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點頭：“我從前未插手過，日后自然也不會插手，只是長亭需要我時，我作為師父自當(dāng)及時出現(xiàn)?！钡姥苓€是沒忘記將“師父”這個名頭牢牢把實了。

    陸長亭：“……”道衍這話分明就是耍了個心眼啊。

    偏偏朱棣還沒覺察出來，在朱棣看來，道衍此話不過是最后的掙扎罷了。

    朱棣上前來，輕輕握住了陸長亭的手腕，低聲道：“長亭，走罷?！?/br>
    道衍并不驚慌，只是再度躬身道：“今日前來，是為與燕王說一件事?！?/br>
    陸長亭微微挑眉，他之前還疑惑道衍來找他做什么呢，現(xiàn)在一看，果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何事？”朱棣口吻冷淡，似乎對道衍口中的事，半點好奇也無。

    道衍低聲道：“作為您的謀士，我總要思考……日后若是您和長亭的關(guān)系被置于天光之下，該當(dāng)如何?！闭f罷，道衍又追加了一句：“這不算插手長亭的事吧？”

    陸長亭的心底燃起了點兒莫名的激動。

    來了……道衍要開始慫恿朱棣舉起造反大旗了嗎？不過這個時間好像來得太早了點兒……這朱標(biāo)都還沒死，朱允炆還沒上位，而主張削藩的黃子澄、齊泰等人還不知在哪個旮旯呢？

    陸長亭忍不住朝朱棣看了一眼，卻見朱棣目光冰冷地看向了道衍：“隨我來吧?！?/br>
    雖然聽上去朱棣的態(tài)度更為冷酷了，但陸長亭卻無比清楚，此時朱棣的表現(xiàn)恰恰相反，道衍此舉算是終于戳中了朱棣的心，讓他有了片刻的軟化，愿意再給道衍一次機(jī)會。

    道衍雖然厲害，但此時朱棣尚且不知道非他不可的重要性，所以道衍若是沒有今日這一出登門道歉，日后兩人怕是再難坐在一處了。

    陸長亭被朱棣帶著往前走，道衍緊隨其后。

    走了沒幾步，陸長亭回頭看了一眼。

    便見道衍正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作者有話要說：　　道衍心里苦……還得幫著收拾爛攤子，攤手。

    第148章

    花廳之中窸窸窣窣的聲音一直持續(xù)到小太監(jiān)在外頭壓低了聲音喊：“主子, 該用飯了?！?/br>
    廳中的人驟然回神，頓時發(fā)覺外面天光都暗下來了。

    朱棣掀了掀眼皮, 吩咐外頭的人：“送道衍師父回慶壽寺?！?/br>
    道衍一怔, 沒想到朱棣連留宿的機(jī)會都不給他，道衍只得看向了一旁的陸長亭，陸長亭此時也將裝傻演繹得很徹底。

    道衍也只得順?biāo)浦鄹媪宿o。

    待道衍的身影漸漸遠(yuǎn)去了, 朱棣方才回過身來，抬手輕柔地拂過了陸長亭的長發(fā)，低聲道：“長亭快到束發(fā)加冠的年紀(jì)了吧……”

    陸長亭微微一怔，不知道朱棣怎么就突然跳躍到這個話題上來了，但他低垂下眼瞼想了一會兒……時間過得真快, 今年是洪武十八年，他該要十九了。

    再回想起當(dāng)初初見朱棣的時候, 那是洪武九年, 那時候他是十歲，晃眼一過，他已經(jīng)和朱棣相識九年了……

    陸長亭搖搖頭：“還有些日子要等吧……”

    “那便等長亭考中進(jìn)士時，我再為長亭行加冠之禮吧?！?/br>
    陸長亭低頭想了一下, 他覺得這加冠之禮搞不好怕是得往后延了……陸長亭對科舉是懷有敬畏之心的，畢竟當(dāng)年所有的學(xué)生都曾學(xué)過《范進(jìn)中舉》這篇文章, 那范進(jìn)考了多少年方才中舉？而他陸長亭還不過是個半吊子……陸長亭壓下這些不再去想, 轉(zhuǎn)而淡淡一笑：“嗯，先用飯吧?！?/br>
    不知不覺說了這樣久，陸長亭是當(dāng)真餓了。

    不得不說道衍不愧他身上“怪僧”“亂世之臣”的名頭。他用極為真摯誠懇的語言, 委婉而淺薄地提醒著朱棣應(yīng)當(dāng)更為有力地爭權(quán)……

    而朱棣也沒有想象中那樣的糾結(jié)和煩惱，他沉默地聽完了道衍的建議，整個人都仿佛進(jìn)入了深思的狀態(tài)之中。道衍也知道點到即止的道理，后面大部分說的都是些無用的話了。

    只是道衍說出的話注定帶給朱棣足夠大的沖擊，這才導(dǎo)致他們在花廳之中待了許久，直到天色晚了都不曾發(fā)現(xiàn)。

    陸長亭和朱棣跨出花廳來，朱棣立即伸手抓緊了陸長亭的手腕。

    陸長亭心底飛快地掠過了一絲怪異感。

    他怎么覺得朱棣似乎隱約之中更透著一股霸道的占有欲了？

    不過陸長亭覺得這沒什么不好，所以他很是順從地攀住了朱棣的手，任由朱棣帶動著自己轉(zhuǎn)移了地方。

    這頓飯吃得很是安靜，畢竟二人誰都沒有想要說話的欲.望，他們不自覺地各自沉溺到了自我思維之中，待飯吃得差不多了，朱棣才從思慮的狀態(tài)之中回了神。

    二人洗手漱口之后，便又按照慣例在王府之中閑步消食起來。

    月光清冷，陸長亭卻只覺得渾身漾著暖意。

    他或許該感謝道衍今日一番動作，畢竟道衍這番行為方才使得他們未來的路變得更清晰起來，也令陸長亭更為期待起來。

    朱棣不知陸長亭心中所想，此時漫步在王府中的他似乎已經(jīng)拋開了白日里的事，他低聲與陸長亭說著瑣碎的事，但二人心底都不約而同地升起了細(xì)碎的滿足感，一點點填補(bǔ)住了心間。

    ……

    自那日破冰后，道衍便總往燕王府來了，半點避諱也不講。

    陸長亭忙了起來，便也很少再去見道衍，因為有朱棣擋著的緣故，道衍見到陸長亭的機(jī)會也少了許多。

    而這時候史嘉賜登門來了。

    史嘉賜此時已經(jīng)不需要下人攙扶，便可自由行走了，只是姿勢瞧上去還有些別扭。他在陸長亭的跟前站定，微微躬身道：“請陸公子幫我。”

    這時候，也不知是誰將道衍帶到廳中來了，正巧撞上了他們，道衍頓時瞇了瞇眼，目光漠然地掃了一眼那史嘉賜。別人都能見陸長亭，他倒是沒機(jī)會見……

    史嘉賜察覺到了背后莫名刺骨的目光，但他強(qiáng)自穩(wěn)住了身軀，繼續(xù)道：“請陸公子幫我那宅中做個能起防御之用的風(fēng)水陣……”史嘉賜無奈一笑：“我實在怕抵不住?！彼谥兴^的抵不住，當(dāng)然是指那些白蓮教的人。

    史嘉賜之所以敢這樣大方講出來，是因為他覺得能站在此處的，都是燕王所信任之人，當(dāng)然沒什么好避諱的。

    陸長亭：“……你說那是奇門遁甲吧？”

    史嘉賜面上閃過失望之色。

    不過隨即陸長亭又道：“不過也不是沒法子，抵御的風(fēng)水陣做不成，但卻能想個法子，一旦有外人入侵，便被擾亂心神……這也算是能有抵御之用了……”

    史嘉賜面上閃過激動的喜色，忙再度躬身道：“多謝陸公子！”

    話音落下的時候，史嘉賜覺得背后的目光似乎更刺骨了？

    第149章

    陸長亭掃了一眼門外的道衍, 就讓人這么站在外頭，似乎也不大好。陸長亭沒有繼續(xù)與史嘉賜說下去, 而是當(dāng)先看向道衍, 道：“道衍師父請進(jìn)來吧?！?/br>
    道衍面色稍霽，緩步走進(jìn)來，這才仿佛看見了史嘉賜一般, 低聲問道：“這是怎么了？”

    陸長亭指了指史嘉賜，也不瞞他，道：“白蓮教的?！?/br>
    道衍并不驚訝，只淡然問道：“可是要用他來引白蓮教的人？”

    陸長亭點點頭，同樣不驚訝為什么道衍立即就能猜出來。畢竟道衍在他心里頭, 那都是多智近妖的人物了。

    史嘉賜此時也認(rèn)出了道衍，忙恭恭敬敬地道了一聲：“主持好?！敝皇鞘芳钨n心底有些想不明白, 方才在背后用銳利目光盯著他的便是這位慶壽寺的主持？他何處得罪過這位主持了？

    道衍在北平素來有著不錯的名聲, 當(dāng)然，他也不會在此時給史嘉賜冷臉，只淡淡一點頭，讓對方?jīng)]有覺得受冷落。

    史嘉賜果然如道衍想的那樣, 緩緩地舒出了一口氣。

    史嘉賜心道，方才是幻覺吧……這道衍主持怎么會那般打量他呢？

    陸長亭讓人上了茶水點心盛到道衍的跟前, 隨后便招手叫來了馬三保：“你去讓人去計寶山那里一趟, 問問上次拿去的圖紙上的東西可做好了？若是做好了，便拿回來?！?/br>
    馬三保點點頭，走到廳外, 隨意點了個小廝。

    那小廝笑容滿面，仿佛得了個天大的恩賜，撒腿就往王府外跑了。

    陸長亭走到道衍身邊陪著坐下，然后隨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也坐著等吧?！?/br>
    史嘉賜心知剛才被派出去的人，定然是取“神器”去了，于是耐心地坐了下來，慢慢等待。

    那小廝跑得快，而那邊鋪子里的計寶山動作也極快，當(dāng)那小廝問出聲以后，計寶山便迅速招呼伙計一起去將東西打包了。

    這廂大廳里安靜極了，陸長亭忍受不了這樣的靜默，但又不知道該出聲與道衍說些什么，便干脆吃起了點頭，于是廳中便只剩下了他吃著點心窸窸窣窣的聲音。

    道衍往陸長亭的方向掃了一眼，那兇惡的五官似乎都變得溫和了些。

    因著道衍都未開口的緣故，那史嘉賜便更不好開口了，也只能憋著說話的欲.望。幸而沒一會兒的功夫，廳外便有一陣腳步聲漸漸近了。

    史嘉賜低聲道：“可是取了東西這么快回來了？”

    陸長亭卻搖了搖頭，隨即拍了拍手上的點心渣，站起身迎向了門口，在門外的人剛剛拐過來踏腳踩入門框內(nèi)的時候，陸長亭也早有預(yù)料地喊出了聲，道：“四哥?！?/br>
    門外來的正是朱棣，他身后還跟著程二，以及另外兩名親兵。

    朱棣顯然對陸長亭迎出來的舉動很是驚喜，面上的冷色登時便替換成了寵溺之色，他熟門熟路地?fù)ё×岁戦L亭的腰，只是等他抬起頭來，才發(fā)現(xiàn)廳中還有兩人。

    朱棣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實在覺得這二人礙眼極了。

    就在史嘉賜感覺到周身發(fā)冷的時候，之前被派出去的那小廝也到了。

    他懷中的東西挺沉，抱著走進(jìn)來的時候，滿頭大汗，還憋紅了臉，好半晌陸長亭才聽他道：“都、都好了……都在此處了……”小廝說完，卻是不敢直接將懷里的東西放到地上。

    陸長亭走上前來，撥開外面裹著的布，里頭的東西登時就映入了眼簾。

    令陸長亭吃驚的是，里頭不僅有他要的東西，還有另外的東西……

    他本意是想令小廝去取武曲雙耳劍，但此時跟前的包裹之中，還有一把……火器，也是他之前交給計寶山去研究制作的。計寶山應(yīng)當(dāng)是弄不清陸長亭要哪個，便一塊兒給包來了。

    只是這火器，這樣快便做好了？

    陸長亭沒有拿出來，只取出了雙耳劍，然后對程二招了招手：“幫個忙。”

    程二笑瞇瞇地走上前來：“你說就是。”

    陸長亭對那小廝道：“剩下的讓他抱著?！?/br>
    小廝松了一口氣，趕緊將東西交了過去，程二還樂顛顛兒地抱住了，哪里知道這一抱，毫無預(yù)兆的沉重差點讓他摔一跟頭。

    周圍還這么多人呢，他程二哪能出丑呢？好歹咬緊牙關(guān)穩(wěn)住了身子，一邊抱緊懷里的東西，一邊往陸長亭的方向別了一眼。

    小長亭這是坑他呢！

    那小廝甩了甩酸麻的手臂趕緊退下了。

    這會兒程二卻覺得背后微微發(fā)涼。

    主子在盯著他？

    他不就是別了小長亭一眼嗎？程二頓時覺得，實在有苦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