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云淑落選出宮回家，等于回到許氏的手底下了，顧云嬿是嫡母親女，她不敢太過反駁，只拍了拍白昕瑤的手以作安慰。

    顧云錦一直沒吭聲，她只安靜地站在一邊，關(guān)注著太醫(yī)面上神色。

    這邊兩人說著，那邊廂太醫(yī)凝神把脈，他的三指搭在顧云淑脈門片刻，便松了開手。

    “這是如何了?！秉S嬤嬤與顧云錦一樣，一直關(guān)注著太醫(yī)，見此，便馬上開口詢問。

    太醫(yī)站起身，捋了捋長須道：“聽其脈息，一切如常，大約便是喝了冷茶，肚腸一時不適，而后導(dǎo)致的腹瀉，如今已無礙。”

    黃嬤嬤聞言神色一松，點(diǎn)了點(diǎn)頭，笑道：“勞煩太醫(yī)了?！?/br>
    太醫(yī)謙和回了幾句，他在皇宮當(dāng)差，與這些居要緊位置的掌事宮人保持和諧關(guān)系，實(shí)在有益無害。

    兩人一來一往客套間，顧云錦側(cè)頭看了顧云淑一眼，柳眉卻微微蹙起，在這要緊時候，她始終不大相信過于巧合的意外。

    但太醫(yī)已經(jīng)診過脈，很確定顧云淑身體無虞了，難道真是她杞人憂天？

    顧云錦收回視線，余光落在方桌上幾個白瓷茶盅上，她靈光一現(xiàn)，抬眼笑著對黃嬤嬤道：“嬤嬤，既然太醫(yī)來了，就讓他看看這茶吧?！?/br>
    瓷壺里的茶雖是新的，但舊茶也不是沒有，白昕瑤倒了三杯冷茶，雖顧云淑喝了一杯，連茶盅都摔了，但還剩余了兩杯。

    “顧四jiejie，壺里的茶怎么了？”白昕瑤聞言有些困惑，側(cè)頭問道。

    顧云錦回頭看向那張?zhí)煺鏍€漫的俏臉，微微一笑，道：“壺里的茶沒什么，那都是新打的，桌上兩個茶盅里頭的方是舊茶。”

    好吧，她同樣不相信白昕瑤會表里如一，真的那般天真無邪。

    雖平常白昕瑤并不提及，但從她只言片語中，顧云錦能推斷出其嫡母是個厲害人物，并不是許氏的那種粗暴直接，而是真正精明果斷。

    有這么一個嫡母，白昕瑤這庶女沒兩把刷子是不行的，她順利成長且沒有長歪，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黃嬤嬤聽了也覺得不錯，既然都請?zhí)t(yī)了，就索性連茶也檢查一遍吧，也好安秀女們的心。

    太醫(yī)踱步至方桌前，先端起茶盅，放在鼻下嗅了嗅。

    然而，就這么一嗅，太醫(yī)的眉心便蹙了起來。

    他背對顧云淑方向，僅跟隨到桌邊的黃嬤嬤以及顧云錦發(fā)現(xiàn)了變化，二人對視一眼，眸中皆有凝重之色。

    太醫(yī)伸出指頭，蘸了一點(diǎn)茶水，放入口中嘗了嘗，隨后，他放下了茶盅。

    “太醫(yī)，這茶如何了？”黃嬤嬤馬上問道。

    太醫(yī)表情說明一切，這茶肯定有問題，她身為選秀期間的儲秀宮掌事，此時聲音已經(jīng)冷下來了。

    “這茶里加了巴豆與甘草粉末，不過分量極輕?！碧t(yī)轉(zhuǎn)過身，面向黃嬤嬤接著道：“巴豆使人腹瀉，藥性極烈，本入口見效，然甘草卻能延緩藥性。兩者分量極輕，喝茶之人腹瀉過后，藥性便無蹤可覓，脈象亦不見絲毫異常?！?/br>
    他習(xí)慣性捋了捋長須，總結(jié)道：“這下藥之人，對分量掌控極佳。”

    太醫(yī)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就一個大家閨秀而言，實(shí)在是太難得了。

    但大家都聽懂了，顧云錦第一時間回頭望去，只見顧云淑一臉不可置信，而白昕瑤則震驚中夾雜著匪夷所思，似是頭回聽說這等駭人之事。

    顧云錦眸光在白昕瑤臉上頓了頓，便移了開來。不論這人表現(xiàn)得如何無懈可擊，現(xiàn)在也擺脫不了第一嫌疑人的身份。

    顯然，黃嬤嬤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她瞥了白昕瑤一眼，送走太醫(yī)，便立即連同劉嬤嬤，徹查起這事來了。

    顧云錦幾人的廂房，連同身上，先被仔細(xì)搜索了一遍，白昕瑤是重點(diǎn)照顧對象。

    不過很可惜，結(jié)果一無所獲。

    接著，搜索范圍擴(kuò)散到整個儲秀宮，所有秀女以及廂房都被搜了一遍，不過最后也沒任何發(fā)現(xiàn)。

    如此，事情便陷入僵局，被聚集在一起的秀女們左右脧視，面上俱有防備及憂慮。

    黃嬤嬤掃視諸秀女片刻，最后將視線放在白昕瑤身上，她沉聲吩咐左右，“再給她搜一次，要仔細(xì)些?！?/br>
    白昕瑤便被帶下去了。

    這回耗時頗長，不過結(jié)果卻是出來了，果然是白昕瑤所為。

    嬤嬤宮女這回嚴(yán)陣以待，搜得極細(xì)，白昕瑤頭發(fā)被打散，衣物便被一寸寸摸索，連繡花鞋都拆了開來察看。

    一個檢查首飾的嬤嬤發(fā)現(xiàn)了端倪，她在白昕瑤的一支花朵狀簪子處發(fā)現(xiàn)了痕跡。

    那簪子做工極好，半舒展的花瓣中包圍著一叢細(xì)小的花蕊，栩栩如生。嬤嬤在仔細(xì)摸索間，無意碰觸到花蕊最邊緣的某一根，機(jī)括立即開啟，端倪立現(xiàn)，簪身里頭中空些許，這極小的縫隙并不影響簪子重量，常人察覺不出有異。

    有一就有二，很快的，白昕瑤幾乎所有首飾都發(fā)現(xiàn)了問題，里面或多或少藏有藥粉，有巴豆、甘草、大黃等，甚至連本朝禁藥五石散都有。

    果然，入宮檢查雖然繁瑣而細(xì)致，但始終擋不住某些有心人。

    白昕瑤被帶下去再次搜查后，顧云錦就再沒見過她，后來偶然聽說，她的生母并非家生奴婢，也非小家碧玉，而是一個跑江湖的賣藝班主之女，常年混跡下九流。

    民間手藝人技術(shù)未必差，智慧也未必少。

    不過，好在如今隱患已除，顧云錦倒能睡個好覺。

    只是可惜了顧云淑，就算被人暗害，失儀便是失儀，她當(dāng)天便出宮遣回家了。

    幸運(yùn)的是，白昕瑤陰謀被揭破，秀女們知道顧云淑是被人謀害，名聲倒是挽回了不少，日后婚嫁更容易些。

    顧云錦再次為自己的謹(jǐn)慎而慶幸，若是沒有揪出白昕瑤，怕是同房的其余二人，就會是對方下手的對象。

    全因白昕瑤往常，不僅僅一次表示過艷羨顧云錦的容色，她很可能首當(dāng)其沖。

    這次選秀是否成功，關(guān)系到林姨娘往后日子的安穩(wěn)，若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她實(shí)在難以接受。

    黃嬤嬤宣布可以散了，顧云錦微微吁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往暫住的廂房行去。

    接下來的日子較平靜，直到三天后，顧氏姐妹再次被宣召。

    這回宣召二人的，是章皇后。

    顧氏姐妹這回少了顧云淑，僅剩兩人，略略收拾一番后，就匆匆出了儲秀宮，往坤寧宮行去。

    顧云嬿這數(shù)日一直精心打扮，便是為了這隨時到來的皇后宣召，她仔細(xì)描繪一番后，本來僅是清秀的容顏增添幾分麗色，看著也不錯。

    至于顧云錦，就只是稍稍整理一番，看著嫻雅清新便是了。她是庶女，便是出自武安侯府，賜婚份位也不會太高，與其強(qiáng)調(diào)佳人絕艷，不若走人品氣質(zhì)路線。

    她天生已是美極，簡單畫個淡妝，容色便遠(yuǎn)超嫡姐，實(shí)在不宜多加整飾。

    事實(shí)證明，顧云錦的思路尚算正確，皇后見了二人，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喚起后便賜了坐。

    隨意說了幾句，皇后便將注意力放在顧云嬿身上了。

    這個也沒辦法，顧云錦不是嫡女，算是預(yù)料中的待遇了。她神色恬和，微笑不變，只安靜坐在一旁。

    這般待了約摸一刻鐘，皇后便讓宮人領(lǐng)顧氏姐妹回去了。

    顧云錦跟在顧云嬿身后，二人隨領(lǐng)路的宦官出了門，走出不遠(yuǎn)，剛要轉(zhuǎn)過拐角，忽聽見前頭小太監(jiān)道：“奴才見過秦王千歲，殿下萬安?！?/br>
    顧云錦微微探頭一看，見領(lǐng)路小太監(jiān)已走出兩條宮道的交匯處，跪地低頭，正面向?qū)m道拐彎后的那側(cè)問安。

    他口中的秦王殿下，就在幾人前方。

    顧氏姐妹忙緊走幾步，跟著小太監(jiān)身后，斂衽下福道：“臣女給殿下請安，殿下萬福?！?/br>
    各色面見貴人的禮儀，顧云錦已精通，她垂首問安，正看見前方不遠(yuǎn)處，有一男子停步佇立，她視線所及處，深藍(lán)色蟒袍下擺繡著繁復(fù)精致的江崖海水紋。

    這人便是皇四子秦王殿下。

    顧氏姐妹話音落下，顧云錦便聽見前方有男聲說話，“無需多禮，起罷?！?/br>
    秦王聲音低沉，天然帶幾分冷峻，穿透力頗強(qiáng)，聽著似要直擊人心。不過，他此刻語氣卻意外溫和，應(yīng)恰好在和顏悅色之時。

    顧云錦幾人聞聲而起。

    說起秦王，亦正是這次選秀賜婚的重點(diǎn)對象之一。祖母上官氏曾科普過，聽聞秦王殿下素不重女色，兼兩年前一場重病，將養(yǎng)至今方愈，因此直到現(xiàn)在，身邊亦清靜得緊。

    對于此人，要說顧云錦一點(diǎn)好奇心沒有，那是假的，她趁著起身的動作，微微抬目往對面瞥了一眼。

    秦王身材高大挺拔，寬肩長腿，一襲深藍(lán)色四爪團(tuán)龍蟒袍在身，不過隨意一站，便是貴氣天成，儀表非凡。

    他頭戴束發(fā)嵌寶紫金冠，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劍眉濃黑入鬢，眼眸狹長且炯炯有神。顧云錦瞥過去時，秦王目光正好掃向這邊，那一雙黑眸目光銳利，似要穿透人心。

    秦王眸底似有波瀾，但顧云錦心下一悸，卻不敢再看，忙垂下頭，與同行幾人退到宮道旁，待他先行。

    顧云錦柳眉微不可察的蹙了蹙，剛才驚鴻一瞥，她覺得這秦王殿下似乎有幾分面熟，仿佛在哪個地方見過。

    她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后，便拋在腦后。人家天潢貴胄，剛自封地歸京，她一個隨父出京多年，被養(yǎng)于深閨的庶女，哪有可能見過，大約是想得太多罷了。

    趙文煊眼眸微微一動，目光再次恍若不經(jīng)意在顧云錦身上掃過，他竭力壓住翻涌的思緒，若無其事將視線移開。

    現(xiàn)在不是時候，能近距離見一面，已是極好，殿選就在眼前，而宮中耳目眾多，他若表現(xiàn)異常，令事情陡生波折，反倒不妥。

    趙文煊廣袖下的大手倏地收緊，面上卻神情淡淡一如往日，待面前幾人退開后，他便舉步向前，往坤寧宮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最后，阿秀要頂著鍋蓋上來說一句。前文說過，男主這毒，未解除之前是不能泄元陽的，以免毒性更進(jìn)一步，因此吧，洞房時溫馨小甜蜜必定是有的，但那啥啥的活動，就要暫時押后了~

    第十九章

    趙文煊自控能力頗強(qiáng)，神情步伐與平常無異，片刻后便到了坤寧宮。

    皇后見了他來，面上露出喜意，忙招手道：“煊兒，快到母后身邊來?！?/br>
    趙文煊依言坐下，溫聲問道：“兒臣往返后宮不便，不知母后近日歇得可好？”

    “好，母后吃得好睡得香，再好不過?！被屎筮B連點(diǎn)頭，又笑說：“若你與你皇兄能替母后多添幾個孫兒，那便是再好不過了?！?/br>
    趙文煊未娶，暫無子嗣，而太子大婚已有五六年之久，東宮僅太子妃誕下兩女，以及一良娣生的庶長子。

    皇后膝下如今共二女一男三個孫輩，嫡孫一個俱無。太子子嗣單薄，在朝堂內(nèi)宮，是一個極大的弱點(diǎn)，她想起這些紛擾繁雜之事，不禁蹙了蹙眉。

    “母后且勿憂心?！壁w文煊很清楚這事，見皇后如此，心下了然，他安慰道：“待此次選秀過后，皇兄身邊多添些人，東宮必定子嗣繁茂?！?/br>
    “但愿如此，那母后便能少cao心勞神。”皇后嘆息過后，看向趙文煊，面上露出幾分欣慰笑意，說：“還是煊兒自小便讓母后省心?！?/br>
    皇后又道：“這回選秀，母后多為你挑幾個好的，也好開枝散葉?！?/br>
    趙文煊聞言，面上一如平常，只微笑道：“兒臣先行謝過母后?！?/br>
    他實(shí)則除了顧文錦，并不愿納娶其他女子，只可惜愿望與實(shí)際相悖，實(shí)際cao作亦并無可能。

    顧云錦僅是武安侯府二房庶女，連世子骨rou都不是，她的出身遠(yuǎn)遠(yuǎn)夠不上親王正妃之位，上輩子能賜婚為秦王側(cè)妃，還是托了正經(jīng)選秀出身之故，把身份提了一層。

    便是她的身份能當(dāng)正妃，皇家也容不得專情一人，不要看建德帝近年這般作為，若是換到他兒子身上，他肯定容不下的。

    趙文煊是秦地的天，但回了京城，有建德帝這個英明君王在，選秀大事他并不能插上手。

    正妃他無法拒絕，甚至此時面對皇后之言，趙文煊也不能推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