝打橫抱起知漪,作勢踢了一腳安德福,“多嘴!” 裝模作樣‘哎喲’叫一聲,安德福滿臉笑意跟上前去。 第95章 木人 盛夏日長,戌時已到但京城的天仍未完全拉上帷幕。敬和宮的幾處大殿由檐角間撒漏下點點橘黃色光芒,太后一邊緩緩飲下消暑補氣的養(yǎng)身湯,邊聽跪在下首的方總管滿頭大汗陳述。 方總管是管理后宮宮女內(nèi)侍調(diào)動的主事之一,月前同他一同主事的彭總管抱恙告假了,沒想到就這么短短的時日他一疏忽,下面的人就捅了個不大不小的簍子。 “行了?!彪S手將青釉瓷碗遞給原嬤嬤,用軟帕輕拭唇角,太后微瞇眼眸漫不經(jīng)心道,“哀家都已經(jīng)知道了?!?/br> “太后娘娘。”方總管存著一絲僥幸,“此事奴婢確實毫不知情,都怪下面的小子們一時貪財。奴婢回去一定嚴懲不貸,叫他們再不敢如此,還望太后娘娘饒奴婢一回。” 太后沒說話,目光甚至都沒往他身上投,只隨意望著窗外與地面愈發(fā)靠近的夕陽。 連總管輕哼一聲,尖聲道:“方總管,你在宮中已待了有十五年吧。” “是,已有十五年七月了,連總管,太后娘娘,奴婢這次真是一時疏忽,饒奴婢一次吧?!?/br> “十五年了?!边B總管斜睨他,本就陰柔的面孔在方總管看來更是如毒蛇吐信般可怖,“你莫不是還不知道太后娘娘脾性?若宮中人人都像你這般,出了差錯便推到下面人身上,那還要咱們這些人做什么?你說是不是?” 方總管大汗如豆般滴落,他知道慕姑娘向來是太后娘娘的心頭rou,如果慕姑娘出了什么事,后果比直接讓太后娘娘出事更加嚴重。所以他對絳雪軒的人向來看得緊,尤其是每逢宮中到了年紀的宮女放出宮,每宮換人時更是小心。 毫不夸張得說,即便是絳雪軒的一個灑掃宮女,其祖輩至少三代都會被查得清清楚楚。但謹慎了這么多年,偏偏在這準備慕姑娘和皇上大婚的日子,出了差錯。 今日慕姑娘出宮后,她那只愛寵雪寶兒就不知從絳雪軒何處拖出了一個小木人。木人上清楚寫著慕姑娘的生辰八字和姓名,最為誅心的是木人胸口扎著明晃晃的金針,不多不少正好九根。 那貓兒將木人當玩具般拖拽了好久,才被絳雪軒的宮女發(fā)現(xiàn),頓時就是驚叫連連。那些宮女不敢隱瞞,連忙將此事報給了徐嬤嬤,徐嬤嬤再直接報給了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雷厲風行,不過一個時辰就查出這木人是昨日才被放進絳雪軒的。放木人的不是其他人,正是一月前方總管手下的人換進絳雪軒伺候花草的宮女所為。那宮女使了些銀子賄賂方總管手下的幾個小內(nèi)侍,正好方總管那日偷了半日閑出宮去了,所以那幾人大致看了下這宮女的家世來歷,便將人放進去了,全然忘了方總管的囑咐。 畢竟宮中想進絳雪軒伺候的宮女一大把,每年都有不少這樣的人,他們便沒過多懷疑。 回想起來,方總管已知道那宮女定是趁自己出宮才特意去尋的他手下那幾人,不禁后悔連連,就不該弄這么幾個不成器的東西幫著管事。 太后娘娘再一順藤摸瓜,查出這宮女已經(jīng)算是宮里的老人,十五進宮,在宮中服侍了九年,再有一年便可離宮。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宮女還同慕家有千絲萬縷的干系。 知道了這件事后,方總管是冷汗熱汗齊流。慕家可是慕姑娘的娘家,但這要害慕姑娘的人竟然似乎同它有干系,這其中無需細想就知道肯定牽扯甚深,這種事發(fā)生在他手下,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木人他瞄了兩眼,還聽到了太后傳來的道人解釋。說是這種木人不會讓人有性命之憂,但如果木人上刻的生辰八字對應(yīng)之人和其日夜相對,它就會漸漸吸取那人精氣,讓人整日困乏疲倦,直至某一日長睡不起。 面上強制鎮(zhèn)定,方總管內(nèi)里卻在瑟瑟發(fā)抖。太后娘娘越平靜,他就越畏懼,尤其是……待會兒姑娘和皇上也要回宮了。 如今,也只求能保住自己脖子上的腦袋了。方總管暗想。 沉默無言間,宮外有內(nèi)侍小心進來,湊近連總管耳語幾句,連總管再幾步上前輕聲道:“主子,皇上和姑娘回宮了?!?/br> “嗯?!碧箨H上的眼睜開,“派人去皇上那兒,就說哀家今日困得緊,待會兒便歇了。讓姑娘在宸光殿歇一晚,莫讓她回敬和宮?!?/br> “是?!?/br> 太后微坐起身,眼中滿布寒光,“今夜封鎖敬和宮,給哀家徹查!無論什么角落,就是屋角殿頂,都不能有一絲漏過!哀家倒要看看,這敬和宮還有多少這種腌臜物!” “是!” 方才養(yǎng)神片刻,太后此刻目光如鷹般凌厲,一一掃過殿中數(shù)人。除了極為信任的幾個嬤嬤和連總管,其他人無一不被這目光威懾,忍不住縮脖子垂首,手指緊緊揪著衣袖,生怕查到了自己頭上。 心中幾分了然,太后暗嘆一聲,似乎又回想起了當初為后時大宣后宮的勾心斗角、詭譎波瀾。 利益、權(quán)勢永遠這般動人心神,無論何時何地何景,都無法阻攔人這種天生追逐名利之欲。 不過沒關(guān)系,在帝后大婚前,她定會為知漪掃平這些蠅營狗茍之輩。 …… “太后身體不適?”聽到內(nèi)侍回報,宣帝微皺眉。 內(nèi)侍暗暗抹汗,小心道:“回皇上的話,太后娘娘說今日累了,所以乏得快。囑咐姑娘今日在宸光殿歇一晚?!?/br> 宸光殿有好幾個偏殿,知漪以前也不是沒在這歇息過,自然沒問題??申P(guān)鍵是,以太后之前半玩笑半認真不讓宣帝同知漪獨處的模樣,宣帝根本不會相信這個理由。 讓安德福給了賞銀,摒退內(nèi)侍,宣帝另外傳人詢問太后今日在宮中做了什么。待得知太后今日不過是去御花園走了一遭,根本沒做其他事,宣帝便知肯定出了其他事。 宮中有事,太后自然不會隱瞞宣帝。除非,她是特意不想讓宣帝身邊的某個小姑娘知道。 宣帝心思一轉(zhuǎn),很快想到敬和宮中出了事,而且這事定和知漪有關(guān)。 眼神沉下,思及正等著自己的知漪,宣帝快速清去眸中陰霾,恢復(fù)往日平淡神情走去。 知漪沒有任何懷疑,只擔心太后是不是身體抱恙,本想回敬和宮悄悄看一眼,但被宣帝攔住。 “母后無事?!毙圯p撫她,“明日下了早朝朕陪你一同回敬和宮?!?/br> “要等皇上明日下朝?”知漪小臉猶豫,“可是我想陪阿嬤用早膳。” 宣帝一笑,“朕也想讓人陪著用膳,可好?” 本以為小姑娘能很快答應(yīng),哪知先得到了一個奇怪莫名中夾雜著嫌棄的眼神,“皇上,阿嬤年紀大了才更需要人陪。” 言下之意似乎是:皇上,你年紀也這么大了嗎? 突然遭到未來的小妻子會心一擊,宣帝手下動作頓住,安德福見狀暗叫不好,忙擠出花兒般的笑容道:“皇上,您這幾日胃口不好都沒用早膳,那明日奴婢是重新去吩咐一下御膳房,重新開始上膳?” 胃口不好?小姑娘有些懷疑,細想著這幾日同宣帝用膳時他的舉動,半晌還是心疼戰(zhàn)勝了些許疑惑,牽著宣帝手指,“好吧,明日就等皇上。” 說著知漪踮起腳大膽地戳了把宣帝側(cè)臉,小大人般埋怨道:“皇上真是越來越讓人cao心了,如今早膳都不用,待成了習慣,御醫(yī)調(diào)理都難調(diào)理好。” 宣帝心中眼底俱是笑意,任小姑娘以下犯上地大肆冒犯,“所以朕才要人陪著用膳。” 知漪一怔,忽然感覺這話的隱含意思是:朕就是要你陪著用膳才行。 眼睫微眨,她仰頭看了看宣帝,心底更甜,臉上漾出的小酒窩便愈發(fā)可愛,卻故意負手歪頭打量宣帝,慢悠悠開口,“皇上都要同知漪見過的三歲小孩兒一般了,日后是不是還得讓人陪寢呀?” 宣帝一笑,上前就忽然再抱起知漪,往宸光殿的浴池走去,低低在耳邊道了句,“自然,八月初八后,朕的小皇后可是要日日陪寢?!?/br> 明明宣帝眼神動作都正直得很,知漪也什么都不懂,聽到這話臉上還是不禁飄上了一抹紅暈。雖然,這紅暈的小主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何害羞。 入夜,陪著知漪用了晚膳,得知她已經(jīng)就寢后,宣帝令人守在外間伺候,轉(zhuǎn)身帶人去了敬和宮。 今夜依舊月明星稀,路間偶有云清湖拂來的涼風,伴隨蟬鳴蛙聲陣陣。但宣帝并無欣賞夜景的心情,近兩刻的路程被縮減到了一刻。 內(nèi)侍開路,敬和宮大門在宣帝踏進之前被緩緩?fù)崎_,隨之出現(xiàn)的是守門宮人畢恭畢敬的面容。 果不其然,敬和宮燈火通明,熱鬧得很。 目光掃過外間剛被清洗過的地板,隱約還能嗅到空中飄浮的血腥味,宣帝心中更沉。母后已經(jīng)很久沒有如此動怒,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他轉(zhuǎn)頭對安德福道:“去傳王剛見朕。” 王剛明著是一個普通的御前侍衛(wèi),實則是金龍衛(wèi)的一個領(lǐng)隊。宣帝命他手下的金龍衛(wèi)守著敬和宮,無大事都不必稟報。近日王剛并未呈報,所以他并不知敬和宮有何事發(fā)生。 實際上,就算王剛來了也不會知曉此事。那宮女在宮中待了九年,向來安分守己,放木人時也只是隨意丟在了絳雪軒的花圃間,要不是雪寶兒對那木人好奇拖了出來,還不知要到什么時候才會被發(fā)現(xiàn)。 第96章 驚懼 夜幕四合,偌大寂靜的皇宮中唯余敬和宮喧囂不止。 太后緩緩揉額,神色平淡,在宣帝邁入大殿時眼也未睜,“皇上來了。” “母后。”宣帝目光掠過殿內(nèi),方才拖出去一批內(nèi)侍,此時跪了一群宮女,個個額頭或青或紫,甚至滲出血來。顯然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輪審問,連番問訊下來,太后雖然只對確定了嫌疑的那幾人用過刑,但他人旁觀之下也不免心中惶恐,就算什么都沒做,都先被太后這架勢嚇破了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