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節(jié)
桓容堅決不給,荀宥最終沒能看到信件正本。 不過,羌人投靠之事不能輕忽,必須重視。真如桓容所言,這將一支送上門的軍隊,隊伍整齊,刀劍俱備,戰(zhàn)斗力強悍,絕對是不可多得。 以后世的觀點,這就是一支雇傭軍。 只要給足好處,就能為桓容沖鋒陷陣。什么胡人情誼,部落姻親,全都可以拋在腦后。 北伐之時埋下的種子,屢次派遣商隊以利誘之,如今終于到了收獲的時候。 “羌人真心投靠,明公大可收留,然行事需得謹慎,更需留意朝廷?!?/br> 晉朝和胡人的關系在明面上擺著。 去歲剛剛北伐,和慕容鮮卑大打一場。 期間和羌人未有太大沖突,到底不是友軍,而是敵對雙方。如果桓容招呼不打一聲,擅自將羌人收入麾下,難保建康會做出什么反應。 一個“勾結胡人,意圖謀逆”的大帽子扣下來,足夠他喝上一壺。 雖說桓容今非昔比,扣再大的帽子也能設法解決,但煩心事能少幾件總是好的。 “此事還要勞煩仲仁?!?/br> 攥了攥手指,桓容壓下瞬間升起的煩躁。 每次想到建康,腦子里都會閃過渣爹和褚太后,繼而就會變得心煩。這種情緒實在不太妙,必須試著改掉。 “諾!” 不用桓容吩咐,荀宥也會設法將事情攬下。事情未確定之前,以桓容的身份,實在不適合同羌人直接接觸。一旦消息傳出,很容易被人抓住小辮子,不大不小又是一場麻煩。 兩人商定諸事,日頭已開始西落。 營中飄起rou湯的香味,桓容耐不住腹鳴,讓婢仆送上幾盤馓子。荀宥陪著用了些,不知不覺吃得有點多,破天荒打了個飽嗝。 對此,荀舍人很是無奈。 自投奔桓容以來,不斷被潛移默化,飯量更是逐日增加。隨侍的老仆十分驚喜,于本人而言卻是驚駭。 奈何刺使府的廚夫手藝精湛,桓容愛好請人用膳,荀舍人常為座上客。當數(shù)米粒也不管用時,后果可想而知。 每次放下飯碗,荀舍人都會經歷一番嚴重的思想斗爭。 七分飽呢? 養(yǎng)生呢? 搭配稻飯咽下肚了? 和他有同樣的煩惱的,還包括石劭鐘琳。至于賈秉,相處的日子不長,尚無太多機會和明公共膳。 無奈的搖了搖頭,荀宥放棄抵抗,打著飽嗝離開,背影很是蒼涼。 目送他離去,桓容不禁眨了眨眼。 吃東西也能吃成這樣,果然謀士的世界尋常人不懂。 帳簾掀起又放下,將疑惑拋到腦后,桓容凈過手,翻開口供細看。 見到袁瑾手下供出的藏金和谷糧,當下冷笑一聲:“真是會藏?!?/br> 誰能夠想到,這些人身在壽春,搜刮來的金銀早被秘密送出,多數(shù)藏入豫州還有部分送去北地,可謂狡兔三窟。 翻過所有供詞,桓容不禁有些可憐袁瑾。 從最開始,這些人的忠誠就值得商榷,十成沒想過和袁氏同生共死。只要有恰當?shù)臅r機,注定會逃竄出城,甚至調轉槍口反叛。 如果帶兵圍城的不是桓容,他們或許不會連夜北逃,九成會另有打算。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場大火徹底打碎計劃。 沒等逃入“安全地界”,連人帶車一并被抓獲,藏下金銀絹糧無命享用,都將納入州庫,為幽州的建設和發(fā)展添磚加瓦。 “一個參軍而已,竟藏下金三百,谷物千石?!?/br> 指尖劃過供詞,桓容神情不善。 依照口供所寫,這些人趁袁真病重,欺袁瑾是個二百五,當真是沒少搜刮,更沒少禍害百姓。 想想空蕩蕩的村落,衣衫襤褸的村人,一股郁氣充斥胸腔,久久不散?;溉莺鋈挥X得,只是為袁瑾背鍋,干脆利落的一刀砍頭,實在是太便宜這些敗類。 “通通該千刀萬剮!” 正氣憤時,帳簾忽然被掀開,抱著竹簡的四頭身出現(xiàn)在門邊。 “阿兄。” 桓容抬起頭,眼底的冷光尚未退去,表情帶著殺意,略有些駭人。 換成尋常孩童,多少會被驚嚇,當場哭出來也說不定。 袁峰則不然。 看到桓容這個樣子,先是皺了下眉,旋即恍然大悟,邁開腳步,噠噠噠的走到矮榻前,放下竹簡,正身坐好,開口道:“有人讓阿兄不開心?殺了就是!阿兄不便動手,可以讓我的部曲來做?!?/br> 桓容:“……”孩兒啊,知道你不一般,可需要不一般到這種地步? “阿兄?” “無事?!?/br> 縱然覺得袁峰的反應有些不對,桓容也僅是搖頭,沒有開口糾正。 不提他和袁峰的關系,單依現(xiàn)下的世道,這樣的性子總好過懦弱天真,優(yōu)柔寡斷。即使稍顯兇悍,至少能讓他活下去,不會隨意被人欺凌。 桓容摸摸下巴,好吧,不是“稍顯”。 但他樂意這么用,怎么著吧? “餓了沒有?”定了定神,撇開危險的話題,桓容笑道,“阿黍親手燉了羊湯,已熬了一個多時辰?!?/br> “我知道?!痹逵昧c頭,“我進帳時聞到香味?!?/br> “喜歡蒸糕還是稻飯?” “都好?!痹孱D了頓,期待的問道,“阿兄可以為我講詩嗎?” “好啊,你讀到哪里了?” 桓容揮手推開供詞,將袁峰拉到身邊,隨意鋪開竹簡。看著熟悉的詞句,神思有剎那飄遠,以致漏聽了袁峰的回答。 “阿兄累了?” “有點?!焙鷣y點點頭,桓容再次詢問袁峰讀到哪里,開始為他逐字逐句講解。 袁峰掌握的詞匯量十分驚人,理解力也相當高,無論桓容說多少,似乎都能當場消化。無論當下還是后世,都是百分百的神童。 講解的過程中,桓容既有成就感,又有幾分慨嘆。 原身十歲出門游學,熟讀先賢經義,完全能出口成章;眼前的小孩不過五歲,就能熟讀國風,了解大意。 不怪魏晉士族繁榮幾百年,甚至一度同天子共掌權柄。寒門只能眼巴巴瞅著,至隋唐創(chuàng)立科舉制度,仍熬了許久方才翻身。 所謂超越在起跑線上,絕不是一句空話。 后者尚未邁步,前者已經撒丫子狂奔百米,這樣的的距離,真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拉近。 “可覺得累?”讀過三首秦風,桓容停下。 “不累。”袁峰搖搖頭,認真道,“大父教導,《詩經》啟蒙,之后讀《春秋》。太史公的《史記》也要詳記。幼學之前需能熟背家譜?!?/br> 袁峰聲音清脆,掰著指頭一個個列舉。 數(shù)完一個巴掌,桓容已經不想再多說什么。 在后世人看來,這樣的教育方式極不可取,實屬壓迫兒童有沒有? 可惜的是,當事人壓根不覺如何,該讀的讀,該背的背,覺得空閑時間太多,更主動為自己加量。 玩耍? 袁峰皺皺眉頭,撲扇兩下睫毛,滿臉不贊同。 “峰已非孩提,勤學為上,怎可醉心玩耍?!?/br> 翻譯過來,本公子年滿五歲,九連環(huán)分分鐘的事。其他游戲純屬浪費時間,不屑為之。 桓容再度無語。 孩子,再這么精英下去,很容易沒朋友。 “阿兄希望我玩耍?”袁峰看向桓容,似乎在表示,只要桓容說,他一定會照做。 桓容暗中嘆氣,撫過他的發(fā)頂,語重心長道:“我只希望你不要太累。余下的,按照素日習慣就好,無需刻意改變?!?/br> “諾!” 袁峰笑了,胖乎乎的小手握住桓容,口中道:“阿兄對我好,我會記得!” 剎那之間,像有貓爪在心頭撩過,只讓人心腸發(fā)軟。 桓容回握小手,尤覺得不夠,干脆將小孩抱到懷里,一邊拍著小孩的背部,一邊四十五角望天,他明明不是個絨毛控啊…… 孩童對善惡最為敏感。 桓容做到以誠心相待,袁峰感知他的善意,豎起的屏障不斷削弱。 隨著相處的日子增多,兩人的關系越發(fā)的好。時常能看到桓容抱著孩子四處溜達,要么就是袁峰抓住桓容的衣袖到處走。 眾人看在眼里,從最初的驚訝到習慣,再到視為日常一景,不過短短數(shù)日,可謂接受度良好。 荀宥仍存擔憂,幾番同賈秉書信,后者非但沒改變主意,反勸他接受現(xiàn)實,并在信中暗示,養(yǎng)好這個孩子對桓容大有裨益。 “太后有意撫慰袁氏,宮中傳言將封國伯。袁真雖叛,袁氏分支仍存,并有庶子留在族內。近有袁氏上奏,請袁峰歸還族中,由族人撫養(yǎng)?!?/br> 袁氏的意圖顯而易見,為的就是袁真留下的金銀,以及朝廷授封的爵位。至于袁峰,接回族中還不是任由揉搓。 況且,以時下的醫(yī)療條件,五歲小兒極容易夭折,袁峰未必能活到成年。 賈秉的建議是,盡量勸說桓容,無論如何不能讓袁峰離開。必要時,完全可以和袁氏翻臉。若對方糾纏,大可將人直接“打”走。 消息送到不久,南康公主的書信接踵而至。信中證實朝廷有封爵之意,并言,對桓容的封賞被推遲,反而有借機削弱的企圖。 “廣漢有妖賊,詐稱漢歸義侯子,借日食之名,稱朝廷無道,聚眾萬余謀逆,聲勢不??;隴西妖人李高詐稱成主子,踞涪城自立,逐梁州刺使。益、梁二州刺使上表,請朝廷派大軍討伐。” “朝中有人指壽春平叛,欲借幽州之兵,此借無異于奪,阿子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