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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節(jié)

    “一整天我們都跟師傅在一處。上個月,浪子丞相李邦彥的妻舅在西城萬勝門外買下一座宅子,請師傅給他重新繪彩。師傅帶著我們兩個,又從大師伯那里借了八個徒弟,從早到晚我們都在那宅子里做活兒。那天也是,一直到傍晚,天光要盡時才收了工。師傅驗過我們的活計后,就讓我們各自回家了,他也騎著驢子走了?!?/br>
    “他回家時吃得大醉,你可知道他是跟什么人吃的酒?”

    “我也正在到處打問這事。師傅常日往來交好的只有三四個朋友,昨天他們都來吊喪了。我都問過了,這一陣他們都沒見過師傅。那天師傅回去時還好好的,哪曉得當晚就……我還盼著再跟師傅好好學兩年,便能獨個兒攬活立業(yè)了……”施慶眼睛一紅,落下淚來。

    于仙笛也一陣傷懷,越發(fā)納悶,聽起來,那天一切如常,典如琢為何會尋短見,難道是回家途中遇見了什么?

    張用騎在驢子上,又彈響舌頭,思忖那謎題。

    何掃雪說彩畫五裝幾家當頭的,每家都有人自殺。其中碾玉典家無疑占首位,而典家二兒典如琢竟已真的自殺。那個胖仆婦又說不出個因由,只說一家人誰都沒料到。他想進去問典家老父,胖仆婦說老主人病倒幾天了。張用只得作罷,掉頭去北城。彩畫七門中品位最高是五彩遍裝,他想去尋訪五彩史家。

    何掃雪在弄什么鬼戲?難道典如琢自殺和她有關?她施了什么法術,竟能讓人自殺?其他彩畫名家也真會有人自殺?若是真的,何掃雪為何要做出這等事?她雖然一向愛替貧弱婦女出頭出力,卻從來不曾聽說將誰整治死,何況典如琢是自殺,什么高明能耐能讓人自殺?若真是何掃雪做出來的,她為何會自己說出來,還讓我猜解其中秘密?張用越想越覺得艱奇有趣。

    阿念身后鑿鑿而言:“好好的人咋會自殺?一定是那個何掃雪使的巫術,穿一身白寡寡的衣裳,那雙眼比冰還冷,一瞧便是個妖巫。說到彩畫那幾家有人要自殺時,她還笑了一笑,我當時瞧見,后脊背涼颼颼,一陣陣發(fā)寒?!?/br>
    犄角兒小心反問:“有讓人自殺的巫術?”

    “你沒聽見過勾魂術、厭勝術?我娘說,我家后街有個婆子就是妖巫,穿件白衫裙,插根白骨簪,陰陰怪怪的,常有人半夜偷偷去她家里。還有,上一個官家,哲宗皇帝的孟皇后不是也使過厭勝術?又是燒符灰,又是扎紙人,想?yún)捤绖㈡兼?。?/br>
    “劉婕妤后來不是好端端的?倒是孟皇后事情敗露,被廢了。她一個皇后都尋不到靈驗法術,何掃雪能有那般高強手段?”

    “我不跟你說了。我說的,你都不信?!?/br>
    “你說的其他話,我不都信了?”

    “那是從前,往后呢?”

    “往后?往后該信的自然信?!?/br>
    “我便知道?!?/br>
    張用在前頭聽著,大笑起來:“兩只雀兒爭一蟲,一啄頭,一啄尾,眼斗眼來嘴頂嘴。”

    兩人頓時閉住了嘴,一路悶悶跟著張用行至北御街五丈河大橋,左邊是染院橋朱克柔家,右邊是青暉橋,五彩史家便在青暉橋那頭。到大橋邊時,天已黃昏,阿念避開不瞧犄角兒,望著張用說:“張姑爺,我得回去了,娘怕是一直在罵我呢?!闭f著便轉頭往左邊行去,犄角兒漲紅了臉緊望著她。

    張用笑著催道:“呆角兒,還不趕緊跟上。當心她厭了你這兩角愣頭羊,去尋獨角犀牛?!?/br>
    犄角兒“哦”了一聲,忙催驢追了上去。張用則笑著獨自往右,前往五彩史家。

    五彩史家祖上原是南唐宮中彩畫匠,上承晚唐技藝,專攻五彩遍裝。彩畫七門中,五彩遍裝居首,設色最富麗,紋飾最繁細,顏料也均為頭等,主用石青、石綠、朱砂,精研細淘,淺深分明。再配以紫黃黑白,更間用金汁。邊緣疊暈,內繪華飾,紋樣有華文、瑣文、云文、錦文、飛仙、飛禽、走獸等百余種。繪飾之后,樓閣奢麗耀目,紋彩煥然,通體妝裹了錦緞一般。

    南唐被滅后,史家隨后主李煜北遷,定居汴梁。只是太祖開國以后,崇尚儉樸,為惜民力、節(jié)財用,不但嚴禁宮中樓宇繪彩泥金,連皇后妃嬪頭飾衣裳都不許銷金。民間依照禮法制度,更是嚴令禁止。太宗皇帝繼位后,曾命工匠繪飾殿宇,卻被大臣直諫,中途停工,只刷飾了丹粉。其后真宗、仁宗也曾屢屢下詔,禁止奢華耗費。史家因此難有施展之機。

    不過,貧時求儉易,富后拒奢難。大宋百年太平,國力日盛,奢風漸次興起。尤其到本朝官家,崇尚華奢雅逸,臣僚豪富乃至民間,皆紛紛效仿。民宅原本連黑紅二色都禁止隨意涂飾,這二十多年來,但凡有些財力的人家,房宅都要刷飾一番。

    史家也趁勢而起,幾代精研畫藝,繪風愈來愈精雅典麗?,F(xiàn)今這一代當家人叫史煥章,已經年過五旬,是京城彩畫行行首。他投合官家意趣,深研院體畫風,設色雍雅,勾描精妙,所繪樓閣一派皇家氣象,宮中幾大正殿都由他率徒眾重新繪飾,曾蒙官家賞賚,贊他有大雅之風。行里人便都喚他“史大雅”。

    只可惜,四五年前,史煥章從梯子摔下來,摔折了手臂,雖經御醫(yī)調治,得以痊愈,但再執(zhí)刷握筆,已全無原先靈巧,只能中止畫業(yè),憑一生見識,教導子弟,督訓徒眾。

    張用騎驢進了巷子,來到史家門前,一個中等宅院。史煥章為人持重,并不敢繪飾彩畫,只用了丹粉刷飾,墻面雪白,細處繪飾了一些暗紅瑣文,配著墻頭露出的青竹綠樹,比相鄰那些宅院清雅許多。

    張用上前正要敲門,院門忽然開了,一個男子牽著頭驢子走了出來,年近三十,眼、鼻、身量都細細長長,神態(tài)瞧著拘謹本分。張用見過,是史煥章的獨子史景鮮,人都叫他“史小雅”。

    “小鴨兄,張用這廂有禮!”張用笑著叉手一拜。

    “哦?張作頭?”史小雅恭敬還了一禮,卻神色不定,似有急事。

    “令尊可在宅里?”

    “我爹?出門訪友去了?!?/br>
    “你宅中可有人自殺?”

    “自殺?”史小雅頓時驚愣住。

    “沒有?那就好。哈哈?!?/br>
    “張作頭……你這是?”

    “許久沒來拜望大鴨先生,今天正巧經過,順道來瞧瞧你們是否健在?!?/br>
    史小雅滿眼驚疑,盯著張用瞅了一會兒,似乎醒悟張用是在發(fā)癲癥:“抱歉,在下有些急事要辦?!?/br>
    “小鴨兄可認得素兮館的畫奴何掃雪?”

    “不認得,抱歉,在下先行一步。”史小雅躬身一揖,隨即翻身上驢,急喝著快步離開了。

    張用望著那急促背影,像是去奔死一般,本要追上去,眼角卻無意間掃到史家院門外墻角邊,暮色昏昏中有一團黑物,似是一只黑犬。再一瞧,原來是一塊黑石頭,只是形狀略有些像狗,臥在那里,靜默不動。

    張用盯著那石頭,心里一動,不由得凝神細想,過了半晌,心頭一亮,恍然明白了何掃雪那提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牛慕又打問了一天,仍然一無所獲。

    他又餓又渴,看看天色又暗,斜靠在新宋門外護龍河橋欄邊歇息,望見不遠處有間酒肆,不由得又想去吃酒。他原本難得吃酒,即便吃,也只小酌幾杯。昨天太疲累,便要了一碗酒解乏,誰知一吃便止不住,吃得大醉,回到家向妻子寧孔雀說了那些毒話,氣走了她。

    他忙告誡自己,絕不能再如昨天一般。你已是個徒耗鹽米的無用之人,若再陷進酒湯之中,便再無可救,哪里有顏面茍活于世?

    他深嘆了口氣,不由得想起李白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這些年,自己并非沒有盡過力,為熟讀經史,苦熬過多少日夜?但這世間萬事,哪里是你盡了力便可如愿?相反,自己正是盡了力,才發(fā)覺自己無用。他抬起頭,望向漫天云霞,心底大聲哀問:蒼天,我之用在哪里?

    然而,云霞自煊,蒼天自高,哪里能聽到這哀問?即便聽到,又哪里有閑心看顧他?他心中凄楚,不由得涌出淚來。進出城的人來來往往,他忙背轉身,望著河水冰涼慢流,悲情難抑,心中陡然生出一個念頭,不如跳下去,一死百了。但旋即想起家里老娘,娘身子本就不好,寧孔雀又憤而離去,往后只能依靠自己。他猶豫再三,終還是斷了輕生念頭,嘆著氣用袖子抹凈淚水。

    這時,忽然有人輕拍他的肩膀。他驚了一跳,回頭一看,是個五十來歲的男子,一雙大眼,幾綹稀須,齜著一對大板牙,略帶著些笑:

    “這位公子,你是否在尋你家jiejie?”

    “是……你是……”

    “我也在尋那伙人?!?/br>
    第八章 救人

    凡世之所貴,必貴其難。

    ——蘇軾

    程門板一直等到傍晚,才見仵作急沖沖趕來。

    那仵作還很年輕,名叫姚禾,今年才繼替了父職。正月間,程門板有樁小案,便是姚禾去驗的尸。當時程門板嫌他太年輕,及至勘驗起來,卻見他極勤謹,心思也細敏,很讓程門板意外。

    姚禾快步下岸,走到程門板身邊,歉笑著拜問過后,立即放下背的箱子,走到那只焦船邊細細查看起來,從船頭至船尾看過一遍后,他回頭說:“程介史,火勢瞧著前后均勻,沒有哪里燒得格外重,倒是船艙中間似乎比四周略輕些。”

    他回身打開木箱,取出一把匕首,俯身湊近船舷,用刀尖戳下去,撬開面上焦木,挖了約半寸多深,露出了底下原木。他又小心跨上船,避開那六具尸首,蹲在中間一處空板,又用匕首去挖,約三四分處,底下原木便露了出來。姚禾又蹲到靠外的船舷處,繼續(xù)拿匕首去撬,只一二分,原木便已露出。他前后望了望,慢慢說道:“這火應該不是從艙室里燃起,而是從外向里。而且,船頭船尾是一同燃起。船舷靠岸這一邊燒得深,朝里那一邊最淺,應該是有人站在岸邊,朝船上澆油縱火?!?/br>
    那個小廝和船主一直張著眼在旁邊瞧,聽到后,一起低聲驚呼。

    程門板則暗暗慚愧,自己只能大致推斷這船是有人縱火、通體燃起,卻沒找見這般確鑿證據(jù)。他盡力沉著聲說:“你再查查那些尸首?!?/br>
    “這六具尸首可曾動過?”

    “只動過中間那具沒被燒的?!?/br>
    姚禾跳下焦船,從木箱里取出一根軟尺、一本驗尸簿錄、一支筆、一方石硯、一丸墨,拿硯臺舀了些河水,飛快磨了些墨汁,而后將簿錄放到木箱上:“煩請程介史記錄。”

    程門板點了點頭,但看那木箱太矮,只能蹲下去寫,身形難免蠢丑。他暗暗后悔該帶胡小喜或范大牙來,卻也只能沉著臉蹲到了木箱邊,拿起筆,蘸飽了墨。

    姚禾又跨上船去,俯下身一邊細查,一邊解說:“尸首六具,均倒于艙中。五具燒焦,一具完好。艙室縱長八尺,橫闊五尺。男尸一,屈膝側臥,年紀約五十許,頭向前梢,距艙門五寸。面向左,背距艙壁七寸……”

    查錄完尸體位置布列后,姚禾又小心翻檢各尸體身上留存物件,一樣樣報給程門板。年輕女子頭上銀簪一支、珠翠三朵、玉篦子一把,左中指銀戒指一枚、右中指青玉指環(huán)一枚,右腕纏絲銀鐲子一個,這些飾物盡都熏黑。女子面朝壁板側臥,腰下壓著一個荷包,只被燒去一半。姚禾小心從她身下取出,藍綢上以綠線繡的竹紋,里頭裝著兩小塊碎銀、兩顆橄欖。

    姚禾一一報完,程門板仔細記下,生怕誤漏了一個字。他最愛做的便是這事,每回即便不是他親自抄錄,也都在一旁緊盯。在他眼里,這每個字仿佛都是一顆釘子,將物證牢牢釘在紙上。簿記做得謹細,交至推官那里,審理起來才少疏漏。這些年,他正是憑這謹細,才得了官長信重,一步步穩(wěn)穩(wěn)升進。這個年輕仵作姚禾似乎也和他一般,心極細,手腳又輕穩(wěn),眼力更是比他敏銳。

    記完后,程門板撕了一張紙條,在上面寫下“五丈河焦船年輕女尸”幾字,頭上戳個小洞。打開姚禾的木箱,從里頭取出一只小布袋,袋口縫有扎口細繩。他走到船邊,將姚禾排放在艙板上那些物件全都收進袋子里。正要扎緊袋口,姚禾卻忽然說:“稍待,身子底下還有沒燒盡的衣料?!?/br>
    姚禾輕輕扳動那具女尸,將她身子下面壓的衣料殘燼小心抽了出來,一片淺綠羅褙子殘片,四尺多長,底邊鑲著竹節(jié)紋青錦邊。另有一截粉綠絹衫子殘片、一截素白絹褲殘片和一截墨綠羅裙殘片。姚禾又輕輕抬起那女子的腳,底下也殘存了小片白綾襪和綠綢竹葉繡的鞋面。

    程門板見了,大感欣慰,至少知曉了女子衣著。從這女子飾物衣裙來看,應該是中等人戶。他忙從姚禾手中小心接過,一片片輕卷起來,放進布袋里。用細繩穿上那張紙條,扎好袋口。而后又執(zhí)筆蘸墨,在簿錄上仔細記了下來。

    姚禾繼續(xù)去查看其他幾具尸首,那四人身上物件要少得多,不過身子底下都殘留了衣料。那個老婦穿的是褐綾襦衫、深青羅裙、白絹褲、褐綢鞋;小童是藍羅衫、綠絹褲、青綢鞋子;年輕男子黃綢褙子、白絹衫、白絹褲、青綢鞋;老年男子藍綾褙子、白羅衫、白羅褲、黑綢鞋。

    程門板一一記下,又將這些物證分別裝好。姚禾最后才去查看那具沒被燒的壯年男子尸首。那人布衣布褲,腰間拴了個舊布袋,里頭只有幾十文銅錢,此外并無他物,全然無從查知這人身份。程門板執(zhí)筆記完,心里有些惱悶,扭頭見姚禾抓起尸首的右手查驗起來。

    “程介史,這人是自殺?!?/br>
    “哦?”

    “他右掌下側和小指底邊沾了些血跡。”

    程門板忙起身,不想腿已蹲麻,幾乎跌倒,他硬掙著走到船邊。姚禾抓著那尸首右掌伸給他看,手掌底邊、小指根附近果然有些發(fā)烏血跡。

    “若是他殺,死者用手去捂?zhèn)?,該是手指和掌心沾到血跡。而此人血跡卻在手掌底側,只有自殺才會如此——”姚禾放下那只手,抓起身邊的匕首握在手里,比畫給他看,“右手握刀刺向自己左胸口,手掌底側才會貼近傷口、沾到血跡……”

    程門板看著姚禾手勢,又望了望那具尸首,心里一陣發(fā)蒙。多年來,最令他沮喪的便是這一件,每遇到難題,他心頭總會浮起一團霧,將心蒙住,讓他很難尋出個主意來。

    他正在驚怔,姚禾又說道:“至于其他五具尸首,都躺得安安穩(wěn)穩(wěn),瞧不出掙扎跡象。乍看像是熟睡中被燒死,但夜間天涼,這艙板上卻沒有鋪蓋被褥。而且,睡得再沉,火燒起來,應該也會被煙嗆醒,五個人盡都睡死未醒,有些不合情理。另外,艙室中間還有這幾根燒殘的木條、一只陶燈盞和五只小碗。應該是擺了一張桌子,老小五人分別坐在兩邊。沒有碟子和箸兒,碗里應該不是飯,而是茶或湯。小人估計,那茶湯被人下了藥,這五人在火起之前便已昏倒……”

    胡小喜被自己的念頭嚇到了。

    他站在銀器章家院門口,向那個使女阿翠問完話,原本要轉身離開,但一眼瞧見阿翠眼中有些發(fā)怯,自然是不敢一個人待在這座大空宅里,甚而有些不愿他離開的意思。瞧著那雙水閃閃的大眼睛,他心頭一顫。這等心思自知事以后,也曾動過許多回,卻從來只敢偷偷流涎、白白饞羨。而這時,他和阿翠相隔只有一尺多,阿翠身上的脂粉香氣如同輕聲細語,在向他低約淺喚一般,讓他甚而生出一絲邪念。這邪念之前也曾有過,但都被他隨即摁滅。此刻,天已昏暗,街巷無人,大宅空寂,他的膽子大了許多,何況自己是官府公人,阿翠是嫌犯干連人,更讓他有了底氣。

    于是,他清了清嗓,拿出公干腔調:“我得進去查一查?!?/br>
    阿翠聽了,頓時有些慌怯,拿大眼睛瞅著他。他強作嚴厲,盯了回去。阿翠忙低下眼,怯怯拉開了門扇。他左右一掃,巷子里仍沒有人,便抬腿跨進門檻。但畢竟心虛,那門檻又高,左腿剛伸進去,不知怎么忽然抽起筋來,腿一抽、腳一滑,頓時跨坐到門檻上,襠部猛然一墩,疼得他幾乎閉過氣,急切間又站不起來。正在痛不欲生,一只手忽然攙住他的胳膊,是阿翠。

    阿翠用力拽住他,他也忙伸手撐著門框,兩下使力,才算站了起來,將右腿也抬進了門檻。但這一摔,扭到了筋,半步都走不得。他半彎著腰,兩手撐著腿,疼得不住呻喚。阿翠忙跑去前廳,飛快搬了把方凳出來,放到他身后,扶著他坐下。坐了半晌,他才勉強緩過氣來,見阿翠守在身邊,大眼睛里滿是關切,他又羞愧又感激,忙憋口氣說了聲:“多謝?!?/br>
    “謝啥呀,人都說這門檻有些邪氣,害過好幾個人閃了腿呢?!?/br>
    阿翠眼里閃著亮,面龐凈白,春月一般,將胡小喜心底那點邪念頓時照得無影無蹤。他反倒犯起難來,這腿扭了,走不成,驢子也騎不得了,可如何是好?

    阿翠卻又繼續(xù)道:“公差哥哥,你的腿閃得這樣,怕是動不得了,這凳子坐著不安適,我扶你去主人書房,那里有張竹榻,你躺靠著要穩(wěn)便些?!?/br>
    胡小喜未及答言,阿翠已經伸手扶住他的臂膀,慢慢攙著他起來,一步一步輕挪,穿過庭院,走到廳堂旁邊一間側室里,那房中有些昏暗,隱約可見中間擺著一副桌椅,正墻立著博古架,上頭擺列著些銅鼎、銅爵、盆景。側墻一架大書柜,擺滿書冊,木格邊沿鑲著纏枝銅紋??看肮挥幸粡堉耖剑项^鋪著綠緞面薄褥子。阿翠將他扶到竹榻邊,小心扶他躺下,又取過一只包了綠緞面的竹枕,擱到他頭下。

    除了生病有娘照料外,胡小喜哪里被人這樣近身服侍過?何況阿翠手臂這般軟嫩輕柔,那身上香氣更是早已將他熏醉。他微閉起眼,都不敢直視阿翠。阿翠輕聲說了句“公差哥哥,你就好生躺躺”,隨后便輕步走了出去。

    胡小喜忙側耳細聽,阿翠沙沙腳步聲行至院門,走了出去,片刻后,響起驢鈴聲、驢蹄聲,阿翠將他的驢子牽了進來,牽到院子左邊角上。他的心里一陣甜喜,驢子牽了進來,阿翠自然是要留他在這里過夜。想到此,他的心咚咚劇跳起來。阿翠的腳步聲又輕快地轉往院子右邊,之后便聽不見了。

    這時,屋中越發(fā)昏黑。胡小喜躺在那里,心里不住歪想出種種香情艷景,頭腦一陣陣暈脹。過了許久,阿翠腳步聲又響了起來,他頓時大大咽了口唾沫,身子也隨之一僵,屏息靜候。

    窗外映閃過一團燈光。阿翠端著個托盤走了進來,托盤里點了盞白瓷高頸油燈,旁邊是一只青瓷大碗,兩只青瓷小碟。她將托盤擱到一只烏漆木凳上,搬到竹榻邊,隨后扶起了胡小喜,將一對烏木鑲銀絲的箸兒遞到他手里,笑著說:“廚房里那些菜蔬不是蔫就是爛,都不中吃了,我只尋了些粳米、臘rou,煮了碗臘rou飯,配了些姜豉和芥辣瓜兒,公差哥哥將就填填肚子?!?/br>
    胡小喜瞧著她笑眼流波,越發(fā)失了張致,只會滿嘴說著謝。阿翠卻笑著催他:“這時辰了,公差哥哥也該餓了,快些吃吧?!?/br>
    “你不吃?”

    “我來時買了幾塊花糕,已經吃過了。公差哥哥你慢慢吃,吃完了就擱在托盤里,我明早來收拾。你今天怕是走不得了,就在這里歇息?!彼贿呎f,一邊走到旁邊柜子,從里頭抱出一條繡花綠綢薄被,放到竹榻一頭。又從墻角取過一只鳧狀銅夜壺,擱到竹榻腳上。胡小喜看到那夜壺,頓時有些發(fā)臊,又有些心跳。阿翠卻若無其事,笑著說:“吃過后,公差哥哥就早些安歇。你若要查這宅院,明早腿好了再查。還真得多謝你呢,若沒有你,我就得一個人守著這大宅院。若你的腿沒崴到,我又不敢留你在這里過夜。說起來,該謝那門檻,呵呵。公差哥哥快些吃吧,臘rou飯涼了膩口。我就在后院睡,公差哥哥若有事,就大聲喚我。”

    阿翠抿嘴一笑,隨即轉身出去了,腳步沙沙繞過前廳,再聽不見了。胡小喜則愣在那里,心里大感失望。

    新曹門內,靴筒巷里,黃瓢子和妻兒四口人圍坐桌邊,正在吃飯。

    黃瓢子三十出頭,生得矮矮壯壯,一張寬扁臉,下巴上彎,皮膚又曬得紅褐,像個木瓢一般,眾人便給他起了這個諢號。叫得久了,都忘了他的本名。

    他是個彩畫匠,不過是彩畫七門中最低一等的黃土刷飾。以黃土礦料研磨做涂料,刷時邊緣配少許白粉或黑漆,只用于低等房宅、廊屋、散舍、廳堂、門樓、涼棚等處。因此,比起其他六門,要低微許多。

    這幾天,他剛去一戶人家刷飾了一棟舊宅,寒食清明都在忙活兒,節(jié)都沒回家過。那宅子房舍多,得了幾貫工錢。他特地裁了半匹新絹,給妻兒換春衣,又買了些羊rou菜蔬,讓渾家阿菊好生烹制了七八樣菜,擺了一滿桌,一家四口歡歡喜喜坐下補過節(jié)。他家只在正月間吃過羊rou,瞧著妻兒樂得眉開眼笑,他心里極慰足,總算沒白做個丈夫和父親。渾家阿菊還拿了三十文錢,讓大兒出去給他打了半角中等酒回來。他小呷了一口酒,細細一咂,醇勁沖腦。又夾了一塊炒羊,慢慢一嚼,滿嘴油潤鮮肥,暢美之極。他不由得嘿嘿笑出了聲,妻兒聽見,也跟著一起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