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節(jié)
這廂,朱棣舉起酒杯來, 看向了鄒筑墨:“多謝鄒先生對長亭的悉心教導(dǎo)。” 鄒筑墨暗暗皺眉,總覺得朱棣這般姿態(tài)似乎哪里不太對。不過想一想外面對朱棣與陸長亭兄弟情深的傳言, 那么朱棣的這個舉動也就不顯得那樣怪異了。 鄒筑墨點點頭, 站起身來,恭敬地飲下了酒,口中卻是道:“當(dāng)不得。既然取了秦王殿下的月錢, 便應(yīng)當(dāng)悉心教授長亭知識。” 原本朱棣都快忘記背后還有個二哥朱樉了,此時卻是正正被鄒筑墨提了起來。 陸長亭幾乎是立刻便看向了朱棣,朱棣面上沒有什么表情,似乎毫無波動,但陸長亭卻敏銳地注意到他捏著酒杯的手指緊了緊。 陸長亭瞬間知道,朱棣此時的心情絕對算不上高興。 陸長亭心下一動,等他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在不自覺間從桌底下覆上了朱棣的手背。 朱棣握著酒杯的手這才松了些。 陸長亭也跟著松了口氣。他可不愿見到因著鄒筑墨兩句話,便將朱棣惹得不開心了。 鄒筑墨好歹還知道在燕王的跟前,總提起別的王爺是不大禮貌的,于是只提了那么兩三句便就此收聲了。 朱棣不著痕跡地掃了鄒筑墨一眼,在他頭上按下了“不知變通”四個字。不過朱棣也知道,鄒筑墨本就如此。自然,他也不會因此而同鄒筑墨生氣。 道衍低頭一笑,隨即拉開了話題。 而鄒筑墨因為要照顧到羅貫中的關(guān)系,說話的時候便少了,加之他本身也不是多言的性子,倒是也避免了再將朱棣得罪下去。 本是謝師宴,但陸長亭見鄒筑墨的注意力全然不在此,便也只好轉(zhuǎn)頭多與道衍說話。 飯畢,倒是道衍面上神色和緩許多,兇惡的五官也因此而顯得不那么駭人了。 朱棣先讓人將道衍送回慶壽寺,隨后他們一行人才慢慢向酒樓外走去。 只是等走到酒樓門口的時候,鄒筑墨卻突然出聲道:“長亭,我有幾句話與你說?!?/br> 為何方才不說,卻偏偏在此時說?陸長亭心念一轉(zhuǎn),猜測鄒筑墨是要只與他一人說。 陸長亭點了點頭,很是恭敬地將鄒筑墨引到了一邊去。 朱棣只轉(zhuǎn)頭看了他們一眼,便任由他們?nèi)チ恕?/br> “老師可是有什么話要交代?”陸長亭先打量了一眼鄒筑墨面上神色,奈何鄒筑墨的情緒收斂得極好,陸長亭是半分都瞧不出來,自然也就無從猜測鄒筑墨要說什么了。 鄒筑墨沉聲道:“長亭,敢問那位道衍先生來自何處?” 陸長亭一怔,隨即方道:“他乃是慶壽寺的主持?!?/br> 鄒筑墨皺緊了眉:“原來是個主持……倒是不曾想到……”這般人物,怎么能和佛寺扯上關(guān)系呢?生得那般兇惡相,卻偏生是個仁慈的和尚! 鄒筑墨似乎思慮了一會兒,隨后陸長亭才聽他道:“本我不該管得如此之寬,但我觀這位道衍先生并非什么小人物……且心思厚重。這般人物,長亭還是疏遠些為上?!?/br> 心思厚重,已然算是較為委婉的評價了。 說白了,在鄒筑墨的眼中,道衍就不是一個好人。 原本陸長亭也是這樣看待道衍的,何況道衍本性也的確算不上好人。但是評價好壞沒有必要,何況陸長亭如今早已丟開對道衍的偏見,再聽到鄒筑墨如此評價,他竟是覺得有些無所適從,心底還隱隱升起了些護短的感覺來。 陸長亭忙將這種感覺甩開,疑惑地問道:“我見老師與道衍師父聊得極為投契,怎么會說出這般話來?” 鄒筑墨先是點頭,隨后又搖頭,道:“他確實乃博學(xué)多才之人,若單弄些文墨,我與他是分外投契。但……但他并非正經(jīng)讀書人罷?論起其它來,他的言語教我驚心?!?/br> 至于是為何驚心,鄒筑墨卻并未細(xì)說。不過陸長亭也隱約能猜到一些。道衍心中懷有野望,而鄒筑墨卻是個單純正經(jīng)的讀書人,鄒筑墨在感覺到道衍隱藏的野心和氣勢后,本能地便將道衍判為不可交之列了。 陸長亭淡淡一笑,道:“多謝老師今日所言?!彼拇_感激鄒筑墨好心提醒,但做與不做,那便是他的事了。 若論起交情,他之前雖不待見道衍,但還是與道衍之間更為深厚。何況他知曉歷史,知道朱棣身邊是無論如何都避不開道衍去的,那又何談疏遠呢? 鄒筑墨也不再揪著這事往下說,他微微遲疑地道:“還有一事……” 這下陸長亭倒是有些驚奇了,能令鄒筑墨表露出遲疑姿態(tài)的事,能是什么事? 就在陸長亭好奇的時候,他突然聽鄒筑墨道:“你與燕王可是……有著龍陽之好?” 陸長亭眼皮抽動了兩下,整個人都因為驚嚇來得太快而微微呆住了。 一會兒后,陸長亭才又看向了鄒筑墨。 他竟然知道了! 鄒筑墨低聲道:“方才宴上,我見你握住了燕王的手?!?/br> 陸長亭:“……”竟然這樣不湊巧,剛好落入了鄒筑墨的眼中。 鄒筑墨會說什么?連道衍他都勸自己要疏遠,那在此事上,鄒筑墨怕是會更加以斥責(zé)吧? 陸長亭正想著如何堵了鄒筑墨的口,卻又聽鄒筑墨道:“好了,無事了,回吧。” 陸長亭再度一怔:“?” 鄒筑墨卻沒有了再往下說的意思。他轉(zhuǎn)過身去,便要往馬車的方向走。 陸長亭這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就這樣輕描淡寫地過去了……那鄒筑墨方才問那兩句話,又有何用意呢?鄒筑墨似乎對這種事都并不感到驚訝…… 陸長亭拔腿跟上去,同時還忍不住朝羅貫中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一眼只是蜻蜓點水,陸長亭很快便收回了自己的視線。鄒筑墨既然沒有多問,那他……便也不多加好奇了。 朱棣已經(jīng)上了馬車,小太監(jiān)替陸長亭撩起車簾,陸長亭輕松地鉆了進去。 “四哥怎么面色不大好?”陸長亭剛坐定便瞥見了朱棣黑沉的臉色??偛恢劣谶€為鄒筑墨在席間說的那幾句話吧?這氣,也不至于氣這樣長啊…… 朱棣低聲道:“方才有個人到了我的跟前,說是知曉我與你之事?!?/br> 陸長亭一臉愕然。 今兒是什么日子? 大家都發(fā)現(xiàn)他和朱棣的jian.情了嗎? “誰說的?” 朱棣皺眉想了一會兒:“叫什么……叫楊清?” 陸長亭:“……”這楊清還真是自己蠢了吧唧地費勁兒往上撞??!真以為燕王府料理不了他? 朱棣面色很快恢復(fù)了正常,他拍了拍陸長亭的手,順便還順著摸了一把陸長亭光滑的手臂,低聲道:“無事了,我已讓人將他拿下?!?/br> “這……是否會給人留下話柄?”要收拾楊清的法子有很多,若是因當(dāng)著這么多人將楊清帶走,反給燕王府招來難聽的議論,那就不劃算了。 朱棣卻顯得有些不在意:“長亭放心吧?!?/br> 燕王府在這塊土地上,一日比一日更令百姓們敬畏。燕王府的好名聲,不是誰輕易便能敗壞的。何況就算是當(dāng)著眾人將楊清帶走,百姓們首先想到的也只會是楊清做了什么惡事,才會惹來燕王府的人。 陸長亭聞言,便也將此事按下不想了。既然朱棣能出言安撫他,便必然是有成竹在胸的。 等一回到燕王府,朱棣便立即叫了人去查楊清的身世來歷。陸長亭估摸著是為了尋找便于下手安插罪名的地方。 其實平白安一個罪名也行,但畢竟算不得天衣無縫,最好便是楊清或者說楊家就有漏洞可依。 陸長亭不得不想到了之前他從楊清身上瞧出來的“血光之災(zāi)”。 這么快就要從朱棣的手里應(yīng)驗了? 想一想,以楊清那得罪人的勁兒,似乎出現(xiàn)這個結(jié)果也并不意外。 陸長亭走神想了太久的楊清,朱棣稍微有些不滿,便將手邊的點心推了過去:“等上一會兒便有結(jié)果了?!?/br> “有這么快?” 朱棣點了點頭。 陸長亭頓時再度意識到了,如今朱棣的手段本事已然是過去不能比的了。 難得兩人有靜靜坐在一處的時候,朱棣低聲與陸長亭閑話了起來。 洪武帝的生辰在十月,若是要在十月份能抵達應(yīng)天府,現(xiàn)在他們就得準(zhǔn)備起來了。 朱棣漫不經(jīng)心地道:“想來白蓮教的消息也該遞到應(yīng)天府去了?!?/br> 臨近生辰的時候,得知白蓮教數(shù)個據(jù)點被端,還抓住了教中地位不低的教眾,洪武帝的心情一定會變得異常的美妙。為了更詳細(xì)地詢問白蓮教的情況,更為了給自己的生辰添彩,洪武帝會主動召朱棣回京師,等到口諭或是詔令下來,他們再啟程,那還得花上一月。 陸長亭腦子里迅速地滑過了這一串想法。 “沒想到時間過得竟然這樣快……”陸長亭低低地道。 不知道靖難之役會提前到什么時候…… 不知道……朱標(biāo)會死在什么時候…… 朱棣并不知道陸長亭感慨的是歷史過得這樣快,他笑了笑,眼神之中還帶出了些許的懷念:“是啊,長亭來到我身邊也有這樣久了?!币幌氲竭@點,朱棣便覺得二哥朱樉也不算那么刺激他了。 誰讓當(dāng)年,長亭主動來到了他的身邊,而他又及時將長亭抓住了呢? 朱棣心情大悅,便與陸長亭說起了他日后行冠禮之時當(dāng)如何舉行。 陸長亭乍然瞥見了朱棣臉上濃郁的笑意。 這太少見了。 恍惚間竟然讓陸長亭有種朱棣在計劃婚禮一般的感覺。 陸長亭別過了頭,心底卻是一寸寸軟了下來。 還有什么人,能比朱棣更將他放在心上看重呢? 陸長亭心底被滿足的感覺愈發(fā)地強烈了起來。 朱棣陸陸續(xù)續(xù)說了許久,卻見陸長亭半天都沒什么反應(yīng),他不得不停下來,低聲問:“可是何處不妥?” 陸長亭當(dāng)然不會說,我被你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陸長亭淺淺一笑,雙眼緊盯著朱棣,道:“四哥繼續(xù)說啊?!彪m然沒有回答朱棣的問題,但陸長亭這個笑容就足夠?qū)⒅扉^去了。 朱棣忍不住捏了一把陸長亭的臉頰,忍住了在花廳中動手動腳的沖動。 陸長亭很是乖覺地將自己的茶杯遞給了朱棣。 這樣看似隱秘實則毫不掩飾的親昵動作,一下子就取悅了朱棣。對于戀愛中的男人來說,愛人的口水都是香的。 對于此刻的朱棣來說,也是這樣。 他就著陸長亭之前喝過的地方,輕輕印上去,跟著喝了兩口。面上表情是越加地和顏悅色了。 朱棣點點頭,正要繼續(xù)說,待那日要宴請何人前來的時候,程二的聲音在花廳外響起了。 “主子!”程二緊緊捏著一卷冊子,面上神情有些復(fù)雜糾結(jié)。 能讓程二露出這樣的神色來,倒是有些稀奇了。