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jié)
藩王要回京師, 自然非同小可,程二雖是快快收拾好了東西, 但卻還要先傳信回應天方可啟程回京師。 這廂陸長亭跟著朱樉回到了秦王府, 只是過上幾日,方才進宮一瞧,隱隱站在了為欽天監(jiān)把關的位置上, 地位著實有些超然得過了頭。若是放在之前,欽天監(jiān)定然難以容忍這樣的局面出現,然而欽天監(jiān)的人也終于聰明了一回,知道眼下正是陸長亭深受圣寵的時候,他們若是再不識趣, 豈不是反倒惹得皇上發(fā)作他們? 欽天監(jiān)的人個個都乖覺了起來,雖然面對陸長亭時仍舊冷冷淡淡, 但好歹沒有說什么不該說的話, 做什么不該做的事了。 陸長亭也覺得省心不少,這“監(jiān)工”做起來倒也風生水起。 只是應天終究不比北平,他在北平已經熟悉得差不多了,出門都自由得很, 今日有這個相邀,明日有那個相邀, 偶爾再同朱棣去一趟軍營, 兩人再聯手坑個人……如今再回想起來,竟是覺得那樣才叫過日子。 如今在應天府,雖說因著圣寵, 誰也不敢怠慢了他,但終歸是差了太多…… 陸長亭實在有些想念北平了…… 一轉眼,陸長亭在應天也停留滿一個月了。 他打著呵欠從被窩里爬出來,想著朱棣呵斥他的模樣,換了衣衫,洗漱干凈,便出門去練功夫了。 這會兒回想起北平生活,陸長亭覺得營地里那群王八蛋都挺惹人懷念的。 陸長亭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朱樉從背后走上前來,道:“今日隨我進宮?!?/br> 陸長亭想著也該去端本宮瞧瞧了,便順著點了頭。 如今陸長亭在宮中也大小算是個名人了,待他和朱樉踏入之后,便有太監(jiān)迎上前來,先是笑問:“秦王殿下可是要去見皇上?” 朱樉點了點頭。 “陸公子可是要去端本宮?” 陸長亭也點了點頭,心說這太監(jiān)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既如此,那便請秦王殿下和陸公子,都隨小的前往端本宮便是了?;噬稀⑻佣荚诙吮緦m中?!边@太監(jiān)一邊說,還一邊燦爛地笑。 朱樉微微驚訝,沒想到這時候父皇都還抽時間往端本宮去,但是想到這次事件非比尋常,父皇重視些倒也是有可能的…… 朱樉點點頭,便讓那太監(jiān)在前頭領路了。 他們走了沒一會兒便到了端本宮外,令陸長亭詫異的是,他又看見上次和他作對反被扔的青年了。瞧這模樣,是摔傷好了?陸長亭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走了上前。 那青年原本是和之前攔住陸長亭的中年男子正在說話,中年男子說著說著,便突然住了嘴。 青年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還出聲問:“怎么了?” “陸公子來了。”中年稱呼陸長亭的時候倒很是客氣。 “陸公子?什么陸……”青年的聲音戛然而止,顯然他是猛地想了起來,這位陸公子,究竟是誰。青年迅速轉過頭來,便正好對上陸長亭那張淡漠的臉。 陸長亭還以為這青年要說什么話了,誰知道青年突然跳腳,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朝著后面退了過去。 眾人都是一愣,全然沒想到青年在見到陸長亭后,會這樣敏感地落荒而逃。 朱樉毫不客氣地嗤笑了一聲:“果真小人也!” 青年聞言,頓時面上一片紅一片白,顯然是羞恥到了極點。 “走吧。”陸長亭催促了一聲,示意朱樉不必在這般人身上浪費時間。 朱樉收回目光,目不斜視地和陸長亭跨入到了殿中。 一踏進去,陸長亭便聽見太監(jiān)高聲道:“秦王殿下同陸公子來了!” 里頭的人便走了出來,當先的正是太子朱標,朱標笑道:“可算來了?!?/br> 朱樉笑了笑,同陸長亭一起走在了朱標身后,一行人跟著進了里面的屋子,待走進去一瞧,果然,朱元璋已經端坐在里面了。 朱元璋抬頭朝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笑道:“都來了?長亭過來,瞧一瞧他們做得如何?” 畢竟是太子寢宮,就算是交給欽天監(jiān),朱元璋也并不能完全放下心。 此時欽天監(jiān)的人都不知道,若是此時陸長亭看過后,說一句不妥,那么朱元璋對待欽天監(jiān)也就不再會有半點手軟了。 欽天監(jiān)的人雖說不如陸長亭的精通,但他們的本事也并不差,得到陸長亭點撥之后,他們便知道該如何了,何況欽天監(jiān)的人并不少,所謂集思廣益,這么多人來做這么一件事,若是還做不好,那他們也不可能吃欽天監(jiān)這碗飯了。 陸長亭仔細地打量了一下他們的布置,低聲道:“好了,他們做得很快,想來要不了多久便能好了。只是太子不能急著搬回來,調理風水至少得等上六十天?!?/br> “為什么是六十天?這也有何講究嗎?”朱標出聲問道。 “由天干地支相配而來,我們常言六十一甲子,正是一個循環(huán)。六十年是不可能了,但六十天卻是可以做到的。一個循環(huán),將污濁煞氣都排走?!?/br> “原來有如此講究!”朱標嘆道:“家宅風水之中也多有學問??!長亭年紀輕輕,卻能懷有如此才華,實在叫人忍不住贊賞萬分!” 聽著朱標這番話,陸長亭的面色微微有些怪異。 從前也瞧不出來啊,這朱標竟然有著這樣率性的一面,夸起人來都是不打半點折扣的。這實在是出了陸長亭的意料。陸長亭自從認識了朱棣以后的,他的立場便是堅定在朱棣這邊,因而他因為偏心,多少有些先入為主,本能地對這太子沒什么印象。 但此時見了,陸長亭卻覺得,若是朱標沒有早早病逝,他做皇帝或許也不錯…… 畢竟朱標不死,朱元璋便不會悲傷過度,一心想著提攜孫兒上位,而孫兒年幼,力量尚且微弱,便只有拿幾個叔叔給他壯聲勢,要叔叔們?yōu)樗扒榜R后,一面還要削了叔叔的權利……矛盾自然就此引發(fā)。朱家?guī)讉€年長的兄弟,如朱樉、朱棣等人,與朱標還是有幾分兄弟情誼的,朱標乃是嫡長,是大哥,他們可以對朱標信服,而朱標也不需要踩著弟弟們樹立威信…… 但這些事,大哥可以,若是侄子就不行了。 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便要指望他們鞍前馬后地賣命了?叔叔們光是面子上也過不去啊。 陸長亭腦子里亂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最后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朱標雖好,但比起朱標的溫良謙恭,他更喜歡朱棣的鐵血性子,他更喜歡那個說出“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永樂大帝! “長亭,長亭……”朱樉的聲音突然將他喚醒了過來。 陸長亭一抬頭,才發(fā)現眾人都瞧著自己呢,看來他這個神走得有點遠了…… 朱元璋并不生氣,反倒還笑了笑,指著陸長亭說:“果然是年紀小,在想家呢吧?” 有朱元璋的話給他做臺階自然最好不過,陸長亭從善如流地笑了笑,道:“是啊……去年這個時候……” 不對,去年這個時候他可過得一點也不好,去年這時候他還在逃亡路上呢,就連夜晚都無法安眠。因為那時的他還是個孩子,還尚且年幼,也沒什么厲害的功夫,要想保住身家不出意外,路上便得萬分小心,不能露了半分怯。 “去年這個時候還在家中依偎著火爐嗎?”朱元璋心情更好了,他似乎很享受見到別人露出天真的一面來。“朕知道北平乃是苦寒之地,想必長亭在家時,都是依偎著火爐的吧……” 陸長亭跟著笑了笑,卻是沒回答這句話。 您倒是也知道那是苦寒之地呢,那您怎么不記得您四兒子也被您發(fā)配過去了呢?這話,陸長亭也就只能在心底腹誹一二。說不定對于洪武帝來說,他覺得自己這樣的做法,正是在磨礪兒子吧。 朱元璋今日倒像是對陸長亭起了興趣一般,他又開口問:“長亭從前可上過學?你父母沒有將你送去讀書考秀才嗎?”在他看來,以陸長亭的聰穎,想要考秀才應該并不難。 朱樉心疼地看了一眼陸長亭,心中還有些擔憂父皇一句話戳了長亭的傷疤。不過同時他心底還有些自豪,畢竟當初對長亭的教育,他也有出一份力! 朱標沒有錯過二弟那一眼的心疼,朱標不由看向了陸長亭,心里同時暗自嘀咕了起來,難道是家中有什么艱苦之事? 朱標正想著呢,便聽陸長亭淡淡開口道:“早已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只是他沒有說出自己曾經是個乞丐。畢竟以前他在中都是個黑戶,他對于中都來說,就是一個莫名其妙消失了的人。 “孤兒?”朱元璋一愣,全然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畢竟陸長亭一直都表現得進退得體,給人的感覺便是家教應當是極為良好的。誰能想到,這樣一個模樣端方的少年,卻是父母雙亡的呢? 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朱元璋心下便已經閃過了種種思緒。 初時他是覺得不可思議的,或許是著實少見陸長亭這樣年少有為的人物。但是思及自己也是年少時便沒了父母,就連兄長也都沒了,不也是自己一路打拼過來的嗎? 正是因著這段經歷的相似,朱元璋看向陸長亭的目光,便愈加的欣賞和慈和了。 陸長亭被朱元璋的目光瞧得渾身都有些麻麻的。他隱約能察覺到洪武帝的想法,其實他還真沒法兒和洪武帝相比,兩人之間差得遠了去了……洪武帝是真牛?。∷么踹€多了上輩子的經歷呢! 心中腹誹歸腹誹,陸長亭面上卻是掛著笑容。 一時間,屋子里倒是一派和樂融融的景象。 看得欽天監(jiān)的人那叫一個咬牙切齒,恨……陸長亭還抽空回頭看了一眼,其中面色最為復雜的就是那個見了他便落荒而逃的青年。 這些人肯定想不明白,為什么同樣都是看風水的,怎么偏偏就他入了皇上的眼? 陸長亭心里頓時就笑開了。不得不說,這種滋味兒還是很好的。 朱元璋雖為皇帝,不必顧忌別人的痛處,但他還是知道多提父母便是戳陸長亭的傷疤,于是他將這個話岔開了:“你年紀還輕,將來是大有可為的!” 能從一個皇帝的口中說出來這樣的話,那簡直就是將陸長亭捧到天上去了。 朱標和朱樉二人始終面帶微笑,像是聽不出朱元璋的話過分贊譽了一般。只是苦了欽天監(jiān)的人,就眼睜睜地看著陸長亭這個毛頭小子,從初來乍到,再到大展拳腳,再一步步越發(fā)地受洪武帝看重…… 這個過程對于欽天監(jiān)的人來說,著實又煎熬,又叫人嫉妒。 夸贊過陸長亭后,朱元璋的話題便轉到了朱樉的身上。人家父子說話,陸長亭自然不好摻合進去,便對那瞧著他都面露驚恐的青年道:“勞煩諸位大人再同我在端本宮中走走,也好瞧瞧,可有疏漏的地方?!?/br> 欽天監(jiān)的人自然不樂意,若是真的同他一起走了,他們成什么了?陸長亭一人的陪客嗎?他們豈不是再度顏面掃地? 朱元璋聽見了這邊的聲音,道:“若有疏漏之處……朕也正該問罪欽天監(jiān)了?!焙蟀刖渎曇舳溉坏统亮瞬簧?,嚇得欽天監(jiān)的人頓時覺得雙腿發(fā)軟。 欽天監(jiān)的人哪里還敢拒絕呢?何況他們就是再蠢笨,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了。 他們的生死,攥在這陸長亭的手里呢!若是陸長亭有心與他們過不去,只消說這風水還有問題便是了。眼下陸長亭正是深受信任的時候,他們就算為自己辯駁恐也無濟于事。 “是。”欽天監(jiān)的人應了聲,轉過身來,還得對陸長亭笑臉相迎,“請。” 那青年也總算學聰明了些,不敢再去捋陸長亭的鋒芒。 當朱元璋和兒子們閑話的時候,陸長亭一行人已經出了屋子。 端本宮規(guī)模其實并不小,但有問題的地方卻不多,何況陸長亭有一雙利眼,這是別人拍馬也趕不上的本事,因而只是簡單走上一遭,陸長亭便已經將整個端本宮的情況都了然于心了,他總不能再接著轉兩圈…… 陸長亭猶豫一下,還是打算轉頭回去了。 這再看下去也沒什么可看的了。 眼看著陸長亭就要返身回去了,那青年終于按捺不住了,一個箭步上前,問:“你究竟師出何門何派?” 陸長亭微一挑眉,指了指腳下:“身在皇宮之中,談什么門派?” 陸長亭知道,朱元璋因為對明教的厭憎,連帶著對江湖組織都沒什么好感,實際上風水等拜在誰門下,都是很正常的事,就跟讀書人拜在大儒門下一樣,其實倒也沒什么,若是拜了個好師父,還能更得看重。但錯就錯在青年不該這么問,一問門派,自然就被陸長亭將話引著往偏移的路上走了。 青年顯然也聽出了陸長亭的揶揄之意,登時面上一陣臊紅。 “我、我并非此意,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跟誰學的?”青年笑了笑,只是那抹笑容著實有些陰沉,“你的路子和旁人都不一樣,我很想知道誰人才能教出來這么厲害的陸公子呢?!鼻嗄赀@話就顯得有些尖酸了。 并且他這番話還頓時引得了所有人的關注。 他們也都很好奇,陸長亭這樣的本事究竟是從哪里學來的?雖然他們心底再不愿承認,但事實擺在那里,眼前的少年的確是以極小的年紀,卻學得這樣多的風水知識。 要知道很多東西并非你看一看書便能會的,而是要進行實地cao作,累積經驗。若只是背一背書,那誰都會背,但要將這些知識真正運用到現實中來,自然不是一般的困難。 這也正是為什么許多行業(yè),都要年紀越長,才經驗越豐富,也更令人放心。 欽天監(jiān)的人難道當真沒本事嗎?不是,他們其中也有擅風水的,但是都在陸長亭跟前露了拙,因而在他們看來,陸長亭身上所擁有的本事經驗,應該是至少四五十歲才能擁有的。 他們當然不知道,歷經兩世,陸長亭也的確活了四十多年,盡管上一世陸長亭死的時候才二十幾歲。 陸長亭當然不可能告訴他們這些,所以陸長亭掃過他們期待的表情,最后道:“你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